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熾一愣,像是又一次回想到了昨晚。
他的目光掠過我的領口,眼神實在算不得清白。
而「回心轉意」這個詞用的極妙。仿佛在暗示,唐錦瑟的心思已經放在了外男身上。
蕭熾冷笑,「櫻娘,你根本不懂她那個刁蠻性子。今日一大早,她就回尚書府了。還在與我鬧呢。」
我看似頗為惋惜,輕嘆,「好在……昨晚世子妃回府了呢。可萬不能讓世子妃在外面喝花酒。女子整日在外面玩樂,太過危險了。萬一出了什麼事,對世子的聲譽也不好。」
我處處替蕭熾考慮。
蕭熾眼神愈發溫和,「櫻娘,還得有勞你繼續待在王府,今後八成還會讓你受委屈。」
我抿唇竊笑,「世子,只要每日能見到你,我受多少委屈,也無所謂。」
蕭熾吃著我親手做的羹湯,眼梢難掩自信。
瞧,一個女子為了他,名聲也不顧了,還全心全意為了他考慮。
他當然會得意忘形。
他越是自傲,就愈發忍受不了唐錦瑟的肆意妄為。
當日,蕭熾便命人抬了一箱子賞賜去了廂院。
我除了給蕭熾準備吃食之外,並未蓄意勾引,每次見到他,皆是規規矩矩,半點不僭越。
就仿佛,我是發自內心仰慕他,絕沒有狐媚子的心思。
唐錦瑟接連三日沒有回王府。
直到第四日晌午,護院前來送消息。
蕭熾正吃著我親手所做的午膳。
護院結結巴巴,道:「世子爺……世子妃她、她……」
蕭熾前一刻還心情極好。見狀,他擰眉低喝,「說!她又幹什麼去了?!」
護院立刻答話,不敢隱瞞,道:「世子妃她又與好哥們喝酒去了。眼下,人就在萬春樓。」
蕭熾一掌拍在案桌上,手背青筋凸起。
即便是我,也覺得唐錦瑟的行徑頗為可笑。
一個女子,莫名其妙擁有數位「好哥們」,此事或許算不得太過離經叛道。可她時常與所謂的好哥們吃喝玩樂,就顯得很不對勁了。
前世時,我便得知,唐錦瑟的好哥們,也皆是已娶妻的男子。
蕭熾頓時沒了用午膳的心情。
他恨不能立刻殺過去。
我趁機會拉住了他的衣袖,柔聲勸說,「世子莫要動怒,萬不能與世子妃鬧出罅隙。」
蕭熾看著我,心生一計,他牽住了我的手,「你與我一道過去。」
但……
也沒必要牽手吧。
我推脫著,抽出自己的手,佯裝十分懂禮數,道:「世子,等你我到了萬春樓,再演戲也不遲。」
蕭熾目光落在被他牽過的手上,眼底掠過一抹不易察覺的失落。
但,他只道:「好。」
7
去萬春樓的路上,蕭熾一直在闔眸假寐。
我知道他沒有睡著,我故意含情脈脈,雙眸直勾勾盯著他仔細打量。
像極了姑娘家,痴痴望著心愛的情郎。
蕭熾忽然睜眼的瞬間,我又故作躲閃,立刻撇開臉去。
我的「暗戀」,顯得無比赤忱,又小心翼翼。
眼下,蕭熾本該暴戾,畢竟,他的妻子,還在酒樓與男子們暢飲。
但此刻,蕭熾卻露出笑意。
他也沒揭穿我,但臉上神色難以遮掩。
到了萬春樓,蕭熾很自然的牽住了我的手。
我二人剛上二樓,就聽見了世子妃唐錦瑟的聲音。
「哥倆好,一口悶!」
「你們幾個別磨磨蹭蹭,怎麼?如今成了婚,喝酒都變得謹慎了?你們的夫人,該不會不允許吧?」
「想當初,我女扮男裝混入軍營,你們一個比一個豪放!」
「成婚可真煩,半點自由都無。」
唐錦瑟一肚子牢騷。
雖然沒有提及蕭熾,可字字句句都在表述對婚事的不滿。
有公子開導她,「錦瑟,你也該知足了。世子對你可謂是一片痴心。你二人能修成正果,咱哥們幾個也替你開心。」
唐錦瑟半醉了,什麼話都往外說,嚷嚷道:「呵,你們男人沒一個是好東西,得到了就不會珍惜!若非他當初一門心思求娶我,我根本不會那麼快就成婚。」
「成婚有什麼好的?依我看,當夫妻,還不如當兄弟!」
「你們幾個娶的夫人,也都不是省油的燈,整日就知道裝模作樣。裝什麼綠茶?!我還是普洱茶呢!她們能忽悠到你們,卻忽悠不了我!」
說話間,唐錦瑟已經開始與鄰桌的男子勾肩搭背。
我和蕭熾站在雅間門外,剛好透過門縫,瞧見這一幕。
我握緊了蕭熾的手,滿臉著急,蓄意問道:「世子,世子妃……怎麼好像與眾不同?她為何說那些話?你可千萬別往心裡去。」
什麼綠茶、普洱茶?
