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裡村外完整後續

2025-08-17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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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奶奶給家中九口人改衣裳、做鞋面、縫縫又補補;我爹趁還沒春耕,去山裡伐木鑿石挑土方;我娘帶著冬寶操持著家裡的一日兩餐;秋妹帶著安芝負責喂小雞;芝安開始為即將到來的書院生涯做準備。

而我則又要開始挑著擔子去鎮上賣芝麻餅了。

至於馬奶奶——

馬奶奶自出生起便是個千金大小姐,一切事宜皆有丫環婆子伺候,從沒自己動過手,所以她真真是什麼都不會做,哪怕是最簡單的針線活兒也不會。

「哎,我活成老廢物了!」

她常常坐在院中的石墩上,長吁短嘆著。

我蹲在爐旁一邊烤餅一邊笑著給她找事兒:「馬奶奶,您還有簡單易做又好吃的吃食方子嗎?開春了,我想多賣幾種吃食,給客人換換口味,順便也多掙點銀子。」

「有哇!」馬奶奶頓時雙眼放光,「你馬奶奶別的不行,論起吃,還是有一套的!」

我趕忙使勁點頭獻殷勤:「就是就是!您可是桃水村美食家呢!那麻煩您幫我想幾個,趕明兒我試試。」

「這有何難,等著!」

一言未盡,馬奶奶立刻精神抖擻地回屋去寫吃食方子了。

正月里,鎮上的人出門的不多,所以我的生意並不是很好,每日也只是勉強能掙個二三十文錢而已。

但我爹乾得卻熱火朝天,沒出半個月,圓木、石頭和黃土便占了我家半個院子的地方。

我悄悄問我奶:「我爹這是要做啥哩?」

我奶撇撇嘴,嘴角卻彎彎的:「這個倔驢不知從哪兒聽說男娃和女娃過了七歲就不能睡在一個屋了,這是要蓋房呢!」

「蓋房?」

我奶一指我家房子旁邊的空地:「就在那!你爹要蓋三間房,給你馬奶奶祖孫三個住。」

「哦,銀子夠嗎?」

「夠。上次那二十兩銀子,除去買肉乾、狐狸皮和零打碎敲的成本,還剩十一兩呢。你爹說等出了正月,就請村裡一些相熟的漢子幫忙把房子蓋起來,這要不是正月里不興在家裡動土,恐怕他明兒就要蓋呢。」

我笑,「呦,我爹這是咋了,怎的像變了個人呢?」

我奶又氣又樂,伸手擰我的臉:「有這麼說自己爹的嗎?!你爹這人啊,腦子雖不好,心眼卻不壞。」

我:「……」

奶!有這麼說自己兒子的嗎?!

正月十六,我將七歲的芝安正式送進了孤竹書院。

孤竹書院是桃源鎮唯一的一所書院,它看起來頗為陳舊,在我們當地名氣卻不小。

從桃水村到桃源鎮,總共十六里地,村裡有位趙大叔,每日清晨趕車捎人到鎮上,晚上再捎回去,來回只需一文錢。

若是年輕的車把式,我還真不敢讓芝安坐車,但若是趙大叔,那我可就太放心了。

因為趙大叔,將牛車趕得賊慢,他一邊趕車,一邊拾糞,路上不管是牛糞驢糞馬糞騾子糞,他背著糞箕子,通通都不放過。

對於鄉下人來說,糞是寶,沒什麼比它更好的肥料了。

芝安坐牛車,我便挑著擔子在車邊跟著,有時牛車上人少,趙大叔便會憨厚地嘿嘿一笑,朝我揚揚下巴:「春妹啊,你也坐車上。」

鄉里鄉親的,我自然不推辭,只是我每次都會自籃子裡拿兩塊芝麻餅給他。

趙大叔不容易,他的兒子們成親分了家,兒媳婦都不願意養身子不好的公婆,沒法子,趙大叔只能拖著年邁的雙腿,靠趕牛車拾糞過日子。

其實我更想讓芝安住在書院,這樣也省得早出晚歸來回奔波。

但芝安小小年紀,卻有自己的想法。

「大姐姐,我想將每日所學,回家教給安芝和秋妹。」

孤竹書院不收女弟子,我家又請不起私塾先生,芝安的這個心思,倒也是一舉兩得。

安芝和秋妹雖然是女娃子,世人也說女子無才便是德。

但我想,那些屁話還是不要相信的好。

識文斷字有學問的人,總歸是要比睜眼瞎能活得自在些。

而人這一輩子,圖的不就是活得舒坦嗎?

在我忙完芝安入學院的事兒,終於有時間照著馬奶奶給的食方子,接連做出綠豆糕、芸豆卷和栗子餑餑時,我爹那邊也帶著人開工了。

莊稼人心眼實誠,給人幫活都不肯收錢,只要一天三頓飯管飽就行。

他們手腳也麻利,且沒有惜力的,所以沒出半個月,新房子就建成了。

馬奶奶在一旁很是感慨:「還是鄉野之人心思純善,不像京城,人人都有八百條花花腸子。」

我爹這回真真是豁出去了,不僅蓋了房,還特意請了木匠,打了一水的新家具。

炕櫃、炕桌、書架、書幾不算,居然還有個棋盤。

「這、我也是聽木匠說的,他之前給鎮上的一位小公子布置過書房,說就有個棋盤。」

我爹面對眾人問詢的目光,紅著臉撓著頭髮窘迫地說。

我「撲哧」一聲笑了,扯扯我奶的衣角:「奶,這回高低得給我爹多做兩雙布鞋。」

我奶望著我爹,頗有一種「我那傻兒子終於長大成人」的自豪感。

「做!老婆子我有錢!」

嗬,我奶也財大氣粗了呦!

