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時,班裡有個富二代,賊有錢。
動不動就請客。
三天一次肯德基,五天一次麥當勞。
最大方那年,打賭輸了,隨手給了路邊的我十萬塊。
我靠著這筆錢讀完了高中,又考上了大學。
後來我才知道,大方是假的,打賭輸了也是騙人的。
有的僅僅是少年青澀隱晦的難言心事。
四年後,他家裡破產,流浪街頭。
我蹲在他面前伸出手:
「喂,要不要跟我走。」
1.
我有一本藏在課桌最深處的筆記本。
上面記載了我大大小小的願望。
最早的一條是:
「我不想再被木棍抽了。」
於是,十歲那年,母親義無反顧地離婚。
帶著我逃離了家暴的父親,逃出了那個十五歲就要被賣彩禮的小山村。
母親為我實現了願望。
第二條是:
「我想要上學。」
母親從此一天打三份工,白天洗碗,晚上擺攤。
求人辦好了學籍,將我送進了學校。
在年紀尚小的我眼中,母親無所不能,無所不會。
「想要一條不起球的圍巾。」
「兩塊錢的小鴨子髮夾。」
「可以不凍手的手套。」
我用稚嫩的字跡繼續訴說著自己的願望。
直到第二十八條:
「想和媽媽一起吃美味的生日蛋糕。」
無所不能的母親這次沒有實現這條願望。
她在買蛋糕的路上突發腦溢血,被送進了急救???室。
我借了不少錢,求神拜佛,哭得昏天黑地,也毫無用處。
我在十五歲那年,失去了最後一個親人。
2.
那本筆記本被我封存了一年。
等到我再次打開時,我已經上了高二。
筆記上的願望逐漸變得瑣碎而頻繁:
「十點前可以寫完所有卷子。」
「後天月考考進年級前五。」
「晚上能夠再找到一份兼職,交下學期學費。」
孤身一人後,我開始自己為自己實現願望。
但偶爾,筆記本也會跳出一點碎碎念:
「同桌午飯又點的肯德基,到底是什麼味道,聞著很香,好吃嗎?」
「朋友約我晚上去看電影,據說是我喜歡的類型,但電影票太貴了。」
「想養一隻小貓,算了,我養不好她。」
經濟拮据,連吃飯都要精打細算,這些願望對我來說太奢侈了。
後來從隔壁班轉來了一位富二代,叫謝潯。
第一次見面,就請全班吃了肯德基。
一周以後,又大筆一揮,帶著全班人包了個電影院。
班裡人起鬨,捧他是全校最有錢的榜一大哥。
背地裡,卻嘲笑他人傻錢多,裝大方。
被忽略的那些碎碎念,就這樣被悄悄實現。
我在心底給謝潯起了個名字,神燈,謝神燈。
而我就是那個貧困潦倒的阿拉丁。
只是我的神燈,特別大方,特別慷慨。
我路過幾次都捨不得進去的披薩店,被他隔三差五就宴請全班。
我的神燈像是沒有三次的限制。
筆記本上的每個願望都被他事無巨細地實現?ū?。
夏天他請冰淇淋,冬天他送熱奶茶。
我知道了那些鋪滿廣告的快餐店味道。
也能在同學聊起最火的電影時加入進去合群。
就連讓我害怕的嚴寒,他都人手送了件羽絨服。
那是我最體面的一個冬天,耳朵沒被凍傷,手指也沒有凍瘡。
高二快結束時,我寫好了退學申請書。
為母親治病借的三萬塊錢天天上門,催得我心力俱疲力竭。
我打包好了行李,準備南下去工廠打工。
在我離開的前一天,我碰到了謝潯。
他打賭輸了,要給路過的第一個女生十萬塊錢。
而我就是這個女生,他不由分說塞給我:
「喂,別讓我言而無信,就這點錢,還不夠我買身衣服。」
富人手指縫裡漏下的殘渣就夠窮人努力一輩子了。
我靠著這些錢還完了借款,讀完了高中,又考上了大學。
在我樸素又簡單的價值觀里。
阿卡丁的神燈是無所不能的。
謝潯也是無所不能的。
3.
所以在聽到謝潯被家裡趕出來,流浪街頭時。
我著實愣了很久。
此時的我已經大學畢業,靠著工作的錢,開了一家小吃店。
班級群里消息涌動:
「聽說他家裡破產,他爹卷著所有錢帶著小三跑了,就剩下他一個。」
「本來在國外,直接退學送回來了,好像連文憑都沒拿到。」
「嘖嘖嘖,以前他高中時多有錢啊,現在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風水輪流轉啊。」
我找到謝潯時,他坐在公園的長椅上,正盯著遠處愣神。
眼前的人,和記憶中不太一樣。
總是驕傲鋒利的眉眼,此刻微垂著,顯示出一種莫名的平靜。
我腳步放緩了些,正猶豫要不要過去。
他已經敏銳地抬起了頭。
時隔四年,我們迎著夕陽在這個安靜偏僻的公園對視。
我不確定謝潯有沒有認出我。
應該是沒有的,畢竟高中那幾年我們的交集寥寥無幾。
不是朋友,就連親密的同學都算不上。
謝潯的生活那樣多姿多彩,應該很難對普通平庸的我留下印象。
果然,他看著我,神色沒有什麼變化:「有事?」
我指了指他手上的傳單:
「不好意思,這是我店裡的傳單,正在招人。」
「我看到你在看,你,是想要來應聘嗎?」
4.
