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電話的時候,我還聽到弟弟在旁邊不滿地叫嚷聲:「我還沒說夠呢!」
打完這通電話,我感覺自己心裡好受多了。
之前縈繞全身的委屈、不滿、難受等負面情緒,一下子就消散開了。
我感覺自己又恢復了能量。
躺在床上,我開始認真思考,或許,是那個叫林裊裊的女孩確實身體不好。
她那麼瘦弱,臉色蒼白,一看就不太健康。
王媽也說,他們剛從醫院回來。
是裊裊又生病了吧?
從小養到大的女孩,跟親生女兒沒什麼差別,他們一家人緊張也是應該的。
這不也說明,他們重感情,不是那種冷漠無情的人嗎?
我計較這些,是不是太小心眼了?
8
第二天早上,洗漱完畢,我換好衣服,哼著歌兒下樓。
看到坐在餐桌邊的一家人,我咧開嘴露出大大的笑容,大聲跟他們打招呼。
「大家早上好呀!」
至於稱呼,我現在實在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爸爸媽媽,我還叫不出來。
不過,哥哥還是能叫的。
我又看向林靳琛,大聲說:「哥哥早上好!」
正低頭喝湯的林裊裊愣了下,手裡的瓷勺掉在地上。
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其他幾人立馬緊張地圍過去:「裊裊,怎麼了?是不是還不舒服?」
林裊裊臉上的表情快要碎掉,卻堅強地擠出一個笑容。
「只是突然聽到其他人叫哥哥,有些不適應。哥哥,好像不是我一個人的了。」
空氣陷入一片安靜。
好一會兒,林靳琛才溫柔地撫摸她的頭頂,輕柔安慰:「放心,哥哥是你的,誰都搶不走。」
林裊裊這才真心笑起來。
我明明沒做錯任何事,可吃飯的時候卻渾身不自在。
想趕緊逃離這個讓人彆扭的場合。
吃完飯,我放下筷子,腳步匆匆地上樓回房間。
沒一會兒,敲門聲響起。
打開門,林靳琛站在門口。
他面無表情地開口:「以後,不要直接叫我哥哥,就叫靳琛哥。」
可能是看到我無措的表情,他輕咳了下,又解釋起來。
「裊裊身體弱,心理承受力也不強,不能受一點刺激。」
「你來得太突然,她一時有些無法接受,以後相處久了,會慢慢好的。」
「好,靳琛哥。」我乖乖應承。
他剛離開沒多久,敲門聲又響起。
這次來的是林先生和林夫人。
他們的臉上帶著隱隱的心虛和尷尬。
「那個,聲聲,你也看到了,裊裊這孩子心思重。」
「如果你叫我們爸爸媽媽,她——」
「我懂。」我微笑打斷她,「我就叫你們林叔和林姨吧!」
反正爸爸和媽媽這樣的稱呼,我也叫不出來,不用為難了。
我這麼一說,他們明顯鬆了口氣。
林夫人滿意地點點頭:「我就知道,聲聲一看就是個懂事的孩子。」
她想伸手摸摸我的頭。
我卻下意識地後退一步,躲開了她的動作。
她的眼神閃過一絲受傷,愣了愣,最終什麼也沒說。
9
早飯過後,林叔去了公司。
林姨和靳琛哥帶著裊裊去醫院複查了。
午飯是我一個人在家吃的。
還好,林不息那小子,我的弟弟,一直在微信上給我發消息。
手機叮叮咚咚響個不停。
他表達了對我默不作聲離開的氣憤,強調我必須給他補償。
然後羅列了一堆他想要的玩具,讓我從中挑選三個送給他。
在他的插科打諢下,我的心情也跟著好了起來。
吃完午飯,我去房間午睡。
下午醒來時,我看著空蕩蕩的房子,問王媽:「他們還沒回來嗎?」
王媽:「先生、夫人和少爺,帶著裊裊小姐去巴厘島旅行了。」
「接下來的幾天,聲聲小姐您有什麼需求,可以直接告訴我。」
「對了,夫人已經給您安排好了高中,您可以在開學前把需要的學習用品買好。」
「您的零用錢在這張卡里,夫人讓我交給您。」
我一時有些懵,看著她遞過來的卡,也沒反應過來去接。
「你說什麼?他們去旅行了?他們下午回來過,然後一家人一起走了?」
王媽的表情透著淡淡的憐憫,耐心幫我找補:「醫生說,裊裊小姐鬱結於心,要儘量做一些讓她開心的事。夫人就問她,要不要出去散散心,裊裊小姐點頭說要。」
「好吧。」我只能接受。
可是,已經好起來的心情,怎麼又變得低落了呢?
