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柔雙肩顫抖,發出陣陣低笑。
「你們都聽見了吧。」
我仰起頭,對著夏柔身後一喊。
夏柔慌張地朝後望去。
「不在那兒,在那兒。」
我指了指舞房牆角處的針孔攝像頭。
「我們的對話都錄進去了,對了,再告訴你一聲,剛剛那個是全校直播。」
「怎麼可能,你怎麼可能操控得了全校的多媒體。」
我作為李婧希當然是不可能了,但是給學校又捐錢又捐樓的蘇言蘇總就不一定了。
畢竟校長接到的通知只是打開多媒體,至於播放什麼,等他們發現的時候應該也關不了了。
「夏柔啊,從沒有人要奪走屬於你的光彩,也沒有人有資格阻止他人發光,你這麼喜歡折磨人,那你也好好享受一下被吐沫星子淹的感受吧。以後,你好自為之。」
我湊近夏柔灰敗的臉,低聲一語。
18
晚會當天,夏柔沒有來。
那天直播過後,夏柔就被退了學。
她家的公司也因蘇言的介入,失去了幾個大客戶。
陸初為自從知道整件事後,抱著我又哭又道歉,每天變著法地補償。
學校那些對我惡語相向的人,現在也變得溫和友善。
「婧希,馬上輪到你上台了,抓緊準備。」
走流程的同學拿著名單過來催促。
「來了。」
站在舞台中間,燈光照在我身上,音樂響起,裙子隨著我飄動,像是蝴蝶紛飛的翅膀,旋轉,彈跳,綻放出花朵般的柔美輕盈,又顯示出生命的熱烈,如夢似幻。
最後一跳穩穩落地,音樂結束,緩緩行禮。
在轟鳴的掌聲中,我看向作為受邀人出席的蘇言。
回到後台,發現本該在看演出的陸初為,此時正坐在我的位置上。
「你怎麼在後台?」
「看完你的舞蹈,我就過來了,走,請你吃宵夜去,反正一會兒不用集合了。」
陸初為拉過我手腕就準備走。
「我得換衣服,換鞋。」
我掙出手,拿著衣服鞋往換衣間走去。
坐在夜宵店,吃上烤串的那一刻,我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升華了。
「為了這個晚會,你一天都沒咋吃東西,多吃點,還有啥想吃的儘管點,我有錢。」
我看著桌上滿滿一堆吃的,趕忙擺手,制止了陸初為繼續點單的行為。
吃飽喝足後,和陸初為走在回我家的小路上。
「你有啥想說的就說,一路上偷瞄十幾次了,有完沒完。」
我抬頭看向男生。
陸初為難為情地撓了撓頭:
「晚會結束,馬上就期末考了,我想問你寒假有安排沒,我們去遊樂園吧。」
正當我想答應時,一行人攔在了我們面前。
19
「李婧希,還記得我嗎,好久不見啊。」
王之?那會兒讓我幫他寫作業的人?
「你不是轉學了嗎?」
我看向面前的十幾人,心中警鈴大作。
「轉學?還不是拜你所賜啊,不知道你用了什麼手段,傍了個大腿啊,不僅搞黃了我爸好幾樁生意,還讓我爸連夜給我轉學。」
王之摸了摸自己圓滾的腦袋,咬著後槽牙。
「你轉學是因為你欺負同學的事被曝光,你可不冤枉吧。」
我不著痕跡地拉過陸初為。
「老子今兒不想和你說那麼多,給我打!」
王之顯然被人踩中痛處,兇狠高喊。
「跑!」
我低喝一聲,拉起陸初為撒腿就跑。
「跑啊!接著跑啊!」
王之拿著棒球棍逼近。
我看著圍成一圈的人,和陸初為擺出防禦姿勢。
「打!」
王之一喊,十幾人揮著棒球棍就衝上來。
陸初為一邊打,一邊護著我。
我一邊躲,一邊踢。
不知是誰一棍子打到我背上,我疼得半跪在地,在第二棍落下時,陸初為衝上來護住我。
然後我便失去了意識。
等我再醒來時,我已經躺在醫院病床上了,蘇言坐在旁邊。
「醒了?有哪兒不舒服嗎?」
我搖了搖頭,問了一下陸初為的情況。
「他沒事,在隔壁病房,過兩天就能出院了。」
察覺蘇言神色奇怪,我開口問道:
「發生什麼事了嗎?」
蘇言沉默許久,似是下定了決心:
「昨晚,我趕到時,陸初為牢牢把你護在懷裡,身上都是傷,你哭著求我救救他。」
等等,蘇言趕到時,我在求他救陸初為,可我完全沒有那段記憶,那時候我應該已經失去意識了。
難道?!