有個啥錢哩,恐怕那十一兩銀子,花得一乾二淨了吧!

劉大哥的媳婦生了,所以他一直沒出攤,自從正月起,我便開始自己在鎮上叫賣。

因著有了幾種新吃食,生意又漸漸好了起來,到了三月份,每日都能賺個六七十文。

收攤後,若時辰尚早,我便去孤竹書院幫忙掃地。

雖說孤竹書院管理很嚴,但伸手不打笑臉人,我一個勤快又愛笑的鄉下丫頭,很快就跟書院裡看門的、打雜的、做飯的伯伯嬸子們混熟了。

「春妹啊,才來接你弟弟下學?」

春日的一個黃昏,我剛走到學院門前,看門的吳伯伯就熱情地問我。

我仰著笑臉,塞給他一包綠豆糕:「是啊,今日客人少,收攤晚了些。」

「呦,這多顯著伯伯沒臉啊,」吳伯伯喜笑顏開地接過油包,指了指不遠處的巷子,「方才有個年輕人把你弟弟領走了,你快去看看吧。」

我一怔:「誰啊?」

「不知道,但似乎是熟人。」

熟人?

芝安的熟人,大多在塔山,能是誰呢?

不會是假冒熟人的人販子吧!

最近有傳聞說鎮上來了一夥拍花子的,已經接連有兩三戶人家的孩子被拍走了,我家芝安長得跟觀音座下的小金童似的,若遇到拍花子的,還能有個好?

想到此,我渾身冰涼,來不及跟吳伯伯告別,撒腿就往巷子裡狂奔。

「芝安——芝安——」

我大聲地叫著喊著,幾乎都在瞬間破了音。

巷子拐角處,一位穿著淡竹色長衫的年輕男子朝我微微蹙了蹙眉。

「姑娘家,大嚷大叫,成何——」

沒待他說完,我惡狠狠地一頭撞在他的胸口,登時就將他撞得身子一趔趄,並發出了一聲隱忍的悶哼。

一把將芝安自他的手中搶過來:「你到底是什麼人,對我弟弟有什麼歹心?!」

我朝那年輕的、眼熟的、有著一雙好看柳葉眉的人忍著眼淚怒吼道。

給我二十兩銀子了不起嗎?!

我又不是白拿的!

那年輕的客人撫著胸口,齜牙咧嘴好一陣才緩過勁來。

「真是個瘋丫頭。」

他又笑又惱地道。

顧不得他語氣中的嘲笑,我氣喘吁吁地俯身下來將芝安左拉右拽檢查了個遍:「沒事吧啊?!你是不是傻,平日都乖乖等著我,今日怎麼自己跟人家跑出來了?」

芝安也沒想到我的反應竟然如此過激,他紅著臉,任我擺弄一番之後,支支吾吾地道:「大姐姐,我錯了,這、這是我小舅舅。」

「小舅舅就能——」

小舅舅?

我愣了愣,站起身來將芝安口中的「小舅舅」再次仔細打量了一番。

應該是沒錯的。

眼前這位,跟我印象中的國公府少夫人,長著一雙極為相似的柳葉眉。

怪道我總隱隱覺得他看起來有幾分眼熟呢。

原來,他的面容,與少夫人、與芝安和安芝,都有四五分相像。

可是——

「小舅舅也不能隨便帶人走,芝安既然來了我家,就是我家的孩子,你想見他,總得先知會我一聲吧。」

我真真是惱了,因此語氣很是生硬。

這些富貴人家的公子哥,都是有八百個心眼子在身上的。

之前故意接近我、試探我、給我機會做生意,虧我還以為是自己運氣好。

哎,果然,人是不能做白日夢的。

當晚,我把這位小舅舅帶回了桃水村,馬奶奶一眼就認出了他,登時驚得熱淚滾滾。

「珩哥兒?是珩哥兒嗎?」

小舅舅「噗通」跪倒在地,朝馬奶奶行了個大禮:「親家伯娘,晚輩來晚了!」

說罷,他亦是眼圈通紅,悲悽難言,令人見了,忍不住便原諒了他以往行事的所有不妥之處。

這位小舅舅,名叫王珩,是青州王氏家主的嫡幼子。

青州王氏,千百年不衰,曾出過好幾位皇后和丞相,到了這一朝,雖然家族式微,卻憑著審時度勢,歷經幾次風雲變幻,都穩噹噹地活了下來。

其實——就是牆頭草唄。

國公府出事後,王氏一族立即明哲保身,與國公府撇清了關係,不僅如此,他們還——

「什麼?!把你逐出了王氏?!」

馬奶奶聽王珩之言,驚得立即從火炕上蹦了下來。

「王氏當真做事如此絕情?你可是嫡子啊!」

王珩紅著雙眼,冷笑著搖頭:「嫡子如何,嫡女又如何,在王氏一族眼裡,恐怕只有利益,沒有親情。我心疼長姐,執意相助,他們容不下我,我亦是不屑再自認是王氏子弟的。」

馬奶奶黯然長嘆一聲:「是國公府連累了你。」

「三皇子妃與我長姐是兩姨姐妹,到底是誰連累了誰?」王珩眼眸複雜地道。

國公府是否真的投靠了三皇子,其實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有了這一層關係在,國公府在世人眼中,與三皇子本來就是一體的。

王珩與少夫人是親姐弟,兩人感情深厚,國公府被抄家後,他執意動用家族之力,拯救長姐於水火,但王氏不允,將他關了禁閉。

他千方百計逃了出來,王氏見他冥頑不靈,便狠心將他逐出家門,在族譜上除了名。

王珩亦是個有本事的,在昔日好友的幫助下,他做起了糧食生意,年前那趟,不僅是行商,為的也是去北地看望國公府的人。

擔驚受怕了半年之久,聽到親人都安康的消息,馬奶奶祖孫三人忍不住再次哭出了聲。

我奶在一旁卻後悔不迭:「早知道是這樣,我就多做點護膝和手套了,哎。」

王珩又恭恭敬敬向我奶施了大禮:「多謝李伯娘護佑之恩,若非有您在,芝安與安芝尚不知流落何處。還有,也要多謝您縫製狐狸皮帽之義,北地酷寒,晚輩得益良多,內心感激不盡。」

