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直覺把他這樣放進來不太妥,但我才猶豫了兩秒鐘,裴緒就抱住身體,聲音很大地打了個噴嚏。
我只好側過身,把他讓了進來。
裴緒說了好幾聲抱歉,垂著頭踩著水快步進了浴室。
花灑聲響起。
我在客廳待著,覺得氣氛有點怪,就去臥室給他拿換穿的衣服。
才找出條他能穿的褲子,就聽到他在浴室里撲通一聲就沒動靜了。
我受到驚嚇,連忙衝過去開浴室門。
他仰面摔在地上,看起來已經暈過去了。滿身赤紅,寬肩窄腰長腿一覽無餘。
我著急去扶他,一把他架起來,就碰到了他滾燙的胸膛。
我的身體忽然戰慄。
這感覺不太對,我猛然想到,裴緒該不會在引誘我吧。
我沒辦法借信息素判斷,但直覺有些過於曖昧。
裴緒整個身體的重量都落在我身上,我甩掉腦子裡的胡思亂想,拿浴巾把他粗略一裹,把他架到沙發上,拿出手機準備撥打 120。
「別……」我被裴緒抓著手腕拽倒。
他眼神迷濛,健壯的胸膛緊緊地壓著我。
我全身陡然僵硬,心跳徹底失速。
「冷……」他抱著我喃喃,把腦袋扎進我頸窩裡蹭,蹭得我直打戰。
他抬頭,熾熱的氣息朝我的嘴唇越靠越近。
「裴緒!」裴小小的聲音在門外響起,迅速打破了迷亂的氛圍。
我一把將裴緒推開,熱著耳朵去給裴小小開門。
裴小小帶著鑰匙和換穿的衣服衝進門,開始激情數落。
「裴緒你鑰匙不帶腦子帶不帶啊,下雨你就先等我啊,你要是把自己弄感冒了怎麼辦?」
裴緒還維持著那個被我推開的姿勢,沒有任何反應。
我覺得不對勁,伸手去摸裴緒的額頭,被燙得立時往回縮。
果然感冒了。
感冒的結果是兩個人都在我家留了下來。
我給裴緒喂了藥,給裴小小煮了粥。怕感冒傳染,讓一大一小分別睡在主臥和客房,還按裴小小的要求講了睡前故事。
給裴小小關燈時,她撲上來親我的臉。
「阿故,晚安。」
我不知怎麼地僵在原地,做不出任何表情。
等裴小小的表情肉眼可見地慌張起來,我才發現自己眼圈紅了。
「阿故你怎麼了?阿故對不起。
「阿故你很難過嗎?你你你不會自殺吧?」
我驚訝她說出這些話,擦擦眼角,問她怎麼回事。
裴小小向我坦白。
「裴緒看你老坐在陽台上發獃,覺得你狀態不對,盯了你幾天。他在酒吧遇到你的時候,你想拿水果刀割腕。他說你需要多沾點人氣,所以……」
我吃驚地望著裴小小。
裴小小誤會了,有些侷促地揪著衣擺:「你別怕,我們不是壞人……」
我很感慨:「不,我要謝謝你們。」
我曾被無視意願傷害身體,也曾重病時無人問津,六年來真正對我付出過關心的,居然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安頓好裴小小睡下,我渾渾噩噩回到主臥,坐在床邊看著昏迷中的裴緒。
想到自己曾經誤會他想引誘我,內心很是羞愧。
這一刻感想太多,但似乎又不知從何說起。
回過神來的時候臉頰已經濕潤。
在那天以後,我下意識地把他倆都當成了我的新家人。
我會跟他們出去野餐,送他們畫,也會和他們一起去看畫展。
再後來我在畫展上遇到了很久不見的老師,又被老師引薦了幾位美術界大腕,在他們的指點下決定籌備個展。
我死水一般的生命開始汩汩流動。
萬事向好。
直到……
12
當我聽到敲門聲,打開門就被人一把抱住,在抱住我的人背後望見小柯時,我有些驚訝。
「溫故……」
來人緊緊地摟著我,鼻子抵在我的頸窩裡,習慣性地想聞我的味道。
很快他僵住了。
因為他察覺出手感不對,還有,我身上沒有他熟悉的氣味。
