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前的影像被發到了網上。
畫面里,我骨瘦如柴,眉眼彎彎。
「你是不是又在哭鼻子看錄屏?」
「別哭啦,我在星星上很開心的。」
全網掀起了對我的哀思和悼念。
宋青晏從訂婚現場摔下高台。
他紅著眼睛踉蹌站起,和高台上哭花臉的未婚妻遙遙相望。
1、
視頻錄製在我抗癌的第三個月。
確診之後,細胞擴散很快,我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
這大概是我最難看也最瘦的階段。
臉頰深深凹陷,實在看不出一點美感。
所以錄製之前,我特意化了一個妝,讓自己氣色好些。
視頻,是專門留給哥哥看的。
他總是舉著相機拍我,大概是想在我走之後給自己留個念想。
他說:「歲歲,你拍了那麼多電視劇,沒有一部是留給哥哥的。」
所以為了滿足他的心愿,我悄悄錄了好幾個視頻。
這是第一個。
哥哥,我想了許久開場白。
還是決定輕快些。
我不能給你擦眼淚了,你就別哭鼻子啦。
2、
我一開始沒有想過要告訴哥哥病情。
這或許對他來說,是一件很殘酷的事情。
所以我瞞著他在外面住了一個多月。
那段時間,我和宋青晏分手的消息全網在傳。
但其實我們早在兩個月前便已經分手。
哥哥找到我時,我正在深山裡的寺廟裡喝酒。
那實在是個很不錯的地方。
種了大片大片楓樹,紅得正好看。
我在樹蔭底下抱著酒壺,醉得半夢半醒。
旁邊還有一個五六歲的小沙彌看著我。
我之前和劇組來這邊取景,和院裡的主持打過交道。
他分了一間房間給我。
擔心我出事,又讓這個小孩子跟在我身後。
我使喚他幫我跑腿買東西,交換條件是,要給他講外面的故事。
小孩子很好哄,我一醉就是大半日,隨口糊弄他幾句,他也甘心繼續給我跑腿。
這讓我為數不多的良心隱隱作痛。
所以哥哥找來時,我正微醺地給那個小孩編故事。
「你知道妖精嗎?外面的世界就有許多妖精,尤其是長得好看的人,專門吃人心臟,吃小孩。」
小孩兒面色發白,卻仍在假裝鎮定。
「你騙人,師傅說沒有妖精,全是騙小孩的!」
他說完,又補充了一句,「我不是小孩,才不會被你騙!」
我幽幽對他說,「妖精正在你身後,不信你回頭看。」
他緩緩回頭。
楓樹林裡響起了小孩兒驚天動地的哭喊聲。
哥哥茫然站在原地,怔愣著問我。
「我長得這麼嚇人嗎?」
我笑得眼淚滲出眼角,還不小心被嗆到了,咳得撕心裂肺。
哥哥無奈看著我,「安歲歲,你無不無聊,這麼小的孩子你都嚇。」
我哇地吐出一大口血。
在小孩戛然而止的哭聲里,我看到哥哥驚慌失措的臉。
玩大了。
搞砸了。
我兀自鎮定地用袖子擦了一下嘴角,對哥哥擺手。
「我喝的是番茄醬,你別慌。」
安和予快步將我的酒壺甩開,顫抖著握住我的手。
如同對待易碎物品一般將我小心捧著,眼睛紅了一片。
「歲歲,你怎麼了?哥帶你去醫院,我們現在去醫院。」
我沒想多活。
但看到安和予哭得這麼慘。
我突然想多陪他幾天。
3、
寺廟在深山裡,那天已經很晚了,哥哥沒能當夜帶著我去醫院。
我半夜痛得睡不著,披著衣服四處閒逛。
在佛堂里看到了認真虔誠跪拜的哥哥。
燭火搖曳,滿堂寂靜。
我的哥哥是個無神論者。
正在為我祈求上天保佑。
我坐在他旁邊的蒲團上,戳了戳他。
「喂,你拜錯了,這是虛空藏菩薩。」
安和予身子一僵,嘴硬說:
「老子給自己拜的!」
我支著下巴笑。
哥哥沉默了一會兒,躺在蒲團上。
「老妹,不管花多少錢,咱們去治,成不成?」
我也躺下來,和他靠在一起。
從這裡,能看到外面的夜空。
漆黑一片,閃爍著零星的兩顆星。
「成不成?」
這一次,他的聲音有點哽咽。
「成。」
我回答。
「歲歲,對鏡頭說幾句吧。」
哥哥拿著相機站在我身後,我從鏡子裡看到他在對我比耶。
我摸了一下自己的頭髮,露出牙齒。
「明天要去住院啦,今天來剃個光頭,以後不用洗頭了。」
為我理髮的老師頓了一下,面露不忍。
「小姐姐,我們店裡有很多漂亮的假髮,你想定製也可以做。等你養好病,我可以寄一頂給你,免費的。」
唉,這年頭,好人還是很多的。
我笑著點頭,「好呀,到時候我聯繫老師。」
剃完頭,我和理髮師合了一張影。
他誇我很有精神,是一個漂亮的光頭。
我對著鏡頭摸著自己的頭。
「我就說我天生麗質吧,光頭也這麼好看。」
哥哥沒有反駁,他說,「對,很好看。」
4、
回家的時候,路過一家甜品店。
我們進去選飲品,發現上面印著宋青晏的照片。
哥哥的臉瞬間變得難看,拉著我出了那家店。
「該死的,以後再也不買這家店的了!」
我好笑地看著他,「他聯名了那麼多東西,你以後都不買了?」
哥哥斬釘截鐵地點頭。
「對,不買了!這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一家店賣這些。」
宋青晏,你好差勁,努力這麼多年,我哥還是不喜歡你。
晚上收拾東西時,哥哥問我。
