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我致意一下,轉身也離開了。
輔導員笑眯眯道:
「小陳同學,你跟秦先生很熟呀?」
「之前怎麼不告訴老師?」
我搖搖頭:「沒有沒有,秦先生只是我打工時遇到的一位客人。」
輔導員笑了笑,神色卻是一臉不相信的。
我也就沒再解釋。
人都喜歡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事情。
17.
後來秦琰只給我發了一張圖片——
我的退學申請。
告訴我他已經攔下來了。
後續的事情他的助理會與我溝通。
當天,助理就給我打了電話。
告知我資助申請的流程。
以及,秦先生希望我以後專注學業。
我按照流程走完了申請資助的步驟。
簽過合同後。
資助款很快就到了我帳上,走的是公款帳戶。
每個月三千。
完全足夠我一個月的花銷了。
同時我向領班提出了辭職。
領班依舊玩笑道:「年輕真好啊。」
很快就同意了我的辭職申請。
只是在我離開前又提醒我:
「能從他們那兒,獲得一點資源就夠了。」
自那天之後,我就再也沒見過秦琰了。
與我對接的都是秦琰的助理。
他本人從未出面。
周末我去那個湖邊等過,也沒有再偶遇他。
加上我不再去酒吧上班,我和他的生活圈完全不會有交疊。
這是什麼意思呢?
我看不明白。
他明明幫了我很多,說明他是在意我的。
可為什麼,我感覺他是在與我劃清界限呢?
當我第 n 次點進他的微信頭像時。
我發現,他的朋友圈屏蔽我了。
我恍然失神。
最可怕的,是我發現一股後知後覺的失落勁兒從心底慢慢溢出。
甚至沒有停止的趨勢。
我一開始只是抱著用他制衡家庭的想法。
所以一直以為,只有利用,沒有感情。
無愛者清醒。
我很自豪我的清醒,不至於使我步入那些朋友們的後塵。
可現在的難過,就像是揪著我的衣領狠狠地告訴我:
你喜歡上他了。
而喜歡,是會滋生本不該有的慾望的。
比如,我本應該高興自己藉助秦琰的資源,擺脫了家庭的束縛,從此專注自己的生活,不斷提升自我。
可現在,我卻因為秦琰的疏離分神了。
還有慾望在瘋狂叫囂:去找他,去找他……
所以那天,秦琰給我發消息問我有沒有空時。
我秒回了一句:【空的。】
他說他在學校,要不要去吃飯。
我都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到校門口。
然後一眼就看到他的。
他穿著休閒裝,顯得很年輕。
他帶我去了學校附近的一家小飯館。
我不記得那天點了什麼菜。
只顧著欣賞他的那張臉。
還有他的嗓音。
以及,夾菜時白皙修長的手。
如果這隻手能牽住我……
那天告別時,他叮囑我:「認真學習。」
我知道了!
他是覺得我的學歷與他不夠匹配。
他是在給我機會嗎?
18.
於是我拼了命地學。
推掉了全部的競賽和活動。
一門心思泡在圖書館,學習考研和公考知識。
這是我和他吃飯時,他給我提出的建議。
其實他說的是優先體制內。
畢竟三年研究生後,只怕競爭會更加激烈。
考上後還可以報考非全日制研究生提升學歷。
但我想一起考。
我的專業基礎還算牢固。
我想同時參加公考和非全日制研。
一來可以擺脫資助與被資助的關係。
二來也能縮小我和他之間的學歷差距。
我沒有告訴他我的打算。
我想把這些當作敲門磚,去叩他的心門。
人有了迫切的希望,便不會覺得日子難熬。
秦琰偶爾會找我吃飯,關切我的學習情況。
其他的時間,我都在圖書館與題本死磕。
不過他已經快三個月沒聯繫我了。
可能是擔心影響我學習吧。
十一月,我入圍公考面試。
十二月,我筆面雙第一,上岸市直。
二月,研究生筆試成績入圍。
四月,研究生複試,總分第三,上岸北大。
19.
我幾乎迫不及待地去了那家酒吧。
卻發現,領班換了一個人。
我問:「李姐呢?」
之前共事過的朋友含糊不清道:「她走了。」
「走了?去哪了?」
她把我拉到角落說:「李姐和老闆……後面老闆老婆來鬧了一通,老闆當場把她開除了。」
我突然想起些什麼,問:「老闆老婆,年紀多大?」
「看著很年輕,二十五六吧。」
怪不得。
怪不得李姐那時候總是說:「年輕真好。」
怪不得她總勸我們不要越界。
怪不得她跟我說,得到些資源就好了。
她一次又一次地提醒我們不要陷入那個泥潭。
是因為她無比清醒地知道,她自己已經陷進去出不來了。
酒吧的門被推開。
「歡迎光臨。」
秦琰一如既往地徑直走向樓梯。
但這次,他的腳步頓了一下。
但還是沒有停留。
我跟同事說:「秦先生的酒,我去送吧。」
酒吧里的人其實都知道我和秦琰的事情。
同事把他的那瓶酒遞給我。
還是 92 年的嘯鷹赤霞珠。
只不過換了瓶新的。
酒水順著杯壁緩緩流淌。
這一回,我沒有跟之前那樣識相離開。
我說:「秦先生。」
他品著酒,抬頭看我。
「我考上了市直單位。」
「好。」
「我還考上了北大的非全法碩。」
還選擇了跟他一樣的導師。
「我知道。」
我震驚一瞬,轉念一想,他可是秦琰,我的那些小心思是瞞不住他的。
果然,他說:「你的近況助理會定期告訴我。」
我沒吭聲了。
他便也不說話,靜靜地品著酒。
我鼓足勇氣:
「秦先生,我……」
19.
