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學習好,我爹把唯一進紡織廠的名額留給了我。
姐姐因此被村裡人嘲笑。
好在她長得好,嫁了個條件不錯的人家。
但她沒有體面的工作,在婆家不受待見。
久而久之,丈夫也瞧不上他,隔三差五借著酒勁揍她一頓。
她氣不過,第二天找人蹲守在我下班的路上,把我腿砸斷了。
我落下了終生殘疾。
她理直氣壯地頂替了我的名額,成了紡織廠女工。
而我在村裡人的嘲笑中,只能遠去外省打工。
隨著 2000 年的到來,廠子大規模倒閉,工人紛紛下崗。
工人地位下滑,體制內崛起,與普通人拉開差距。
重生回來,這進廠當女工的名額,誰愛要誰要。
我要高考,我要進體制!
1
「你妹腦子活,學東西快,就這麼說定了,這進廠的名額就給她了。」
在我爹喋喋不休的聲音中,我緩緩睜開了眼。
就見姐姐王鳳蘭不服跺腳:
「憑什麼呀,從小你就說一碗水端平,到頭來,這麼好的事卻落到了她頭上,我是家裡的老大,說破了天,這名額都該落到我頭上,你就是偏心。」
「我咋偏心?沒給你吃,還是沒給你喝了,從小你就忙著打扮,你連縫紉機針往哪頭穿都不知道,還進廠,真不怕丟人的,你妹愛學習,就這麼定了,不要再爭了。」
我爹摔門走了。
王鳳蘭的眼睛哭成了核桃。
她狠狠瞪了我一眼,也跟著跑了出去。
我突然明白過來,我竟然重生了。
上一世就是這天,紡織廠招女工。
我爹把爭取來的唯一進廠名額留給了我。
我也爭氣,去了廠子裡後沒日沒夜地加班。
我手腳麻利,會來事,人也勤奮。
沒到一年就當上了組長。
而我姐王鳳蘭,自從得知廠子招工後,她就四處宣揚,說她要進廠上班了。
結果名額沒撈到,整天被村裡人嘲笑。
好在她長得不錯,又愛打扮,嫁到了村裡一個條件不錯的人家。
婚後,她男人李大柱對她並不好。
喝了酒就對她非打即罵。
她婆婆也看不上她,罵她花枝招展,是個整天只會勾人的狐狸精。
時間久了,她會頂嘴兩句,招來的更是拳打腳踢。
她恨透了我。
第二天找人埋伏在我下班的路上,把我腿砸斷了。
那時候醫療落後,我落下了殘疾。
她自然頂替了我的名額,進廠成為紡織廠的女工。
有了體面的工作,她男人也高看了她幾眼。
即便喝了酒,也不敢再打她了。
他的婆婆也面子上有光,在村裡四處炫耀。
後來,她給婆家接連生了三個兒子,更是被婆家捧在了手心裡。
他們一家都搬去了鎮上。
而我卻因為終生殘疾,鬱郁不得志,最後連門都不敢出。
直到 2000 年,村裡有人去廣州打工,把我一起捎上了。
我這一走,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聽老鄉說,王鳳蘭在鎮上過得風生水起。
她婆婆盤了一家餛飩店,她男人幫著打下手,王鳳蘭的工作也穩定,一家人的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而我卻因為殘疾,一輩子都沒有嫁人。
連個穩定的工作都找不到。
想到這,恨意在心裡翻滾。
誰知,2000 年之後,廠子突然大規模倒閉,工人紛紛下崗。
當初最光榮的工人階級,地位也逐漸下滑。
體制內迅猛崛起,與普通人拉開差距。
聽說王鳳蘭的紡織廠,不久後也關門了。
她拿到了一筆補償款,幫她婆婆一起做起了餛飩生意。
可最後,因為分錢的問題,她和婆婆起了爭執。
最後被李大柱趕出了餛飩鋪子,只能在家看孩子。
重生回來,這紡織廠女工的職位,誰愛要誰要。
我要高考,我要進體制!
