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難道連我的面子你都不給嗎?」
幾番推脫,杯子還是遞到了嘴邊,周明坐在不遠處看著我,臉上帶著怪異的笑容。
我只看了他一眼,就收回視線。
不知道為什麼,我喝下酒以後,耳邊的笑聲變得更尖銳刻薄了幾分。
一個男人接了個電話,立馬跟周明說。
「你還記不記得李文,他剛從國外回來,說一會兒來找我們。」
「李文……」周明醉意上頭,一時沒想起這個人是誰,含含糊糊地說,「我記得他後來突然出國,我們就再也沒聯繫過了,聽說他這幾年在東南亞做外貿生意?」
他話音剛落,像是想起什麼,驀地看向我。
門外響起腳步聲,我的呼吸陡然急促。
李文,我記得這個名字,那棟別墅的主人,當年就是他叫我們一起去參加畢業晚會的,也是他帶頭撕扯開我的衣服,將雙手死死掐住我的喉嚨。
我頓時遍體生寒,站起來想要走出去。
可手腳怎麼也不聽使喚。
酒里被下了東西?
就在我身體搖搖欲墜,要跌落在地上的時候,包廂的屏風後走出一個黃袍男人。
我瞬間認出他就是攔車的那個道士。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哈哈大笑。
「你這是要去哪?」
我看著他,因為恐懼說不出話。
「你可不能走,你走了,我們的法事可就沒有祭品了。」
腳步聲停在門外,門把緩緩打開,露出了一張我永生難忘的獰笑著的臉。
李文。
殺害我的兇手,時隔多年,終於回到了案發現場。
10
我只記得,我拚命地掙扎,發瘋似的將飯桌掀翻。
周明撲上來抱住我,想要安撫我。
被我惡狠狠地咬下了耳朵,看著我被血污糊成一片的臉,他愣住了,眼底閃過一絲恐懼。
我想要從窗口跳出去,卻被人拉扯著長發,拽了回去。
最後一個酒瓶子砸在我的後腦勺,伴隨著玻璃碎片炸開,我悽厲的尖叫被一分為二。
陳舊的傷口添上了新的血跡,劇烈的呼吸也加快了迷藥在血液中的流動。
我全身癱軟倒在地上,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周明。
黃榮興提著瓶口,在我身邊蹲下。
他伸手探了探我的脈搏。
然後顫抖著聲音跟他們說:「死了……孟傾死了!」
周明臉色大變,推開身邊人,想要衝到我面前。
卻被道士攔下。
「她剛死,新煞未成,難道你想被她纏上?」
只是一句話,周明就愣在原地,痛聲大哭。
一直躲在門口的李文從人後面擠了過來,疑惑地看向我,等道士把我的身體翻到正面朝上,他看清我的臉時,大叫了一聲,跌坐在地。
「怎麼會是她!我明明……我明明早就已經把她殺了啊!」
周明神情無比錯愕:「你胡說什麼!」
「十年前,那個晚上,我們不止喝了酒,還吸了點……所以我一不小心,失手把她弄死了,事後我們害怕被人發現,就把她分屍藏了起來,不然你以為區區的強姦,我怎麼可能會在國外躲躲藏藏這麼久?!」
「我記得清清楚楚,她的頭、四肢、軀幹都被我們砍下來了,怎麼可能還活著呢……」
李文一邊說著,一邊不停後退,直到牆角。
他雙股戰戰,過了幾秒鐘,空氣中陡然瀰漫著一股尿騷味。
氣氛仿佛瞬間凝固了。
周明額頭上布滿了汗珠:「那你怎麼還有臉回來?」
「我怎麼知道這個孟傾就是當年那個,我還以為你是想要扮演深情人設,所以才故意找了個同名同姓的女孩!」
李文扶著牆,勉強站起來,然後踉蹌走到周明面前,拽住他的領帶。
「你現在裝什麼好人,我沒臉見她,難道你就有臉嗎?」
「每天每夜見到她的這張臉,難道你就不覺得害怕、愧疚、自責?」
黃榮興深吸了口氣,轉頭看向周明和李文。
「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人死不可能復生,這中間肯定弄錯了什麼,你們會不會是太害怕了,把當時真實發生過的事忘記了。」
「我不可能忘記!」李文抹了把臉,「這些年,我天天都能夢到她慘死的臉,所以我不可能忘!」
「周明?」黃榮興皺起眉頭,疑惑地看向他。
周明渾身止不住地顫抖,臉色慘白如紙。
李文咬著牙,冷笑一聲。
