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是省里的特級教師。
高考前夕,我抑鬱症發作。
她自以為幽默:
「我真沒時間跟你鬧了。」
然後轉身去培養班裡的清北苗子。
我被丟在跟她離婚、已經重組新家庭的爸爸家門口。
一個「粗鄙」的女人沖我揚了揚下巴:
「哦呦,杵在那兒幹啥子?」
「自己拿碗盛飯去。」
「粉色那套餐具是你的。」
1
高考前夕,我抑鬱症發作。
我媽陪著我跑了一個月醫院後,終於受不了了。
她隨便扒拉了幾件衣服扔進行李箱,隨後把我拽進車裡。
我像一攤爛泥一樣堆在后座。
我媽邊開車,邊碎碎念:
「女孩子念書本來就沒有優勢,要比男孩子更加努力才行。」
「像你這麼脆弱怎麼行?」
「動不動就號稱自己抑鬱症犯了,以後你上班也這麼跟老闆說嗎?!」
我一句話都不想說。
我媽從後視鏡中看到我面無表情的臉,她破防了:
「行了行了!沒完了是吧?」
「真跟我生氣?我可是你親媽。」
「再說誰上學時沒挨過罵?」
她指的是前幾天課堂上發生的事。
我媽同時也是我的數學老師兼班主任。
那天上課時,她提問了一道題目,點名要我回答。
可我當時病情已經很嚴重了。
注意力相當渙散。
每一節課,我可以聽到老師在講課。
但我的大腦無法思考。
只是機械性地輸入。
我媽明明知道,卻故意叫我站起來答題。
我答不出,她就從講台上大步走下來,嚴肅地開口:
「伸手。」
我剛一伸手,戒尺便「啪」一聲落在我手心。
我疼得一縮手,我媽卻更加生氣:
「誰讓你縮回去的?!」
「伸出來!」
教育法不允許體罰學生。
可卻沒有規定不能教育孩子。
托她的福,我是全校唯一有此「殊榮」的學生。
眾目睽睽之下,戒尺接二連三地落在我的手心。
同學的目光紛紛落在我身上。
有人嘲笑,有人同情,還有人在看熱鬧。
末了,我媽眼睛一瞪:
「注意力不集中就站著聽!」
「不光這節課,今天每節課你都給我站著聽!」
「我還不信治不了你這毛病了。」
我手心和眼底一片通紅。
於是隔天的分班考試,我交了白卷。
我媽得知以後,一夜未眠。
一大早,她做出了決定:
「你別怪媽心狠。」
「媽是特級教師,今年班裡有好幾個清北苗子。」
「我不能把時間全浪費在你身上。」
「你回家吧,今年不參加高考也沒關係,明年媽陪你復讀。」
2
車子很快停在一個陌生小區里。
我媽把行李箱從車上搬下來:
「這是你爸的新家,門牌號在紙條上。」
「你自己上去吧。」
見我不動,她又體貼地補充道:
「沒事,他家肯定有人,你按門鈴就行。」
「你爸的新老婆是個嬌妻,不上班,專職在家帶娃。」
雖然她盡力掩蓋,可我還是從她的語氣里聽出了不屑。
說完,我媽匆匆上車準備離開。
我突然開口:
「媽,你檢查過我的藥嗎?」
我媽心不在焉:
「嗯?什麼?」
「哦,都在書包里,你記得吃……行了,媽走了。」
「在人家家裡懂事點。」
話還沒說完,一股尾氣已經噴在了我的臉上。
我按照地址上樓敲門。
門打開的一瞬間,我愣住了。
我媽一直說爸爸的新老婆是嬌妻。
所以在我的想像中,她應該是電視劇里那種妖艷的女人。
可出現在眼前的,卻是一個矮墩墩的女人。
衣服上殘留著油漬,頭髮還沒來得及梳,眼角甚至還有幾坨可疑的分泌物。
她仔細打量了我幾眼,隨即沖我揚了揚下巴,口氣熟稔:
「哦呦,杵在那兒幹啥子?」
「自己拿碗盛飯去。」
「粉色那套餐具是你的。」
3
我爸的新老婆讓我管她叫「肖阿姨」。
我有些侷促地站在門口的地墊上,打量著整個房間。
房間很乾凈,卻稱不上整齊。
客廳里散落著滿地的玩具。
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正很沒形象地席地而坐,懷裡抱著一個毛絨大熊,帶著幾分警惕、幾分好奇地打量著我。
我瞭然,這應該就是我爸和肖阿姨生的小孩,也是我的繼妹——盛暖暖。
半晌,她伸手一指我:
「呀!」
肖阿姨聞聲從廚房探頭,一眼看見我還站在原地,頓時無語:
「你要跟那塊地墊拜把子?」
「快點快點,去拿餐具。」
我下意識去櫥櫃里找碗筷,發現一共有四套餐具,顏色各不相同。
其中三套有明顯的使用痕跡。
只有一套粉色的,看起來很新,卻並未落灰,似乎經常被人清洗。
飯桌上,盛暖暖幾次試圖與我搭話。
可我卻一個字都說不出。
末了,盛暖暖撓撓頭,給自己解圍:
「也許姐姐今天心情不好。」
「說不定是因為沒有冰淇淋吃?」
「媽媽……我……」
肖阿姨無情地打斷她:
「她能吃,你不行。」
「因為某些小騙子昨天吃了兩個冰淇淋!」
飯後,肖阿姨有些猶豫地拿給我一沓紙:
「盛清清?我叫你清清可以嗎?」
「我聽說……得這個病的人就是不愛說話。」
「那你有什麼事的話,寫下來給我看好嗎?」
我愣了,垂眸看著那沓紙,心情複雜。
自從發病後,我每說一句話,就仿佛全身的力氣都被抽離了。
對此,我媽的反應是「越不想說話,就越要多加練習」。
她故意看不懂我比劃的手勢,執意讓我說出來,哪怕我會因此精疲力盡。
原來……明明有更好的解決方法的。
4
當晚,我睡在妹妹原本的房間。
手機驀然響起。
是媽媽打來了電話。
一股煩躁從心底油然而生。
我掛斷電話,轉而給她發信息:
「有事發信息說可以嗎?真的不想接電話。」
對面顯示「正在輸入中……」
可最終什麼都沒發過來。
過了半晌,電話再次執著地響起。
我掛斷了好幾次。
可我媽就是不依不饒地打來。
最後,我認命地接起。
我媽鼓勵的聲音傳來:
「這就對了。」
「越不想說話,就越要多加練習。」
「多跟人溝通交流就好了。」
「你可是我陳越的女兒,不能認輸。」
我有氣無力地開口:
「你到底有什麼事?」
我媽頓時來了興致:
「我發給你幾份試卷,你這兩天做一下。」
「班裡最高分是沈蓁,她考了 678 呢。」
「你原來不輸給她的。」
我聲音發澀:
「你不是讓我明年復讀?」
我媽不滿的聲音傳來:
「我是答應了你,可你今年就準備荒廢了?」
「你既然比別人多了一年複習時間,就更要打一場漂亮的翻身仗……」
「人不能擺爛,那就廢了。」
電話那頭,我媽還在喋喋不休地說著什麼。
可我已經什麼都聽不進去了。
我覺得喘不上氣。
想尖叫、想大哭、想從樓上一躍而下。
可最終,我只是很輕很輕地問了一句:
「媽……你檢查過我的藥嗎?」
我媽沒聽清:
「什麼?」
「哎呀不跟你說了,我得備課了。」
「記得做卷子啊。」
電話掛斷,我全身的力氣似乎都離我而去了。
我癱在床上,直愣愣地盯著天花板,手邊就是藥瓶。
我媽從來沒發現,醫生開的安眠藥被我一點點積累下來,攢出了滿滿一瓶。
其實心理醫生提示過她的,說我病情不穩定,讓她勤檢查我吃的藥。
