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拿爸媽去冒險。
林姨還語重心長地安慰我:「手機只是暫時替你保管,以後會還給你的。不給你零花錢,也是不想你再一個人亂跑。你有什麼需要的,可以告訴王媽,讓她幫你買。」
「你爸爸只是太緊張你,別怪他。」
「以後,你聽話一點,等他氣消了就好了。」
這天以後,我在林家就變成了一個木頭人。
我再也不發表自己的任何意見,也不違抗他們的任何命令。
他們給我買什麼衣服,我就穿什麼。
他們給我準備什麼飯菜,我就吃什麼。
他們讓我一起去參加宴會,我就乖乖讓化妝師打扮。
他們讓我一個人待在家裡,我就在臥室里待一天,哪也不去。
他們給我報名了小提琴課和馬術課,我就認真去學。
林姨和其他夫人聚會時,有人拉著我的手誇讚:「還是你們林家會養人,這才多久,你家姑娘就一副名媛范兒了。」
其他夫人也附和:「這麼優秀的名貴淑女,你們家居然有兩個,做夢都要笑醒了吧?」
我就端正地站在那裡,面帶微笑,不驕傲也不膽怯。
林姨對此很滿意。
在林家,我已經完全戒掉了自己的情緒。
只有回到學校,我才覺得自己像個活人。
爸媽曾經寄給我的快遞,並沒有被傭人貪污。
我在幾個傭人那裡套出話。
是我的親生父親,林先生,親口下令,收到綠湖鎮那邊寄給我的包裹,不用打開,直接扔掉。
怕牽連到爸媽,我不敢去找他質問。
到學校時,我借用同學的手機,給媽媽打電話,讓她以後不要再寄東西給我。
我說,現在學校管得嚴,不讓用手機了。
等我有時間再聯繫他們。
15
因為我足夠聽話,讓林叔放鬆了對我的敲打。
高二時,他就把手機還給我了。
我恢復了每天跟爸媽的聯繫。
不過,我再也不敢一個人跑去看他們了。
我怕林叔會遷怒他們,用手段對付他們。
一心撲在學習上,時間倒也過得快。
走出高考考場,我感覺自己重新活過來了。
成績出來,我是全市第十名。
國內頂尖的學校可以隨便挑。
我選擇了燕城大學,這是我從小的夢想。
林家給我辦了很隆重的升學宴,我全程微笑,得體得像個假人。
這次,不論林裊裊怎麼裝病裝可憐,都沒能讓我的升學宴取消。
其實,我倒是挺想讓她成功。
這樣我就不用像戴著一張面具一樣,被帶著去應酬賓客了。
市裡、區里、學校的獎金一層層下來,我的錢包一下子鼓起來了。
我算了下,就算大學四年不再依靠林家,這些錢也足夠我的學費和生活費了。
拿到錢後,我就殺進了商場,開始挑禮物。
我給爸爸買了一套品牌的西裝,搭配一條領帶。
在我的印象中,爸爸一直都是那種儒雅書生的形象。
可是他這人對自己特別摳門,每次參加學校的會議或出去培訓,連一身正式的衣服都沒有。
媽媽要給他買衣服,他總是拒絕:「我一個大男人,有兩身衣服換洗就夠了。」
我想,爸爸穿上這身西裝肯定特別帥。
我還給媽媽買了一套金飾,包括項鍊、耳環和手鐲。
媽媽從來沒有戴過任何首飾。
不是不喜歡,而是她總想把錢花在孩子身上。
至於弟弟,我給他買了一部手機。
他這兩年成績保持得不錯。
而且我了解他,他自控能力一向不錯。
周末玩一下手機,也沒什麼大礙。
買完了所有禮物,我拎著大大小小一堆包裝袋回到林家。
很不巧的是,他們一家四口竟然全在家。
一進門,他們就整整齊齊坐在客廳沙發處。
看著我手裡拎的包裝袋,林叔隨口問道:「去置辦開學的物品了?」
我不想回答,隨口「嗯」了一聲。
這時,我的手機響了。
是爸爸打來的。
我拿出手機,站在原地接電話。
聽了兩句,我急了:「錢已經付了,怎麼能退呢?」
「這是女兒我的心意,不能拒絕!」
「尺碼當然合適,我知道你的身高體重,放心吧!」
「爸,我都不敢想像,你穿上這套西裝會有多帥!」
16
專注於接電話,一不留心,我手裡拎著的袋子掉在地上。
我彎腰去撿的時候,已經有一雙手先幫我撿了起來。
掛上電話,我禮貌地對面前的人說:「謝謝林叔。」
然而,他並沒有把手裡的包裝盒放回我伸出去的手上。
而是拿在手裡端詳起來。
「這是西裝?」他問,「貴嗎?」
我不明所以,客觀地回答:「不貴,商場的大眾牌子。」
其實,這套西裝要好幾千塊錢。
我爸從來沒有穿過這麼貴的衣服。
不過,跟林叔衣櫃里那些高奢或私人訂製的當然沒法比。
林叔應該從沒穿過這麼便宜的衣服。
我伸手去拿衣服,拽了幾下,才從他手裡把盒子拽走。
回頭一看,他們一家人都盯著我手裡的包裝袋,神色不明。
莫名其妙。
我立馬上樓回房間。
這天晚上,班裡要辦同學聚會,我很晚才回家。
第二天早上,我叫了快遞上門,準備把禮物寄到綠湖鎮。
可是收拾禮物的時候,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好像裡面的擺放沒有剛買時那麼整齊了。
似乎是包裝盒都被人拆開過。
我一一檢查了一遍,每一樣禮物都還在。
難道是我的錯覺?