打開電視,我連最喜歡的動漫都看不進去。
這個家,和我想像中的一點也不一樣。
一個人太無聊,接下來的日子,我把這棟很大的房子上上下下逛了個遍。
探索的區域從室內蔓延到室外。
我開始對前面的大花園產生興趣。
看著那些漂亮的花叢,我好奇地問林家的園丁,讓他給我介紹每一種花的名字。
可能是那位園丁也難得碰到有人問這些,被勾起了傾訴欲,興致勃勃地向我講述每一種花的習性。
我甚至跟著他學會了怎麼使用割草機,還上手試了一圈。
再後來,我問王媽,能不能出去玩。
王媽說,想去哪裡可以讓司機送我。
我又開始探索燕城這座城市,每天去一個景點。
幾天下來,把幾個熱門景點都玩了一遍。
我發現,燕城真的好大,比綠湖鎮大好多倍。
有一些名勝古蹟確實很有意思,我可以在裡面聽一整天的講解,去探尋那些歷史故事。
我很感謝爸媽,把我培養得獨立又開朗。
我很擅長自得其樂,沒有人陪,我也能把自己照顧好,把自己哄開心。
內耗什麼的,我根本不會。
10
玩累了,我又去逛街,把開學前的學習用品都買好了。
終於,去旅遊的一家人回來了。
說說笑笑的他們,一走進客廳,看到我,同時收起了臉上的笑容。
仿佛我是一個不該存在的、多餘的人。
我識趣地起身、上樓。
新學期開學,我和林裊裊在同一所高中,都是高一新生。
好在,我們沒有分在同一個班。
在新的班級,我結交了新的朋友,倒也適應良好。
我和林裊裊可能是磁場不合,平時基本沒有交流。
每天早上,我們一起坐同一輛車去學校,晚上再一起坐車回家。
不過在車上,我們從來不說話。
期中考試後的家長會,本來的安排是,林姨去林裊裊班上,林叔去我的班上。
可是家長會的前一天,林裊裊在吃飯時忽然暈倒。
他們急匆匆把人送到醫院,半夜才回來。
第二天,林叔和林姨兩人一起去了林裊裊的班上。
而我的家長會,家長缺席。
林姨來找我道歉,說是林裊裊病情加重,很黏他們。
他們不忍心拒絕她。
我點頭,表示理解。
雖然在林家待得不太自在,不過我在學校還算順利。
從小,爸媽就培養我自主學習的能力,我已經形成了自己的學習習慣和方法。
開學後,不論大考還是小考,我一直保持班級的第一名。
我性格開朗,對每個來問習題的同學都耐心講解,在班裡積累了很好的人緣。
總之,忽略掉一些不如意,我還是過得挺好。
期末考試後,有一天,吃午飯時,林姨無意中提了句:「你們的考試成績好像出來了,對了,聲聲考得怎麼樣?」
我頭也不抬地乾飯:「哦,我發給你。」
我拿起手機,把成績單複製下來,發送出去。
可是家庭群里剛才彈了消息,跳到了最上面。
我一不注意,就把成績單發到了群里。
這次考試,我發揮得格外好,不僅是班級第一,還是年級第一。
手機叮咚響了一下,林裊裊點開螢幕,看了一眼,肉眼可見地不高興了。
她放下碗筷,默默起身走開。
林姨不放心地追了上去。
吃完飯後,我在客廳看電視,林姨從樓上走下來。
她坐在我旁邊,遲疑了一會,才開口:「以後,不要把成績單發群里了。」
「裊裊身體一直不好,沒法在學業上盡心,看了你的成績,難免自卑——」
「好!」我直接打斷她,解釋道,「本來是要發給你的,不小心發群里了,以後不會了。」
我現在已經搞明白了這個家裡的生存法則。
就是不要刺激到林裊裊。
這不算難。
我也想大家相安無事。
現在,我的願望就是順利高考,大學就能住校啦。
11
臘月二十三,是林姨的生日。
林叔在家裡給她辦了小型的生日宴會。
宴會上,家裡人都給她送了禮物。
除了我。
我想了想,覺得不太禮貌。
媽媽從小就教導我,基本的禮節還是要做到。
我吃住都在林家,是她的親生女兒。
不論感情上如何,至少外在條件上,她沒有虧待過我。
全市排名第一的高中,昂貴的衣服,營養豐盛的飯菜,華麗的房屋,這些都是他們夫妻提供給我的。
她過生日,出於禮節,我也該送個禮物的。
偷偷溜出熱鬧的宴會,我躲在後院的走廊處,掏出手機,下單了一條對我來說還挺貴的名牌絲巾。
不到一個小時,絲巾被閃送到門衛處,我出去拿了進來。
晚上,宴會結束,客人們都散盡了,傭人們在收拾大廳。
我拿著絲巾禮盒,遞給她:「祝您生日快樂。」