「你和宋青晏到底因為什麼分的手?」
我有些恍惚,看著鏡頭想了好久,緩緩地說。
「他媽媽去世了。」
宋青晏的媽媽臨死前,逼著他答應娶另外一個女孩。
那大概是一個不怎麼愛自己孩子的母親。
明明宋青晏難過得要死,她卻還在說。
「你不答應我,就是你逼死的我!你後半輩子都不得安寧!」
她說著,眼睛惡狠狠地看著我。
「安小姐,你也不得安寧!」
我一直不知道為什麼她對我那麼大敵意。
或許是磁場不合,或許是她不可理喻。
但不管怎麼樣,她達成了她的目的。
那天宋青晏緊緊拉著我的手,哀求的目光如有實質,快要滴落下來。
可最終,他還是一點點鬆開了手。
他是個孝順的孩子。
沒有錯。
我們的分手算得上體面。
卻也不那麼體面。
我們在一起七年。
在決定結婚這一年,走上了不同的路。
所有人都知道我們有多相愛。
卻不知道,只需要現實一點點手段。
我們就可以分開。
5、
我開始了抗癌的日子。
晚上睡不著,白天吃不下飯。
我痛得在廁所打滾,出去時卻還在和哥哥笑。
化療真的很痛苦。
如果不是安和予,我就沒想過要治療。
安和予是個愛哭鬼。
每次藉口說要去給我買吃的,實際上總是躲在樓道里哭。
我們都在竭盡全力假裝自己很堅強。
有時候痛得意識模糊,我被他抱在懷裡哄。
我漸漸想起來,小時候我們關係並不好。
那時候的我認為,哥哥是世界上最討厭的人。
因為安和予不算一個好哥哥。
他會在我睡著時給我畫花臉,會在我一個人時突然嚇我,也會伸手扯我的辮子,讓我痛得哇哇大哭。
沒有比他更討厭的人存在。
我們關係一度很僵,我看見他就翻白眼,看到他幹壞事就向媽媽告狀。
他會生氣地提起我的衣服領子,沒好氣的叫我告狀精。
一直到爸爸媽媽去世那天。
他將我抱在懷裡,我哭得幾近昏厥,被他拍著背安撫。
他一下變成了可靠的大哥,用自己單薄的身體支撐著我。
我們就這樣相互扶持、相互依靠,一直走到今天。
「哥,我們回家好不好?」
我疼得眼淚直流,捏著他的衣服啜泣。
「我想回家了。」
安和予抱著我,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流著眼淚,脖子上的青筋繃得似乎要斷裂。
他用了很大的力氣,卻那樣溫柔。
「好,我們回家。」
6、
回到家的好長一段時間裡,我的病情似乎穩定了不少。
雖然每天還是要吃很多很多藥,疼起來還是很疼很疼。
但是我胃口好了許多。
安和予每天不重樣地給我做飯吃。
難為他一個廚藝一般的人,在短短几天時間裡,竟然越做越好吃。
我毫不吝嗇地對他的誇讚。
他總是沖我翻白眼,「只有嘴饞的時候才叫我哥哥。」
偶爾我也會給他做一頓飯。
咳,清湯麵也是飯。
他不挑食,總是能全部吃完。
這讓我自信心膨脹,覺得自己廚藝驚人。
但是一想到以前,宋青晏吃完我做的飯慘白著臉。
我就回到了現實。
宋青晏說過,「歲歲,下次煮泡麵吧,我更喜歡泡麵。」
那時候他總是把我做的面拿過去,吃完後這麼建議。
我一直不理解,不好吃為什麼還要吃完。
他洗著碗,沖我眨眼睛。
「歲歲做的飯雖然不好吃,但是能吃到歲歲做的飯,是我的榮幸。」
所以分手那天,他主動提起想吃我做的面。
我給他臥了兩個荷包蛋。
火候沒掌握好,荷包蛋有點糊。
我們都嗆出了眼淚。
他那天吃得很慢很慢。
慢到煮麵的水已經冷了,泡泡糊在鍋邊。
他沒有讓我洗碗,在廚房洗了很久。
我不經意看過去,他正倉皇地擦去臉上的水。
水流聲不大,正好蓋住了他吸鼻子的聲音。
他走的時候沒忘記把垃圾一起帶走。
還囑咐我記得按時吃飯。
不要熬夜,少玩遊戲,多吃水果。
我只輕輕抱了一下他,就被他緊緊抱進懷裡。
他用了很大的力氣,我們貼在一起,我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心跳。
「歲歲,找個比我好的人,忘了我。」
他對我說。
我沒回答。
那時我剛剛診斷出癌症晚期。
喜歡誰都是在耽誤別人。
所以呀,宋青晏,你真幸運。
安歲歲這一輩子,就只喜歡你一個人。
7。
「歲歲,你在看什麼書?」
我抬頭看去,哥哥正拿著相機對著我。
我舉起手裡的書給他拍。
是一本自傳體小說。
《你當像鳥飛往你的山》。
「講的是什麼?」
「嗯,一個美國女孩自學考上大學的故事,很傳奇,也很震撼。」
哥哥對書的內容不是很感興趣,卻還是讓我再給他講講。
我翻開前頁,笑著說:
「這本書,是作者獻給她的哥哥的。」
安和予有些怔愣,「為什麼是獻給哥哥的?」
「因為是她的哥哥指引她考上大學,他改變了她的命運。」
這是我對這本書最感觸的一個點。
作者並不只有一個哥哥,甚至還有一個哥哥曾經毆打她,並用最惡毒的話咒罵她。
但是她的另一個哥哥改變了她。
他讓我想到了我的哥哥。
父母去世那年,我十三歲,哥哥十五歲。
兩個半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