2
王鳳蘭哭哭啼啼地往屋外跑。
走到門口的時候,她扭頭,狠狠瞪了我一眼,忍不住怒罵:
「都是你個攪家精,要不是你,進廠名額就是我的了。你真是夠壞的,別人家第二個女兒都是要被溺死的,你從小搶了我多少吃的,我還沒給你算上,你現在還要跟我搶進廠的名額,我告訴你,你想都不要想!」
我見她暴跳如雷。
不急不忙拿起杯子嘬了一口,隨即抬眼:
「誰要那進廠的名額,你要就拿去吧,我不要。」
「什麼?!」
她卡殼了,臉上的憤怒瞬間轉為愕然。
「不要了是什麼意思?」
我也沒瞞著:
「我要去參加高考。」
「你在跟我開玩笑吧。」
她像是不認識我似的,走到我面前,上下打量我幾眼,又忍不住「噗嗤」笑出聲。
「你連高考卷子長啥樣都不知道吧,還高考呢,我看你是做夢想屁吃,你要是能考上,咱家祖墳都能笑倒了,你信不。」
我點點頭:
「確實是祖墳冒青煙的好事,所以我更得努力了,待會兒我就去和爹說,把進廠的名額讓給你。」
我要起身出去,卻一把被她拽住了:
「你等等。」
她一臉狐疑地打量我:
「我咋覺得這裡面有貓膩呢,天底下會有這麼傻的人吶?你就能這麼好,把名額讓給我?不對,不對,讓我想想。」
她開始半眯著眼,思索起來:
「爹總說,咱家就數你最聰明,這其中肯定有貓膩,哦!我知道了!」
她興奮地一拍腦袋,指著我大叫:
「你肯定是要借著高考的由頭,想讓家裡給你拿錢對吧?我就說你咋突然這麼好呢,就為了錢唄,嘖嘖。」
「不對。」
她蠢得跟頭驢似的,我也不瞞著,坦言道:
「我聽外面人說,當工人以後會沒有前途,20 年之後,那體制內崗位會迅猛崛起,到那時,工人和體制內的待遇越拉越大。」
「啥體制崗,你做大夢呢。」她跳起來怒罵。
「工人最光榮,這句話你明白不?工人是老大哥,當了工人,這日子就有奔頭了!再說了,沒有工人,哪來咱現在這日子?這個社會離不開工人,沒有工人,你吃什么喝什麼?」
她目光短淺,我不願意與她多說什麼。
便點點頭:
「反正我已經決定好了,這名額你就拿去吧,你隨時去找爹說去。」
3
經過王鳳蘭一下午的宣傳,全家都知道我打算參加高考了。
我弟弟王富貴自然也知道了。
晚上開會,奶奶坐在老藤椅上,頗為不滿道:
「本來讓鳳嬌進廠我就不同意。還不如把這名額讓給老大媳婦,她家最不容易,家裡兩個男娃都要讀書,老大現在也掙不著什麼錢,老大媳婦去最適合。」
我爹結婚後,就沒分家。
我們和我奶奶,還有大伯一家,一直住一起。
我奶奶口中的老大媳婦,就是我大伯的老婆,也就是我大伯母張梅花。
我爹「吧嗒吧嗒」地抽著煙,不同意道:
「這是我好不容易爭取來的名額,幹啥給她,再說了,我家鳳嬌有個體面的工作,以後也好說對象。」
大伯母張梅花鬧了起來:
「誰進廠的咱先不說,憑啥還要供鳳嬌讀書,咱家已經夠困難了,我兩個兒子要讀書,鳳嬌的弟弟也要讀書,再多一個,哪裡還供得起,我話撂在這,要是鳳嬌讀書,我就分家!」
她這話是威脅人的。
因為我爹能掙錢,他們平時能跟著沾光。
分家對他們只有壞處沒有好處。
張鳳蘭在一旁白了大伯母一眼:
「要進廠也是我進廠,不過鳳嬌高考這事,我也不同意,讀啥讀啊,讀出來都多大了,說不定今年考不上,明年又繼續考,考個幾年回來,還得嫁回村裡給人當後娘。」
奶奶頗為贊同地點頭。
她的拐杖在地上敲了敲,對我爹道:
「這事你不能答應二丫頭,老大媳婦說得在理,咱家這條件,能供得起幾個讀書的,把幾個男娃供出來已經謝天謝地了。供個丫頭片子讀書,純屬糟蹋錢。鳳蘭也話糙理不糙,讀出來黃花菜都涼了,好人家誰要,到時候高不成低不就,回來嫁個二婚頭給人當後娘,丟不丟人。」