林姨欣喜地接過禮盒:「是給我的禮物嗎?謝謝聲聲。」
說著她打開禮盒,拿出絲巾,在自己的脖頸處比划著,嘴裡讚嘆:「好漂亮!」
她的旁邊,正在喝橙汁的林裊裊突然嗆了一下,猛烈咳嗽起來。
林姨立馬把手裡的絲巾丟在桌上,緊張地幫她拍背。
「怎麼了裊裊?」
林裊裊咳得更劇烈了,她似乎很難受。
慌亂間,她一把扯過桌子上的絲巾,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半晌,她終於平復下來,抬起頭:「不小心嗆到,沒事了。」
「你這孩子,喝個飲料急什麼,又沒人跟你搶!」林姨的責怪裡帶著心疼。
林裊裊愧疚地看向我:「只是聲聲送給媽媽的絲巾,被我不小心弄髒了。」
我還沒開口,林姨搶先一步:「你那是情急之下,又不是故意的,聲聲不會怪你的。再說,絲巾弄髒了,讓阿姨洗乾淨就行了。」
「媽媽,我想看你試一試我送你的連衣裙,也不知道合不合身。」林裊裊語氣撒嬌。
林姨笑得溫柔:「好,媽媽現在就去試給你看。」
母女兩人牽著手上了樓。
她們離開後,我看著丟在地上被林裊裊擦過嘴巴的絲巾,愣了好久。
一直坐在旁邊沙發上刷手機的林靳琛,放下手機。
他朝我看來,語氣冷淡:「爸媽什麼都不缺,你不用送禮物討好他們。」
看來我的基本禮節被人過度解讀了。
我自嘲地笑笑,懶得解釋。
不用送禮物嗎?
那太好了,以後就能省了這些客套了。
12
大年三十的早上,我們要出發去老宅,跟爺爺奶奶一起吃團年飯。
我見過爺爺奶奶幾次,兩位老人對我還不錯。
他們偶爾也會給我打電話,讓我去老宅玩。
吃完早飯,我像往常一樣,坐在偏廳的沙發處,打開原來的家庭群,給爸媽和弟弟發消息。
群里很熱鬧,媽媽還拍了爸爸和弟弟貼對聯的照片。
弟弟跟我哭訴,說自從我離開後,爸媽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他身上,把他管得可嚴了。
爸爸批評弟弟,期末考試還後退了一名,讓他大年初一就待在家裡寫試卷。
弟弟哭著在下面求饒。
我看著群里的熱鬧,忍不住笑起來。
每天看著群里的消息,是我一天中最愜意的時刻。
抬眼的瞬間,我看到茶几上有一塊白色的針織物。
偏廳這邊是我經常待的地方,茶几上通常都空無一物。
我一時好奇,把東西拿起來看。
很大一坨,打開來似乎是條圍巾。
針腳不太規整,應該是誰手織的,怎麼會放在這裡?
下一秒,我看到圍巾上有一大塊黑色的污漬。
難道是有人準備扔掉,先暫時放在這裡的?
我正準備把圍巾放下,有人忽然從我手中一把奪過了它。
「聲聲,你對我的圍巾做了什麼?」頭頂傳來聲淚俱下的指責。
我抬眼,看到的是林裊裊捧著圍巾淚眼朦朧的可憐模樣。
「怎麼回事?」收拾好的林姨和林叔攜手走來。
「媽媽!」林裊裊撲進她的懷裡,「我織了一個多月的圍巾,想送給奶奶的,可聲聲卻把它弄髒了。」
面對他們望過來的眼神,我問心無愧道:「我沒有。」
「我只是覺得奶奶更喜歡聲聲,我想親手做一件禮物,哄她開心。」林裊裊哭得一哽一哽,「聲聲,我沒有要搶走奶奶的愛,你是她的親孫女,她本來就更喜歡你。」
林姨的眼神凌厲起來:「聲聲,我對你很失望。」
我想起來,這間偏廳是沒有攝像頭的,想自證卻沒有辦法。
對於不相信你的人,極力自證,好像也沒什麼作用。
我只是聳聳肩,無所謂的語氣:「不是我,沒做過的事我不會承認。」
林叔也生氣了:「你這是什麼態度?沒人會揪著你的錯不放,但你不該連承認都不敢!」
我輕嗤:「我的話你們又不信,沒什麼好說的!」
林叔更氣了,直接宣布:「今天你不准去老宅,罰你在家閉門思過!」
他們一家人走了,把我一人留了下來。
今天是大年三十,家裡的傭人們也都放假回家了。
只有管家還在,他被物業處的一個電話叫走了。
空蕩蕩的別墅里,這下徹底只剩我一個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今天過年,我格外想念家人。
以前覺得一個人沒什麼,今天卻覺得格外難熬。
看著家庭群里熱鬧的聊天,我忽然有了個主意。
我要回綠湖鎮!
