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年會,領導要給我介紹對象。
我喝多了酒,紅著眼說放不下前任。
同事八卦,讓我講點細節。
主座上的老闆臉色越來越微妙。
「你這個前任,該不會姓任吧?」
1.
幾個領導立⻢醒神,面面相覷。
我趴在桌上,收穫了嬰兒般的睡眠。
完全沒聽⻅老闆問話。
周圍同事吃瓜心起,努力搖我。
「別睡啊何秋,快繼續說啊。」
我勉強抬起頭,「說什麼?」
「你前任家裡很有錢?」
「特別、巨有錢。」我張開雙臂,「他家廚房裡......冰箱都有一排,全是別人送的狠貨海鮮。」
「那你們怎麼認識的?」
「他是我高中同學。」
我含糊應聲,兀自坐著緩了會。
身體比眼睛先找到了鏡頭。
我立⻢開始表情管理。
卻發現是主座的大老闆,正偷偷摸摸杵著手機拍我。
「陳總,您拍我幹嘛?」
陳初堯⻓得好看,花邊新聞不少。
集團高管里,數他被蛐蛐得最多。
江湖人稱二皇子。
他上頭還有個太子哥哥。
結果一年前,太子被調走,陳初堯接棒管理公司。
按級別,我不夠跟他坐一桌吃飯。
但今天是年會。
我又是去年營收前三的全領域主播。
帶貨採訪集團播報,指哪打哪。
領導們為了表示嘉獎,允許評分優秀的員工同席。
陳初堯抿抿嘴,抬手示意我繼續。
「沒什麼,你繼續講,我也挺想聽。」
「談戀愛這種事就不說了吧......丟人。」
我下意識往酒杯里扔了個聖女果。
後知後覺想起來不是陪客戶喝。
又把水果挑出來吃了。
酸酸的。
陳初堯嘶了一聲。
「丟人?」
他似乎有些想笑,忍住了。
「跟你那前任談戀愛很丟人嗎?」
我搖搖頭,「不是嫌他丟人,是我那時候很失敗。」
「不應該啊。」他引著話頭,「你要是失敗,他為什麼要跟你在一起?」
我沒吭聲。
他朝身邊人使了個眼色。
幾個半醉的領導立刻起身,說要去其他桌串一串。
見狀,跟我同坐的同事也陸陸續續溜了。
我莫名其妙,決定跟著一塊走。
陳初堯連忙抬眼,清清嗓子。
「走什麼?你去年的成績很不錯,我們談談加薪。」
我一激靈,挪回座位。
滿上酒,順著肌肉記憶地說謝辭。
「謝謝陳總賞識,我乾了。」
「坐,坐,你別喝了。」
他按住我酒杯。
「來講講,任榆......你前任他媽怎麼勸你分手的?罵你還是威脅你了?」
沒有。
她很和善。
那會我大四。
自從大二和任榆景確認了關係。
每逢寒暑假,我都會去他那裡住幾天。
他媽媽是在一個下午突然來的。
我在沙發睡大覺,突然被敲門聲驚醒。
還以為是任榆景回來了。
跑去開門,發現是個陌生的女人。
和任榆景有三Ṭū⁼分神似。
她看見我,沒有驚訝。
也並不像是來找任榆景的。
我語速很慢地打招呼,「阿姨好。」
「小秋,你好。」
她微笑著,「我們進去聊聊吧?」
我一下子就猜到了她的來意。
她說她姓霍,港城航運的那個霍。
她和任先生是聯姻。
兩家在的行業正巧能互補合作。
結婚多年也算和睦,任榆景是獨子。
或許任先生還有私生子。
但任榆景穩坐釣魚台。
前提是他不犯渾。
不被外人抓到薄弱處攻破。
「榆景的能力我是信任的,他不太需要靠結婚來保障自己。」
霍太太攏著手包,話頭一轉。
「但是呢,聯姻是個拉支持的方式。」
「他不做,自然有別人做的。」
「要是其他人發現他妻家弱勢,想靠聯姻找同伴跟他掰一掰手腕,就不好了。」
她每說一句,我的背就僵硬一分。
如坐針氈。
速戰速決吧。
我低著頭。
「霍,霍太太,你想,想我怎麼樣呢?」
她覷著我摳手的樣子,仿佛有些憐憫。
「小秋,你上高中我就知道你了。」
「那時候,榆景在家總是一不小心就提起你的名字。」
「後來我朝學校了解。知道你父母都封建,你是靠著扶貧辦才從深山裡走出來,又憑成績擠進十三中。」
「很不容易的女孩子。」
「你聰明,也漂亮。」
「但做我們家的兒媳,不說多優秀,起碼不能有太大的短板。」
「原本我不想太快拆開你們。」
「但榆景要畢業了。你在國內,他不願意往外走。」
「所以啊,小秋,為他考慮,也為自己考慮吧。」
她打開手包。
將薄薄的支票壓在桌几上。
我飛速擦了把臉,不敢抬頭。
「好,好的,我知道了。我就,就不送您出去了可以嗎?」
軟軟的披肩掃過我的毛絨睡衣。
香味淡淡的,像寺廟的檀香。