我爹皺眉抽煙,他的眉頭擰成了疙瘩。
旱煙袋磕在桌沿上,他抬頭問我:
「鳳嬌,今天大家都在,你當著大傢伙的面給個話,你這高考是說著玩的,還是認真的?」
「爹。」迎上他的目光,我說。
「我是認真的,我雖然只讀到了初中,但高中課本我一直學著,而且我打聽過了,現在政策不一樣了,只要考得上,國家管學費,其他路費什麼的我自己想辦法,不要你們的,我也打算養兔子攢錢。」
「養兔子?」
大伯母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嘴角一下咧開:
「哎喲我的老天爺,聽聽,咱家二丫頭能耐了,進廠看不上,現在要養兔子了,那玩意兒能賣幾個錢?夠你買幾本破書的?別到時候兔子沒養肥,倒把家裡那點口糧糟蹋乾淨了!」
王鳳蘭也逮著機會,大聲插進來:
「王鳳嬌,你少在這兒蒙人,國家管學費,你當你是金疙瘩呢,還養兔子,你知道兔子咋配種不,知道它們吃啥不,別到時候全養死了,哭都沒地兒哭去,我看你就是又懶又饞,找個由頭在家躲清閒。」
屋裡其他人紛紛跟著點頭。
一直縮在角落裡的弟弟王富貴,在這時突然抬起頭:
「二姐,你快拉倒吧,咱家供我們幾個男娃讀書都緊巴,你湊啥熱鬧,有那閒工夫不如早點嫁人,換彩禮給我攢著娶媳婦。」
我猛地看向王富貴,眼神冷得像冰。
他大概被我的眼神嚇住,往後縮了縮脖子,但還是嘴硬道:
「瞪我幹啥,我說錯了嗎?奶,你看她凶的。」
「行了。」我爹呵斥了一聲。
他猛抽了幾口煙。
煙霧繚繞里,他轉向問我:
「鳳嬌,爹最後問你一次,你是真的鐵了心要高考?那進廠的名額,多少人擠破頭都搶不到,你不後悔?」
「爹,我不後悔的。」我斬釘截鐵,
「名額給大姐吧,她一直想去,就讓她去吧。」
「好,好。」大伯母一拍大腿站起來,忍不住陰陽道,
「老二家的兩個閨女都有出息了,但我醜話撂這了。」
她拉長了調子,斜睨著我。
「話可是你說的,自己攢學費,別到時候錢沒攢著,又舔著臉回來要。醜話說前頭,你要是敢動家裡的一分錢,我們就分家!我可不供賠錢貨做白日夢!」
奶奶疲憊地用拐杖重重杵了下地面:
「先這麼定吧,鳳蘭進廠,老大媳婦你也消停點,散會。」
一場家庭會議,不歡而散。
王鳳蘭得了名額,臉上終於有了點笑模樣,趾高氣揚地瞥了我一眼,扭著腰回她屋了。
另外幾個人也瞪了我幾眼,就走了。
一瞬間,屋子裡只剩下我和我爹。
我爹嘆了口氣,聲音啞得厲害:
「你說你圖啥呢?考上了大學是好聽,但之後呢,還不是一樣當工人,你說你費那勁幹啥。」
「不一樣的,爹。」
我看著他,語氣堅定。
「工人光榮,也只是現在,但以後呢?紡織廠的機器要是哪天停了,工人下崗,廠子倒閉,到那時我們咋辦?只有知識學到肚子裡,誰都拿不走。我想試試,我也想和村長家的兒子一樣考大學,我想出去看看。」
他沒說話,只是沉默地抽著煙,火星在黑暗中明明滅滅。
許久後,他緩緩嘆氣:
「從小你就主意大,隨了你娘了,真希望你娘能在天上保佑你。」
4
第二天,天還沒亮透,我挎著個籃子就出門了。
籃子裡是我用之前省下來的一點錢,跟村長家換的幾隻兔子。
前世在南方打工,閒聊時聽同宿舍的妹子念叨過養兔子的門道。
聽她說,兔子生得快,一窩接一窩。
等它們生了寶寶,我就挑幾隻賣掉,剩下的繼續當種兔。
這麼滾下去,大半年後的路費書本費這些,總能湊出來。