且罷,我無需聽懂太多。
我只知,蕭熾怒了。
如此,就甚好!
據我所知,雅間內的幾位世家子弟,所娶的夫人皆是高門貴女。
她們皆是世家精心養出來的女兒,是宗婦的最佳人選。
可在唐錦瑟嘴裡,那些女子好似一無是處。
此刻,蕭熾另一隻手大力推開了門扇。
酒桌上幾人紛紛看了過來,忽然噤聲。
8
唐錦瑟與蕭熾對視上,眼神各異。
而酒桌上的世家子弟則紛紛打量著我。
我今日的穿扮也別有心機,看似乖巧,但處處透著處心積慮。
蕭熾將我摟住,似笑非笑,「這麼巧,竟在酒樓碰見了。」
有人開始起鬨,「世子,這位是……」
蕭熾正在氣頭上,他不能當場就對唐錦瑟如何,卻知道如何氣她,道:「櫻娘,是本世子準備納進門的愛妾。」
唐錦瑟的眼眶瞬間湧上淚花。
但她倔強的很,忍著不落淚。
她太過狂傲,也太過自以為是。
她總覺得,所有男子都該圍繞著她轉。
蕭熾該如此,其他已成婚的世家子弟也該如此。
蕭熾如此高調承認我,便是打了她的臉。
我手一抖,似乎很惶恐,然而,內心卻笑了。
前世,我如螻蟻一般,被這些痴男怨女迫害,他們何曾詢問過,我是否願意加入這荒誕遊戲?
如今,我會讓他們知道,螻蟻有毒,也會咬人。
我抬首看向蕭熾,「世子……」
他眼神安撫我,讓我莫要慌亂。
我抿唇垂眸,小鳥依人。
唐錦瑟起身,怒視了蕭熾,然後不發一言,直接跑出雅間。
她今日做男裝打扮,身邊沒有帶婢女,而是跟著兩名護院。這二人也跟著追了出去。
與此同時,御史大夫家的長孫衛凌,也起身去追。
蕭熾抬手摁住了他的肩,「衛公子,你已娶妻,還是離本世子的妻子遠些才好!」
這語氣不善,已是在威脅。
衛凌冷嗤一聲,「世子未免太過小心眼了,我與錦瑟是好兄弟,不是你想的那樣。」
氣氛開始劍拔弩張起來,蕭熾也冷笑,「衛公子,你不該喚吾妻的閨名。」
衛凌根本不服軟,他又多看了我一眼,對蕭熾冷嘲熱諷,「原來,世子就好這一口。小妾也與錦瑟有幾分相似。」
此刻,其他幾個世家子弟,見勢不對,立刻上前拉架,生怕將事情鬧大。
「世子,你可別怪世子妃,我們幾個曾一起在軍營歷練,早就是好哥們。」
「是啊,世子爺,千萬別傷了夫妻間的和氣。」
「不過……世子也不該帶著小妾招搖過市呀。」
我又被點名了。
我挽住了蕭熾的胳膊,像在尋求庇護。
如此,唐錦瑟的頑劣肆意,與我的順從乖巧,就會形成鮮明對比。
就連我自己都厭惡如今這副樣子。
可……
我以螻蟻之身,唯有這樣才能自保、復仇。
蕭熾自是不會覺得他哪裡做錯了。
他反而一肚子委屈。
我並未他真正的小妾,只是他拉過來演戲的。
我被人嘲諷輕蔑,他也無意識的心疼了。
蕭熾將我的手握得更緊,掃視了雅間內所有世家子弟,「試問,你們幾人的妻子,整日與外男吃喝玩樂,爾等又當作何想法?」
呵,他竟然說了一句人話。
誰知,衛凌當即反駁道:「錦瑟和其他女子不同!蕭熾,你根本不懂她!」
我明白了,這位御史大夫的長孫……恐怕愛慕唐錦瑟。
9
我記住了衛凌這個人。
蕭熾怒意難消,上馬車之後,他不停數落唐錦瑟。
這個跡象表明,他在我面前,不再藏著掖著。
我認真聽著,像一朵貼心的解語花。
「你剛才也看見了,她與外男勾勾搭搭,又揚言只是哥們,像什麼話?!」
「她若真將我當回事,就不會如此做派!」
「她幾時將我這個夫君放在心裡了?!」
蕭熾的手擱在膝頭,手背青筋凸起,在隱忍著情緒。
我順著他的話,故意引導,道:「世子,會不會……是旁人邀了世子妃在先?」