檀香味散了。
她合上門,像沒來過。
我去房間裡收拾東西。
一收拾才發現竟然有好多好多。
衣服襪子在衣帽間堆滿了一個角。
任榆景隨手給我帶的首飾發圈洗護用品。
我養的花,買的抱枕玩偶擺件,沒用完的衛生巾。
根本不是最初一個行李箱就能裝下的。
我一邊往箱子裡塞,一邊往外拿。
看不出價格的首飾通通不帶。
洗護用品一定要拿。
我自己住肯定不捨得買這麼貴的。
睡衣多帶幾套。
那ŧũ⁰個羊絨披肩是藝人同款,很長。
買的時候任榆景笑我個子小還非要耍酷,穿上披肩像只魔鬼魚。
也要帶。
他家的音響是我點的牌子,據說特別好。
雖然真正到手後才發現是網上那些人吹過頭了。
但我還是很喜歡。
可惜這個真的搬不走。
陽台的花我養了兩年怎麼辦呢。
換個地方,再用兩年時間去養嗎。
我坐在亂糟糟的行李箱邊,突然繃不住了。
客廳外門扉開合。
有腳步聲,包裝袋擱置在桌上的細碎響聲。
「小秋,」任榆景在外面叫我,「給你做飯吧?」
我沒應聲。
他疑惑地自言自語。
大概是瞥見茶几上的支票,步伐陡然亂了。
臥室門被擰開。
「我家裡誰找你......」
任榆景的臉色很難看,捻著那張薄紙。
我扭頭看他,極快地用衣袖抹了把臉。
「好了,別哭,別哭。」
他半蹲著將我攏到懷裡。
「誰來找你了?跟我說。」
他的指尖有點涼,衣襟也是冷的。
我用臉蹭開大衣,埋進帶著體溫的毛衫里。
可他的羊毛衫上也有檀香味。
他們是一家人。
難道我要拉著他,讓他兩頭為難。
我喘著氣想退開,又被他拽回身邊。
指節穿進髮絲,不由分說,按住我後腦壓在胸前。
「說話。來找你的是男是女,多大年紀?」
他低著頭,鼻骨抵在我額邊,呼吸含著惱怒。
我搖頭。
「我,我們聊聊。」
「聊什麼?何秋,你要跟我聊什麼?分手?」
他目光嚴厲。
「在一起的時候,你不是答應過我不會隨便放棄?」
我想說對不起,但是不敢。
他說自己告白時想得很清楚。
所以也希望我考慮好以後要面對的阻撓,再給他答覆。
我向他保證,說會好好和他在一起。
但年紀太小,總是把阻礙想得很輕。
真正面對那天,才知道一句話就足夠否定所有。
我退縮了。
那他是不是在某一刻也會退縮。
「要不就,分開吧?」
我對上他視線,越說越小聲。
「我怕你,怕你以後,後悔,覺得我,拖累......」
「夠了!」
任榆景將我打斷,吞咽數次。
高中三年我很少說話。
一開始,班裡同學問我問題。
我不吭聲,只把解題過程寫給他們。
同學還以為我裝。
年級里叫我「那個不說話裝高冷的考試大手子」。
後來老師點我回答問題。
次數多了,才發現我有口疾。
於是我獲得回答問題豁免權。
沒人為難我說話。
只是偶爾會勸我,要多開口練一練。
白天上課,晚上回宿舍,洗漱時間很緊。
我找不到空閒練習,也不願意。
和任榆景在一起後,才偶爾會張嘴。
他總是會等我說完。
哪怕我描述一件事,可能需要十分鐘。
他從來沒有這樣打斷過我。
我閉緊了嘴。
「何秋,」他深呼吸,雙手合著我的臉,「你還喜歡我嗎?」
我看著他,點頭。
「那就不要提分手。就當為我,好好練說話。我在家裡陪你練。」
他用了幾分力,「聽見了嗎?」
我又點點頭。
他把我拉進懷裡,收緊臂彎。
「乖。」
那天后,我們誰也沒提起那張兩百萬的支票。
他請了住家阿姨打理家務,整天拉著我聊天。
有時深夜醒來,聽見他在陽台接電話。
對面人語氣大概不算好。
他長久沉默著,低低應幾句。
通常第二天就會朝我道歉,說他去旁聽高層會議,要出門幾天。
我看見過他桌上的資料。
會議材料、行業報告、財務報表。
機密程度不詳。
我不敢細看。
只知道,我可能確實拖累他了。
他不在的時候我就自己對著手機練。
開一個語音聊天直播。
不管有沒有人,都逼著自己說話。
有些進入直播間的觀眾被嚇了一跳。
大學同學在小樹林裡碰見我,也以為我的精神狀態不太好。
甚至有段時間,我的詭異直播間還被截圖放在論壇上,討論了小一陣。
我在評論區挨個回復解釋原因。
沒想到網友很體諒,還專程來跟我聊天。
但好痛苦啊。
直播間人氣越來越高。
有人鼓勵,有人嘲笑。
有人故意引導我念不好的彈幕。
我說話還是磕磕巴巴。
不小心念出低俗詞彙的諧音後,直播間再度被封。
我受不了了。
為什麼要這樣為難自己,還連累任榆景一起?