「沒錯,李婧希的靈魂還在這具身體里,昨晚她短暫的出現了。」
蘇言確定了我的猜測。
這是什麼情況,一個身體里住了兩個靈魂。
20
距離那次李婧希的靈魂出現,已經過去兩個多星期了,再沒任何動靜。
而我的本體卻一度傳出病危的消息。
期末考完那天,下雪了。
京市的第一場雪,今年來得格外早。
我答應了陸初為去遊樂園的邀請,坐在摩天輪上,俯瞰萬家燈火,白雪飄落。
不知為何,這一刻我突然很想蘇言。
「李婧希。」
陸初為坐在我旁邊,看向窗外,略有所思地喊了一聲。
「嗯?」
我不解地轉頭看他。
他也將視線落到我身上,突然笑了,帶著些難以察覺的落寞:
「或許我該叫你別的名字。」
「你說什麼?」
我的聲音帶了些顫抖。
「你不是李婧希,對吧。」
他盯著我,卻又像是透過我看別人。
我幾不可聞的點了點頭。
他的笑染上苦意。
「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一開始,第一面的時候,我就知道你不是她了。」
陸初為毫不在意我驚訝的神色,繼續低喃:
「李婧希,她的臉上不會有那麼明顯的情緒,她永遠都是淡淡的,開心也好,委屈也好,說話也小心翼翼的。」
「她以前跟著她媽媽擺餛飩攤,我初中那會兒離家出走,結果錢被偷了,路上餓得不行,站在她家餛飩攤前看了好久。她過來問我要不要吃餛飩,還說不要錢,那聲音怯生生的。」
「我從沒見過那麼膽小的女孩子,後來我就經常去吃餛飩,直到初三出國,我到了國外,就總想起那碗餛飩。後來我拚死命地要回國,因為我發現,我想念的不是餛飩,而是她。」
「她在郵箱裡總是說自己開心的事,吃到了好吃的,看到了好看的雲,從來沒說自己受到的威脅,委屈,要是我早一點回來,早一點知道,她是不是就不會害怕的躲起來了?」
「我一開始想著,或許她還在,我對你說的那些話,她或許能聽見,後面又開始害怕,她會不會不在了,還好……還好……」
陸初為凝視著窗外,玻璃上倒映出他的側影,像是迷失在雪霧裡的無助孩童。
「我好想她啊。」
他的聲音微微顫抖,像是飄在風中的破碎羽毛,隨時就要散去。
「她會回來的。」
我拍了拍陸初為肩頭。
從遊樂園回到家,李媽媽起身熱菜。
「今天和朋友玩得開心?」
我吃著碗里的菜,扯出一抹笑,點點頭。
「開心就好。」
李媽媽看著我。
吃完飯準備進房間時,李媽媽突然叫住了我:
「婧希啊。」
「嗯?」
「開心就好,但是要記得回家,媽媽會想你,知道嗎。」
說到後面,李媽媽眼角泛上了紅。
「放心吧,媽,肯定記得回家。」
我裝作不知道的樣子,回答。
21
打開房間的窗戶,任由寒風卷著雪花飄進來。
桌上的手機突然震動。
「喂?」
我接起電話。
「睡了嗎?」
手機傳來蘇言低沉的詢問。
「還沒呢。」
我的語氣帶上了自己都沒發覺的委屈。
那邊沉默幾秒後,響起一句:
「要不要……去看流星?」
一個小時後,我和蘇言裹著軍大衣坐在帳篷下,喝著熱茶。
「要是沒有流星,我一定會揍死你,我可是偷跑出來的。」
我懶懶地靠著椅背,望向漫天繁星。
「我只是詢問,同意的是你,賴不上我。」
蘇言不緊不慢地喝了口熱茶。
「切,還是這麼老奸巨猾。」
「謝謝,你也還是那麼沒皮沒臉。」
我氣得朝蘇言手膀子揮了一拳頭。
我們默契地沒再說話,看著雪不斷在眼前飄落。
「蘇言,今天陸初為和李媽媽都說想李婧希回來。」
我頭靠著椅背,支撐著臉朝天。
蘇言替我理著身上的毯子。
「我的靈魂越來越弱了,可李婧希的靈魂還不願出來,她還在害怕這個世界,我有看熱搜,我的本體生命特徵在逐漸消失。」
蘇言整理毯子的手一怔。
「蘇言,我是說如果,如果有一天,我的本體沒了生命特徵,即使李婧希靈魂意識回來了,我也回不去了,消失了,你別怪李婧希,畢竟沒有她的身體接納我,我的靈魂說不定早消失了。而且她是個好姑娘,她承受了太多的惡意,你多幫幫她,等她和陸初為畢業了,你幫忙撮合撮合,我瞧陸初為那小子還不錯。」