「哈哈哈哈,」我奶朝他一擺手,「那是我孫女春妹做的,謝我做啥哩。」

我:「……」

我才十四歲,還是小孩子,大人們說話,小孩子不適宜聽。

所以,我很識大體地、紅著臉跑了出去。

可即便我跑了,卻仍能聽見屋內我奶狼煙大氣地說:「按輩分,你也是她小舅舅,外甥女給小舅舅做頂帽子,那還不是應該的?!」

早在二月里,馬奶奶祖孫三人就搬進了新房子。

她原本一直推辭,說自己是客人,哪有客人住新房,卻讓主人家住舊房的道理。

可我爹倔得很,悶著頭冷著臉不說話,令馬奶奶很是尷尬,只得搬了進去。

王珩當晚住在芝安的房間,屋內的燭火,直到將近凌晨才熄滅。

第二日,王珩便向眾人告辭:「不瞞兩位伯娘,七月份晚輩還要去趟塔山,煩請你們早日準備才是。」

馬奶奶大喜:「還要去?」

那要做的準備可太多了,書信、衣物、吃食、日用品、銀兩——

想到銀兩,馬奶奶默了一默,王珩卻敏銳地猜透了她的心思,連忙道:「去年晚輩帶去了一千兩銀票,伯父那邊如今不缺銀兩打點,衣食用具也皆足夠,只是他們愁腸百結,日夜惦記親人,所以您只需多寫些書信,這家書抵萬金,亦是解心結的靈丹妙藥啊。」

「好、好、好。」

馬奶奶用棉襖袖子拭了拭眼角:「如今芝安也能寫信了,我和他一起寫。」

知道王珩要走,我奶和我娘手忙腳亂地為他準備了一大包吃食,鹹菜絲、蘑菇干、柿子餅、炒松子、腌雞蛋、栗子糕,如果不是他百般推辭,恐怕手裡還得被我爹強塞兩隻活蹦亂跳的老母雞。