「他怎麼會不知道,就他為了跟我借一萬塊錢,親手把女朋友送到我面前來的,然後假裝喝醉,一直躲在房間裡偷聽。」
「周明,難道你真的不知道我早在十年前,就把你女朋友殺死了這件事嗎?」
他們都沉浸在驚恐的情緒之中。
沒人注意到,躺在地上的我。
臉上流下了兩行血淚。
11
周明回想起跟我生活的點點滴滴,說不出話。
他只覺得天旋地轉,胃裡不斷上涌著強烈的噁心反胃感。
最終還是道士開了口:「你帶我們去當年藏屍體的地方,把孟傾的屍體挖出來,到底死沒死,一看便知。」
他說著,陰惻惻的目光打向周明。
「得了,別裝出一副接受不了的樣子,就算孟傾之前沒死,今天也得死,你忘記是你自己找我來,要把你老婆做成女大靈,來助旺你的事業了?」
「你要是還想賺錢就別愣著了。」
周明嘴唇蠕動,像是想要為自己辯解,可最後什麼也沒說出來。
過了好一會兒才找出早已準備好的麻袋。
他們將我冰涼的屍體裝進麻袋,塞進後車廂,和各式各樣的管制刀具放在一起。
一路顛簸,不知道過了多久。
又回到了當年那個別墅。
自從當年事發,李文逃出國外,他的家人也在這幾年前陸續移民,或是搬到外地,這裡已經荒廢了很久,野草叢生。
陰風習習,誰也不敢往前走一步,最後還是李文黑著臉,在花園裡找來找去。
最後指向院子裡的香樟樹。
「就是這裡。」
幾個人合力從樹下開始挖,沒過一會兒就挖出了個半人高的坑洞,再一鏟子下去,後腦勺破碎的人頭露了出來。
兩個黑洞洞的眼眶仿佛在盯著眼前的人看。
「孟傾死了,孟傾十年前真的死了!」
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夏天,蟬聲在濃墨般的黑夜中,從四面八方襲來,震耳欲聾。
不知道從哪兒飛出來的烏鴉,圍著周明身邊撲咬,甚至啄上了他的眼睛。
見此情景,周明的牛仔褲瞬間浸濕了一大片。
他嚇得連滾帶爬?ū?1,躲在道長身後。
明明已經過去很多年了,皮肉早就腐朽化成森森白骨,可空氣中還是有一股揮之不去的惡臭。
一具骨架靜靜地坐在土壤里。
周明跪在地上磕頭:「孟傾,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會對你好的!」
李文衝到麻袋旁邊,手忙腳亂地解開上面的繩子,打開卻發現裡面空無一物。
一陣詭異的笑聲裹挾著風傳進他的耳朵里。
李文猛地轉頭。
和站在房間裡穿著紅裙子、唇角上翹的我四目相對。
他雙膝一軟,登時癱軟在地。
李文撕心裂肺的大喊:「不可能!世界上是不可能有鬼的!她一定還活著!」
我陰惻惻地輕笑。
「你不是親眼看到我死兩次了嗎?」
「我還記得你掐住我的脖子,我大腦缺氧充血,臉上毛細血管都爆裂開的感覺,整張臉都火辣辣地疼,我向上翻著眼睛,看著你,哀求你,用指甲撓破了你的手臂,可你們都沒有放過我。」
「後來你和你的同夥用廚房裡的剁骨刀,把我的四肢一刀一刀地斬斷、剁碎,把我的頭砍下來,你們都忘記了嗎?」
李文回憶起當年的細節,眥目欲裂,眼底布滿了血絲。
仿佛又看到了當年青白流著血淚的一顆頭顱,丟在坑底,被一捧土一捧土掩埋住臉上死不瞑目的表情。
我慢慢走向跪伏著的周明,蹲下身,朝他吐氣:「老公,我不怪你,畢竟相愛一場。」
他不敢抬頭,渾身不斷顫抖。
「放過我,孟傾,你放過我,我不是故意要害你的,我也是被迫無奈,你冤有頭債有主,去找真正害死你的人!」
生怕一抬頭就會看到我腐爛生蛆的臉。
我在他耳邊低聲說道。
「我知道害死我的人到底是誰,只要你幫我報復,我心裡的怨氣就了結了。」
「我還能幫你發財。」
周明身體一僵,不可置信地問:「真的?」
我含笑不語。
他大口呼吸,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拿起地上的鏟子朝李文走去。
頭顱被拍碎的聲音,清脆得像西瓜。
「都怪你……都怪你!我走到今天這步,都是因為你!」
周明越說越大聲,仿佛找到了發泄口,手裡不斷揮舞著。
直到他的臉上沾滿了血。
他回頭望著我,臉上帶著像是恐懼又像是解脫的笑容。
黃榮興從身後反制住他的雙手,長出了一口氣:「你真以為自己沒有罪嗎?」
院外驟然響起尖刻的警報聲。
幾秒鐘後,警車包圍了這棟別墅。
