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我這親妹妹,學得很快。
10
母親幾乎是撲過去的,一把將許清歡從地上攙起來,聲音裡帶著哭腔:「歡歡,沒事吧?摔疼了沒有?」
祖父母跟在他們身後,腳步沉重。
祖父重重嘆了口氣,那聲音里的失望幾乎能壓垮人的脊樑。
祖母則別開了臉,不忍再看。
我站在二樓的欄杆旁,面無表情地拿出手機。螢幕亮起,是助理髮來的消息:「一切已就位。」
三個字,簡潔明了。
我收起手機,高跟鞋踩在光潔的大理石階梯上,發出清脆而規律的聲響ťŭ̀₁,一步步向下,像是敲響了某種倒計時的鐘。
許清寧看到我來,提著裙子就屁顛屁顛跑過來,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我,似乎在等著我誇她。
我目光掠過她,只是極輕地頷首。
可就這一個小小的動作,卻讓她整個眉眼都舒展開,笑意從眼角眉梢溢出來,藏都藏不住。
我越過她,走到宴會廳中央,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壓過了現場的竊竊私語。
「既然清歡都給了大家驚喜,那我這個做姐姐的也不能落後呀。」
「今天是你生日,清歡。」
我看向她,語氣平靜無波,「姐姐也給你備了一份『大禮』。」
接著我抬手,輕輕擊掌。
幾名保安簇擁著一個穿著樸素、神色惶恐的中年女人走上前來。
她侷促地站著,不敢抬頭。
女人的到來引起賓客的注意,這時母親認出來那個女人,她的音調瞬間拔高。
「李嬸?你怎麼會在這?!」
許清歡在看到那女人的瞬間,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乾乾淨淨,瞳孔驟然收縮。
她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我走到李嬸旁邊,示意保安離開。
「清歡應該還沒見過自己的親生母親吧,今天我帶她來見你了,你喜歡這個禮物嗎?」
「爸,媽,你們大概也不知道,當年就是這位你們信任有加的李嬸,親手把你們剛出生的女兒調了包。」
她張張嘴,欲言又止,只是搖著頭往後退。
母親蹙著眉,語氣帶著些責怪:
「清簡,你這是做什麼?你帶她來幹什麼?」
我故作無辜的樣子,「她是清歡的親生母親,當初也是她把清寧和清歡調包的,我帶她來有什麼錯嗎?」
「哦不對,清歡應該跟李嬸私底下見過很多次面了吧。」
許清歡聽著,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嘴唇微微顫抖。
下一秒,背後的大屏陡然換了副畫面,許清歡的聲音從螢幕中傳出。
「你給的藥根本沒有用!許清寧和池淮什麼都沒有發生。」
而回應她的,正是李嬸那唯唯諾諾的聲音。
「不可能啊,賣給我那個藥的人說是有效果的啊。」
許清歡重重跺了下腳,擰著眉沖李嬸吼道:「那你就是被騙了!氣死我了,憑什麼那個許清寧一回來,許清簡那個傢伙就一直幫她,連祖父母都向著她。」
李嬸連忙上前安撫她,輕聲說:「當初以為扔在野外就能把許清寧凍死,誰知道那崽子命這麼好,被人撿到了。」
「我不管,許清寧一定得消失。不然遲早我就會被許家拋棄的。」
「好好好,媽想辦法。」
11
視頻很清晰地拍到許清歡的臉,她想狡辯都沒有機會。
許清歡踉蹌地往後退,踩到自己裙子一屁股癱坐在地上。
但她很快反應過來,手腳並用地爬到母親腳邊,死死抓住母親的裙擺,眼淚鼻涕糊了滿臉,聲音悽厲:
「媽媽,我沒有我沒有。這個視頻一定是偽造的,一定是偽造的。是許清簡偽造的視頻!她一直都不喜歡我!」
一旁的祖父勃然大怒。
「許清歡,證據擺在你面前,你還敢狡辯!」
母親失望地看著許清歡,她一點點地,極其緩慢卻又無比堅定地,將自己的裙擺從許清歡手中抽了出來。
這個動作似乎抽空了母親所有的力氣,下一秒,她猛地轉身,像一頭被激怒的母獅,沖向李嬸,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扇了過去。
