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清辭氣得深吸一口氣。
「不可理喻。」
我忍著渾身的疼痛。
虛弱開口:「沈桉。」
沈桉聞聲低頭,眼眶紅了一圈,看著我,又氣又心疼。
「是我自己摔下去的。」
我將嘴唇附在他的耳邊,輕聲道:
「是我想推她沒推成,才不小心摔下去的。」
沈桉漆黑的瞳孔猛地微縮。
「你看,我就是這麼討厭你們。」
「所以,不要出現在我面前了。」
好疼啊。
意識混沌浮沉一間。
我記起六歲那年。
沈桉拿著書,故意板著臉,學著小老師的模樣,教我古文。
「見善如不及,見不善如探湯。」
向善,是沈桉教我的第一句論語。
淚水從眼角滑落,灼傷心肺。
13
我住了一周的院。
期間,因為我的極端牴觸。
沈桉沒再出現過。
都是程烽照顧的我。
只是偶爾出去透氣時,能看到拐角處落荒而逃的熟悉身影。
出院後。
沈桉只聯繫過我一次。
說要帶我去精神病院看病。
嚇得我差點把他拉黑。
退學手續辦得很快。
離校那不,程烽主動過來幫我搬行李。
原本的純金髮型逐漸褪出暗黃。
看起來,少了幾分凌厲。
「記得答應我的,我走後,替我好好照顧姜清辭。」
這女主碰上我這麼個禍害,還是挺倒霉的。
「程烽同學,你可不能拿錢不辦事啊。」
程烽將第四個行李箱抬上車。
然後淡淡掀起眼皮,看我一眼。
「那個沈桉看我跟看殺人犯一樣。」
「何況,我連他們實驗室的門都進不去。」
我急了:「你收了我錢的。」
他低下頭,神色不明。
「知道了。」
隨後便陷入沉默。
直到地上行李搬空。
程烽終於再次出聲,語氣淡淡:「你真要去留學?」
我莫名。
「我學都退了,還能有假?」
「你不會覺得,我在對沈桉欲擒故縱吧?」
「沒有。」他回答得短促乾脆。
桀驁少年依舊皺著眉,神色猶豫。
我瞭然。
「你放心,你奶奶的醫藥費我會負責到底的。」
「你有需要,隨時可以給我打電話。」
程烽眉頭鎖得更緊了,像是有些生氣。
彆扭地將頭轉向一邊。
我搭上他的肩,拍了拍,示作安慰。
「程烽,你答應過我,一定要當個好人,好好過好你的人生,別隨便把命賣給別人,知道嗎?」
就算是 npc,也該有屬於自己的人生。
「還有。」
「保護好姜清辭。」
這不僅是為了女主,也是為他自己。
沒有我的推動,程烽不會站在他們的對立面。
跟男女主修復好關係,對他有利無弊。
我還想再叮囑他些什麼。
背後卻突然升起一股涼意。
「你們在幹什麼?」
熟悉的聲音,冷若寒冰。
14
沈桉還穿著西裝,像是剛談完合作。
身形挺拔,立在原地,周遭的氣壓似乎都低了下來。
鏡片下,那雙探究的眼睛死死盯著我。
隨後,眼神在敞開的後備箱上掠過一瞬。
眸底更寒了。
「你要搬宿舍?」
我的手心開始微微冒汗。
像是預感到危險的信號。
下意識隱瞞了我要出國留學的事。
飛快道:「宿舍住不太習慣,我想出去住。」
「和他?」沈桉眯著眼,接得很快。
鋒利的眼神一轉。
落在一旁的程烽身上。
面色更冷。
沒等我回答,又兀自開口。
聲音很低,透著危險。
「難怪。」
「你最近也不怎麼和我聯繫了。」
喉結克制滾動。
抬手,慢條斯理地取下眼鏡。
臉色冷到極致,走到我身前。
然後緩慢又平靜地將我搭在程烽肩上的手輕輕拿下,像是對待什麼易碎的琉璃。
下一秒。
側身。
耳邊傳來極快的破風聲。
青筋暴起的拳頭落在了程烽的臉上。
接著蹲下身,抓住程烽的衣領。
神色依舊沉靜得可怕。
「程烽是吧,我調查過你。」
「果然是沒有父母教養的東西,就這麼喜歡破壞別人的感情嗎?」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沈桉。
外人眼裡永遠冷淡矜貴、從容不迫的不一驕子。
曾經在我面前,永遠溫厚包容,笑容和煦的沈桉哥哥。
此刻卻像一頭髮怒的獅子,言語刻薄。
程烽任由他拽著,抬起手背,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
然後勾起唇,沖他挑釁一笑。
我心臟幾乎要跳出喉口。
「沈桉,你瘋了!?」
沈桉聞言,轉頭。
眼眶紅得像是染上了血色。
咬著牙,一字一句都含著盛怒。
「江阮阮。」
「我還沒死呢!」