沈雲暉鬆開我,後退了兩步打量我。
我也打量他們。
沈雲暉好像瘦了,原本合身的西服現在看起來有些空蕩,臉頰凹陷,眼下黑沉,銳利的星目此時也失去了光芒。
沒有信息素的影響,我發現他的氣質、容貌也不算是特別上乘的。
小柯的臉偏向一旁,擺著副慪氣等人哄的樣子,並不準備正眼看我。
他手裡拿著份彩紙包裝的禮物,彩紙已經摳破了。
我忽然發現我後來一次都沒有想起過他們。
沈家老宅里的愛恨恍如隔世,現在的他們無法激起我半點情緒。
可能我變化太大,沈雲暉不敢貿然相認。
他看著我臉,試探著喊了聲:「溫故。」
「找錯了。」我當著他的面,啪地關上門。
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麼來的,在腦海里呼喚系統,想要得到解答。
系統沒有回應。
裴緒和裴小小在我家吃飯。裴緒看我站在門邊不動,端著碗走上前來。
「溫故,誰呀?」
「不認識,不用管。」
話剛落音,敲門聲再次響起,而且越來越急促,有誓不罷休的架勢。
裴緒看看我,伸手拉開門。
沈雲暉這次站得更近,臉上已經堆起些笑容。他一抬眼看到裴緒,面上倏然變色。
「他是誰?」
我皺眉不語,不覺得需要向他解釋。
沈雲暉看到裴緒手裡的碗,眼底怒氣翻湧。
「我費盡心思來見你,你找了個新男人?」
小柯也望見了裴緒和我,有些不敢相信地脫口而出:「爹爹。」
這兩句話包含的信息量太多,裴緒的碗都差點摔在地上。
客廳里的裴小小聞言也一溜煙跑過來,從我和裴緒中間擠出了腦袋。
「什麼什麼?什么爹爹?」
我無奈,摸摸她的頭:「我不認識他們。」
小柯氣得跺腳:「你生了我!」
「男人怎麼可能生孩子。」
我說著又要關門,「你們真找錯人了,上別的地方看看去吧。」
沈雲暉慌忙拉我:「溫故,我可以跟你解釋。」
裴緒擋開了他的手:「這位先生,請你自重。」
沈雲暉脾氣本來就不好,一把抓住裴緒的衣領就準備發難。
裴緒雙目凌然,寸步不讓。
「啊!」
裴小小尖叫,上去抱住沈雲暉的腿就咬。
小柯扔下禮物盒去推裴小小,被裴小小拽住頭髮。
眼看氣氛劍拔弩張,我抬腳踢向沈雲暉膝彎,踢得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接著一拉沈雲暉,二抱裴小小,三關門。
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溫故!」門外傳來沈雲暉暴怒的聲音,「你在幹什麼!」
小柯也在大叫:「爹爹!」
我不耐煩:「都說找錯人了,走吧!」
沈雲暉不依不饒:「你一天不開門,我一天不會離開這裡!」
那行。
我掏出手機,打了 110。
13
可能 ABO 虐文世界沒有警察,沈雲暉被大檐帽帶走時,滿臉的難以置信。
他惡狠狠地瞪著裴緒:「你小心點。」
然後被推搡著離開。
小柯嚇傻了,很是怨毒地看了我一眼,眼圈紅紅地去追沈雲暉。
等他們都走了,我回頭打算送裴緒和裴小小回家,卻看到他們在互相使眼色。
我理解這些事對他們來說可能有些複雜和混亂,只是有點遺憾,我真的很希望能和他們像現在這樣繼續相處下去。
他們似乎很快就達成了一致。
「溫故,送我回家吧。」裴小小沒事人一樣撲向我。
我帶上鑰匙,拉著裴小小的手,跟裴緒一起出了門。
從 A 棟,到 B 棟,也就三分鐘的路。
裴緒態度沒什麼變化,走在路上還是會跟我聊興趣班和畫展的事。
裴小小很直接,才走到樓下就拉住了我的胳膊。
「溫故,那個小孩真是你兒子吧,我看他長得跟你很像。」
像嗎?
