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十五年前的那個女生最後的結局該是怎麼樣的?
「蔣老師,想什麼呢?」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我轉過頭是跟我搭班的一位老教師。
我抿了抿唇,思索半晌。
「劉老師,咱們學校十五年前有沒有發生什麼事?」
6.
劉老師神秘兮兮地指了指徐海峰辦公室的方向,讓我無論聽到什麼都別繼續問下去了,人都死了,現在再說這些都沒什麼用了。
聽到這話,我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那個不知道姓名的學生最後的結局竟然是死了。
上課鈴聲響起,我生平第一次毫無思路地講了一堂課。
臨下課時,我望著班裡那個唯一貧困的女學生,敲了敲她的桌子,示意她跟我出來。
「蔣老師,有什麼事嗎?」
「李盼,從今天開始離徐副校長遠點,還有,如果有任何一個男老師對你表現出特別的關心,一定要跟我說,或者跟你父母說。」
「一定要保護好自己,知道嗎?」
見李盼茫然地點點頭,我心裡仍舊一團亂麻。
下課鈴響,我第一時間跑回了辦公室,打開抽屜拿出作業本。
一堂課的功夫,上面密密麻麻出現了一頁字。
【我跟我爸媽說了,他們說蒼蠅不叮無縫蛋,是我不檢點,我就不敢說了。】
【我開始躲著他,他就開始在課堂上找茬批評我。】
【但也有躲不開的時候,我去交作業的時候,他就開始似有似無的動手動腳。】
【我表示反抗,他就說我想多了。】
【然後有一天他喝醉了……再然後,他說這是他愛我的表現,我們是在談戀愛。】
一瞬間心如刀割,我以為我可以帶她躲開那些。
但我出現的太晚,事情已經發生了,眼下我一時之間不知道我能幫她做些什麼。
【我也信了我們在談戀愛,因為想到他是喜歡我才做的那些事,那麼我心裡會好受點。】
【可是,我前段時間遇到了一個男生,我才發現喜歡好像不是那樣的。】
7.
每一行新的字出現,我心裡都會更痛一分。
美化禽獸的行為,換取片刻的安寧,直到明白喜歡的真正寓意,那麼就再也無法欺騙自己。
我能感覺到她正處在一個極度崩潰的臨界點。
想到這,我連忙提筆寫下:
「喜歡確實不是那樣的,你想得很對,但錯不在你,都是他的錯。」
「蒼蠅就是蒼蠅,無論雞蛋有沒有縫他都會叮,那是他的習性。」
好半晌,那面浮現出新的字:
「可是他們都說是我的錯,除了那個人,連我喜歡的人都說是我的錯。」
我不知道她說的那個人指的是誰,但還是寫下:
「還有我,我永遠站在你這邊,你永遠沒錯。」
寫下這行字,幾乎耗盡了我全部力氣。
只恨自己與她相隔了整個 15 年時光,不能跟她並肩站在一起去阻擋那些流言蜚語。
「相信我,你真的沒錯,你現在要做的是收集好證物,就是他侵犯你的證據,然後去報警。」
想到那個時代的人可能更重視名聲。
我想了想又寫下一句。
「別怕,他們會保護受害者隱私的。」
好一會,那頭才重新回復了我。
「不用保護了,早就鬧得人盡皆知了,從我爸媽來到學校那一刻,就鬧得人盡皆知了。」
我一愣,腦中閃過無數思緒。
「那他受到懲罰了嗎?」
「沒有,他們嫌丟人,拿了錢就離開了,把我留在這裡自生自滅。」
心頭的痛意越來越重,疼得我幾乎無法呼吸。
「不過我剛才把那些證據放在我的秘密基地了。」
「好,那等到你有能力的時候再拿出證據,站出來為自己證明。」
這句話剛寫完,紙張就驟然變得鮮紅,仿佛被血浸泡過。我顫抖地提起筆,想告訴她千萬別犯傻,她沒錯,一定要努力地勇敢地活下去。
可新的字眼卻怎麼都寫不上去。
好半晌,上面才又出現一行字,是她寫的。
「我等不到那天了。」
「不過還是謝謝你,弟弟,過了那麼久還是願意相信我沒錯。」
8.