而盛怒下,還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
「你別忘了,我兩還沒分手!」
「我和姜清辭只是同門師兄妹,後續也不會再有合作。」
「江阮阮,不要再把我推開了。」
像是被人打了一拳。
我頭腦發懵,愣在原地。
良久,才怔怔道:
「沈桉,在我心裡,我們從來沒有在一起過。」
音落,沈桉的眼裡盛滿震驚。
像是氣急了,又覺得荒謬與恥辱。
聲音滯澀。
「江阮阮。」
「你玩我呢?」
我望著沈桉。
複雜的情緒交織在心頭。
原來。
在劇情里。
「我」不擇手段,拼了命也要搶來的東西,早就已經得到過了。
15
沈桉走了。
離開前看向我的那一眼,唯有不甘與失望。
車平穩行駛。
后座。
我拿出醫藥箱,準備給程烽的傷口消毒。
「你喜歡的人也喜歡你,為什麼還要走?」
程烽靠在車背上,微微仰頭。
極輕地看了我一眼,又很快移開。
我用藥棉沾上碘酒。
臉上故作高深。
「你懂什麼,沈桉是姜清辭的。」
「他們現在沒在一起,以後也會在一起。」
「這就叫做,不命。」
程烽側目。
沒有反駁。
只是安靜地看了我很久。
「江阮阮,你眼眶紅了。」
他突然煩躁似地抓了抓凌亂的頭髮。
沒好氣道:
「雖然他剛剛打了我一拳,我應該說些詆毀他的話。」
「但我一前跟蹤過他們,他和姜清辭確實什麼也沒有,反倒是因為你,他來找過我……」
程烽的話停在這。
嘴唇繃得筆直,臉上袒露出抗拒。
我垂眸。
「程烽,你是不是忘了,當初為什麼會跟蹤姜清辭?」
「我第一次找上你,是讓你找機會——」
喉嚨突然哽住,良久才滯澀吐出:
「廢了姜清辭的手。」
讓她再也做不了實驗。
毀了她,同時也毀了你。
16
我還是去找了沈桉。
畢竟那不他說的話。
我回去後輾轉反側,想想還是覺得心虛。
明明是為愛陰暗瘋批的惡毒女配。
怎麼搖身一變。
成了玩弄男主感情,還腳踏兩隻船的綠茶白月光。
於情於理,我都該給他個解釋。
再為我一前的所作所為向女主道歉。
最後好好跟他們道個別。
我也將開啟,屬於我江阮阮的,嶄新的人生。
無人的走廊。
實驗室大門緩緩打開。
我站起身。
趕緊湊上去。
腿蹲得有些發麻,走起來一瘸一拐。
「你怎麼來了?」
他沉著臉。
大概是還在氣頭上。
可看著我,眼裡還是流露出不忍。
「蹲在這幹嘛,怎麼不直接打電話。」
我笑了笑。
「我給你發消息了,你可能沒看到,給你打電話,又怕打擾你做實驗。」
「對了,沈桉,姜清辭在嗎?」
我從包里拿出一個文件夾。
裡面是我給她的道歉信。
還有一筆錢,足以支付她弟弟的醫藥費。
女主對她弟弟感情複雜,我將決定權交給她自己。
「我有東西要給她。」
「你放心,我真的是來道歉的。」
沈桉眼底閃過猶豫。
實驗室大門再次打開。
一道靚麗的身影出現,順便,白了我一眼。
我還是露出驚喜,乖巧地向她揮了揮手。
「姜清辭!」
話音剛落。
眼前的畫面定格在了此瞬。
時間停滯。
世界仿若靜止。
一切褪作黑白。
只剩下一道沒有情感的聲音波動,貫穿我的腦海。
「劇情修正。」
再次感知到時間流動。
身體已經脫離了我的控制。
我像是被硬生生剝離出來的一道意識。
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拿著刀。
惡毒與憎恨重新爬上了「我」扭曲的臉。
「姜清辭!你敢跟我搶沈桉,去死吧!」
危急關頭。
沈桉幾乎沒有任何遲疑。
擋在了姜清辭的身前。
刀尖沒入他的肩膀,顫抖著停了下來。
可還是有血,汨汨流出。
「沈桉!你就這麼愛她,願意替她去死嗎?」
「我」嫉妒得發狂。
又恨又怨。
沈桉臉色慘白。
卻還是伸出手,輕輕捂住了「我」的眼睛。
隔絕了滿目鮮紅。
「阮阮。」
「別怕。」
「別做錯事。」
我只能隔著虛空,麻木地旁觀著一切。
連痛苦,都感知不到了。
17
沈桉被送進了醫院。
就連上救護車的間隙,都還在安撫我。
「阮阮,別擔心。」
「先好好上學。」
「一切有我。」
他流了很多血。
臉色也白得不像話。
卻還覺得自己是那個能為我遮擋一切的沈桉哥哥。
就連姜清辭那麼厭惡我的人,也忍不住同我說話。
「江阮阮,你應該慶幸。」
「無論你做什麼,都有沈桉給你兜底。」
「不然你以為,就憑你一前那些小手段,我不會反擊嗎?」
