我家樓上一到晚上就會有廝打、怒吼和女人的哭泣聲。
時間不定,有時半個小時,有時將近一個晚上。
可最近那些聲音忽然消失了。
就在我覺得可以睡個好覺時,警察敲開了我的門。
他們說我的丈夫死在了樓上,現在我作為嫌疑人需要配合他們進行調查。
他們讓我說話,我張了長嘴,示意我早就沒了舌頭;
他們讓我去警局,我打開了蓋在輪椅上的毛毯,下面是一條已經肌肉萎縮的腿。
1、
按照他們的話說,我的丈夫死得很慘。
身體絞成肉泥被一點一點衝下廁所,骨頭更是在沸水裡過了一遍,挨個敲碎後再磨成了粉末,合著肉泥一起進入了下水道。
血液幾乎灑滿了整個房間。
只有他的頭顱,被規規整整地放在了床上,周圍還有一圈玫瑰花瓣圍成的愛心。
像是一種儀式,恐怖又詭異。
警察在看見我的獨腿後沒了聲音,轉頭讓一個溫柔的女警和手語老師一起向我詢問。
女警大概是猜到了我身上經歷了什麼,小心翼翼地向我詢問:
「上次您丈夫回來是什麼時候?」
我打了手語:
【一個星期前】
女警有些疑惑地打量了一下周圍:
「他一個星期不回家,你獨立生活嗎?」
我搖了搖頭:
【有保姆,每天都會過來】
女警繼續問道:
「保姆大概什麼時候在家裡?」
我快速地打著手語:
【一般中午十一點到下午四點,做完飯她就會走】
說完我指了指在門口的監控:
【那裡有監控,是我丈夫安的。或許你們可以拿去看看】
女警收起了手中的紙筆,看著我認真地詢問道:
「死的是你的丈夫,可你看起來怎麼一點都不傷心?」
我怔了怔,指了指自己沒有舌頭的嘴和沒了一條腿的下體向她反問道:
【我應該傷心嗎】
2、
我沒有死,只是因為我命大。
三年前,我還有一份高薪且體面的銷售工作,除了晚上應酬多以外,我幾乎挑不出它有任何毛病。
可我的丈夫曹建業並不這麼認為,他覺得我就是在外面鬼混,在當小姐。
他一拳一拳地打在我的臉上,不斷地向我質問:
「什麼工作需要每天晚上出去?你就是出去賣,還不許我說了?」
我跪在他的腳邊一遍又一遍地祈求,希望他下手可以輕一點,最起碼給我留一點顏面。
他聽見我這樣說,瞬間變得更加暴躁。
猩紅的雙眼裡似乎有某種即將噴射而出的怒火,拳頭密集地落在我的身上。
我無比努力地掙扎著,可卻怎麼都逃不開他下死手的拳頭。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似乎打累了,好心地用毛巾幫我臉上的血漬擦拭乾凈。
我只感覺到了恐懼,那種無力反抗只能任由他欺辱打罵的恐懼。
他幫我擦完臉後,饒有興趣地捏起我的下巴仔細打量:
「你為什麼一定要出去拋頭露面呢?」
被他拳頭打過的每處地方都散發著劇痛,我的聲音不由自主地顫抖:
「我出去工作,我們一起還房貸不好嗎?」
這句話不知道為什麼又激怒了他,一巴掌甩在了我的臉上,讓我瞬間耳朵轟鳴。
我勉強抬頭看他時,卻只看見了一個極度扭曲的面孔:
「我就知道你覺得我賺的沒你多,一天天在外面鬼混誰知道是不是在找小白臉?找到了就把老子踹了?」
「你就是想要跑!」
我喘著氣不敢再說一句話,他卻覺得不盡興,轉頭像是在尋找什麼。
最終,他的目光落在了實木的椅子上。
他像是找到了一個趁手的武器,上前將凳子舉起,狠狠地砸在了我的腿上。
3、
自從女警問完後,家裡就時不時地會來一些警察。
有採集生物樣本的,還有走訪我丈夫生前事跡的。
但是似乎整個案件進展並不是很順利,整個小區都人心惶惶,甚至還有人傳是變態殺人狂,專門殺害負心之人。
