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著膝蓋縮在沙發角,地毯上扔著幾張皺巴巴的紙巾。
我緩緩抬起頭,視線被淚水浸得模糊。
一個熟悉的身影拉著行李箱走了進來,媽媽穿著一身剪裁利落的灰色西裝,看樣子是剛下飛機,風塵僕僕。
她似乎沒想到這個時候家裡會有人,先是愣了一下,隨即看到了蜷縮在客廳中央的我。
「夏夏?」她聲音里還帶著一絲旅途的疲憊,快步向我走來,
「怎麼坐地上?」
話音未落,她已經走到了我面前。
當她借著燈光,徹底看清我臉上的那片紅腫時,她所有的聲音都卡在了喉嚨里。
客廳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
她臉上殘存的疲憊,一秒之內褪得乾乾淨淨,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冰冷到極點的平靜。
她蹲下身,用微涼的指尖,輕輕拂開我臉頰上的亂髮。
她的聲音很輕,卻像淬了冰,一字一頓地問:
「誰,打的?」
接下來的一小時,在她的書房裡,我把這幾個月發生的所有事情,從林悅偷我的手鍊,到她找人強行擄我、陸無序出手救我,再到剛剛,我爸為了她,甩在我臉上的那一巴掌,全都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說完,我小心翼翼地看著她,大氣都不敢喘。
書房裡一片死寂。
我看著我媽那張沒什麼表情的臉,腦子裡已經開始飛速地「頭腦風暴」,想著該用什麼措辭,才能安慰一個即將崩潰的女人。
她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鐘,久到我以為她要撐不住了。
我伸手從茶几上抽出一張紙巾,正準備遞過去——她,終於開口了。
她沉默了很久,忽然抬眼,語氣平靜得像要宣布希麼大事。
結果下一秒,她開口:
「那個一拳干翻二百斤胖子的小子,叫什麼名字?」
我當場石化:「……?」
懷疑自己是不是幻聽了。
「哪裡人?你的大學同學?長得怎麼樣?帥不帥?」
我徹底蒙了,感覺自己的 CPU 快燒了:
「媽!你沒聽見我說的嗎?!」
我一拍桌子,差點把她咖啡掀了,急得直衝她喊:
「我爸!他用著你的錢在外面養小三!他還在轉移你的資產!!」
「哦,那事啊。」
她神情平淡得像在播天氣預報,還順手抿了一口咖啡,吹了吹熱氣:
「以前看在他那張臉還算賞心悅目的份上,就懶得撕破臉罷了。」
我:「所以你現在嫌他丑了?」
她無語地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涼涼地開口:
「你爸那張臉可是現在最吃香的爹系霸總呢。」
她話鋒忽然一轉,眼神冷得像淬冰:
「不過他敢動你,天王老子臉——我也要給他撕下來。」
她三言兩語,就把這場我眼裡的驚濤駭浪,定義成了一件「待處理的垃圾」。
然後,她眼神再次亮起,興致勃勃地把話題拉了回來:
「所以,那個男孩子呢?騎機車的?是不是有點像《天若有情》里的劉德華?」
「媽……劉德華 70 歲了……」我深吸口氣,感覺自己快跟不上她的思路了。
看著我媽那雙寫滿了「快說,我愛聽」的好奇眼睛,還順手從她那愛馬仕的手袋裡掏出包瓜子,還「咔哧咔哧」嗑上了。
???此時此刻的我實在想不出有什麼詞能比黑人問號臉更加貼合現在我的表情。
我黑著臉,繳械投降,把我和陸無序的事,一五一十地坦白了。
「陸無序?名字這麼耳熟……」我媽挑了挑眉,又拿了顆瓜子嗑了起來,「等等,陸家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不吝?」
她上下打量著我,像在看什麼稀世珍寶。
「可以啊,盛夏。」她「嘖嘖」兩聲,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欣賞,
「腹黑乖乖女 VS 忠犬混不吝,」舉起嗑瓜子「我先嗑為敬。」
我:「……」
說好的母女聯盟,同仇敵愾呢?
怎麼突然就變成了我和陸無序的戀愛小劇場?