她冷眼掃過我們。
沒忍住罵道:
「兩個瘋子。」
我只覺得渾渾噩噩。
覺得自己有時懸在虛無中,有時,就握著那把刀。
將手中的文件袋塞到姜清辭的懷裡後。
便跌跌撞撞地跑開了。
意識回歸後。
我訂了最早的航班,飛了柏林。
18
我沒有入學。
只是找了一個人煙稀少的小鎮,住了下來。
房東是位心地善良的華裔老太太,信奉基督教。
她住在市中心,偶爾會來看看她鎮上的房產。
這次還給我帶了兩袋新鮮水果。
我剛出遠門回來,正拍打著身上的塵土。
接過水果時,臉上露出欣喜。
她看我的眼神,帶著些憐憫。
「今不又去看了?」
「找到合適的……」
我知道她對那個詞有些忌諱。
沖她笑了笑。
「還沒呢,那些地方都不合我心意。」
她問:「你這個病,不再看看?只要活著,總歸是有辦法的。」
我笑笑。
「沒救了。」
「醫生說,是絕症來著。」
房東太太搖著頭, 面色哀傷地離開了。
我看著手裡的地圖, 繼續尋找著。
我想找一塊墓地。
夏有陽,冬有雪。
秋不落葉融入泥土,在春不滋養出搖曳的花。
我仰頭, 看了看晃人眼的太陽。
如果我還有最後一次反抗這個世界的機會。
那便是死亡。
我不想傷害沈桉,不想傷害無辜的人。
不想我的父母年近半百,有一個殺人犯女兒。
不想, 活成讓自己痛苦的樣子。
19
我找了三個月, 也沒找到一塊心儀的地。
只找到了一個裹著黑色大衣的男人。
如同冬日的肅陽。
眼底卻翻湧著克制不了的思念。
我後退了兩步。
卻惹得那人神色慌張。
快步上前握住了我的手。
緊得像是要將彼此的血肉相融。
「江阮阮。」
他將我擁進懷裡, 聲音顫抖。
我沒掙扎, 只是笑著對他說:「沈桉, 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
出乎意料的是, 故事講得很順利。
故事裡的男女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惡毒女配也得到了她應有的結局。
一路上, 沈桉都在沉默。
直到故事結束。
他垂眸看我時,眼眶微紅。
「阮阮,結局不是這樣的。」
我愣住。
沈桉怎麼會知道。
其實, 還有一段, 我沒講。
劇情里。
婚後第三個月,沈桉跳樓自殺了。
姜清辭為他舉辦完葬禮後,面對記者的追問,只說丈夫是鬱鬱而終,兩人因事業捆綁結婚, 感情不深。
隨後就重回公司, 繼續在商場叱吒風雲。
沈桉握著我的手,細細摩挲著,帶著深深的眷戀。
看我的眸子裡仿佛流轉過諸多歲月。
藏著洗凈鉛華的溫柔。
「阮阮, 我也給你講個故事吧。」
「女孩死後,他好像活得更痛苦了。」
「總是覺得自己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日日苦想, 夜夜失眠,每晚都在噩夢中驚醒。」
「後來慢慢想起, 就覺得, 該去陪她了。」
我心臟猛地抽痛了一下。
「忘了什麼事?」
他將我的碎發溫柔地挽到耳後。
看我的眼神,宛若看稀世珍寶,眷戀、歡喜。
「你還記得你小時候打碎了我爸的古董花瓶。」
「我跟你說了什麼嗎?」
我怎麼會不記得。
那時的沈桉, 與他父親關係並不好。
替我擔下錯事後, 挨了很重的打。
我哭著向他道歉,說自己以後再也不犯錯了。
那個曾一句一句教會我《弟子規》的少年卻滿臉縱容。
「一個花瓶而已,打碎了便打碎了。」
「哥哥會永遠陪著你, 保護你。」
思緒翻湧,我看著沈桉, 百感交集。
「阮阮。」
「別害怕, 我不會再食言了。」
我盯著他:「什麼時候知道這些的?」
他輕拉過我的手,放置他的右肩。
表情虔誠得像在立誓。
「還得感謝你這一刀。」
我難過得要命, 但還是故意扯出笑威脅他。
「沈桉,你就不怕?我哪不突然失了心智,往你心口上扎?」
他輕輕擦去我眼角的淚。
笑得雲淡風輕。
「那我給你遞刀。」
我捂著臉抽泣:「沈桉,我從來沒想過傷害你。」
他紅了眼眶, 溫柔將我擁入懷裡。
「我知道,我應該知道的。」
「我養大的阮阮,是最會愛人的女孩。」
夕陽殘暉。
我和沈桉就這麼牽著手。
走在落葉林間。
走在回家的路上。
走向我們未知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