「這使不得,使不得——」

王珩有點手足無措,拿出錢袋就要掏銀子。

我爹犯了倔:「咋?看不起我們泥腿子?」

「怎會、怎會?」

初春時分,他看起來很熱的樣子,額頭上滲出一層層的汗。

王珩昨晚是和我們一起走回家的,今晨起得早,趕上了趙大叔的牛車。

他翩翩貴公子,穿綢緞長衫的人,如今抿嘴蹙眉坐在牛車裡,懷抱著一個舊包袱,聽著趙大叔一會兒喊一聲「拾糞嘞——」

那場景,滑稽極了,我想笑,強忍著,最終沒忍住,還是「咯咯咯」笑出了聲。

「我還以為是誰家老母雞在笑呢。」

俊俏的公子知道自己遭到了嘲笑,臉色非常難看。

我故意逗他:「哪有老母雞?哦,我家有,小舅舅若喜歡,下次記得抓兩隻帶上。」

「哼。」

芝安在一旁也在忍笑,但他終是不忍見小舅舅吃癟,於是求饒似的扯了扯我的衣角。

我見好就收,自然不糾纏。

就這樣,一路無話,待到了鎮上,將芝安送進學院,王珩急慌慌,轉身就要走。

我望著他的背影,又很是想笑,正要笑時,他卻忽然停住腳步,回過頭來。

「我行商在外,居無定所,你若有事,傳話到清風客棧即可,放心,日後你們,都由我王珩護佑。」

春風中,柳樹下,那個翩翩少年郎,無比鄭重地對我說。

05

王珩離開桃水村時,曾想留下幾袋銀兩,但被馬奶奶拒絕了。

「以我們如今的身份,留那麼多銀子在身邊,是禍非福。落難之人,行事需謹慎低調些才是,村裡人多又眼雜,日後你也少來,千萬莫給陳家帶來麻煩啊。」

歷經了抄家橫禍之後,馬奶奶似乎活得更加通透了。

她的通透也在影響著芝安,自從得知爹娘和祖父都安好的消息,芝安的小臉上有了久違的笑容,漸漸地,連話都多了起來。

他原本就是個活潑幼稚又愛笑的孩子啊。

至於安芝——

安芝如今被秋妹帶的,簡直就是一個小野丫頭。

掐楊芽、摘柳葉、擼榆錢,她光著腳丫子,抱著合腰粗的樹幹,刺溜溜,很快就能像猴子一般爬到樹尖上。

除了爬樹,她還時常和村裡的臭小子們打架。

有一日,張寡婦家的二小子在背地裡說她和芝安的壞話,她拎著棍子,邊打邊追,一口氣追出去二里地。

一個比她高半頭的男娃子,硬是被她嚇得屁滾尿流。

可縱是這樣,與秋妹相比,安芝的這些厲害,也有些不夠瞧呢。

八歲的秋妹,不學針織女紅,偏愛做些驚世駭俗的事,譬如強將人壓在身下,拿著針往人身上使勁扎。

扎人的,雙眼冒光;被扎的,鬼哭狼嚎。

如今,秋妹的惡名已然在桃水村打響,儼然成一個小村霸了。

偏偏她還嘴硬,說自己不是村霸,而是在給人針灸。

村裡有個瞎眼的怪老頭,據傳年輕時是個不錯的郎中,很是擅長針灸。

但有一日,他在給人瞧病時,用針不當,把病人給扎死了。

苦主自然是要去縣衙里告狀的,於是,他被關了好多年,等放出來,頭髮白了,眼睛瞎了,性情也大變。

平素,這個怪老頭閉門不出,很少與村裡人來往,誰也不知他是靠啥活著的。

可秋妹這個小邪性,卻不知何時纏上他了,總是偷偷跑去跟他學針灸,說來也奇怪,那老頭偏偏還願意教。

不過別說,秋妹聰明靈透,還真學了點三腳貓的手藝。

有一次,芝安上火,嗓子疼得吃不下飯,秋妹抓起他的手,在他的指頭上麻利地扎了兩針,擠出幾滴黑血,沒過一個時辰,芝安的嗓子就不那麼疼了。

還有一次,冬寶受寒,半夜起了高熱,秋妹二話不說,爬起來就給他擼胳膊揉手指,手法嫻熟,目光堅定,頗有郎中風範。在她的折騰下,冬寶出了一身汗,居然安安穩穩地睡著了,沒到天亮就退了熱。

這把秋妹給得意的呦——

「田爺爺說了,我膽大心細,是個扎人的好苗子!」

安芝在一旁嘟囔:「田爺爺?上個月你還喊他老瞎子呢。」

「那時候跟他不熟!」

我奶又氣又樂,伸手就掐秋妹的臉:「不熟就可以瞎叫?你這個臭丫頭,跟你說,會扎人日後也不能隨便扎,現如今村裡的娃娃們都躲著你走,你啊,頂風臭八百里了!」

「等著瞧,日後有他們求著我扎的時候!」

安芝忍不住朝她做鬼臉:「略略略,二姐姐吹牛皮!」

秋妹不敢鬧我奶,卻敢欺負安芝。

只見她雙手一叉腰,朝安芝瞪圓雙眼,中氣十足的大喊了一聲:「安芝!」

果然安芝嚇得撒丫子就跑,一邊跑還一邊求饒呢:「我去擼榆錢,二姐姐你要不要吃榆錢飯啊?」

一個是會撓人的小野貓,一個是會發威的大老虎。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血脈壓制嗎?

我奶在一旁邊納鞋底邊嘆氣:「哎,這倆丫頭瘋成這樣,日後咋找婆家啊?」

馬奶奶卻覺得很欣慰:「咱家這三個丫頭,春妹就不說了,如今撐著半個家,剩下這兩個,秋妹有主意,安芝有膽氣,都是極好的。老姐姐,你這話我忒不樂意聽,恐怕,待她們長大了,咱家這門檻子都得被媒人踩破了呢。」

「哈哈哈哈——」我奶自然心裡也是得意的,嘴上卻故意貶低著,「這門檻子,恐怕不是被媒人踩破的,是被那些受欺負的人家打上門來打破的。

「哎,你說芝安他小舅舅,多好的後生娃啊,親事咋就說黃就黃了呢?」

說到此處,我奶忽然想起王珩,忍不住便替他打抱不平起來。

馬奶奶冷冷嗤笑:「蘄州崔氏,也是個勢利眼。定是見珩哥兒為宗族所不容,怕自己家姑娘受連累唄。依我說,有福之男,不娶無福之女,天底下好姑娘多的是,有那崔氏後悔之時。」

我:「……」

見風使舵、見利忘義、拜高踩低、嫌貧愛富,這些世家真是好手段。

他們占便宜就占在了識文斷字上,明明是黑心腸,卻偏偏給自己安了個美名,叫識時務。

什麼世道啊!

我家的八畝地,有三畝去年秋冬之際種了小麥,如今還剩五畝,我爹安排要種玉米、大豆、棉花和芝麻。

鄉村四月,春耕事忙,眼見著別人家的田地都種上了,我家卻還沒犁完地,我便托趙大叔接送芝安幾日,自己留在家裡種田。

我奶和馬奶奶年齡大了,桃水村這邊的老人,尤其是老嫗,一般都守在家裡做針線活,很少去田裡幹活,我爹是要面子的人,絕不會讓她們的手沾泥。

我娘生冬寶時落下了病根,一年四季都覺得骨頭縫裡冷颼颼的,連盛夏都得穿棉衣才覺得舒服,偏她又一動就一身虛汗,所以田裡的活兒,她是做不得的。

而剩下那群調皮的丫頭小子,就不能指望了。

所以,春耕就落在了我和我爹的頭上。

那幾日,我和我爹整日在田裡忙活,連午飯都是秋妹送到田裡的。

「二哥,抓點緊吧,里正說明兒有雨,千萬別誤了事兒!」

一大早,我們剛到田裡,旁邊帶著一家六口搶種的王三叔就沖我爹著急地嚷嚷。

「好嘞!」

我爹立刻著起急來,莊稼人就靠莊稼過日子,若耽誤了春耕,一年都得餓肚子。

但是再著急也沒有用,沒人手啊——

前半晌,扶犁子、撒種子、摟耙子,我爹和我累得後背都被汗耨透了,卻只種了一畝地。

還剩下兩畝,後半晌怕是要費勁了。

「爹,要不去村裡請點幫手吧。」

蹲在地上,我嗓子眼冒煙,呼哧呼哧地說。

我爹滿臉都是汗水沖的泥道子:「搶種呢,家家都忙,哪有閒人。」

天空飄過幾朵大烏雲,陰風幽幽地吹了起來,吹在我黏糊糊的髮絲、額頭、脖子裡,真涼快啊——

可這涼快,來得可真不是時候。

「爹——大姐姐——幫手來了——我小舅舅來了——」

忽然,從遠處田埂走來四五個人,和一頭牛,而跑在最前面的正是安芝,一個有著柳葉眉的年輕男子,緊緊跟在她的身後。

是王珩。

我:「……」

這世家子弟,束玉簪、穿綢緞、配腰帶、蹬華履,這是種田來了,還是燒包來了?