我要去看爸爸媽媽還有弟弟!
給他們一個驚喜!
13
外面還在飄著雪,我套了一件長款羽絨服就出門了。
打了輛車,我直接到了火車站。
提前在手機上買了高鐵票,這是我第一次坐火車,還是獨自一人。
我一點都不覺得害怕,還覺得很新奇。
三個多小時的車程,坐在車窗邊的我一直盯著窗外的風景。
高鐵穿過高樓林立的大都市,穿過白雪皚皚的廣袤曠野,最後來到陰雨綿綿的江南小鎮。
一下車,久違的熟悉感撲面而來,我差點當場落淚。
敲響家門時,我的心裡只有雀躍和期待。
弟弟來開的門。
看到我,他先是一愣,後來直接撲到我懷裡,嚎啕大哭。
半年不見,這小孩又竄高了一大截。
小學六年級的他,已經快有我高了。
「姐姐,我好想你啊!」他邊哭邊沖屋裡喊,「爸媽,姐姐回來了!」
對於我的到來,爸媽先是驚喜,得知我一人坐的高鐵,又是後怕。
「聲聲,以後想回家來,提前告訴爸爸,我去燕城接你。」
弟弟大聲叫嚷:「對了,你那邊的爸媽不是不讓你回來嗎?」
「啊?」我表示疑惑。
爸媽解釋,一放寒假,他們就給那邊打過電話,問能不能接我回來玩幾天。
「不過林先生和林夫人拒絕了,他們說你放假了有好多作業要做,不能耽誤你學習。」我媽說,「我們一想,高中確實學業繁重,也不好強求。」
還有這事?
可他們都沒告訴過我。
我年級第一的自律,會完不成區區寒假作業?
我想不通,他們為什麼會拒絕。
明明待在林家,我整天也是一個人,跟他們都沒什麼交流。
爸媽還想問我一個人回來的細節,我不想讓他們知道我是偷跑回來的,趕緊轉移了話題。
我回來的時間正好,家裡剛準備吃團年飯。
「哇,好多我喜歡吃的菜!」我興奮地圍著桌子轉。
爸爸笑道:「那你今天吃個夠,我再去給你榨一杯你最喜歡的草莓酸奶!」
我挖了一大勺梅乾菜,喂進嘴巴,陶醉地眯起了眼睛:「對,就是這個味!我太想念媽媽做的梅乾菜了!」
媽媽表情疑惑:「不是給你寄了嗎?你沒吃嗎?」
「寄什麼了?」我問。
弟弟搶著回答,說這半年,媽媽給我寄了三次快遞,每次裡面都有一罐她做的梅乾菜。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本地小吃和特產,都是我從小就愛吃的。
「至於衣服什麼的,就沒有買,我想著林夫人會給你準備的。」媽媽說。
我愣住。
我從來沒有收到過快遞。
是誰貪污了我的快遞?
林家那麼多傭人,說不定就有貪小便宜的,我回去一定要問清楚!
14
這是半年來,我最幸福的一天。
晚上,我們一家人依偎在沙發上看春晚時,爸爸接到了林叔的電話。
得知我在這邊,他在電話里發了好大的脾氣。
半夜,林家派車來到綠湖鎮把我接走。
回到燕城,剛進別墅大門,迎面而來就是一巴掌。
我捂著臉,站在原地不動。
林姨推了下林叔:「你打孩子幹什麼?」
她走過來,想看我的臉,我後退一步躲開。
「一個人敢坐火車去外地!真是膽大包天!你還想丟第二次是不是?」林叔聲色俱厲地指責我。
林姨走過來,語氣放軟:「聲聲,你不要怪你爸爸,他只是太擔心你。」
「我們回家看到你不在,不知道有多害怕!」
「以前弄丟過你,一有點風吹草動,我們都太緊張了。」
「你爸爸不僅報了警,還發動了他所有的人脈,一起去找你。」
「你為什麼要一個人跑那麼遠的地方——」
我看著眼前的一張張臉,忽然覺得很沒勁。
連說話的慾望都沒有。
「我累了,先去休息。」
這天以後,我的手機被沒收了。
他們定期打給我的零花錢也沒有了。
我反抗過。
「這是我爸媽買給我的手機,你們沒權利沒收!」
林叔面無表情:「如果你學不乖,我就要去問問你養父母了,他們把我女兒養這麼叛逆,是不是該承擔責任?」
他語氣里的威脅成功嚇到了我。
他們權勢滔天,拿捏一個小地方的普通一家人,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