清脆的巴掌聲響徹大廳。
「我平日裡待你不薄,你怎麼能夠調換我的孩子,還這麼狠心把她扔在冰天雪地里,狼心狗肺的東西!」
李嬸腫著半張臉,立馬跪下來,「夫人,都是我的錯,你不要遷怒歡歡身上,畢竟你們也養了她這麼多年,也是有感情的......」
母親大口喘ƭù₁著氣,沒有回應她,只是背過身不看她。
見狀,我漫不經心地開口:「先別急啊,我還有個禮物送給清歡呢。看了這個禮物再說也不遲。」
大屏再次轉換,又是一個視頻。
畫面里,穿著校服的許清歡,身後跟著幾個同樣打扮得像太妹的女生,將一個瘦弱的女生逼在廁所角落。
她囂張地一把扯開那女生的校服外套,拿出手機對著驚恐失措的女生拍了幾張照片,然後俯下身,聲音帶著惡毒的戲謔。
「我是不是警告過你,成績不允許超過我,你是不是不把我放在眼裡?」
被欺凌的那個女生緊緊捂著自己的胸口,倔強地抬起頭直視許清歡。
「你就不信我告老師嗎?」
而迎接女生的卻又是幾個重重的巴掌ƭúₘ。
許清歡大言不慚地說道:「你覺得我會怕嗎?這整棟教學樓都是我家捐的,你猜老師和校長會站在你這邊,還是錢這邊呢?」
她晃晃手機,笑得猖狂。
「你要是敢說出去,我不能保證我手機里拍的照片不會流出去哦。」
視頻定格在許清歡那張獰笑的臉上。
現場死一般的寂靜,落針可聞。
這時從人群中走出幾個女生。
那都是被許清歡霸凌過的女同學。
12
其中一位短髮的女生率先開口,聲音清晰而冷靜,但仔細聽,能聽出那底下帶著壓抑已久的顫抖:「許清歡,你還記得我嗎?高二上學期,因為物理競賽我拿了第一,你帶人在廁所潑了我一身髒水,還叫人扒了我的衣服拍照,威脅我如果敢說出去,就把照片發出去。」
第二個女生眼神裡帶著明顯的恨意,直接指向許清歡,未語淚先流。
「我不是受害者,但我妹妹是!就因為一次考試排名在你前面,你把她關在器材室整整一夜!她之後......之後就......」
她哽咽著,巨大的悲痛讓她幾乎無法呼吸,她用盡全身力氣嘶喊出來:「她心理出了問題!四年前......四年前她就跳樓了!死了!許清歡!是你!是你害死了她!你這個殺人犯!」
第三個,第四個......
受害者的指控,一句句,一字字,像重錘一樣砸在現場每個人的心上,也砸碎了許清歡最後一絲偽裝。
「胡說!你們都在胡說!你們是許清簡找來汙衊我的!對!一定是她!」
許清歡徹底瘋了,她涕淚橫流,髮型散亂,精緻的妝容花成一團,像個歇斯底里的瘋婆子,手指胡亂地指向我。
證據都擺在面前,她竟然還在大言不慚。
「夠了!」
一聲暴喝如同驚雷炸響。
祖父手中的沉香木拐杖重重砸在地板上,發出令人心悸的悶響。
他臉色鐵青,胸膛劇烈起伏,那雙經歷過無數風浪的眼睛裡此刻燃燒著滔天的怒火。
目光先是狠狠剮過面無人色、抖如篩糠的父親和母親。
「這就是你們教出來的好女兒?許家的臉面!都被你們丟盡了!」
父親和母親羞愧得無地自容,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最後,祖父的目光定格在許清歡身上,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宣判了她的死刑。
「從現在開始,許清歡不再是許家人,許家二小姐只有許清寧,再無他人。把她給我拖出去!我再也不想看到她!」
許清歡臉上的血色徹底褪盡,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頭,癱軟在冰冷的地板上,求助地望向父母。
她發出微弱如蚊蚋的聲音,帶著最後的乞求。
「爸,媽...」
可並沒有得到他們的回應。
兩個穿著黑色西裝的安保人員無聲地上前,一左一右,像拖一件垃圾一樣,將渾身狼藉、失魂落魄的許清歡從地上架了起來,毫不留情地拖著她朝大廳外走去。
她沒有再掙扎,也沒有再哭喊,像一具沒有靈魂的玩偶,被拖著朝大廳外走去。
許清寧站在原地,看著這一切,眼神複雜。
見狀,我走上前輕聲對她說:「別看了,我也給你準備了禮物。」
13