「大姐姐,我小舅舅去看芝安,聽說咱家的地種不完,帶人幫忙來啦!」

安芝跑到我面前,仰著粉嘟嘟的笑臉,歡歡喜喜地對我說。

我忍不住掐掐她的臉:「來得正是時候!」

我爹慣不會與人寒暄,但見到牛,他登時便樂得合不攏嘴。

「好、好、好、這牛可真不孬!」

王珩帶的人,居然都是種莊稼的好手,他們也不囉嗦,來到地頭就開始幹活,我瞬間就沒啥可做的了。

「臉挺乾淨。」

人人都在忙,唯有王珩矜貴地背著手站在一旁,仿佛是個地主老財在監工。

監工就監工唄,他還彎著唇角嘲笑我。

一屁股坐在土坷垃上,我雙手在臉上使勁劃拉揉搓一番,然後仰頭齜牙問他:「現在呢?」

他盯著我,面色一紅,忽然扭過了頭去,安芝卻笑嘻嘻地來摸我的臉:「大姐姐你好像黑老虎哦。」

黑老虎是秋妹養的一隻黑貓,那可真是黢黑黢黑的啊。

但別瞧它黑,抓耗子是一絕,一天半夜,我聽見耳邊「嘎巴嘎巴」的聲音,當時沒在意,等天亮看見血跡和殘骨才知道,這傢伙抓到一隻耗子,在我枕頭邊啃呢。

啃完,它還直接趴我枕頭邊舒舒服服地睡起了大覺。

說我像黑老虎,這還了得,我逮住安芝,使勁撓她痒痒,笑完鬧完,天空烏雲越來越厚重,風裡開始攜了春雨的氣息。

五六個人和一頭牛,兩畝地很快就種完了。

我們一席人剛到家,貴如油的春雨就淅淅瀝瀝地落了下來。

我奶早就得到了消息,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飯,貼餅子、燉大棒骨、風腌肉乾和芝麻拌野菜。

王珩對芝麻拌野菜頗有興趣:「這道菜鮮嫩爽脆,入口微苦,嚼之有味,真不錯。」

因為他後晌嘲笑了我,所以此時我也藉故嘲笑他:「這是苦麻菜,漫山遍野都有,怎麼,王公子沒見過?」

我奶隔著好幾個人,仍能用筷子準確地敲到我的頭。

「叫小舅舅!啥王公子王公女的!」

王珩:「……」

吃完晚飯,雨勢未消,我娘為眾人準備了莊稼人的茶水——泡婆婆丁,我爹憨厚地招呼大家喝,王珩卻悄無聲息地躲開了。

上次他領教了我爹的鄉野式熱情,頗有些無福消受,所以這次,他主動端著碗猛喝了幾口,然後開溜了。

但屋子這麼小,屋外又下著雨,他能躲到哪裡去。

西屋,我爹在待客;東屋,我奶特愛追問他的八字,左右衡量,他選擇坐在灶間的板凳上,和蹲著燒火的我,面對面。

洗過臉,梳好辮子,換了一身鄉下丫頭的乾淨衣裳,此時此刻,在柴火的烘烤下,我覺得渾身舒暢。

連帶著,心情都愉悅極了。

「泡婆婆丁的水雖苦,卻能清火降噪,你多喝點也沒事的。」

望著對面的王珩,我好脾氣地道。

他紅著臉點點頭,顯然口不對心:「很好喝。」

我笑:「睜眼說瞎話可不好,日後千萬別教壞了芝安和安芝。」

「不用我教,有你教就好。」

「呦——」我奇了,「不嫌我是鄉下丫頭?」

王珩挑挑眉,一副氣結的模樣:「我何時嫌過?」

我歪著頭,好笑地盯著他,他似乎想到我是指後半晌在田埂的事,臉色浮現出一絲尷尬:「你年紀小,心眼也小,開個玩笑而已。」

哈哈,我心眼哪裡小了,其實我也只是覺得,逗他很有趣。

屋外春雨淅瀝,灶間柴火噼啪,我們就這樣坐了很久,時而沉默,時而說說話。

等雨終於歇了,夜也深了,他忽然說:「孤竹書院對面有一間鋪子空了出來,九十兩銀子,我買了,你想想做何生意比較妥當,等我自隨州回來,你告訴我即可。」

我一怔:「這麼貴。」

他又淡淡道:「不貴。鋪子後院有三間屋,盛夏時清風河怕是要發水,往返危險,到時芝安便可以住在鋪子裡,你有間鋪子,也省得挑擔在街上叫賣,姑娘家的,長此以往,若遇到個登徒子,徒惹麻煩。」

「鋪子也擋不住登徒子啊。」

「無妨的,距離鋪子不到一百米就是縣衙。」

我笑:「你都想得這麼周全了,我還能說什麼?不過我有一件事要麻煩你,我姑媽嫁到隨州,已經近十年沒有音訊,你能不能替我奶去看看她是否安好,我奶惦記她,都要得心病了。」