再加上,要是真能考上大學,村裡多少會給點獎勵吧。
省著點花,頭一年的花銷總會有著落的。
把兔子安頓好後,我挎著籃子去割草。
路過村東頭,遠遠就看見王鳳蘭和她幾個姐妹聚在一起指指點點。
我剛走近,她的聲音就飄了過來:
「喲,這不是咱家要考大學的女狀元嘛,咋的,開始伺候兔子啦?」
「嘖嘖,要我說,瞎折騰啥呢?讀書讀出來,頂天了不也就進個廠當工人?跟鳳蘭現在有啥區別,費那老鼻子勁兒,還白瞎錢。」
「切,人家心氣兒高著呢,說不定是想借著讀書的名頭,進城攀個高枝呢。」
「就她那樣?」
一旁的女生捂嘴偷笑。
「黑黢黢的,要胸沒胸,要屁股沒屁股,還想飛上枝頭變鳳凰,想得美哦。我看啊,到時候書沒讀成,年紀也大了,怕是成了老姑娘,只能給人家當後娘咯。」
我攥緊了籃子,只當是野狗在吠,目不斜視地從她們旁邊走了過去。
我去到村長家。
村長兒子王村望,是我們村飛出來的第一個大學生。
去年剛考上省城的師範本科。
他和我之前是初中同學,後來我輟學了,他繼續讀高中、考大學。
我記得他當時還替我惋惜過。
但家裡要供我弟王富貴,還有大伯母家的兩個寶貝兒子。
能把我供到初中畢業,已是盡力了。
這些年,我其實沒斷過學習。
王村望讀高二,我就想法子看他高一的舊課本。
他讀高三,我就看他高二的筆記。
敲開村長家的門,王村望正好在家。
他一頭的汗,卻斯斯文文的,看樣子剛從地里回來。
看到我有點意外:
「鳳嬌,有事嗎?」
我說明了來意:
「村望哥,我打算試試高考。你那兒的高三複習資料,能借我看看不?」
王村望愣了一下,隨即眼睛亮了亮:
「你想高考?那是好事啊,我之前就一直替你惋惜來著,快進來。」
他二話不說,就去屋裡抱出一大摞書和筆記本。
「這些都是我去年用過的,筆記都在上面,重點我也都劃好了,你儘管拿去看。」
他一股腦塞給我。
「有什麼不懂的,隨時來問我,好好學,明年我在省城等你。」
我笑開:
「謝謝村望哥,我一定努力。」
5
回到家,我把兔子喂好,立刻就把自己關進了房間裡。
時間太緊了,我必須爭分奪秒。
到了下午的時候,我出門,卻一頭撞上了從豬圈裡回來的大伯母。
她端著豬食盆,見到我,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扯著嗓子陰陽起來:
「哎喲喂,這世道真是變了啊。憑啥二丫頭就能跟個大小姐似的在家享清福,我這當大伯母的就得累死累活去喂豬?老二家這兩個閨女可真是命好啊,一個在廠子裡風吹不著雨淋不著,拿著工資吃公家飯;一個倒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打著讀書的幌子躲屋裡偷懶,這日子過的,比地主家的小姐還舒坦呦。」
王鳳蘭這時也回來了。
她在紡織廠的日子也並不好過。
三班倒,累得腰酸背痛,趕交期時加班更是家常便飯。
一天忙到晚,眼花得連針頭在哪兒都看不清。
她剛去廠里那會兒,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想攀個車間主任,或者廠長家的什麼親戚。
沒過一周,就累得跟狗似的,連衣服都不天天換了。
聽到大伯母的陰陽怪氣,她的怨氣也跟著沖了上來:
「好啥呀,我可比不了鳳嬌,我好歹早出晚歸掙工資呢,她就是明晃晃地偷懶。」
她把沾著線頭的毛料工作服往盆里一摔,不滿地嚷嚷起來:
「備考也行啊,家裡的活總得干吧,飯不做,衣服不洗,屋子不收拾?合著我們累死累活,就養著她個白吃白喝的大小姐,爹,你管不管?」
我爹剛從地里回來,一身汗味。
聽到這話,眉頭又擰成了疙瘩:
「行了,吵吵啥,不就是點家務活嗎,我做就是了,橫豎不過半年,鳳嬌一個黃毛丫頭,能吃多少?讓她安心看幾天書能咋地?」
「爹,你就慣著她吧!」
王鳳蘭高聲叫了起來。
「你咋就這麼信她,我看她就是裝模作樣,就她這種幾年沒摸過書的人,能考上大學,真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
我爹嘆了口氣,聲音悶悶的:
「行了,都別說了,快添飯去吧。」
王鳳蘭瞪了我一眼,恨恨地走了。
我知道,她憋著一肚子氣,所以我後面的日子,一定不會太平。
6
果然,沒過幾天,我正全神貫注做題的時候。
小屋的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個帶著酒氣和汗臭味的男人堵在了門口。
我嚇得魂飛魄散,猛地抬頭:
「誰!」
男人三十多歲,是村裡有名的二流子王賴頭。
他咧著嘴,露出大黃牙,嘴裡冒著臭氣,嘿嘿地朝我撲過來:
「妹子,一個人看書多悶啊,哥哥來陪陪你唄。」
我幾乎是嚇懵了,前世被砸斷腿的劇痛和絕望仿佛在這一刻重現。
我幾乎是本能地尖叫起來,用盡全身力氣大叫:
「救命啊,有流氓,救命!」
我抓起手邊的墨水瓶就朝他臉上砸去,墨水糊了他一臉。
好在他喝了酒,行動沒那麼靈活。
趁他抹臉的功夫,我猛地從他胳膊底下鑽出去,一邊尖叫一邊往院子裡沖:
「救命啊,快來人啊。」
尖叫聲劃破了寧靜,很快,聞聲趕來好幾個嬸子大娘。
為首的正是王鳳蘭。
她臉上帶著得逞的幸災樂禍,嘴裡卻驚慌失措地喊著:
「哎呀,怎麼了怎麼了,鳳嬌,你屋裡怎麼有個男人啊,天啊,這成何體統啊。」
王賴頭被我砸懵了。
他反應過來追出來,院子裡已經站了不少人。
他被這一驚,酒也醒了大半,慌不擇路地從後牆根翻了出去,跑了。
看到王賴頭從我家裡急急忙忙出來,院子裡的議論聲更大了:
「哎喲喂,不得了了,王老二家的鳳嬌在家偷漢子啦!」
「嘖嘖嘖,我就說嘛,整天關在屋裡看書,能看什麼正經書,原來是干這勾當!」
「小小年紀就這麼不要臉,丟死個人了。」
「丫頭片子就不該讀書,心都讀野了,要我說,初中都不該讓她讀!」
……
在王鳳蘭刻意的引導下,那些嬸子們七嘴八舌,唾沫橫飛,指指點點的目光像針一樣扎在我身上。
在農村,姑娘家的名聲就是最要緊的。
王鳳蘭這一招,簡直要我的命。
消息像長了翅膀,瞬間傳遍了整個村子。
我爹臉色鐵青,蹲在門檻上抽著旱煙。
張梅花和王鳳蘭則在一旁添油加醋,火上澆油,描繪剛剛的一幕。
奶奶拄著拐杖,氣得渾身發抖。
她渾濁的老眼死死瞪著我,像是看什麼髒東西:
「家門不幸,真是家門不幸啊,丟人現眼的玩意兒。」
她顫巍巍地指著我,拐杖重重地杵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老大老二,去,把她那些破書,全給我搬出來燒了,一本都不准留!」
她目光掃過院子裡看熱鬧的眾人,又狠狠剜了我一眼:
「從明天起,你給我下地幹活,再敢碰那些髒書,我就不認你這個孫女,我們老王家,丟不起這個人。」
「爹,我什麼人,你最清楚。」
我恨得咬牙切齒,氣得渾身發抖。
「是王賴頭喝醉了酒闖進來的,我根本不認識他。我喊救命了,你們也都聽見了。」