快遞上門後,我把禮物全部寄了出去。
兩天後,我接到媽媽的電話。
她說我爸動不動就把西裝拿出來試一遍,美滋滋地在家裡走幾圈。
但真正出門的時候,又捨不得穿。
她哭笑不得地說:「你爸前段時間的口頭禪是,你怎麼知道我女兒考上了燕大?」
「現在變成了,你怎麼知道我女兒給我買了西裝?」
「可討人厭了,現在鄰居們都沒人搭理他了。」
我從來不知道,為人師表的我爸,居然有這麼幼稚的一面。
弟弟在旁邊搶走了手機,興奮之情直達我的耳蝸。
「我親愛的姐姐,你居然給我買了最新的水果手機,我現在就是我們班最靚的仔!」
媽媽在旁邊插話:「他一個初中生,你給他買什麼手機?」
「對了,你給我們買這麼多禮物,身上的錢還夠嗎?」
我安撫她:「放心吧,我的獎學金還剩很多。林不息,有什麼想要的就告訴姐姐!」
弟弟扒著手機大喊:「尊敬的姐姐大人,弟弟永遠是您最忠誠的僕人!」
17
掛電話時,我看到斜靠在偏廳門口的林靳琛。
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來的。
不過,我的電話也沒說什麼見不得人的話。
不用心虛。
「靳琛哥。」我禮貌地打招呼。
他徑直走過來,在我旁邊坐下。
「錢還夠用嗎?」他突然開口,「以後哥哥定期給你發紅包。」
「不用不用。」我趕緊拒絕,「林叔已經給了我零花錢。」
前兩天,林叔來找我,問:「自上次斷了後,家裡是不是一直沒給你零花錢?」
我老實回答:「嗯,不過我也沒什麼要用錢的地方。」
「從今天起,你的零花錢恢復,每個月跟裊裊的數額一樣,我讓你媽媽按時發給你。」他說。
「我已經成年了,其實不需要零花錢了。」我委婉拒絕。
現在的我,有了一大筆獎學金,已經不缺錢了。
我又沒什麼大的開銷,也不太想用林家的錢了。
可是林叔的命令不容反駁,他還是讓林姨把錢打到了我的卡上。
今天,林靳琛也說要給我發紅包。
他們林家人吃錯藥了嗎?
最近都搶著要給我錢。
可能是怕我拒絕,林靳琛直接轉了支付寶。
他還說:「有什麼想要的,儘管去買。」
可是,該有的都有了,我沒什麼要買的呀?
開學前兩天,林靳琛過生日。
那天,很多人來家裡參加他的派對。
他收到很多禮物。
晚上,人都散場了,我準備上樓睡覺。
林靳琛叫住了我:「聲聲,我的禮物呢?」
禮物?什麼禮物?
我想了想:「不是你說的,讓我不要送禮物討好你們嗎?」
自從當年林靳琛對我說了這句話,他們一家人過生日,我就再沒送過禮物了。
明明前兩年他過生日,也沒收到我的禮物。
今年發什麼神經?