12
從警察局走出來,我突然遇到了我媽。
她還穿著離家那天的碎花褂子,蓬頭垢面,渾身散發著腥臭和汗臭味,大概是好幾天都沒回過家了。
看見我走出來,她渾濁的眼珠子驟然一亮,上前拉住了我。
「你回來了,孟傾,你回來了!」
我舔了舔乾燥的嘴唇:「媽媽,你再仔細看看,我是孟傾嗎?」
我指著眉尾一顆不明顯的小痣,朝她笑得燦爛。
「我是你最不喜歡的孟然啊。」
「那個最不聽你話,從小就跑出家門的孟然啊,我回來了,你不歡迎我嗎?」
我跟孟傾是雙胞胎,但我和溫柔乖巧的她不一樣,我從小就反骨,很有自己的主見。
因為在她懷弟弟的時候,我盯著她圓滾滾的肚皮,說了句我還想要一個妹妹,她眼裡瞬間湧上藏不住的恨意。
她罵著拿起手邊滾燙的熱水就往我頭上澆。
孟傾從房間裡衝出來,擋在我的面前,一百度的開水將她後背的皮肉燙得發白綻開,幾乎快要熟透了。
然後我爸讓我滾回老家,說他們再也不認我這個女兒。
我一直跟爺爺奶奶呆在一起,直到高考結束,才回到城裡。
那天晚上,我收到孟傾發來的簡訊,想要去找她。
卻沒想到目睹了一場慘案。
無論十年前還是十年後,這一切都是周明早就預謀好的。
十年前他輟學出去打工,結果被同事騙去玩老虎機, 不僅沒賺到錢,還欠了幾千塊。
為了錢, 他把孟傾的「初夜」賣給了富二代李文。
那是我的妹妹,我心目中世上唯一的親人。
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
世界上的另一個我。
所以十年前的那個夜晚, 我代替孟傾活在了世界上。
周明的確因為愧疚, 對我體貼入微了幾年。
好到我差點以為, 他是真的不知道這一切的真相。
好在, 人沒有死到臨頭的時候, 是不會真心悔改的。
峰迴路轉。
這兩年他的生意效益很差, 瀕臨破產, 所以才會將全部寄托在玄學上,找了懂行的師傅,想要做法幫助自己東山再起。
道長說剛橫死的女人, 最適合做女大靈。
怨氣最重, 法力也最強。
他想都沒想就將目光看向我, 然後找了幾個落魄的髮小來幫他的忙,答應事成之後, 一人三十萬。原來這一切都是周明早就預謀好的。
這兩年他的生意效益很差, 瀕臨破產,所以才會將全部寄托在玄學上,找了懂行的師傅, 想要做法幫助自己東山再起。
道長說剛橫死的女人, 最適合做女大靈。
怨氣最重, 法力也最強。
他想都沒想就將目光看向我,然後找了幾個落魄的髮小來幫他的忙, 答應事成之後, 一人三十萬。
可他不知道黃榮興不僅是他的髮小,更是一個鬱郁不得志的警察,心底殘存一絲正義。
答應了幫我以後,我們一起找到道士, 設下了今天的一局。
我故意託人將請柬輾轉到了李文的手裡。
日夜盼著他回來。
好在我等了這麼久,終於如願以償。
殺人是沒有追溯期的,他們最終還是會得到應有的懲罰。
可就在剛剛, 周明因為長年累月的精神崩潰,在看守所里一直說自己看到了臉部潰爛的孟傾, 他一看到我就滿臉眼淚地亂吼亂叫。
我們在一起了十年, 形影不離,周明自以為很了解我。
卻不知道從決定要結婚開始, 我每天都會在他的晚飯里,加入一種能夠致幻的藥物。
所以每個夜晚,他都會在家裡看到死去的「我」。
即便沒有坐牢。
他也遲早會走向精神崩潰、生不如死的那一天。
我便可以以家屬的身份把他送進精神病院裡,讓他每天每夜跟死去的孟傾面對面。
可惜的是,
我剛走出來的瞬間,就接到了他自殺的消息。
黃榮興告訴我,周明臨死前,一直在朝空氣磕頭,活像是見到鬼了。
我看著我媽媽衰老的臉,沖她露出了一個嘲諷的笑意。
她還不知道的是,作為她唯一的監護人,我已經替她聯繫好了本市最「好」的一家精神病院,剛好適合她如今瘋瘋癲癲的狀態。
她將會在那裡孤獨終老, 度過餘生。
我對著電話,輕聲說道:「鬼有什麼可怕的, 它們也只不過是別人的親人啊。」
「他害怕的不是鬼, 是自己的報應而已。」
叫人將我媽送上前往精神病院的車。
我將周明沒吃完的藥遞給了護士。
和她對視一眼,我輕笑:「一定要讓我媽按時吃藥,我會去看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