我扯扯嘴角。
在沈家的時候,沈老太太和那群用人都喜歡說小柯和沈雲暉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好像這樣就能抹除我在小柯基因里的痕跡。小柯也以此為傲。
從沒有人說他跟我像。
正想著,我的鼻子猛然撞上了裴緒的脊背。我抬頭就看到裴緒也停下了腳步,兩個人四隻眼睛千言萬語地盯著我。
「呃……」
我嘆口氣,問他們,「我說出來你們可能不會相信,你們知道 ABO 嗎……」
ABO。
穿越。
系統。
我儘量簡明扼要地向裴緒與裴小小解釋了所有的事。
裴小小聽完嘴巴張得可以塞進去一個雞蛋,裴緒的反應倒是比較平靜。
他似乎全盤接受了。
「這麼說你現在用的不是同一個身體。」
「也可以這麼說。」
「那是不是說,你把那些事當作一場夢也行。」
「夢?」
裴緒笑了:「嗯,我也做過很可怕的夢,比如從懸崖上跳下來摔得粉身碎骨,好在醒來的時候什麼事也沒發生,後來還長高了。」
他安慰人的方式也很獨特。
我放下心來,拍拍他的肩膀。
「你這幾天小心點兒,沈雲暉誤以為你是他的情敵,他可能會對付你。」
裴緒把我的手從他肩膀上拿下來,用很輕的力量握住。
他看著我,眼睛像兩汪墨池,里?????????????????????????????????????????????????????????????????????????????????????????????????????????????????????????????????????????????????????????????????????????????????????????????????????頭倒了半池月色。
「他沒誤會。」
「什麼?」
「我是他的情敵。」
這句話如同悶頭炸雷。
我目瞪口呆,一時間忘了動作。
「所以你喜……你喜歡我?」
「嗯。」
「但你不是直男嗎?」
「我還以為你是直男呢。我引誘你那麼多次,你都沒反應,把我從酒吧帶回家那天也只是嘰里咕嚕地在我身上寫紅豆大紅豆。」
「……」
月光撩撥樹影,沒有人說話,蟲鳴聲、鳥叫聲、風聲、草葉窸窣聲,還有些許不知從誰的胸膛里傳出來的心跳聲,在黑夜中顯得特別清晰。
我忽然意識到裴緒長得非常好看。
溫柔的眼梢好看,多情的淚痣好看,血珀似的耳珠也好看。
月光變成流體,從他挺翹的鼻尖流到他纖薄的嘴唇。他起伏的唇線微微繃直,好像再度張開時,就能從中誕生一座蜃樓。
我似乎有些情動。
當我意識到這份情動和信息素無關時,就特別想保有現在的感觸。
但,裴緒有女兒,對我來說並不是一個好選擇。
我抽回手:「這不行。我不知道對你的好感是不是移情作用。」
裴緒嘴角垮落。
他淒淒哀哀地垂下眼睫,小聲說:「是我不該挑這個時機的。我只是控制不住我自己。」
兩相沉默間,被我們忽略的裴小小出聲了。
「哎呀溫故你給我舅舅一個機會吧,他從沒追過人,天天為了接近你絞盡腦汁。」
我聽得一愣:「舅舅?」
「我爸媽沒啦,是舅舅帶的我。」
裴小小刻意說得輕描淡寫,但下垂的嘴角還是暴露出了她的落寞。
但她很快又振作了起來。
「我以為舅舅一直不談戀愛是因為我,原來他只是沒遇到喜歡的人。」她笑嘻嘻地拉住我的手,又拉住裴緒的手,「當我舅媽能買一送一哦。考慮考慮吧。」
我張口結舌,欲言又止地看著裴緒。
裴緒可憐巴巴:「你不需要現在就做決定,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一直站在你身後。我會等你的。」
14
裴緒有點讓人無措,以至於我半夜還在想他做作的鵪鶉樣子。
幾個月不見的系統姍姍來遲,在我神遊天外時大大咧咧地跟我打了聲招呼。
【嗨!】
我嚇了一跳:【系統?】
【我聽說沈雲暉和沈柯兩父子跑過來了。】
【對,這是怎麼回事?】
【你自己看吧。】
他話剛落音,我的眼前就出現了病房中的畫面。
「我」戴著氧氣面罩,平靜地躺在病床上,看衣著和傷口紗布的狀態還是我剛剛摘除腺體沒多久的樣子。