林靳琛被我的話堵住,呆呆愣在原地。
18
林裊裊的高考成績不理想,林家花錢送她去留學了。
而我,大學住校後,就很少回林家了。
奇怪的是,林家人倒開始關心我了。
林姨動不動就打電話給我。
我能感受到她想方設法找話題,想跟我聊天。
但我不想成全她。
因為跟她說話很尷尬,讓我不自在。
我不想委屈自己。
每次尬聊兩句後,我就藉口有事,掛了電話。
好多次,她都委婉提醒,我該改口了。
抱歉,年紀小時,我都開不了口。
現在,林姨這個稱呼已經形成習慣了,我更沒法叫她媽媽了。
林靳琛更是三天兩頭往我們學校跑。
不是給我送水果送零食,就是送家裡阿姨煲的湯。
宿舍的同學對我有個這樣體貼的哥哥,紛紛表示羨慕。
而我,已經開始著手申請交換生的事了。
這家人越來越讓我煩了,我想離他們遠一點。
大二的運動會上,我在短跑時摔了一跤。
骨折,需要住院休養。
林家人來醫院很勤,他們每天都會來看我。
林姨更是一天三頓給我送飯。
其實,我心裡想,如果他們不來,我可能心情更好一點。
恢復得更快一點。
每天忍著疼痛就夠難了,還要強撐著狀態去應付他們。
住院的第三天,醫生給我換藥時,我疼得眼淚都要飆出來了,可還是強忍著。
因為他們一家人在旁邊看著呢。
林姨語氣關心:「怎麼樣?」
我咬著牙回答:「沒事。」
這時,打開的病房門口,忽然出現幾個人。
是爸爸媽媽,還有弟弟!
他們急匆匆走進來,媽媽一把抱住我:「怎麼傷成這樣?」
只一句話,我就委屈得不行。
一直強忍的情緒,頃刻間泄了閘。
眼淚如泉湧一般,嘩啦啦往外流。
「你們怎麼來了?」
弟弟嘴巴快:「昨天晚上我們看了你的朋友圈,才知道你受傷了。今天一大早,爸媽就買了機票飛來看你。還好你朋友圈發了定位,我們直接找到了醫院。」
我想起來,昨天晚上確實發了一條朋友圈。
拍了一張我打著石膏的右腳,還發了定位。
我的本意是發給一直催我交論文的老師看的。
忘記屏蔽爸媽了。
我癟著嘴巴撒嬌:「媽媽,我好疼,真的好疼啊!」
「乖,媽媽摸摸頭。」她溫柔地拍著我的腦袋,就像小時候那樣。
小時候每次疼痛時,媽媽就這樣安撫我。
可能是心理作用,好像真沒那麼疼了。
「媽媽,我想睡覺,抱著你的手睡。」我委屈巴巴,「這幾天傷處太疼了,我都沒有好好睡個覺。」
媽媽心疼壞了,拉著我的手哄道:「趕緊睡,媽媽就在這裡陪著你,哪都不去。」
五歲之前,我都是跟媽媽睡的。
那時候,我有個習慣,每天晚上必須抱著媽媽的手才能睡著。
後來有了獨立的房間,我好久都不習慣。
每天晚上,媽媽都會陪在我的床邊,讓我抱著她的手,等我睡著了才離開。
過了好久,我才慢慢戒掉這個習慣,能夠獨立睡覺。
這天,抱著媽媽的手,久違的安心感充滿全身。
疼痛感變淡,我很快入睡。
19
爸媽在這邊陪了我幾天,直到我出院,他們才離開。
出院那天,林家一家三口都來了。
林叔親自開車,先帶我們去一家高檔的餐廳,好好吃了一頓才回家。
吃飯的途中,林姨一直幫我夾菜。
溫柔中帶著一絲小心翼翼。
回到家後,我躺在床上準備入睡,房門被敲響。
打開門,林靳琛靠在門框:「談談?」
說著,他不請自入,在床尾的沙發坐下。
這天晚上,林靳琛說了很多話。
他先是道歉,為這幾年家裡人對我的疏忽。
然後又開始解釋。
「那時候,爸媽準備親自去綠湖鎮接你。可是,林裊裊自殺了。」
他說,林裊裊因為小時候的經歷,曾經患過抑鬱症,好不容易才好起來。
爸媽找到我之後,她每天恐懼膽顫,生怕爸媽把她拋棄。
心理承受不住時,她選擇了輕生。
「裊裊在醫院搶救,生死未卜,爸媽不敢離開,才讓管家去接的你。」
他還說,爸媽其實很愛我,很盼著我回家。
但同時又怕刺激到裊裊,才強忍著情緒,對我冷淡。
「他們只是想給裊裊安全感,才不得不委屈你。」
「怎麼說,裊裊也是他們從小養到大的,他們不敢拿她的生命冒險,你能體諒的對嗎?」