「對了,記得幫我照顧好我爸媽,他們就我一個女兒,老了怪可憐的。還有,照顧好我家的狗,也照顧好自己,找個好人就『嫁』了吧,別為了我守寡,知道嗎。」
我看見蘇言嘴角狠狠一抽,這個時候還能開玩笑的也就只有我了。
長長嘆出一口氣:
「蘇言,我會變成星星守護你的,以後你就是有專屬守護星的人了,牛吧。」
蘇言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心寧。」
「嗯?」
「回來吧,心寧。」
蘇言的低喚被吹散在山頂的風中。
這一刻,我控制不住的落下淚來。
回來吧,心寧。
是啊,他們都想要李婧希回來。
可沈心寧也想回家啊,沈心寧也想念爸爸媽媽,也想和蘇言在一起一輩子啊。
沈心寧面對死亡也很害怕,很難過啊。
哭到最後,有些累了,睡夢中,聽見蘇言的聲音,斷斷續續地說著些什麼。
22
清晨,打開帳篷,山頂泠冽的寒風鋪面而來。
看向對面的帳篷,早就沒人了。
走出來,看見蘇言正在做早飯。
「什麼時候撤?」
我好奇地把頭湊上去看有啥好吃的。
「還早,欣賞會兒日出吧。」
蘇言埋頭擺盤。
「這都幾點了,日出早過了。」
「哦,那就看看太陽吧。」
嘶~由此可見,有些人就是天生的嘴毒討罵。
蘇言端著兩個盤子走近,盤子裡放著三明治,賣相十分成功。
吃過早飯,開始收拾回家,看了眼手機,還好李媽媽沒發現。
看著收拾的蘇言,正想過去幫忙,突然心臟一疼,眼前開始天旋地轉,陷入一片黑暗。
我不知道自己在何處,也不知道該往哪兒走,只能聽見某些儀器的碰撞聲,還有一些人的哭聲。
我想要去尋找哭聲來源,卻怎麼也找不到。
直到聽見那一聲接一聲的「心寧」,這聲音好像有魔力,把我牽引著往前走去。
等我再睜開眼睛時,我聽見有人在哭。
「心寧,你醒了?」
「老沈,我們家心寧醒了,醒了!」
是老媽,是抱著老爸哭泣的老媽。
醫生進來對我進行了檢查,確認沒什麼問題後,便離開了。
「心寧啊,你有沒有難受的地方,跟爸爸說。」
「呸呸呸,什麼難受不難受,我們心寧越來越健康了。走走走,別礙事,和我出去。」
老媽掃了眼一直站在身後的蘇言,把喋喋不休的老爸拉走了。
私人病房裡瞬間就剩我和蘇言兩個人。
「蘇言,看來你不用為我守寡了。」
我有氣無力地打趣。
蘇言抓著我的手半天沒回應,就在我想開口緩解尷尬時,突然感到手背一涼,一滴兩滴。
?!蘇言哭了?
那個穩如老狗,掌握公司生殺大權的笑面虎毒舌君蘇言,在我面前哭了。
心裡某個角落,從此徹底淪陷。
23
再次見到李婧希,是在年後。
醒來後,我給陸初為打電話,問他李婧希有沒有回來。
結果這玩意兒,直接找了個時間,把人帶醫院來了。
此時的我,正在享受蘇言的按摩。
「嘖嘖,蘇總原來是妻管嚴啊。」
陸初為推開病房的門,對蘇言笑得呲牙咧嘴。
蘇言慢條斯理地替我放下褲腿:
「難道你以後不想這樣對媳婦兒好嗎?」
一句話,懟得陸初為啞口無言。
「你說說你,和他耍嘴皮子,不是找不痛快嗎。」
我從病床上撐起來。
「婧希,快來,坐我旁邊。」
我對著陸初為身旁安靜的女生招手。
李婧希笑得溫婉,輕柔地坐到我旁邊。
「好傢夥,果然和我那會兒不一樣啊。」
我捏捏她的臉蛋,再捏捏她的手。
怎麼看怎麼喜歡。
李婧希也好脾氣的任我上下其手。
「仔細點,別摸壞了。」
陸初為嘟囔著。
蘇言冷冷掃他一眼:
「我還怕我媳婦兒手累呢。」
「你出去!」
「你出去!」
我和李婧希異口同聲。
兩個男生同時舉手投降,出了門。
「你怎麼想通的,怎麼願意出來了?」
我忍不住好奇起來。
李婧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聽見了你和我說的話,還有陸初為,我媽媽,以及蘇總的話,我不想因為我,有人難受,而且,我好像也有了那麼點勇氣,開始有點想回到這個世界了。」
「歡迎回到這個嶄新的世界,我是你心寧姐,以後就是你的大腿了,隨便抱,不行的話,把你蘇言哥也加上。」
我張開雙臂抱住面前的女孩。
謝謝你能回來,也謝謝你讓我回來。
24
