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舉出最中意的給他看。
他認了一認,笑著。
「知道了,明年多和他們家聊項目。」
我說,「你,你以權謀私。」
我生在秋天。
具體哪天,不清楚。
他帶來的禮物堆在一邊,好像我也過了一個很好的生日。
分開的這幾年,我沒有再給別人挑過禮物。
也沒有收到別人送的禮物了。
從海量的物品里認真篩選符合對方氣質、喜好、身份的東西,很耗費精神。
我壯著膽子聯繫陳初堯。
「陳總,您那位朋友比較喜歡什麼?我按著準備。」
他說,「都行。」
......
那就都行吧。
我託人買了一方茶餅,只說要貴的。
送茶葉總不會出錯了。
店主說我要的茶餅等級不低,店裡唯一一塊正巧被預定了。
另外的貨需要時間調來。
好在趕在飯局前送到了。
我挑出一身半職業的通勤套裝,拎著禮盒出門。
3.
陳初堯的秘書已經等在樓下。
我上車,下意識想問好,沒見著人。
李秘掃我一眼。
「找陳總?我們現在去接他。」
「哦,好。」我頓了頓,「李秘書,這種飯局都是你陪著陳總?」
「陳總不怎么喝酒,不用人陪,我在車裡等。」
「那你知道這回陳總要見誰嗎?」
「這個不清楚。」
他緩緩降速,停在路邊。
陳初堯恰好從一家茶店裡出來。
手上包裝袋很是眼熟。
我背上冒汗,低頭看著身邊的禮盒。
總不會,這麼巧吧?
陳初堯拉開車門,隨手將東西放在身邊。
我從內視鏡里偷偷看。
越看越頭痛。
一模一樣的禮,這怎麼送?
視線相匯。
陳初堯報了個位置,又問我。
「何秋,禮物帶了?」
我回過頭,慢慢將禮盒提起給他看。
他笑得險些嗆到。
「年輕人哪有喝這茶的?」
「那您不也買了。」
「我這是順帶拿去送他爸的!你是一點不上心啊,光顧著挑貴的了吧?」
「......陳總,男士禮物,一上心就越界了。」
袖扣領帶皮帶手錶,哪個不是貼身用的東西。
真百搭還是煙酒茶。
拐過十字路口,車在一處中式院落邊停下。
我提著禮跟上陳初堯。
餐廳包廂里,幾人正閒談。
轉臉瞥見我們,招呼著拉開椅子。
我和其中一人對視,彼此都愣了幾秒。
莊櫟看見我跟陳初堯一前一後進來,眼珠子溜圓。
我朝他點點頭,心裡忽然咯噔一下。
在這也能碰上高中校友?
我和莊櫟不熟。
打過幾次照面,都是因為任榆景。
四下喧鬧。
「來挺早啊陳少,這回不遲到了?」
「嗯?還帶了個妹妹?」
「換口味了?上回那個我記得不是這風格。」
「咱聚一場,就你帶姑娘。」
「說真的,玩也收著點。就你整這麼多花邊,換我們身上腿都被打斷幾回了。」
陳初堯嗤聲。
「有病去治,這是我員工。何秋,你的禮一塊放那邊桌子上。」
桌上的禮物敞著盒子。
開了窗的翡翠原石、珠寶、馬鞭、手錶。
兩份相同的茶餅放上去,無比突兀。
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起鬨又捲土重來。
「怎麼還送一樣的?」
「衣服要穿情侶款,送禮也送情侶款?」
「莊櫟,平時就你話最多,這會ṱù₉兒怎麼不說了?」
莊櫟神色一言難盡,半晌才擠出話。
「這個......我不敢說。」
我坐在角落苦笑。
這種場合還真是,不挨幾句調侃都不算來過。
廊外腳步聲平穩靠近。
周遭人突然開始迅速摸東西。
門被推開那秒,禮花爆了滿室。
「恭喜任少又老一歲!」
我順著眾人一起鼓掌,突然坐直了身子。
誰?
姓任?
彩帶紛紛落下。
門口那人撣撣肩上禮花,半無奈半沉默。
「這把戲你們要玩多少次?」
隔著數年,聲音已經不算熟悉。
卸去幾分清潤,多出沉穩。
我僵著脊背,麵皮如蒸。
任榆景抄兜立在門邊,臉色慢慢地冷了。
一時寂靜。
席間人不明所以,面面相覷。
「任少過來坐啊。」
服務員守在一旁,等著接他脫下的大衣。
我低下頭,主動迴避了視線。
莊櫟咳嗽幾聲,打著圓場。
「先坐吧榆景,有什麼等會兒再說。」
半晌,他拉開椅子落座。
飲了杯溫水,垂眼覷著陳初堯。
「不介紹一下?」
陳初堯拍拍我的椅背。
「何秋,我公司最得力的主播,推什麼火什麼。帶她來見見人,你們以後有什麼業務多關照關照她。」
我適時起身笑笑,略鞠了一躬。
「嚯,什麼人值得你親自帶來做臉啊?」
「我們是不是該叫一聲嫂子?」
莊櫟憋了會,「你們別問了,別問了。」
陳初堯清清嗓子。
「你們找我樂子就得了啊,別攀扯正經人,這真不是我女朋友。」
「原來不是啊。」任榆景頭也未抬,「我還以為快要喝陳少喜酒了。」
我盯著面前的杯盞,飾演背景板。
桌上人三兩應聲。
「那姑娘,對不住了哈,哥們自罰一杯。」
「陳初堯你也是,又不談生意,帶什麼員工?」
「對了,還沒敬壽星呢。來來來喝一個。」
「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哈。」
「搶我詞?」
任榆景來者不拒,將敬酒一一喝了。
我聽著笑語,總覺得不真切。
腦中嗡然,有種剛起床的眩暈感。
他的生日,不是在新年嗎?