蕭熾更怒了,「那個衛凌,明知她是有夫之婦,還蓄意相邀,可饒是如此,她也不該次次赴約!蒼蠅不盯無縫的雞蛋!」
最後一句,蕭熾幾乎脫口而出。
很好,他終於往那個方向去想了。
他越是胡思亂想,離著他們夫妻分崩離析,就越快。
我故作欲言又止,仿佛認同了他的話,卻又想極力安撫他,道:「世子,世子妃……也許有苦衷呢。」
我越描越黑。
蕭熾的怒意也更盛。
回到王府,蕭熾就命人將唐錦瑟捉了回來,夫妻二人大吵了一架。
唐錦瑟質問,「你當真要納那個賤人為妾?!」
蕭熾也不是個軟柿子,吃軟不吃硬,道:「這都是你逼我的!」
唐錦瑟終於沒忍住,抬手給了蕭熾一巴掌。
登時,下人們皆紛紛垂首,誰也不敢多看一眼。
這兩個祖宗一旦吵起來,定會殃及池魚。
蕭熾甩袖離開,再也沒有回頭。
而唐錦瑟無處發泄怒意,就讓在場下人們掌摑他們自己。
我躲在遠處,靜靜看著這一幕。
僅憑上位者一句話,就能讓螻蟻自己扇自己耳光。
何其悲鳴,可又何其尋常。
蕭熾和唐錦瑟正式開始冷戰。
傍晚十分,蕭熾醉酒微熏,來了廂院。
他眼梢泛紅,顯然是被唐錦瑟氣得不輕。
他緩緩靠近我,目光直直,直至一把將我摟住。
蕭熾捧起我的臉,深情低喃,道:「錦瑟,你為何總是這般?你就不能安心當我的妻子?我究竟有哪裡對不起你?」
我聽得快要吐了。
他將我認成了唐錦瑟。
可我此刻,我只能忍受。
下一刻,蕭熾神色微變,「櫻娘……是你麼?除了你之外,錦瑟絕無可能這般聽話。」
我攙扶著蕭熾,將他帶進了裡屋。
「世子,你喝多了,該歇息了。」
蕭熾眼神痴痴,眼底多了一層昭然若揭的慾念。
我卻看向了案台上的香爐。
在前一刻,發現蕭熾踏足了廂院,我便提前點燃了香料。
自十歲那年,父兄戰死後,我就成了孤女。我能活到今日,絕非靠著做豆腐的手藝。
在諸多商販的耳濡目染之下,我也聽說過一些下三濫的手段。
前日,我仗著蕭熾的信任,以「歸家取物」為由,從舊識商販手裡,買來了迷魂香。
這香料會讓男子意亂情迷,以為自己沉浸風月,但又並非當真與女子敦倫。
此刻,蕭熾一頭倒在榻上,隨即開始拉扯他自己的衣裳,一臉歡愉。
我站在腳踏上,就這麼看著,臉色愈發陰冷。
10
當蕭熾恢復清醒時,他手裡還捏著一件粉色兜衣。
榻上的混亂,讓他很快意識到了什麼。
而當蕭熾走到外間時,卻見我在收拾包裹。
我是故意為之。
「櫻娘——」
蕭熾喚我,嗓音喑啞,似是有話要說。
我則身子一滯,但並不回頭。
蕭熾三步並成兩步,來到我身側。
我垂眸,輕咬紅唇,泫然欲泣,「對、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昨晚,我已經盡力推開世子,可世子的力氣實在太大。我不該與世子有任何干係的。如今,我立刻離開,絕不會給世子惹來麻煩。」
蕭熾見我要走,握住了我的肩,他急了,「櫻娘,你既已是我的人,我豈能不負責?」
我望向他,淚盈於睫的同時,滿臉愧疚,「可我的本意,是助與你世子妃和好如初呀!我如何能……」
未及我說完,蕭熾一低頭,唇擦過我的唇。
我出於本能,嫌惡躲開。
可蕭熾只以為,我是在矜持。
「櫻娘,我一定會負責,你莫要離開。男子三妻四妾本就是尋常事。世子妃那樣肆意妄為,也不能怨我另覓佳偶。」
「再者……你我假戲真做,豈不是更能刺激到她?等她意識到,也就會乖乖待在內宅的。」
我內心冷笑。
蕭熾與唐錦瑟,還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是渣男賤女!