長年累月的病症,怎麼是短時間能訓練恢復的。
我想放棄了。
但這回我沒勇氣直面任榆景。
我拋開所有雜物,只帶走了要穿的衣服。
在酒店,跟他提了分手。
當晚他便回了深市。
堅持要和我面談。
我打開門,看見風塵僕僕的任榆景。
滿眼血絲,僵立著。
誰都沒說話。
我忍不住眼淚。
一直哭,一直哭。
哭到最後,我說出了最流利的一句話。
「任榆景,我壓力好大,我真的堅持不下去了。」
他緊抿著唇,問我。
「真的堅持不下去了?不可以再試試嗎?」
我說,「我好累。」
他將禮物袋放在地上,低著眼皮。
「真的這麼痛苦的話,就算了吧。」
我蹲在地上,看他背過身。
「任榆景!」
他站定,側目。
我才發現,原來他也紅了眼。
我說,「還可以做朋友嗎?」
還會再見面嗎?
他輕輕笑了一聲,「嗯。有事可以找我。」
但我明白。
他是說,他不會找我了。
後來也確實,再也沒有聯繫。
分開都三年多啦。
如果他知道我現在口齒特別特別清晰——
不知道他會不會為我感到高興。
酒精讓人想起舊事。
虛幻的情緒衝上頭,就顧不上現實了。
我伏在桌上,完全忘了這是在集團年會。
坐在對面的,是我上司的上司的上司。
陳初堯皺著眉拍我。
「何秋,何秋,醒醒......祖宗,該不會酒精中毒了吧?完犢子,任榆景要上門砍我了。」
我被搖醒,從屈起的手臂中歪過臉。
露出一隻眼睛看他。
「嗯?陳總?」
陳初堯鬆了口氣。
遞來紙巾,抬抬下巴。
「擦擦臉,哭成這樣。」
「不好意思,喝多了,比較感性。這酒度數不低,真有點頂不住。」
我扯出笑,後知後覺。
「哎,陳總,我們不是要說加薪的事嗎?」
他大手一揮。
「加,加 50%。不過明天,不,後天吧,你得跟我去參加......嗯,一個跨公司交流會。」
「我的級別夠跟您一起參會?」
「哎呀,就是簡單吃個飯。」
「哦。不對啊,後天放年假了。」
「算三倍加班費。會上都是難得的大人脈,我看你上進才帶你的。」
陳初堯言之鑿鑿。
我不疑有他,比了個 ok 的手勢。
他舒出口氣,笑得像個得意的狐狸。
「我讓司機送你回去,你好好休息。後天我去接你。」
2.
我借著酒勁睡到下午兩點。
醒來坐在床邊思考了半個小時。
昨晚年會上我到底說了什麼,記不完全了。
但最後陳初堯憋著壞水的表情是一點沒忘。
他在男女關係上的風評不大好。
今天送某個女明星上封面。
明天和剛出道的妹妹共進晚餐。
雖然沒聽說他和本公司的女員工有牽扯。
還是頭皮發麻。
沒等我想出拒絕的理由,企業消息彈出來了。
「明天的飯局是給我一哥們慶生,你最好帶份禮物。」
「好好把握,興許人家隨便給個機會,你就能多繳幾十萬稅。」
「下午五點半,李秘去接你。」
你們家常局,我就不去了吧。
我昨天酒喝多了嘴沒把門的,陳總多擔待。
公司還有比我業績更好的,機會要不給她們?
我刪完了推辭的話。
窩窩囊囊,發了句收到。
去洗漱完,才發現忘了問關鍵信息。
他那個哥們年紀是大是小,喜歡洋墨水還是老一套,性取向如何。
一概不知。
打開手機搜送領導的禮物,首頁是幾家購買過的店鋪。
圍巾、皮帶、公文包。
價格都不高,是我現在不會選擇的價位。
但那時送給任榆景,他總是很高興。
我忽然有些恍惚。
不久後也是任榆景的生日。
他恰好出生在農曆新年時。
每年他生日,總是跟我過完,再趕回家過一次。
第二天回來,帶著大包小包的東西。
都是親友和任家合作夥伴送來的禮物。
有人知道他正在戀愛,便討個巧,送的都是熱門新季奢侈品。
他挑挑揀揀,把我能用的都裝來了。
還要賣個關子,不肯隨便給我。
非得我繞著他轉半天,急得結巴說話。
他才一抬下巴,慢悠悠交出行李箱。
我坐在地上一個個拆禮物盒。
任榆景曲腿靠在一邊,慢慢地喝水。
「有喜歡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