直到把謝潯帶回店裡,我還是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他站在離我不遠處,目光掃過店面,語氣冷淡:
「我住哪?」
不久前我說出那句話時,謝潯看我的目光很奇怪。
「一月四千,交五險一金,每天工作八小時,每周休息兩天。」
直到我說出包吃包住時,他神色才有了變化,答應了下來。
曾經的四千塊錢只夠他吃頓飯,如今卻能買他一個月時間。
可能就像群里說的,他實在是沒有地方可去。
這件店是我從朋友手裡接手的,賣炸雞柳和雞排。
位置好,生意也不錯。
一樓做生意,二樓住人,一間我住,一間放雜物。
我把雜物收拾出來,正考慮等會兒要不要去買張床。
還要買四件套、牙刷、毛巾……
謝潯從我身後晃過來,幫我將一個箱子接過去。
我順口說:
「放我屋裡吧,就是些衛生紙、洗衣液……」」
等謝潯走出去兩步,我才突然反應過來,急急阻攔:
「等一下。」
但已經晚了,謝潯已經推開了房門。
房間小,一眼就能掃過全局。
謝潯一抬頭,就能正好看到窗邊的書桌,他頓了一下。
視線掃過上面擺著的照片,回頭問我:
「就放在桌子旁嗎?」
我緊張的心臟慢慢放緩下來:「嗯。」
謝潯應該沒有認出來,畢竟這張合照是一場意外。
畢業的時候,學校找了攝影師給我們拍照。
可以單獨照,也可以跟朋友一起照。
謝潯照相的時候,我正巧站在旁邊發獃,被攝影師的喊聲驚醒,迷茫地轉頭。
於是就有了這張意料之外的合照。
攝影師洗照片時可能以為我們是故意這樣設計的。
於是也給我洗了一張。
這張照片被我帶到大學,畢業後又帶到了店裡。
我找了相框裝好,小心翼翼地擺在書桌上。
那個時候的謝潯,是個黃毛,金髮囂張,劉海太長,擋住了半隻眼睛。
又穿著骷髏頭短袖和破洞褲,即便長得好,也擋不住一種時代的非主流感。
現在的他,黑色短髮利落,衣服簡單清爽,相比起來差距太大了。
所以他認不出來是很正常的。
5.
整理好房間,我就帶著謝潯出去吃飯。
但他食慾不高,吃了兩口就不動筷子了。
能理解,家裡出了這種事,心情不好很正常。
但一連好幾天都這樣,眼見著比剛來時瘦了些。
我有些著急,就拉著他去了一家西餐廳。
人均一百多,我給他點了份牛排和沙拉。
謝潯吃了兩口,突然說:「我來過這裡。」
我一頓,沒想到他還記得。
當時大家笑他人傻錢多,但被請的多了也實在不好意思。
於是,好多人都主動邀約,放學後請謝潯吃飯。
我也混在其中,拿到兼職工資那天,精挑細選了這家西餐廳。
我沒想到他會答應我的邀請。
他一向性格冷淡,被大家問得煩了,就閉著眼隨便指了個人:
「就你了,就吃一頓,其他人別來煩我了。」
我是這個幸運兒。
那份牛排被謝潯吃得乾乾淨淨,他點評:
「這家廚師手藝不錯,跟我平時吃的沒什麼區別,我很喜歡。」
這句誇讚讓我沒忍住露出了個笑。
阿拉丁能夠請神燈吃一頓飯,阿拉丁也十分開心。
所以,眼見謝潯如今精神不振,我自然而然想到了這家店。
就好像是時空倒轉,相隔了四年光陰。
同樣的位置,同樣的人。
謝潯看起來胃口好了些,也像四年前那樣。
將牛排和沙拉吃得乾乾淨淨:「很好吃,我很喜歡。」
我露出了一個笑,正準備起身去買單時。
身後謝潯突然出聲:
「你認識我,也知道我是誰。」
他語氣平靜,卻斬釘截鐵:
「書桌上那個相框,上面的人是我對不對?」
6.
晚上,班級群已經聊得熱火朝天:
「你說謝潯他家破產了,那他跟徐芊芊的婚事還算數嗎?」
「肯定不算了,以前門當戶對,現在就是窮小子覬覦白富美,傻子才繼續在一起。」
「不好意思,這次你們真猜錯了,徐大小姐是真深情,就算謝潯窮了也不離不棄,現在正到處加好友問行蹤呢。」
果然,我的列表也多了一條好友申請,正是徐芊芊的。
我正猶豫要不要通過時,房門被輕輕叩響。
「洗髮水沒有了。」
謝潯頭髮半濕,正靠在門邊看我。
不久前的那頓飯,撕掉了我們之間的若無其事。
謝潯認出了那張照片,也認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