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吹過,三月的落葉簌簌飄下,纏綿又動人。
過了許久,他重又牽起我的手,就著昏黃的路燈,我們笑著步行返校。
[校門口有人?]
距離有點遠,我看不太清,只能看見一個沉默的黑色剪影。
程易行的視力比我好,他暗罵一聲:
[真是陰魂不散。]
我心下瞭然,走近了一看,果然是彭澤遠。
他孤零零的站在那裡,腳下一地的煙頭。
[燦燦……]
他無視程易行沉下來的臉,緊緊地攥著拳頭。
[你們才認識多久?也就是一年多吧。]
[可我們認識了十七年!童燦!]
[你說忘就忘,過得瀟洒,但是我忘不掉!]
他聲音低低的,透著點沙啞:
[我很想你,燦燦……]
程易行氣笑了,說話頗有點咬牙切齒:
[我要是知道你會撬我牆角,當初就該把籃球砸你頭上。]
[管你是什麼交換生。]
我挽住程易行的手臂,淡淡開口:
[宋阿姨怎麼樣了,知道你來找我嗎?]
彭澤遠僵了一瞬,不再言語。
12.
高三的那件事情鬧得很大。
在聽到我罵她腦子有病後,宋美芸的臉神經質的抽搐著。
[你說什麼?]
她掀起殷紅的唇,一臉的不可置信。
[我說,]我面無表情的提高音量,[宋美芸,你腦子有病!]
[明明可以約束好自己的兒子,卻偏偏要選擇貶低我。]
[內心陰暗,像下水道的老鼠,還要在外人面前扮演溫柔賢淑,你可不可笑?]
她怒極,撕碎了平時和善的偽裝,衝上來就給了我一巴掌。
我的臉火辣辣的疼,掏出手機調出了一段視頻:
[你看,這是什麼?]
她呆住了,臉上血色盡失,手在不自主的抖動。
手機里的視頻是在我請病假的那天拍的。
那天我因為感冒,頭昏昏沉沉。又是工作日,小區裡面安靜無比,沒有人影。
我本想回家休息一下,卻沒想到會看見宋美芸用貓糧將毫無防備的流浪貓引至隱秘的角落。
然後下一秒,高跟鞋尖利的鞋跟,就對準了它。
我還了她一個巴掌,在她耳邊輕聲問:
[用這一個視頻,來換取我和我爸的安寧生活,還有你在你兒子面前的完美形象,怎麼樣?]
她哆嗦著,咬著自己的手指。
有人發現了這裡的動靜,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直到彭澤遠也跑了過來。
[媽!你想對童燦做什麼?]
宋美芸眼裡閃過一絲奇異的光:
[澤遠,怎麼連你也要離開我?]
[你爸天天忙著生意不著家,你又要為了一個小畜生跟我離心。]
[我做的這一切,難道不是為了你麼?]
她在一片驚呼聲中,爬上了學校走廊的護牆。六樓的高度,她搖搖欲墜。
[澤遠,]她平和的開口,卻又帶著隱隱的瘋,[你要眼睜睜的看著她把媽媽逼死嗎?]
彭澤遠被嚇得渾身發抖,他衝上前拉住宋美芸的手:
[媽,你下來!]
在宋美芸的連聲逼問下,他作出承諾:
[我會和童燦斷絕來往。]
周圍的同學神色各異,看向我的目光里有同情,也有看好戲的興奮。
班主任輕拍我的肩膀,示意我跟著她走。
在辦公室里,她摩挲著水杯:
[石榴樹都是先讓枝葉長結實了,才捧出火焰般的花。]
[老師等著你長成參天大樹。]
13.
自那之後,彭澤遠便主動調班。
刻意地避開一個人後,哪怕就在一個校園,也不會相見。
姚舒在離開之前和我見了一面,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抿著嘴笑:
[你的青春比我還豐富多彩。]
[行了,我走了。]
她揮了揮手,坐上了去往機場的車。
有點……莫名其妙。
高考結束後,彭澤遠一家也搬走了,據說是去了B市。
但沒想到再次見面,會是在程易行攢的局上。
14.
早上起床後,我習慣性的先往樓下看一眼。
程易行追了我半年,我們戀愛又談了半年。在這一年裡,他天天拎著早飯在樓下等我,風雨無阻。
只不過今天他的臉有點黑。
我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畢,剛在樓下站定,斜前方就伸出一隻手來。
[燦燦,你愛吃的小籠包。]
我側身躲過,徑直向程易行走去,眼見著彭澤遠還要開口,便擰著眉毛低聲說:
[彭澤遠,你這樣有什麼意思呢?]