只見一對夫妻緩緩出現,看清來人後,許清寧提著裙子,像只歸巢的小鳥般跑了過去。
「爸媽,你們怎麼來了?」
是許清寧的養父母。
他們看著許清寧,眼神中透露著憐愛。
養母的眼圈瞬間就紅了,抬手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髮,聲音哽咽:「是你姐姐,清簡小姐派人接我們來的,說想給你個驚喜。哎呀,看看我們乖乖,穿這裙子可真好看,像個小仙女......」
養父在一旁搓著手,憨厚地笑著,不住地點頭附和:「好看,好看。我們乖乖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女孩子。」
一副溫馨的畫面。
反觀親生父母這邊,他們愣愣地看著許清寧那邊,眼神的光黯淡了幾分。
養父母在城裡待了兩天,便惦記著鄉下的活計,要回去了。
許清寧捨不得他們,眼眶都紅紅的,拉著養母的手不肯放。
「既然這樣,那就回鄉下待幾天吧。」
聽到我的話,她眼睛瞬間亮了,期待地看著我。
「真的可以嗎?」
她邀請我一起回去,起初我是拒絕的,可實在拗不過她,再加上祖父母也讓我跟著去玩幾天,我這才同意下來。
鄉下的日子,和城裡截然不同。
回鄉下的幾天,許清寧帶著我做了許多我人生中從未體驗過的事情。
她帶我去趕清晨的集市,聽著嘈雜的吆喝,看著帶著露水的瓜果蔬菜,教我辨認哪些更新鮮,那些知識是我在 MBA 課程里永遠學不到的。
然後她又拉著我去溪邊,脫了鞋襪踩進沁涼的溪水裡,笨拙地試圖摸魚,最後兩人都濕了半身, 卻看著對方狼狽的樣子忍不住大笑。
在這裡, 沒有勾心鬥角, 沒有虛偽應酬, 沒有必須維持的完美大小姐形象。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切都簡單而純粹。
我好像......很久沒有這麼簡單地笑過了。
在這裡, 我只是我。
回去的前一天, 許清寧翻出一個舊風箏,接著帶我放了風箏, 她說那個風箏是她養父親手做的,很久沒放了。
我抬頭看著天上的風箏,手小心翼翼地放線。
許清寧站在我身後, 抬頭看天, 「我從沒見過有人放風箏還這麼一板一眼。」
「不應該嗎?」
她轉頭看我,「應該啊。只是如果不那麼緊繃,再放鬆一點會更好。」
我調整著風箏線,隨即回她:
「沒有啊。我現在就是很努力地在放鬆。」
她看著我那副如臨大敵的樣子,忽然笑了。
隨即我看見眼前出現一把剪刀, 然後將風箏線剪斷, 風箏隨著風向遠處飛去。
我驚訝地看向許清寧,她只是看著飛走的風箏說道:「玩不了了, 就讓她隨風飛走吧。」
「其實,你也能像這風箏一樣, 活得更自在點。」
她的眼神溫柔而通透,輕聲說:「姐, 偶爾松一松那根弦, 沒關係的。」
是啊, 偶爾松一松那根弦,沒關係的。
我輕笑著點頭。
默了一會,我抬眸看她。
「其實, 我很早就認識你了,當時我不知道你是我的妹妹。」
許清寧微微瞪大雙眼。
我繼續說著。
「當時看到一個慈善項目的資料,你的照片就在裡面。看到照片的時候,我感到格外親切,鬼ẗų⁰使神差我就資助了你。」
她恍然般張大嘴,過了幾秒後才出聲。
「你就是那個資助我上學的那個人?!」
我輕輕點頭。
世界就是這麼小。
「如今你也回到許家, 要開始學會如何管理許家了。我相信我不會看錯人的,就像當年一樣。」
「我一定會努力成為像姐姐這樣厲害的人。」
我卻搖頭,否認了她。
「不能像我這樣, 要超過我。」
許清寧愣住了, 她垂眸,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消化這句話的重量。
再抬頭, 便聽見她說:
「我一定會超過你的。」
我看著她亮晶晶的、充滿堅定光芒的眼睛, 只是微微彎起了唇角。
我迎著風,看著最後一絲霞光沒入山脊,輕輕頷首, 只答了一個字。
「好。」
遠處的山巒輪廓在暮色中漸漸模糊,而腳下的路,卻前所未有地清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