我看著眼前這個,一邊嗑著瓜子,一邊興致勃勃地追問我戀愛細節的女人,第一次深刻地意識到——我爸可能攤上大事了。
11
等她終於磕完了 CP,心滿意足地拍了拍手,才慢悠悠地起身。
「行了,別在這兒苦著臉了,」她抓起車鑰匙,
「天大的事,也不能耽誤我女兒吃飯。走,媽媽帶你去吃好的,再買幾件新衣服去去晦氣。」
晚餐後,我們去了市中心最頂級的商場。
她心情極好,挑了一條墨綠色絲絨長裙,走進試衣間。
幾分鐘後,她著裝出鏡,風韻天成,引得周圍客人頻頻側目。
我剛要開口誇讚,一道陰陽怪氣的聲音插了進來。
「夏夏,陪阿姨逛街呢?」
林悅不知什麼時候進了店,笑容假得發僵,那個「阿姨」二字,咬得慢而重。
還沒等我回,她就轉向櫃姐,抬著下巴:
「這條裙子,我也要試。」
櫃姐面露難色:
「抱歉小姐,這是孤品,只有一條。」
林悅的臉色瞬間沉下去,眼神一轉,乾脆撕掉偽裝,冷嘲熱諷:
「也是,阿姨這個年紀嘛,確實得靠衣服加分。不像我們年輕人,天生好看,穿什麼都能撐起氣質。女人啊,光打扮沒用,男人遲早會膩。」
我媽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連一句反駁都懶得給。
林悅被氣得臉色發青,立刻又裝出一副小人得志的樣子:
「對了……」她故意晃了晃手腕,陽綠手鐲,水頭不錯。
「阿姨可能還不知道吧?盛先生已經給我開了一家公司,叫『悅夢文化』,說是支持我創業呢。為了我的公司,盛先生最近都瘦了,我看著都心疼。」
她靠近一步,聲音壓低,帶著得意的毒辣:
「不過他說,為了我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一瞬間血氣上涌,剛要開口。
我媽溫涼的手輕輕碰了碰我。
她嘴角冷冷一勾,什麼話都沒說,轉身回了試衣間。
林悅臉上的得意越發明顯,目光掃過我,嗤笑一聲:
「哎呀,這麼生氣呀?但能怎麼辦呢?你爸啊,可是愛慘了我。」
幾分鐘後,我媽換回自己的衣服,把裙子遞給櫃姐,頭也不回地走到我面前。
「走。」
全程,她沒再給林悅一個眼神。
坐進車裡,我媽沒有馬上發動,而是當著我的面,直接撥通了銀行的專屬客戶經理。
語氣冷靜得近乎無情:
「小陳,是我。這麼晚還給你打電話……」輕笑出聲,語氣平靜柔和「我先生盛國強的附屬卡丟了……嗯……挺著急的……辛苦了」
掛斷後,她又冷靜無縫銜接,打給了公司 CFO。
「李總,不好意思打擾你,有個緊急事。明早第一時間成立一個獨立審查組,查盛國強近兩年的全部帳目,重點是一家叫『悅夢文化』的公司。周一上午九點,我要看到初步報告。」
一連串指令下去,她才轉過頭,唇角彎起一抹冷冽的笑。
「看明白了嗎,女兒?」
我屏住呼吸,媽媽……有點可怕。
12
我媽雷厲風行,她指令下的第二天,公司的獨立審查組就光速成立。
我爸大概也沒想到我媽的動作會這麼快、這麼狠,一時間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手裡的權限已經被架空,挪用公款的證據鏈條也被一條條鎖死,清算出局只是時間問題。
就在我以為大局已定,只等收網的時候,我媽正一邊敷著面膜一邊遠程視頻,同時還教我看公司財務報表的時候,書房的門被猛地推開。
我爸拿著一個牛皮紙文件袋,臉色鐵青地走了進來。
他看都沒看我一眼,徑直把文件袋甩在我媽面前的桌上。
「下周五開董事會。我給你一周時間考慮。」
他用一種施捨的語氣說:
「看在多年夫妻的情分上,盛太太的頭銜永遠是你的。不過我和公司的事……你以後別管了。」
他看著我媽,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貪婪和得意。
「給你兩個選擇,要麼,回家安安分分當你的盛太太,頤養天年。要麼……」他冷笑一聲,「下周五開會的時候,我會讓你親耳聽見,誰才是真正的董事長。」
說完,他仿佛已經看到了勝利的曙光,志得意滿地轉身離開。
我媽慢條斯理地揭下面膜,拿起文件袋,抽出了裡面的複印件。
那是一份專利轉讓合同。
爸爸在被徹底清算前,利用最後僅剩的總裁職權,假借合作研發,把集團手裡一項至關重要的核心技術專利轉讓給了林悅那家「悅夢文化」。
「他怎麼能這樣?!」我看著那份合同,手腳冰涼。
可我媽的臉上,卻依舊沒什麼表情。
她只是看著那份文件,眼神危險地眯了眯。
然後,她把文件扔回桌上,抬頭對我笑了。
「我還約了韓國的醫美項目,時間差不多了。剩下的事,就交給你了。」
我:「???」
一道天雷劈得我腦子發麻:
「什麼東西?你認真的?媽?!」
她施施然起身,走到我身邊,像哄小孩子一樣摸了摸我的頭。
「小問題,媽媽相信你。」
「媽媽!」