林靳琛也不管我有沒有聽,徑直自說自話。
仿佛要把心裡堆積的話一口氣全說出來。
「他們一直以為自己做的沒錯,不管怎樣,命才是最重要的。」
「這幾年,因為他們對你故作冷漠,裊裊的安全感慢慢找回來,心理也健康起來,再也不會去尋死了。」
「而你,也好好在林家長大,沒有受到什麼傷害。」
「他們總以為,以後有的是時間陪你,感情還可以慢慢培養。」
「直到那天,在病房裡看到你跟你養父母的相處,他們才驚覺自己錯得多離譜。」
「你乖巧聽話,是因為你不想徒增麻煩,你從沒把我們當做家人。」
「在你眼裡,我們可能只是在同一屋檐下生活的陌生人吧?」
「這些年,你從不在我們面前展示你的任何情緒。受傷了那麼疼,也絕不在我們面前流露出脆弱的一面。」
「可你的養母一出現,你卻能撲進她懷裡大哭,向她表達自己的疼痛和委屈。」
「會撒嬌,會脆弱,會哭訴,這才是面對家人真正會出現的情緒啊!」
「可你在我們面前,永遠都是體面和禮貌的。」
「那天,不只是你哭了,媽媽在病房外也哭了。」
「她說,現在才發覺,自己到底失去了什麼。」
「她怎麼會不愛你呢?你跟她那麼像,是她懷胎十月生出來的寶貝啊!」
「那年,你買給她的絲巾,她洗乾淨了收起來,到現在還好好保存著。」
「她時不時拿出來摩挲,說那是你送給她唯一的禮物。」
「其實,爸媽早就後悔了,他們也早就感覺到, 你離他們越來越遠。」
「高考過後,你用獎學金給養父母買禮物的時候, 你知道我們有多嫉妒嗎?」
「媽媽還有條絲巾可以安慰自己,可我和爸爸卻從沒收過你的禮物。」
「那天晚上,你去參加同學聚會,我沒忍住,想去你的房間偷偷試一試你買的那條領帶。」
「可是推開房間的門, 我卻看到,爸爸在試你買的那套西裝。」
「那是他這輩子穿過的最便宜的西裝, 可他卻站在鏡子前看了又看,捨不得脫。」
可能是得不到我的回應,他暫停了訴說, 目光看向我。
好一會兒,他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我知道,這些年是我們愧對於你,可我們畢竟是一家人,你能給我們彌補的機會嗎?」
20
彌補?
我沒有回答林靳琛。
當然不願意。
我要是彌補他們, 那誰來彌補曾經被虐待的我呢?
對,我認為,他們曾經對我的態度,就是心理上的虐待。
試問, 一個⻘春期的女孩,忽然找到了⾃己的親生⽗⺟和哥哥,怎麼會不抱有期待呢?
可我滿腔的期待, 換來的只是他們兜頭⽽來的冷水。
十幾歲的女孩, ⼼理是最敏感脆弱的時候。
面對他們那樣的漠視, 我想, 如果換⼀個人,可能就忍不住扭曲了。
她可能會變得嫉妒、暴躁、癲狂。
還好是我。
我並不缺愛。
我有真正愛我的家人。
他們給我很多很滿的愛, 讓我充滿了安全感。
讓我有面對險惡的底⽓和勇氣。
我很感謝爸媽。
他們把我養得精神富足。
我內⼼充盈,活潑開朗。
⼼情不好時會自我調節, 絕不內耗。
林家⼈不願意給我愛, 那我也⽆所謂。
但我堅強, 我強大,並不證明他們沒有錯。
當他們選擇為了林裊裊而委屈我的時候, 就註定要推開我。
成年⼈要為⾃己的選擇負責。
幾年的相處, 最好的培養感情的時間,他們錯過了。
就再也沒有挽回的機會。
我彎腰看向林靳琛,微微⼀笑:「那時候他們權衡過後, 認為我沒有林裊裊重要。那就沒必要挽回, 何必為我這個不重要的⼈浪費時間呢?」
「對了,還有一件事, 我已經申請了交換⽣,還有兩個月就出國了。」
「我的時間很珍貴, 要⽤在重要的事上。」
「權衡過後,我認為, 和你們培養感情, 是我人⽣中最不重要的事。」
看到林靳琛臉色⼀寸⼨灰暗,說實話, ⼼⾥還挺爽的。
在這一刻,我想恭喜我自己。
沒有被打倒的我,以後只會更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