沈雲暉坐在我病床前,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我」,不知道在想什麼。
病床上的「我」手指忽然動了動,沈雲暉立刻坐直,身體往前傾,面露忐忑。
但「我」沒有下一步的動作,顯得剛剛的那一幕像是沈雲暉的錯覺。
他坐回去,微不可見地鬆了口氣。
我知道這是為什麼,他想「我」醒,又怕「我」醒。
他也知道「我」遭受了什麼樣的傷害。
沒過多久柳殊出現了,臉上很是抱歉的樣子:「雲暉,你先去休息吧。這件事是我不好,沒有弄清自己的情況就……」
沈雲暉面上的肌肉以一種古怪的方式動了動。
他沒有像以前那樣對柳殊說「不是你的錯」,柳殊的停頓就變得有些尷尬。
柳殊趕忙補充了一句:「等溫故醒來,我會跟他道歉的。只是,你已經守了兩天了,你的身體要是垮了,以後還怎麼照顧溫故。」
沈雲暉被說服,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可能坐了太久,起身時腳步還踉蹌了一下。
柳殊趕忙過去扶他。
沈雲暉沒有拒絕,腳步有些蹣跚地跟著柳殊走出去。
出門前,柳殊往病床上的「我」看了一眼,嘴角露出輕蔑的微笑。
畫面一轉,沈雲暉已經換了套衣服站在病床前。
沈雲暉沉著臉問:「為什麼還沒醒?」
「我」閉著眼躺在病床上,肉眼可見地消瘦下來,露在袖子外的手背已經凸顯出猙獰的細骨。
柳殊、沈老太太和小柯也在。小柯似乎有些難以面對自己看到的「我」的樣子,抓著沈老太太的衣服躲在沈老太太身後。
沈雲暉質問他身邊的醫生:「他已經連續昏迷七天了。」
醫生說:「查不出原因。」
沈雲暉一把揪住醫生的衣領:「你們幹什麼吃的?」
醫生很冷靜:「沈先生,做手術之前我們就告訴過您會有什麼風險,協議您都是看過的,麻醉意外、手術出血、意外感染、併發症,通通都跟您解釋過,您也都簽字了。」
這句話刺激到了沈雲暉,他鬆開手,身形搖搖欲墜,坐倒在病床上。
他這時候去摸「我」的手,出神地摩挲著我的指骨。
沈老太太出聲替醫生說話:「發生這種事誰也不想的,先問問醫生後續怎麼治療,能不能恢復吧。」
醫生整理了下衣領,如實回答:「患者的身體極度衰弱,似乎也沒有求生意識,恐怕以後會一直是這樣子。」
沈雲暉回過神來:「一直是這樣子,什麼意思?」
「植物人。」
小柯驚慌失措,抬眼看向柳殊,正好看到柳殊的嘴角難以克制地上翹。
沈雲暉猛地站起。他不能接受。
「我記得剛做完手術你說他很快就要醒了。」
「是。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那天以後他的身體就開始快速惡化。」
沈雲暉咬牙:「查監控。」
看到這裡,我閉了閉眼,已經猜到會發生什麼事了。
醫院走廊上,沈雲暉狠狠把小柯踹倒在地,扯了皮帶劈頭蓋臉往小柯身上狠狠地抽。
「狼心狗肺的東西!他是你爹,你居然想要他的命!」
小柯被抽得滿地亂爬,哭得像頭恐龍一樣。
沈老太太和柳殊在旁邊裝模作樣地喊:「打孩子幹什麼!」
人卻往後退,生怕被波及。
經過的護士看到了,上來搶走沈雲暉的皮帶,沈雲暉兇器被奪走,乾脆單手把小柯拎了起來,狠狠往他臉上抽了三個大巴掌。
小柯的臉頓時腫起老高。
「我告訴你!你爹沒了!你也別想再當沈家的孩子!」
小柯終於崩潰:「你們裝什麼好人!」
他從沈雲暉手裡掙脫,聲嘶力竭地大喊,「我想要柳殊當我新爹爹的事你們早知道了!你們不也都是這麼想的嗎?」
他的話一出,在場的人都變了臉色。
柳殊慌忙去看沈老太太。
沈老太太按著額頭,一副被氣得腦袋疼的樣子。
沈雲暉鐵青著臉,撲上去要捉小柯。
小柯逃出去八尺遠,躲在護士身後大喊大叫。
「是你們告訴我他是個卑賤的 Omega,是個髒東西!不管我對他做什麼,你們都說沒關係!騙他生病的是柳殊,挖他腺體的是你,教我往輸液管里打空氣的是奶奶!
「憑什麼只打我!」
沈雲暉追出去半步,忽然捂著胸口跪倒,似乎是心痛難忍,胸口急速起伏了好幾下。
畫面開始不停轉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