5
懶得出去倒水,我將藥片一顆顆干吞下去,意識逐漸模糊。
我想生命結束之時,或許該落上幾滴淚,來緬懷自己狼狽的一生。
可眼窩乾得厲害,什麼都流不出。
反而一顆藥片卡在了喉嚨,我忍不住乾嘔了一聲。
下一刻,房門被用力撞開。
肖阿姨沖了進來。
我有些厭煩地皺了皺眉:
真煩,看來這次死不成了,又要重新攢一瓶了……
誰知出人意料的是,肖阿姨只是惶急地衝到我身邊,俯下身子將我攬進懷裡。
她的聲音顫抖卻堅定:
「囡囡,還能堅持嗎?」
「如果真的很痛苦,堅持不下去了……那媽就不叫救護車了。」
「可你若是……還有一點點想活下去的衝動。」
「那媽絕不讓老天爺收了你!」
我震驚地望著她。
那張胖乎乎的臉上,竟然有淚滑落。
一滴淚滾落在我的眼窩裡。
我突然哭出了聲,隨即用盡全身的力氣去摳自己的嗓子眼。
與此同時,肖阿姨撥通了 120。
6
再次醒來時,我正躺在醫院掛水。
點滴里含有鉀,打進身體一陣陣刺痛與冰冷。
可手臂上同時傳來一陣溫暖。
我費力地看去。
只見肖阿姨正坐在我右手邊,一隻手拿著手機刷土味短劇。
另一隻手不停地在我手臂上摩挲,試圖緩解我的難受。
左手邊是我剛剛提前結束出差、很久未見的父親。
見我醒來,他下意識地皺眉,似乎想指責我太過衝動。
卻被肖阿姨一巴掌糊在腦袋上。
她瞪眼睛:
「你想好了再說!」
我爸瞬間老實了,他伸手摸摸我的頭:
「以後跟著爸爸和肖阿姨,好不好?」
我恍惚了。
我媽一直說我爸被豬油蒙了心。
好歹也是留過學的高材生,找的新老婆卻「粗鄙不堪」。
她篤定:
「說不定是那女人給她下蠱了。」
可此時,我卻有些理解了為什么爸爸離婚後,選擇了肖阿姨。
7
出院以後,肖阿姨一錘定音:
「今年不參加高考了!」
「明年不想參加的話,也不去了!」
她瘋狂 PUA 我爸:
「你多賺點錢,我少花點錢,給倆姑娘多留點。」
「左右家裡還有這套房。」
我無意間聽見她跟盛暖暖打商量:
「以前媽給你說,學習不好就算了,人品好就行,反正以後房子留給你,對吧?」
「嗯……現在情況有變,你看姐姐以後是不是也要有地方住?」
「對嘍!所以這套房也要有姐姐的一半,懂吧?」
盛暖暖咬著手指頭思考:
「我住半套也行。」
「那好,姐姐一半,我一半。」
我卻仿佛被一巴掌抽醒了。
爸爸其實算不上有錢人,這套房也不過是普通的兩居室。
原本肖阿姨和他住一間,妹妹住一間剛剛好。
可我來了以後,為了給我一個獨立的房間,他們三個人硬是擠在一間房裡。
睡覺時,三個人橫著躺。
床不夠寬,就在腳底下接幾把椅子,勉強湊合著。
可他們從不在我面前抱怨。
我暗暗責備自己:
盛清清,你怎麼可以這麼自私?
當晚,我宣布:
「我要回學校上學。」
「我要參加高考。」
8
回學校第一件事是考試,以便決定進哪個班級。
雖然有一段時間沒上課,但我底子很好,大部分題也都會做。
於是校長大手一揮:
「火箭班。」
我暗暗皺眉。
我媽帶的就是火箭班。
於是我試圖爭取:
「我進二班行不行?」
「我不想去火箭班。」
校長覺得很不可思議,但還是同意跟二班班主任商量一下:
「你先去火箭班上課。」
「高三爭分奪秒,等我們商量過後再換班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