我靦腆的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
蕭熾很是歡喜,又詢問我的家人。
我如實答話,「父兄五年前戰死在了河西,如今,家中僅我一人了。」
蕭熾神色一僵。
五年前,河西那場戰役,他必定不陌生。因為,他就是前鋒將軍。
可他貪生怕死,棄了大軍,獨自逃了。
後來,霍將軍勉強保住了河西,可戰死的將士卻再也回不來。
可笑的是,蕭熾回京後,還得了軍功。他是安王之子,當今帝王是他的嫡親伯父,太后是他的皇祖母,朝中無人能彈劾他。
我要讓蕭熾生產愧疚感。
美貌,只能讓男子一時衝動。
但憐惜與愧疚,卻可以讓他為我一次次讓步。
蕭熾將我摟住,手掌輕撫我的髮髻,「櫻娘,我會好好待你。」
是麼?
他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慾?
還是為了消除五年前的罪孽?
當日,蕭熾就宣布納妾。
唐錦瑟帶著人,浩浩蕩蕩過來時,我正繡著肚兜。
11
大抵是肚兜上的一對戲水鴛鴦,刺激到了唐錦瑟。她當場咆哮,撲上前奪走肚兜,又用剪刀劃爛。
唐錦瑟終於開始急了。
否則,以她的身份,絕不會屈尊降貴走一趟。
我就等著她著急上火。
人在失控之後,就會發瘋。
唐錦瑟下令道:「給我摁住這個賤人!」
兩個婆子上前,分別摁住了我的左右胳膊,讓我無法動彈。
唐錦瑟大概是氣急了,她一眼就看見了我脖頸上的紅梅,這是我自己捏出來的痕跡。
想來,她此刻的腦子裡,一定浮現出了我與蕭熾痴纏在一起的畫面。
「你算什麼東西?也配長得像我?!我且告訴你,權貴與平民間的距離,是一條不可跨越的天塹!你這種人,就該爛死在腌臢之地!」
她又說了與前世一模一樣的話。
我就這麼瞪著她,儘可能的激怒她。
因為,蕭熾了解唐錦瑟,他故意放出消息,說要大辦宴席,也命人抬了不少賞賜過來。按著唐錦瑟的本性,她一定咽不下這口氣。
故此,唐錦瑟必定會來尋麻煩。
不出意外,蕭熾馬上也會過來。
唐錦瑟見我毫不懼怕,親自抬手掌摑我。
啪的一聲,臉上火辣辣的疼。
唐錦瑟怒罵,「真不知羞恥!你既這麼想男人,我就送你去花樓!」
我不知羞恥?
那她呢?
整日與已娶妻的外男廝混,她又算什麼?
若非他們先招惹了我,我又豈會走到今日這一步?!
唐錦瑟又要打我,「你這樣的綠茶,我見多了!你會的東西,都是我玩剩下的!一個賤民,還敢染指我的男人?」
「來人!扒光了她,送去花樓!就這種貨色,充其量值一文錢!」
她無下限的貶低、嘲諷我。
婆子粗魯得拉扯我的衣裳,亦如前世。
唐錦瑟還不解氣,又想拉扯我的頭髮。
忽然有道聲音傳來,「住手!你們在作甚?!」
蕭熾來了。
我眼淚止不住落下。
婆子已經撕開我的外裳,露出裡面的兜衣,還有曖昧的紅痕。
蕭熾只以為,是他自己昨晚留下來的。
雪肌玉骨,令得他眸色一滯。
同時,他眼中也有怒意。
他昨晚才寵過的女子,且還是一個容貌甚好的美人,他如何能容忍旁人傷害?
蕭熾與前世的冷漠截然不同了,他踹開兩個婆子,一把將我拽入懷中,緊緊護住。
我縮在蕭熾懷裡,在蕭熾與唐錦瑟對視時,我故意衝著唐錦瑟笑了笑。
唐錦瑟原本就憤怒不已,被我一挑釁,她即刻發瘋,撲上來扭打。
而我的溫柔小意、可憐楚楚,將她襯托得像個潑婦。
場面一度混亂,唐錦瑟毫無章法的攻擊。
蕭熾無奈,只能揮袖,將唐錦瑟推開。
他這個舉動一做出,唐錦瑟驚呆了,怒指蕭熾,「你推我?你敢推我?!為了這麼一個賤人,你推了我!你忘記成婚之前,你對我的許諾了麼?你說過,此生都會視我如命、待我如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