「這個不難,你把地址給我。只是,別再說『麻煩』這個詞了,一直以來,是我們欠陳家太多。」

柴火映襯下,他的面容格外的紅,格外的俊俏。

王珩把鋪子的鑰匙交給了我,我去看了,果然那九十兩銀子,沒白花。

鋪子原本就是做吃食生意的,桌椅板凳、廚房家什和各種米麵糧油的渠道,老闆都留了下來。

而後院的屋子、水井和石碾,也都是現成的。

王珩眼光真好,這樣的鋪子,緊挨著書院和縣衙,真真是搶手貨呢。

我琢磨著,這間鋪子可以用來賣小餛飩和芝麻餅,順帶著再賣一些家常的糕點和湯水。

對了,馬奶奶是吃食行家,我還得麻煩她再寫幾個吃食方子才行。

人間暮春,芳菲初始,就在我一門心思要掙大錢的時候,京城也發生了幾件大事。

第一件是三皇子被特赦了,第二件是四皇子被圈禁了,第三件是皇上又又又改年號了。

平心而論,當今皇上在位二十年,稱得上「明君」二字。

在他的治下,邊境無狼煙,民間少餓殍,當然,如果遇到天災就另當別論了。

但再英明睿智的皇帝,也擋不住在年老時會對年富力強的皇子生出莫須有的疑心,更擋不住他對長生不老和天命所歸有著狂熱的追尋。

他忌憚每一個兒子,打壓了這個,就看那個不順眼,圈禁了這個,就覺得那個更有野心。

除此之外,他還開始服用丹藥,將年號改了又改。

從隆慶到永昌再到萬徽,老百姓都要蒙圈了,每天發問:「今年又是哪個年頭啊?」

咳,真夠能折騰的。

不過對於我們莊稼人而言,這都不算事,啥年頭都得種莊稼填飽肚子不是?

今年雨水多,從暮春到初夏,已經接連下了好幾場雨,就在安芝纏著我給她做槐花飯的時候,王珩回來了。

他不僅回來了,竟然還把我姑媽和表哥一起帶了回來。

06

我姑媽陳玲,曾經是桃水村一枝花,當初村裡很多小伙子都想娶她做媳婦。

但有一年,姨姥姥來我家串門,說她在隨州有個堂侄,家境殷實,人品厚道,關鍵還沒娘,我姑媽若是嫁過去,不會有婆母壓一頭,直接就能做掌家娘子。

於是我奶奶心動了,收下十兩銀子的彩禮,把女兒遠嫁了到隨州。

最初那幾年,雖然隨州距燕州有千里之遙,卻因著姑父經常往京城這邊做生意的緣故,姑媽每隔一兩年就能回桃水村住幾日。

但近些年,姑父的生意漸漸往南疆轉了,姑媽便再沒來過,甚至,連書信都很稀少。

為此,我奶時常罵罵咧咧:「沒良心的丫頭片子,這是眼裡沒娘了,真是白養了她!」

但暗地裡,她卻淚眼漣漣,後悔不迭:「哎,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把她嫁那麼遠。可憐見的,若遭點難,娘家想幫也幫不上啊。」

可誰能料到,這回,她竟然帶著兒子和全部家當回來了。

一時間,我們家稱得上是狼哭鬼嚎、雞飛狗跳。

陳家閨女被休的流言,自張寡婦看見我姑媽下了馬車進家與我奶抱頭痛哭的那刻起,就像瘟疫一般迅速在桃水村傳開了。

不出一炷香的工夫,幾乎全村的人都來了我家,平素交情深的,都擠在屋裡拉著我姑媽哭哭啼啼;交情不深的,便都圍在院子裡,扒著門框和窗戶框探著腦袋滿臉好奇地往屋裡瞧。

真是離了個大譜,我居然被人群擠在了最外圍。

「嘿,劉婆子,屋裡說啥哩——」

我身邊的一位嬸子伸著脖子朝趴窗戶框上的劉大娘焦急地喊。

劉大娘被擠散了頭髮、踩壞了鞋,身子趔趔趄趄的,卻還有閒工夫傳話。

「嗐,張寡婦瞎說,玲兒不是被休,是她漢子死了,那家的親戚想吃絕戶!」

「玲兒身邊那個不是她兒子嗎?有兒子呢,吃啥絕戶啊?!」

「我再聽聽——嗐,玲兒說那邊欺負她娘家離得遠,想吞了她漢子置下的鋪子田地。」

「啊?臭不要臉的!那玲兒就這麼回來了?」

「這不正說呢嘛——聽著了聽著了,嘿,真解氣!玲兒說有人幫了她們娘倆,還鬧到了縣衙,財產保住了,但她和兒子不想再留在那邊,這不就回來了嘛!」

「不走了?」

「不走了!」

身邊的嬸子眼珠子一轉,頓時笑得連眼毛都看不著了:「你說巧不巧,我娘家兄弟的媳婦前些日子不是沒了嗎,我瞧玲兒跟我兄弟挺合適,劉嬸你費心給撮合撮合?」

這算盤子珠子,隔著老遠,都快崩劉大娘臉上去了。

劉大娘登時就開罵:「呸!方才還喊我『劉婆子』呢!你這個人真是,癩蛤蟆腚上插雞毛——不是正經鳥!你那兄弟更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不知天高地厚!他配得上玲兒?快蹲茅房瞧瞧自己長啥樣吧啊!」

「哈哈哈哈——」人群中頓時爆發出一陣陣鬨笑聲。

我:「……」

站在我身邊的王珩:「……你們桃水村的人,說話都挺——」

我揚眉,眼刀子警告:「挺啥?」

他立刻扭轉話風,帶了幾分求饒之意:「挺好聽。」

一別近兩個月,他的眉目間多了幾分沉穩,看起來更加清貴俊逸了。

這一趟,應該不容易吧——

他是外地行商,卻能從周家那群如狼似虎的親戚手中,奪回屬於我姑媽的財產,並順利地將他們母子帶了回來。

其中種種,怎是一個「謝」字能倒盡的。

夜裡,眾人散盡,點上油燈,王珩也已離開,我們全家終於有時間擠在炕頭上說說知心話了。

我奶、我娘和我姑媽,三個人在一起抱頭痛哭,哭得那叫一個柔腸寸斷,惹得馬奶奶在一旁亦是淚水漣漣。

我爹是倔驢,知道親妹子受罪了,卻不好問太多,便拉著我表哥周勤問東問西,娘親舅大,我爹看起來可稀罕這個親外甥了。

周勤比我大兩歲,是個濃眉大眼、沉穩敦厚的小伙子,他識字,會看帳本,姑媽和逝了的姑父,將他教養得非常好。

對於姑媽和表哥的到來,我們都很喜出望外,我奶的意思是,日後就讓她們留在桃水村,與我們一起生活。

但我姑媽有她自己的想法。

「娘,哪有出嫁女總住在娘家的道理,我和勤哥兒這次回燕州,打算去鎮上做點生意,畢竟您姑爺原先就是商賈,勤哥兒也學了個六七分,只是一時間好的鋪子難租,還得在家裡住上一陣子。」