一圈人祝下來,只剩我沒吭聲。
陳初堯輕輕踢我椅腿。
我從靜默中回神,端著酒杯起身。
「我嘴笨,就祝任總事業有成,身體健康。」
任榆景倚在座中,抬手示意身邊人幫忙遞酒瓶。
將自己面前半杯喝完,重新倒滿。
他隨手舉杯,朝我一敬,一飲而盡。
陳初堯半開玩笑。
「一杯接一杯,平時沒見你量這麼大啊,可別喝多了。」
他按著眉心,口氣淡淡。
「不會說話可以不說的。」
氣氛詭異,又有人將話題拋給我。
「何小姐做幾年新媒體了?」
「兩年了。」
「才兩年成績就這麼好。」那人微驚,「大學有基礎?」
我笑笑,「哪有什麼基礎,那時候我說話都有點障礙。後來畢業去乾了一年銷售,才把話學得說通順。」
莊櫟一愣,「你的學歷做銷售?」
席間人紛紛側目。
「莊櫟,認識?」
「以前見過幾面。」莊櫟解釋完,看向我,「怎麼不找點輕鬆的工作?」
我自嘲。
「誰會要一個話說不利索的員工啊?」
每年名校畢業生多如牛毛,企業可以優中選優。
要上進,能力強,精力旺盛。
要樂於學習,會自我反省,形象好氣質佳。
內向都成了大缺點。
溝通能力差,進不了第一局。
從前跟任榆景在一起,我給自己圈定了安全區。
總覺得,他不會不管我的。
有他在,不會有事的。
既然有人兜底,為什麼要辛苦自己?
我每天都在逃避。
畢竟做一件事,可能會遇到很多困難。
但只要不動,唯一的困難就是下定決心。
直到分手後我開始面對自己的課題。
話說不通暢,就等著找不到工作餓死。
秋招、春招、畢業論文、畢業去向確認、催促就業。
我每天對著新聞聯播學習複述,放棄了秋招。
春招再度失利。
很快交完論文走向畢業。
然後成了失業大軍的一員。
窮途末路時,我翻出了分手那天任榆景給我的禮物。
想賣掉,能換一點緩衝的生活費。
打開才發現包裝盒裡是個稀有皮包。
和一張兩百萬的支票。
他媽媽給的那張早已經被撕碎了。
禮盒裡裝著的,是嶄新的、以他名義簽下的。
他還是給我留了一條後路。
我坐在逼仄的出租屋裡,突然沒繃住情緒。
一切都結束了。
從我決定啟用這筆錢起,就是分道揚鑣,兩不相見了。
有了那些錢,我不用為生計發愁。
於是找了一份當銷售的工作。
一面就被拒絕。
我攔住 HR,說我不要底薪。
只要給我一個能開口的平台就好。
成功留下。
每天早上上班,公司都要求員工大聲朗讀工作目標,要像打雞血一樣亢奮。
看起來不夠狂野的,會被挑剔工作態度。
我放不開,被點出來罵了很多回。
早讀完,回工位打騷擾電話。
好的時候被直接掛斷。
壞的時候被罵得爹媽起飛。
每次被對面的客戶攻擊父母,我都誠心誠意地說一聲謝謝。
對面懵了,我就趁機推銷一下保險。
然後再被罵一句啥比,掛電話。
運氣好的時候,還能靠著出單交夠房租。
再也沒人嘲笑我說話結巴了。
我跳槽Ţū⁷,從助播開始干。
靠著臉直升主播,工作要求更嚴,經常被觀眾和主管罵。
一開始還會偷偷哭。
但當我第一次月入五萬,挨罵就沒感覺了。
我愛工作。
我想要錢去填補花掉的存款。
好像只要湊夠兩百萬,就顯得我並不欠任榆景什麼。
工作很忙。
很少有空想他。
我很想他。
任榆景專心面對著食物。
我悄悄望他。
挑揀著重要的節點,將過去幾年理順,如實陳述。
不遠處,一人遞了張名片。
「我朋友的設計品牌最近在做推廣。何小姐要是感興趣,可以聯繫她談談合作。」
我連忙接過名片。
是珠寶行業內一個新銳品牌。
受邀的推廣大使都是知名富太小姐。
按理這種合作我不能私下接。
陳初堯挑挑眉,「抬舉你你就接了,不算私活。」
我雙手合十拜了拜,小聲。
「謝謝老闆。」
一轉臉,恰與任榆景對上視線。
他垂眼看著手機,起身離席。
「我去打個電話,你們繼續。」
壽星走了,氛圍頓時隨意起來。
我不再能接上話,默默吃著飯。
陳初堯轉向我。
「給你在隔壁另開一席,吃完打李秘電話讓他送你回去。」
「不用了,陳總您慢慢吃,我自己回去就好。」
我拎包告辭。
剛出門,包廂里爆發一陣哄鬧。
莊櫟跳起來撲到陳初堯身上。
抓著衣領,氣急敗壞。
「好你個陳初堯,我好心跟你講故事,你把主角兒帶來搞事是吧?」
「人家何秋對他念念不忘,倆人見一面不挺好?萬一榆景還喜歡她,正好重新湊一對。」
「你看他像是還有意思的樣子嗎?」
陳初堯大聲嘲笑。
「莊櫟你沒談過戀愛就別叫。我說他倆包能成,你信不信?」
幾道認不出的聲音混在一起。
「不是......你們說什麼呢?」
「什麼叫還喜歡?剛才那是任少前女友?」
「腦癱巧設前任局,哥們誤上斷頭台。誰剛開她玩笑趕緊去給人家道歉哈。」
「要我看是已經沒感情了。」
「那最好是。」
交談聲漸弱,轉為推杯換盞。
4.