兩日後,之前詢問我的女警再次敲開了我的門,手裡還拿著搜查令:
「這是搜查令,因為案件需求我們需要對您家裡進行檢查。」
我控制著輪椅讓開了一條路,三五個警察瞬間湧入,對家裡進行仔細翻查尋找。
女警推著我到了沙發旁邊,忽然開口說道:
「這幾天似乎沒見過你家裡來保姆。」
我抬手沖她比畫著:
【保姆是他請的,可能沒錢就不會來】
女警直直地盯著我,皺著眉頭似乎在思索著什麼,最終才開口問道:
「你知道每天來你家裡的人是你丈夫的情婦嗎?就住在你樓上。」
我怔了一下,才擺了擺手:
【他們兩個都不說話,我不知道他們是什麼關係】
女警臉上閃過一絲不忍,可卻繼續說道:
「我們在犯罪現場找到了不止一個人的生物樣本,你見過你的保姆和誰走得比較近?或者有另外認識的人?」
我繼續擺手:
【沒有】
就在這時,一旁搜查的警察戴著手套端著刀走了過來:
「這裡的刀具和案發現場發現的是一套。」
女警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對我鄭重說道:
「現在你是本案的嫌疑人,還請到警局配合調查。」
4、
到警局的時候,鑒於我的特殊性,並沒有將手腳鎖上。
審訊室內,除了審問的警察,還有一個專門為我準備的手語翻譯。
面前的男警察看上去很不好惹。
他緊蹙著眉頭,看著我的眼神中還透露著一股兇狠。
明顯是專門審理重大案件的。
他將案發現場的照片一張張擺在我的面前:
「17 號晚上七點你在什麼地方?」
【家裡】
「有沒有人能證明?」
【沒有】
這位男警官並不像之前到家中的那位女警和善。
他死死盯著我的臉,像是想要在我臉上找到破綻:
「如果沒有人能證明,那你就不具備不在場證明。」
我愣了愣,手上飛快地打著手語:
【門口的監控可以證明。】
男警官依舊詢問:
「門口的監控我們全都看了。17 號下午四點的時候從你家中出來了一個人。但偽裝全面,監控並沒有拍到她的臉。」
我有些著急,就連手語的都打得急促:
【那是我家保姆,她每天這個時候都會從我家裡離開。】
男警察沉默著看了我許久才說道:
「案發現場有一套完整的刀具,可割下受害者的頭顱的卻是你家刀具的其中一個。」
「所以,你是怎麼殺的死者?」
我閉上眼睛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儘量壓制著自己的情緒:
【我殺他?如果能殺他我早就殺了。能動我家刀具的不止我一個人,還有我的保姆杜小娟】
男警察繼續盯著我。
像是想要從我的動作中發現什麼。
但很可惜。
他什麼都沒發現。
我繼續輸出:
【是不是你們這群警察找不到嫌疑人,所以拉我這麼一個殘疾人來充數?】
手語老師愣了愣才按照我的原話翻譯了出來。
看著我具備攻擊性的言語,男警察不但沒有停止,反而持續發問:
「你恨他?」
【我當然恨,如果不是因為他,我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我憑什麼不能恨?】
他的語言像是錐子刺痛了我。
我忍不住拍打著桌子,張牙舞爪。
如果不是失去了一條腿,我早就站起來和這個男警官理論了。
「所以你恨不得殺了他,恨不得將他們碎屍萬段?」
我艱難地從嗓子中發出「嗬嗬」的叫聲。
將蓋在腿上的毯子扔在地上,又張開嘴展示我嘴裡的斷舌:
【我拿什麼殺?拿這一條腿和一張說不了話的嘴去殺嗎?】
【我倒是恨不得將他殺了,他毀了我一輩子,毀了我下半生。可我四肢健全都打不過他,又怎麼可能在缺了一條腿的情況下殺了他?】
【你告訴我,我怎樣才能殺了他?】
見我情緒激動,立馬有人進來叫停審訊。
可停止審訊並不代表我會過得舒服。
男警察和翻譯老師都離開了審訊室。
房間裡只有一個攝像機和一個從頭到尾都沒說一句話的小警察。
周圍除了隔音牆就只剩下一面黑壓壓的鏡子。
我知道,那是單面鏡,他們全都在裡面觀察著我。
我們就這樣沉默無言,面面相覷了許久。
直到我口乾舌燥,才有人推門走了進來。
5、
來者是一位年紀稍大的男刑警。
看上去比之前那位面善,也更好溝通一些。
他先是將一杯水放在我的面前,又衝著我比畫了一個手語:
【你好】
我一邊將杯子裡的水全都喝完,一邊警惕地看著他。
他自顧自地說道:
「我之前審理的一個案件受害者是聾啞人,我也多少學了一些。你有什麼想起來的線索都可以給我說說。」
我剛放下手裡的紙杯。
他就將紙杯拿到了自己的桌子上。
我的面前再次恢復了乾淨。
我看著他的臉,主動發起提問:
【為什麼將我定為嫌疑人,就是因為我恨他嗎?】
手語老師坐在距離我不遠處。
確保我能看見她翻譯得是否準確。
他點了點頭,從文件袋中拿出了一張檢測報告:
「現場那把刀上,有你的指紋。」
【我家裡的刀,當然會有我的指紋】
「可你並不做飯。」
審訊室內再次沉默了下來。
男刑警看著我,也不催。
只是眼睛從未從我的臉上挪下來過半分。
我覺得窒息,沒有個人空間的窒息。
像是無數雙眼睛要將我剖開,想要問問我的心,問問我的腦袋。
真相究竟是什麼。
看我沒有動作,他繼續從文件袋中拿出了一份檢測報告:
「在案發現場,我們發現除了您的丈夫曹建業,現場還有他的情人杜小娟的血液樣本。」
他頓了一下,看著我的反應才繼續說道:
「可現在,杜小娟下落不明。」
「不管是你門口還是小區內的監控錄像中,都出現了一個刻意遮住臉的女人。」
「可到目前為止,這個女人依舊沒有歸案。」
我扯了扯嘴角,近乎嘲諷地問道:
【聽起來,這個女人才是最大的嫌疑人。】
【那你們不趕緊去抓人,在我這裡浪費什麼時間?】
這位刑警看我的眼神微眯,將材料一份一份擺在我的面前:
「曹建業的死亡時間大約在十七號晚上七點到八點。」
「那個房子內並沒有監控。」
「結合樓道監控和你家門口的監控。大致可以推斷出兇手作案的整個動線。」
「十七號下午四點,蒙面女人從你房間內出來,不知去向。」
「十八號上午十一點,蒙面女人再次回到你的房間內。」
「十八號下午四點,你的房子裡又出去了一個女人,這次面部依舊被故意遮蓋。」
「她出了小區之後就消失在了監控範圍內。」
我有些不耐煩:
【這個人就是杜小娟。她每天這個時候都會來給我做飯。】
刑警搖了搖頭:
「一個已經殺了人的兇手,沒有任何理由浪費逃跑時間回到你的房子給你做飯。」
「假設杜小娟就是兇手,那她在返回你房間內整整五個小時。」
「在這期間,你們有充分的交流時間。」
「她都給你說了些什麼?」
刑警的眼神銳利,像是想要割破的虛幻找到真相:
「唐欣唐小姐,你即使不是兇手也有極大的可能是共犯。」
「這就是你被列入嫌疑人的理由。」
我吞了吞口水。
兩隻手緊緊攥在了一起。
試圖讓自己看上去平靜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