我心一動,趕忙道:「姑媽、表哥,芝安他小舅舅在鎮上買了一間吃食鋪子,不知你們願不願意委屈點,先幫我一起經營著?」

馬奶奶拊掌大笑:「這真是、咱鄉下怎麼說來著呢,這真是人睏了,偏從天降下來個大枕頭啊。昨兒春妹還發愁,不知去哪裡尋個穩妥又知根知底的人幫忙呢,可巧今兒你們娘倆就來了。依我看,你們娘倆可以先住到鋪子裡,幫忙守著鋪子,打打下手,等安穩下來,再做長遠打算。」

我姑媽自是萬般歡喜:「那敢情好,不過這鋪子是芝安他小舅舅的,我們娘倆住過去妥當嗎?」

表哥也紅著臉頗為猶豫:「娘,我們付房租吧,不然總是不安心。」

馬奶奶卻朝他們擺擺手:「一家人,可別說兩家話了。日後你們還要幫忙煮餛飩招待客人,也算不得白住,就把心放肚子裡吧。」

說實話,我是低估了姑媽和表哥的能力。

自從餛飩鋪開張,採購、跑堂和算帳的活兒被表哥搶了,洒掃、生火和刷碗的活兒被姑媽包了,我除了負責做吃食,居然沒什麼活兒可做。

孤竹書院的學生們,得知餛飩鋪開張,都紛紛來嘗個鮮。

一碗雞湯鮮肉餛飩,再加上兩塊油鹽大芝麻餅,總共十五文錢,那些正長身體的少年,既能吃飽又能吃好,因此漸漸地,都成了鋪子裡的常客。

有家境貧寒些的,吃不起鮮肉餛飩,我便送他一碗熱湯配著芝麻餅吃。

我不是菩薩,救不了苦也救不得難,但是免費湯還是送得起的,無非就是在燉雞的時候,多加幾瓢水的事兒。

可沒想到,就是這碗熱湯,卻令學生們非常感動,有人專門寫詩讚揚我這間餛飩鋪,暗地裡還給我起了個綽號叫「餛飩小西施」。

我的天爺啊,可真是——羞煞我了。

啥西施哩,就是個滿身蔥花豬油芝麻油煙味的鄉野小村姑。

鋪子開張時,王珩去了洛陽,等我盤點好第一個月的帳時,他風塵僕僕地回來了。

我把帳本拿給他看,得意之色簡直有些繃不住:,「你瞧瞧,刨去成本,凈賺十八兩,發財了!」

王珩沒接帳本,卻望了兩眼在後廚幫忙刷碗的周勤,淡淡地問:「你表哥住在鋪子裡?」

我點頭:「是呀,姑媽和表哥住在後院。」

他面色一怔,默了默:「有他們娘倆照應自然是極好的。你表哥今年十七?」

「十六,比我大兩歲。」

「訂親了嗎?」

我奇了,這人可真是,多日不見,他不關心鋪子的盈利,卻忽然關心起我表哥來了。

很熟嗎?!

「我哪裡會知道!他在隨州長大,我在燕州長大,他有沒有訂親,難道還巴巴地跟我說?」

我忙碌了整整一個月,累得腰酸背痛,他卻只問這些有的沒的,我的心情忽然便不好了,語氣也急躁起來。

王珩見我急了,頗為識時務的接過帳本:「不錯不錯,不愧是餛飩小西施。」

哼,我朝他翻了個白眼,餘氣未消。

屋內忽然安靜了,似乎有一股莫名的暗流在我和他兩人之間涌動。

沉默了大約一炷香的工夫,王珩沒撐住,帶著三分無奈三分無助四分無辜,伸手扯了扯我的衣角,含著哀聲道:「我不會哄人,你笑笑吧。」

我扭過頭,不笑。

他咬咬唇,像下了某種決心似的,忽然彎下腰來,與我四目相對:「不然,我給你表演一個絕技吧。」

話音剛落,他的兩道柳葉眉竟然像活了一般,雙雙扭動起來,仿佛是海上的波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又仿佛是高聳入雲氣的山巒,忽隱忽現,綿延不絕。

「哈哈哈哈——」

我登時就憋不住了。

這、這、這也實在太可樂了吧!

王珩見我笑得前俯後仰肚子疼,一張臉瞬間紅透,但這紅也掩飾不住他的三分得意。

「幼時我調皮,常常惹我長姐動怒,但每次我都能以這招『眉飛色舞』逗笑她。」

「你長姐定然很疼你吧。」

笑夠了鬧夠了,我平靜下來,給他倒了一杯茶,與他面對面坐在凳子上,緩緩道。

提到少夫人,王珩的臉上露出幾絲笑意:「我娘親沒得早,自幼是長姐教我、養我。她長得極美,性子又好,於我而言,長姐如母,萬不能棄。」

「竟是這樣。那把你逐出王氏的是?」

「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有後娘就有後爹?」

我恍然大悟:「原來是後娘不慈,爹也不做人啊,怪不得呢。」

這事兒我聽得多了,鄉下有很多狠毒的後媽,給親兒子吃餅,給繼子吃糠,都是因為窮。

只是沒想到,豪門望族裡的後媽,不缺吃不缺穿的,也這麼缺德。

王珩笑:「罵得好。其實我很羨慕你,你的家人都很好。」

「那是自然,」我一向以我的親人為傲,「你別看我爹那麼倔,但我娘接連生了我和秋妹,眼看就斷了香火,連村裡人都暗地裡戳我娘的脊梁骨,我爹卻從沒對我娘說過一句硬話。還有我奶,厲害是厲害,但心眼可好了,我們村有個要飯的懶漢,叫周大愣,雖說我家也不富裕,但每次周大愣往我家門口一站,我奶就顛顛地跑去給他拿點乾糧,從沒嫌棄過的。」