我扣好外套,走進風裡。
南方沿海的冬天不難熬,略有冷感。
拐過長廊,任榆景立在不遠處亭子裡,閒閒撒著魚食。
天已經黑了,溫度比白天降下不少。
他那件大衣,一定頂不住風。
我花了半分鐘,猶豫是原路返回還是繼續往前走。
他似有所感,側目望來。
我說,「任總怎麼不進去?」
他餘光掠過我。
「我在,你不自在。」
「......突然見面,難免尷尬的。」
「嗯,所以我出來。」
「陳總說朋友生日,沒想到是您。」我咽下剩餘的問句,「賀禮送到,我就不打擾您和朋友聚會了。」
他慢慢捻緊魚食口袋。
「新年我要出國,生日他們提前給我過。你送了什麼?」
原來是這樣。
我恍惚片刻,回答道:
「茶餅,和陳總一樣的。」
「我不愛喝茶。」
「是我送得不巧。您父親大概會喜歡。」
「我是說,我對這份生日禮物不滿意。」
他掩上衣襟,轉身面向我。
我無意識啞了聲音。
「那我重新選。」
他自喉中輕應,算是默認。
一時無話。
我又想告辭。
卻不知哪來的勇氣,站住了腳。
「任榆景。」
他一頓,側過臉。
「我剛才把我前幾年的事都說完了。」我說,「你有沒有什麼想告訴我的?」
風把頭髮吹得亂飛。
我努力理順劉海,也不敢確認他有沒有聽到。
「你是要回家?」
不知是不是錯覺。
他的態度比在飯桌上軟化了許多。
近乎稱得上溫柔。
我愣住幾秒,「啊......嗯。」
「走吧。」他熟稔地攏住我肩頭,「送你。」
我在心裡反覆告誡自己冷靜。
腳卻不由自主地跟在他身後,坐上那輛熟悉的座駕。
隔板升起,暖風迅速融入空氣。
他脫下大衣,隨手疊放在身邊。
醇厚的烈酒氣息暈開。
原來是喝多了心軟。
不知道明天清醒過來,他會不會後悔自己給好臉色給多了。
我看向窗外,緩解目澀。
不可控地,開始想念那個可以貼在他懷裡的自己。
我以為思念在見面後會緩解。
實際卻是愈演愈烈。
冬天是很適合擁抱的季節。
暖氣開得太足會臉干心燥。
開得不那麼足,就避免不了涼意。
寒假見面,有時在他的城市,有時在我的城市。
當時我住的地方沒暖氣。
洗完澡會凍得嘶嘶嘶吸氣,小跑著跳進床里。
任榆景睡得早。
總是半夜被突然拱進臂彎里的我冰醒。
一邊悶哼著睜開眼,一邊伸手摸我的腳。
「怎麼總是這麼冰?」
「正常啊,一直這樣。」
我將手和腿貼在他身上,身體迅速回暖。
任榆景一聲不吭,只是有些喘。
那會二十出頭,都是學生,做不到完全坦然地談性。
直到一次夜裡我忽然驚醒。
發現是任榆景從身後抱著我。
抱得太緊,差點把我勒得呼吸不了。
微涼的牙齒咬著我後頸窩,混著濕潤的舔舐。
我從腳紅到頭。
不敢吱聲,也不敢動。
不知是誰先喘了一聲。
我呼吸一亂,被察覺了異樣。
他用沙啞的氣聲叫我。
「小秋?」
「......啊。」
他扳著我下頜,欺壓吮吻。
黑暗中誰也看不清誰ŧū₎。
只有眼睛折射出些許光亮,呼吸暴露心事。
任榆景親夠了,跪坐著合緊我雙膝。
我對性懷著恐懼與陌生,不敢有實質的進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