我茫然地看著這行字,眼睜睜地看著淚水與血液混合,然後全部化作虛無。
沒了。
作業本上空空如也,一個字都沒有,只有我流下的淚。
怪不得詫異的問我是女的。
怪不得說跟我沒什麼不方便的。
怪不得從未告訴我她的名字。
我該問問的,不該因為擔心窺探到她的隱私,就忽略這個問題。
原來上帝真的給了我第二次機會,只是我還是沒能救下我的姐姐蔣招娣。
十五年前,我八歲。
太多的事我都記不清了。
唯獨見姐姐的最後一面,因為鮮血太刺目,所以我印象深刻。
在那之前,我倆其實也沒見過幾面。
她跟著爺爺奶奶在鄉下長大,我跟父母在城裡長大。
直到她上高中前的那個暑假,爺爺奶奶去世,她短暫地搬回了家,可惜那個家並沒有留出她的位置。
她像個暫居的客人一樣在客廳里住了半個月。
她對我很好,會給我講故事,不厭其煩地陪我玩。
但爸爸媽媽對她很差,偷偷帶我出去吃好吃的,買新衣服,然後若無其事地回家。
爸媽不知道,我藏了個雞腿給姐姐。
姐姐哭了,說從前很恨我,以為因為有我爸媽才不喜歡她。
我怎麼說來著……
我說:沒關係,他們不喜歡你,我喜歡你,我最喜歡姐姐了。
然後她又哭了,她好像真的很愛哭。
但她死的那天,她沒有哭。
在那之前,她哭了很多次,被爸媽打了很多次,我攔不住。
然後爸媽就去學校鬧了。
說是要個說法,最後要走了很多錢,但是沒要我姐姐。
我姐姐死在我眼前。
9.
飄然墜下,像她帶我放的風箏。
我太笨了,每次剛升起就墜下。
十五年過去,我還是太笨了。
沒能從細枝末節中發現那個在深淵中掙扎的人是她,於是又一次看著她死去。
偏她在最後還說謝謝我。
像十五年前最後那一面時那樣。
當時爸媽在辦公室里跟那些人談賠償。
姐姐帶著我坐在樓道里,那段時間,本來就瘦的她變得更瘦了,像是行走的骨頭。
「姐姐,吃雞腿。」
我把昨天晚上藏起來的雞腿給她。
她沒吃,只是空洞地望著前方自言自語。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呢?是他先喝多了,我掙扎了,可為什麼最後他們都說是我的錯呢?」
我覺得我姐姐肯定是對的,何況醉鬼很討厭,爸爸喝多了就會打媽媽。
於是我說:
「姐姐,你沒錯,錯的是他們。」
姐姐在那一瞬間,眼中短暫地湧現出一抹光,像是有了希望。
可希望在下一秒就親手被我爸媽扼殺了。
我媽擋在我和姐姐面前,給了她一巴掌。
「丟人現眼的東西,離你弟弟遠點。」
「好。」
「弟弟,謝謝你啊,願意相信我。」
然後姐姐的眼中又只剩下空洞,當時我只覺得心中揪痛,好像差一點就抓住了什麼。
直到我和爸媽走到樓外,看著有東西從空中墜下,我跑上前想接住,卻被緊張的爸媽拉走了,於是我只能親眼看著姐姐從空中墜下砸在我面前。
我才明白,我差一點就抓住我姐姐了。
就差一點。
每次都是差一點。
10.
十五年前我因為年紀太小沒能留住姐姐眼中那抹光。
十五年後阻礙我的則是規則、階級,還有父母。
再三叮囑李盼,並且跟他父母打好招呼,讓他們多關注李盼的情緒後,我請了個長假回了老家。
因為死得「不光彩」,我姐沒有墓碑,只在荒山處留下一個小土包。
我帶了好多雞腿和班級里女生們最愛喝的奶茶。
我想她們都在同一個年齡階段,喜好應該差不多。
「姐,對不起啊,我又沒能幫到你。」
我胡亂抹了把淚,深吸口氣,想笑笑,但笑不出來。
「姐,不好意思啊,我一會要去你秘密基地了,不知道你有沒有留下證據。」
「有時候我覺得那幾天像是一場夢,其實根本沒有這場隔空對話,因為我並沒有幫到你。」
「有時候我又盼望那千萬不要是夢,因為這樣至少你知道,無論是從前、現在,還是以後,我都是相信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