李婧希開學前,去見了夏柔一面。
我們陪著她一起去的。
夏柔給李婧希發了無數條信息,只希望見一面。
「李婧希,你怕我對你怎麼樣嗎,帶這麼多人。」
夏柔對著我和陸初為露出一聲嗤笑。
我摸了摸自己臉上的口罩,壓低了帽子,還好沒發現。
「李婧希,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為什麼那麼恨你,想盡辦法的折磨你。」
夏柔坐在包廂里,聲音平靜。
「有屁快放。」
陸初為將李婧希牢牢擋在身後,面色不善。
「因為你媽讓我家支離破碎,我爸喜歡你媽,喜歡了好多年,一直忘不了,可是我爺爺奶奶瞧不上你媽,讓我爸娶了我媽。可我爸根本不理我媽,活生生把我媽逼瘋了,我爸的書櫃里放的都是你媽的照片。」
「我媽去找過你媽的麻煩,被我爸知道後,換來了更加殘酷的冷暴力。後來,我媽不敢去找你媽麻煩了,便把目光放到了我身上。」
「你讀哪個學校,我就被轉去哪個學校,我媽要我樣樣都超過你,可我偏偏考不過你,每次出成績,都是我的受難日。」
夏柔說著將袖子擼起,手臂上密密麻麻的舊疤痕和還在癒合期的新傷,看得人觸目驚心。
「我高一下轉來的時候,真的有想殺了你的衝動,為什麼你要存在啊,如果你不存在,我就不會受難了。所以,我只能恐嚇你,讓你不敢考第一,偽造截圖,讓你被罵,每次你被罵,我都能鬆口氣。」
「李婧希,以後可能也見不著了,要恨你就恨吧。」
夏柔說到最後,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
「你過得不好是你媽媽造成的,你媽媽過得不好是你爸爸造成的,為什麼最後都要加註到我和我媽媽身上呢?」
「你爸爸雖然喜歡我媽媽,但我媽媽卻從未回應過,始終保持著很遠的距離,這為什麼要成為你和你媽媽傷害我們的理由。」
「還有,我不會恨你的,因為你不值得,只是你,午夜夢回時,可會好過,離開就可以抹掉你曾經傷害過無辜之人的行為嗎。」
「你永遠都擺脫不了施暴者這一烙印了,不要妄想逃脫人性的審判和良心的譴責。當然,前提是你有的話。」
李婧希溫柔卻有力量的話,緩慢而堅定地在包廂里響起。
她死死抓著我和陸初為的衣角,但神情卻是不退縮的倔強。
這個女孩子, 終於走出來!
25
由於剛剛那一幕帶給我的震撼過大,一上車,我就趕忙跟蘇言分享。
順帶大大誇獎了李婧希一番:
「你是沒看到,太帥了,我開始還怕她半天憋不出一個屁,受欺負,現在看來,這罵人功力絲毫不弱嗎,你是不是偷偷給她補課了?」
蘇言轉著方向盤,等上了高速, 才笑著來了句:
「明確的愛會給人底氣,讓她無懼一切, 她媽媽的, 你的,我的,陸初為的, 不同的愛,匯聚成了她的底氣。」
我讚賞地鼓掌, 真心地鼓掌。
「蘇言, 你還記得我晚會跳的那支舞嗎。」
我提起還在李婧希身體里時跳的那支芭蕾舞。
「記得。」
「你那時候還問我為什麼突然選芭蕾,記得嗎?」
「記得。」
我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窩在副駕駛:
「其實, 選舞蹈之前,我去過醫院, 雖然沒見著我自己,但我聽見了護士們的討論, 說我摔得太厲害,可能再也沒辦法跳舞跑步之類的了,能正常走路就不錯了。」
「我當時第一反應就是, 那可不行,我答應蘇言的芭蕾舞還沒跳呢,我還打算用那支舞告白呢,我還等著他回國看我跳呢。」
我笑得燦爛:
「還好,最後還是跳了, 你也看到了,雖然是用李婧希的身體,但我也知足了, 你也知足吧,蘇少爺。」
蘇言低笑出聲, 寵溺地應了聲:「好!」
「蘇言, 我之後想轉幕後了。」
「好。」
「蘇言,我想去進修導演專業。」
「好。」
「蘇言,我想去旅遊。」
「好。」
「蘇言,我想和你結婚。」
「求之不得, 我的榮幸。
——明確的愛意,堅定的信任,可抵世間洶湧浪潮。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