他卻先一步打斷了我。
「陳欣,有些話你一旦說出口,就收不回了。」
原來他知道我的心意了。
我看到他有一搭沒一搭地點著杯壁。
好看的手指上,是一枚閃閃發光的戒指。
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我也想像小說里說的那樣,勇敢承認自己的愛慕。
給自己的喜歡,一個正式的結束。
可就像他說的那樣。
有些話一旦說出口,就收不回來了。
他會馬上和我斷絕關係,從此橋歸橋,路歸路。
可我已經嘗過有資源的甜頭了。
就像之前即便我次次年級第一,個人評優還是輪不到我。
可秦琰一出現。
即便我後面不參加競賽活動了,評優、獎學金卻一個不落。
這還只是在學校。
那以後呢?
我進入編制,穩定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我也想幫助更多和我小時候經歷相似的人。
想破除那些不公平的資源傾斜。
但幫助別人的前提,是自身足夠強大。
想改變規則,就得先適應規則。
想掀桌,就得先上桌。
那麼,如何上桌呢?
我掐著掌心,緩緩說出:「秦先生,我明白了。」
像之前的無數次那樣,轉身下樓了。
「陳欣。」
他叫住了我。
20.
他笑了:
「你在同齡人里的確很聰明。」
「但你忽略了一些細節。」
「你是一個很小心的人,但你卻很不小心地撞上了我的車。」
「一個被家裡人嚴格看管的學生,卻能在北京郊區,找到一塊連我都不知道的湖泊, 你沒少費功夫吧?」
「還有那天,整個過程我都沒有聽到消息提示音, 可偏偏就在剛結束的時候, 你的手機鈴聲響了。」
「是你特意取消了靜音, 對嗎?」
我曾經為自己所做的這一切沾沾自喜。
覺得自己掌握了欲擒故縱的精髓,事情才會發展得如此順利, 現在看來, 我才是小丑。
我難堪地點點頭:「對不起,秦先生,一開始是我利用了您, 但後面我……」
他打斷我:
「沒有什麼對不起的, 利用和被利用, 只有兩個人都願意才能達成, 所以這些是我默許的。」
「至於你考上北大的研究生,我的導師恰好選擇了你,你真的覺得是巧合嗎?」
「陳欣,你的確很優秀,超脫你那個家庭的優秀。」
「但在我的圈子裡, 從來都不乏優秀的人。」
「資助你, 對我來說是低成本高回報的事, 所以我做了。」
「很多事情對我來說, 只是舉手之勞;如果給你帶來了一些誤會, 那我很抱歉。」
我慢慢冷靜下來。
才發現他告訴我的,都是這個社會血淋淋的現實。
「謝謝您今天開誠布公地告訴我這些道理。」
「我明白了。」
他滿意地點點頭:「明天我會讓助理把你的退學申請給你, 那玩意你自己丟了吧。」
「還有,我不做虧本的投資。」
「明白。」
21.
後來,我與秦琰再也沒有直接聯繫。
只是我的晉升之路格外順利。
研究生畢業時, 也沒遇到任何阻礙。
我成了單位里,最年輕的女領導幹部。
我終於成了上桌的那個人。
我積極推進光明學校建設工程與一對一學生資助項目。
自己也資助了一個貧困家庭出身的高中生。
我在財經新聞上見到過秦琰的婚禮報道。
他與妻子青梅竹馬。
92 年的嘯鷹赤霞珠, 是老丈人在女兒出生那年購入的。
成了兩人在跨國戀愛時的定情信物。
終於, 妻子博士海歸,兩人共赴約定。
實話實說,我有過羨慕的。
假如我也能出生在那樣的家庭。
跟那樣純粹的一個男生結婚。
是不是會幸福很多。
可轉念一想。
我其實已經足夠幸運了。
雖然沒能出生在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
卻在學生時代, 遇到了很多很好很好的朋友、貴人。
我組織了一場同學聚會。
同桌依舊喊我:「白饅頭公主。」
我笑哈哈道:
「女王殿下, 這是我為您定製的漢堡包。」
服務員真的端上來一盆夾著各式各樣零食的白饅頭。
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仿佛大家一起讀書的日子就在昨日。
大家默契地都對我的家庭閉口不談,結束了一個個都搶在我前頭買單。
真是的, 還好我點菜的時候就結過帳了。
要不然我可真搶不過。
我笑嘻嘻道:「拜託,白饅頭公主也是公主誒!」
22.
至於我的爸爸媽媽?
在我工作三年後,媽媽找過我。
她說是她錯了。
那個考上清華的侄子前幾天跳樓自殺了。
還說爸爸在外面又找了個女人。
跟她離了婚,還把婚房分走了。
問我能不能給她一點錢,讓她租個房子。
我問她和爸爸不是年入五十萬嗎?
她說那都是爸爸賺的錢,她一分都沒分到。
我說:
「一個月房租一千元是吧,你去街上撿十萬個塑料瓶就有了。」
「一個燒餅五毛錢, 您是我媽媽,那您吃兩個, 一日三餐三塊錢, 一個月九十塊,我已經轉您卡里了。」
「什麼?你說不好吃?」
「媽媽,你這麼大年紀了, 怎麼還好吃的就多吃,不好吃的就不吃?」
「怪不得被離婚了呢!」
不過最後我還是轉了一千五。
畢竟是法定的贍養義務。
她要是急了咬我一口說我遺棄老人可不行。
有損我的職業形象。
剛轉好帳,仰頭將四塊錢的飲料一飲而盡。
魚竿就傳來一陣拉力。
「噫!不空軍從我做起!」
「這湖妙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