我爹蹲在門檻上,悶悶地「嗯」了一聲。
「爹,你別聽她的。」
王鳳蘭立刻跳出來,幸災樂禍地大叫。
「你說不認識就不認識?人家王賴頭怎麼不去別人家,偏偏就摸到你屋裡去了,我看啊,就是你平時不檢點,給人什麼暗示了,說不定是價錢沒談攏,才鬧這一出呢。」
「就是,那麼多雙眼睛看著王賴頭從她屋裡出來的,出來的時候衣服扣子都扣錯了。」有嬸子跟著喊。
張梅花立刻拍著大腿嚎起來:
「家門不幸啊,也不知道得手沒得手,要是讓他得手了,傳出去,我家兩個兒子還怎麼說媳婦啊,誰家好姑娘敢嫁進我們老王家啊,哎喲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啊。」
院子裡的議論聲,一瞬間更大了。
7
我看著王鳳蘭那張得意到扭曲的臉,心裡的恨意攀升到了頂點。
我猛地指向王鳳蘭,抬高聲音:
「王鳳蘭,我知道人是你找來的,我現在沒證據,但我不傻,真相怎樣,你心裡最清楚。」
王鳳蘭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瞬間尖叫起來:
「你放屁,王鳳嬌,你自己偷人,還敢汙衊我!奶奶,你快燒了她的書,太丟人了,把我們家的臉都給丟盡了。」
我咬緊後槽牙:
「你敢碰我書一下,我一定饒不了你!」
奶奶氣得渾身發抖,拐杖重重杵地:
「燒,給我燒了!老大家的,去點火!」
我爹痛苦地閉上了眼。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然後對奶奶道:
「奶奶,您燒了我的書,我就真成了咱家啥也不幹、還壞了名聲的廢人了。但您要是給我這次機會,讓我去考。」
我頓了頓,清晰又大聲道:
「等我去了城裡,我保證,我那四年不僅一分錢不要家裡的,我每個月還給家裡寄二塊錢,一共寄兩年的,就當我這段時間沒下地幹活,給家裡的補償。」
「二十塊!」人群里有人低聲議論開來。
一個月二十塊,兩年就是四百八十塊。
這年頭,王鳳蘭在紡織廠累死累活,一個月才掙一百塊出頭。
叫一個大學生每個月拿出二十塊,那可不是小數目。
奶奶渾濁的老眼猛地一眯,盯著我:
「二十塊?你拿嘴說?你那錢是大風刮來的?」
「奶奶,我打聽過了。」我篤定道。
「考上大學,不僅學費全免,學校還有助學金。而且城裡機會多,我可以去食堂幫忙,管飯還給錢,外面那些國營飯店也願意要學生,手腳勤快就行,城裡有錢人多著呢,有的人一頓飯就能花掉七八十塊,我干一個月,省著點,二十塊錢絕對能寄回來。」
奶奶臉上的怒意明顯鬆動了一下。
她看看我爹,又看看我,似乎在權衡。
王鳳蘭急了:
「奶奶,您別聽她瞎吹,城裡哪有那麼好的事,她就是騙您!想賴在家裡。」
奶奶一雙老眼死死盯著我,她嘴唇翕動,聲音帶著懷疑:
「那萬一你沒考上呢?」
「那我就下地幹活,把鳳蘭那份都乾了,總夠了吧。」
大伯一直沒說話,眼睛在我和奶奶之間滴溜溜地轉。
最後落在我爹身上:
「老二,不是我這當大哥的不地道,可這空口無憑的,萬一,我是說萬一,鳳嬌去了城裡,那二十塊錢拿不出來可咋辦?我們總不至於去城裡捉人去。」
他頓了頓,咧開嘴朝我搓搓手:
「鳳嬌,你要真有這志氣,敢不敢立個字據,白紙黑字寫清楚,考上大學,每個月給家裡寄二十塊,要是寄不出來……」
他話鋒一轉,朝向我爹。
「這錢,就由你爹來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