「嗯,我長姐說,有你們護著芝安和安芝,她很放心。再過兩個月,我還要去趟塔山,我想這趟把兩個孩子也帶上。」

我吃驚地張大了嘴:「帶著他們倆?那可是塔山啊,六百里地之外的塔山!」

王珩也若有所思:「此事確有不妥,只是我長姐很是惦記兒女,我實在是不忍她日夜受思念之苦。芝安也倒罷了,是個男娃,可安芝是嬌滴滴的小姑娘,與我們同行多有不便,還得有個知根知底的、她熟悉又信任的、性子沉穩細緻的、年齡與她相仿、能與她同吃同住同玩的人在一旁看護著才行。」

我:「……」

這世家子弟的八百個心眼子呦。

你直接報我陳春妹的生辰八字就得了唄!

王珩七月份要去塔山,這是早就定下來的事情。

雖然他說興國公那邊什麼都不缺,可馬奶奶和我奶,自五月份就開始縫製棉衣棉褲和棉帽子了。

除了衣物,成套的筆墨紙硯和書籍;腌肉乾、干野菜、堅果等吃食;治凍瘡、風寒、腹瀉的各種藥材;紅茶、綠茶和野菜茶;加上能想到的各種日常用品,林林總總差不多要裝滿一輛馬車。

這馬奶奶還總覺得少了點什麼呢。

經過幾夜的失魂落魄,還真被馬奶奶想到了。

「別忘了把書院獎給芝安的那本字帖帶上!讓他祖父和父母也跟著歡喜歡喜。」

芝安小小年紀,卻在詩文上極具天賦,前不久在書院的一次月考中,詩文得了第二名,夫子獎了他一本自己私藏的字帖,據說是什麼前朝書法家親筆所書,很是珍貴。

馬奶奶這是要炫耀啊!

王珩親自到桃水村,請求我家能讓我陪著安芝和芝安去塔山一趟。

按理說,我這麼大的姑娘,明年就要及笄了,是不宜跟著商隊出遠門的。

但是王珩有所求,平素我奶和我爹又對他的人品讚不絕口,所以最終全家一致同意,只是對我百般囑託,一定不能太過拋頭露面。

多慮了,真的是多慮了。

我這樣在泥巴里長大的鄉下丫頭,從小連屁股都露過,還在意這點頭面嗎?

王珩很忙,他如今天南海北地做生意,據說做得還挺大,也不知背後究竟靠的是誰的勢力。

我沒問過,但隱約聽馬奶奶說,他的外祖家還是很看重他這個嫡外孫的。

吃過午飯,他提出告辭,我奶遣我出門送送。

我將他送到村裡的大槐樹下,張寡婦恰巧正拉著她家五歲的小兒子在樹下玩泥巴。

「呦,春妹,這是你沒成親的女婿吧,我瞧見他來三回了,回回都沒空著手,咋沒聽說你定親的事兒啊?」

見我走到近處,張寡婦嬉皮笑臉地朝我一頓瞎嚷嚷。

那嗓門高得,恨不得全村人都能聽見。

我朝她哼哼了兩聲:「嫂子,今兒你是吃飽了飯,撐住了?」

「呦,小丫頭片子還挺牙尖嘴利的,你這小女婿不錯,比你姑媽家那個兒子強。」

她是個看不出眉眼高低的,明明我不愛聽,卻還嘰里咕嚕地聒噪。

而且她說的這些話,沒頭沒腦,平白讓人生厭。

於是我登時就翻了臉:「這是新頭髮又長出來了咋的?要不然,我喊我奶再過來給你薅一薅?」

「陳春妹,小小年紀,別不知好歹啊!」

「呸!有那工夫去找你野漢子,讓野漢子知你的好歹吧!」

別以為桃水村的人都是瞎子,看不出她是因為有了外心,才不顧自己漢子死活的!

張寡婦氣急,想衝過來跟我鬧,但一看我身邊的王珩,又訕訕地停下來,拉著兒子憤憤不平地走遠了。

王珩今日穿著一身月白色綢緞長衫,腰間還掛著玉佩,一看就知道非富即貴。

張寡婦沒出息,只敢罵莊稼人,卻不敢惹貴人。

「撲哧——」

嗯?

我尚在怒氣中,扭頭一看,王珩居然在笑。

「你傻笑啥?」我皺著眉問。

王珩伸手一指張寡婦的背影,頗為得意地沖我搖了搖頭:「我在笑,連一個潑婦都比你識貨。」

我:「……」

有病吧!

被一個養野漢子的潑婦識了貨,你有啥可驕傲的啊?!

07

七月盛夏,商隊出發,去往塔山。

王珩慮事周全,這次不僅請了一個常年去塔山做生意的掌柜為伴,還請了四個鏢局的鏢師同行。

我和芝安、安芝同坐一輛馬車。

沿途,我撩起車簾想看看風景,卻一眼看見了騎著馬緊緊護在馬車周圍的王珩。

「小舅舅你好威武啊。」

見他穿短衣踏長靴,背後還斜插著一把寶劍,我忍不住笑嘻嘻地開口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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