[這是大學校園,不是什麼修羅場。你這樣做只會給我帶來困擾,讓我成為別人口中的談資。]
說完便不再看他,但他卻忽的抓住了我的手腕。
又在我即將發火時驚慌的鬆開。
[對不起,燦燦……]
[我只有你了,我就是想和你說會話。]
程易行挑了挑眉:
[行啊,一起。]
[讓我也聽聽你想對我女朋友說的話。]
下午,我們約在了一家咖啡廳。
程易行坐在我旁邊,又強行的讓彭澤遠坐在他的對面。
彭澤遠沒再多說什麼,安靜的喝著咖啡。
我這才發現他瘦了,手指骨節凸起,食指和中指的內側面有被煙燻過的黃。
吸煙,酗酒……
他多了幾個了不得的惡習。
我和程易行都沒說話,安靜的等待他開口。
[她被我送進醫院了……]
這個[她],指的只能是宋美芸。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媽。一開始我以為是你敏感,錯怪她了,但是沒想到去了B市,我才算真正認識她。]
他長嘆一聲,接著說道:
[本來以為去B市是去過好日子的,畢竟我爸的產業都在那,可是我媽發現我爸出軌了。]
[出軌的對象是……姚舒的媽媽。]
想起姚舒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話,我才意識到,其實這一切都是那草蛇灰線,而命運又伏脈於千里之外。
[姚舒是為了報復他們,才來S市接近我的。]
彭澤遠煩躁的揉著太陽穴,陷入了痛苦的回憶。
[我媽知道後快要瘋了,又是鬧自殺,又是要帶著我爸和我一起死。]
[最後不得不把她送進醫院,只有藥才能讓她正常一點。]
彭澤遠看著我,喃喃道:
[燦燦,我好想回到過去啊……]
[但是我不想。]
我抿了口咖啡,語氣平靜。
15.
回到過去幹嘛呢?
繼續聽著他媽媽不陰不陽的話?
還是看著彭澤遠為又一隻突然闖入的蝴蝶而駐足?
[我現在的生活很好,我很滿意。]
彭澤遠眼底的光暗了暗,他勉強牽起笑容。
[我都那麼慘了,你說話都不能委婉點嗎?]
他用氣音說著:
[哪怕就算是哄哄我,也好啊……]
程易行冷哼:
[要是你過得好,你還會來H大嗎?]
[同樣都是男人,我是真的看不起你。]
彭澤遠扯了扯嘴角,漠然的聽著。
[你說你媽瘋,說姚舒是故意接近你的,那你自己呢?]
[難道就你彭澤遠是清白的嗎?這天底下就你一人是可憐人?]
[自己不守男德,沒有克制住行為,還要怪人家是故意接近你的?]
[白瞎了我們一下午的時間,本來還能有二人世界呢。]
我和程易行一同起身,在離開前還是忍不住說道:
[你現在有錢,有資本去創辦事業,何必沉溺在過去呢?]
[對了,咖啡錢你付吧。]
16.
畢業後又過了兩年,待事業穩定,我和程易行結了婚。
新婚夜數紅包的時候,突然發現多了兩個沒有記名的紅包。
紅包鼓鼓的,裡面塞的錢還不少。
[這都是誰的?]
一天下來,我忙的暈頭轉向,以至於沒有看到程易行偷偷扔東西的舉動。
[誰知道呢?]
他聳了聳肩,笑得一臉無辜。
[你就當是老天隨的份子。]
我不帶表情的看著他,很快程易行就敗下陣來,他從垃圾桶里翻出兩張被揉得皺巴巴的紙,咬著牙遞給了我。
有一張紙上的字跡我很熟悉,上面寫著;
【燦燦,新婚快樂,祝你幸福。】
另一張的字龍飛鳳舞:
【新婚快樂呀!】
【其實我很想吃你爸爸做的炸串,只是人設不能倒,才說了那樣的話。】
【遲來的道歉,你不接受也無所謂的,但我還是想說聲對不起。】
[要留著嗎?]
程易行攬著我的腰,表情是毫不在意,甚至還大度的勸我:
[留著吧,這都是青春啊,老了還能跟孫輩們吹吹牛。]
我一本正經的點了點頭:
[你說得對。]
他咬著牙笑了:
[是啊,留著多好。就是可惜我了,也沒什麼吹牛的資本,翻來覆去能講的情史也就只有一個。]
我笑著笑著就倒在床上,又趁著程易行壓下來之前掙扎著起身。
[姚舒的還是要留著的,說不定以後還要回禮呢。]
程易行聞弦歌而知雅意,將其他的東西掃到床下,另一張紙條被精準的命中。
[老婆……]
他的呼吸滾燙,輕輕的貼在我的耳邊:
[明天去爸那吃面嗎?]
我輕輕地[嗯]了一聲,回抱住他。
那棵石榴樹已經枝葉繁茂,結出了火焰般的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