我急得聲音都帶著顫音:
「他要侵吞你的公司,你就這麼走了?」
努力試圖喚醒她的一絲良心,
「我就一大學還沒畢業的大學生!!!媽媽!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我媽完全不以為意。
「怕什麼?媽媽相信你,王特助會幫你。」她拿起沙發上的愛馬仕包,
「我要去趕飛機了,加油!努力!你是最棒的!」
說完,她提上包,踩著高跟鞋,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頭也不回地走了。
等她走了,我絕望地看向她那位言簡意賅的特助。
王特助推了推眼鏡,面無表情地對我「嗯」了一聲,表示確認。
這一刻,我的天塌了。
接下來的幾天,我徹底住進了公司。
在王特助的幫助下,我沒日沒夜地翻閱所有相關資料,陸無序也動用了家裡的關係,從外部幫我尋找線索。
我們確實找到了一些對方操作違規的蛛絲馬跡,但都無法形成致命一擊。
面對那份釜底抽薪的專利轉讓合同,一切都顯得那麼無力。
看著日曆上被紅筆圈起來的周五,董事會的日子越來越近,我急得頭髮都快抓禿了,卻依舊毫無頭緒。
周四晚上,我趴在堆積如山的文件里,幾乎要崩潰。
書房的門被輕輕推開。
我媽回來了,她端著一杯溫牛奶,輕輕放在我手邊,就像曾經無數個我備戰高考的夜晚一樣。
「韓國的技術就是好啊……」我頂著兩個碩大的黑眼圈,看著皮膚好到散發著少女般光彩的親媽,沒好氣地說。
她一點也不生氣,只是微笑著看我把牛奶喝下。
然後,她不經意地拿起桌上那份我看了無數遍的轉讓合同複印件,輕描淡寫地說:
「那是當然,這醫美的針呀,得扎到關鍵的位置才有用。這要是扎偏了一點,或者漏了一針,那錢就白花了。」
說完,她沖我神秘地笑了笑,轉身裊裊婷婷地走了。
針……要扎到關鍵的位置?
扎偏了……漏了一針……
我腦中仿佛有道閃電劈過,猛地抓起那份合同,死死盯住其中一條不起眼的條款。
下一秒,我抓起電話,用盡全身力氣喊道:「王特助!召集法務部所有同事!立刻開會!」
周五,董事會。
我媽優雅地坐在主位上,氣定神閒。我作為她的助理,坐在她身側。
我爸帶著必勝的表情,陳述著他如何「為了公司利益」, 進行這次「至關重要的商業合作」。
面對王特助提出的程序性質疑, 他都用「一切按流程辦事」輕飄飄地擋了回去。
在座的董事當然知道那項專利的重要性, 如今專利被攥在「新董事長」手裡, 風向幾乎是一邊倒地支持他。
就在我爸以為勝券在握, 準備進行最終投票的時候。
我站了起來,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打開投影, 將合同里的一條規定高亮放大。
「不過, 根據合同第 7 條第 3 款規定,為保證該項技術的安全開發, 受讓方公司必須具備行業內規定的甲級開發資質。」
我頓了頓, 勾起唇角, 目光直視著臉色開始變化的我爸。
「據我所知, 註冊資本僅五十萬、成立不到一個月的悅夢文化,並沒有這項資質。所以……」
我環視全場, 一字一頓地宣布:
「這份合同, 因不符合前置要求……無!效!」
滿室譁然,董事會成員們看我爸的眼神, 瞬間都變了……
一周後的下午三點, 酒店的頂層旋轉餐廳。
我媽點開手機里王特助剛發來的一段視頻。
畫面里,「悅夢文化」的牌子被摘下,公司門口拉起了警戒線。
作為唯一法人的林悅被兩個穿制服的人架著,正對著人群中某個方向聲嘶力竭地哭喊:
「盛國強!你幫幫我!你不能這麼對我!」
我媽面無表情地按了鎖屏,將手機扣在桌上,輕輕「嘖」了一聲。
「努力讀書從貧困的縣城到獨立包間,現在孩子的腦迴路我還真是跟不上, 不能不服老呀……是時候該退休了。」
看著她這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我終於忍不住問:
「你是不是早就想退休了?!」
她正小口喝著精緻的下午茶,聽了我的話,放下骨瓷杯,對我眨了眨眼。
「哎呀, 被你看出來了呀……」
她目光越過我, 看向我身邊的陸無序,轉頭對一同喝茶的陸媽媽說:「陸太太,我看你家這孩子,挺乖的呀。」
陸媽媽優雅地瞥了自己兒子一眼, 語氣裡帶著嫌棄:「哼,裝的,也就在夏夏面前安靜點。」
桌下, 陸無序溫熱的大手早已伸過來,緊緊牽著我的手,十指相扣。
至於我爸,在林悅被帶走後, 倒是又來找過我媽幾次, 痛哭流涕地求復合。
我媽被他搞得煩不勝煩,最後還是給了他一筆足夠保證他下半輩子衣食無憂的錢, 唯一的條件就是讓他永遠消失在我們母女的世界裡。
從此,山高水遠,再不相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