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玉葉完整後續

我爹為了固寵，決定送一個女兒進宮。

但姐姐們都不想進宮，哭天抹地尋死覓活。

我弱弱地舉起手，「爹，我想進宮。」

於是，七歲這年，我坐著一頂小轎子，被抬進了宮。

1

上轎子的時候，我本來想哭的。

但——

我爹給的實在太多了。

八百兩啊。

我爹真夠狠的，貪成這樣，難怪要送女兒進宮了。

我抓著我爹的衣袖，認真地回饋他：「爹，我會成為寵妃，將來你被砍頭，我肯定能救你的。」

我爹本來也想哭的，但現在哭不出來了。

他罵罵咧咧潑了一盆水，然後很果斷地關了門。

還是我爹絕情，我要向我爹學習。

榜樣的力量。

2

我揣著八百兩銀子，住進了采蝶軒。

伺候我的嬤嬤姓馬，還有七八個宮女，她們都介紹了自己。

我捧著香噴噴的點心，坐在胡床上吃得香。

對面的嬤嬤和宮女都在偷看我，我知道我雖然七歲了，但由於長期營養不良，看上去就五六歲。

「石婕妤您、您慢點吃。」馬嬤嬤給我喂茶，我衝著她笑，「嬤嬤，今天能見到聖上嗎？」

馬嬤嬤搖了搖頭，「婕妤還小，等長大了再見。」

我緊張起來，抓著馬嬤嬤的手，「見不到聖上 ，我也有飯吃和覺睡嗎？我要洗衣服嗎？」

馬嬤嬤眼睛一紅，「不用，這些事您都不用做，只安安心心長大就行了。」

我太高興了，簡直要心花怒放。

於是我在采蝶軒住了下來，白天吃吃吃，晚上睡睡睡，什麼事都不用做。

才過三個月，馬嬤嬤就高興地捏著我的臉，說我圓潤了不少。

我低頭看著自己腰上的肉，捧著大蹄子又啃了起來。

一不留神我吃多了，扶著圓滾滾的肚子疼得打滾，馬嬤嬤就下令不許我多吃了。

下午我餓得受不了，就堵氣一個人偷跑去御花園。

御花園裡很安靜，靠南面有個湖，湖裡養了很多錦鯉，我蹲在邊上看著，咽了咽口水。

忽然有笑聲傳來，我看到一個十三四歲，穿著緋色錦袍的男孩。

他狹長的眼睛裡，滿是笑意。

「看什麼看，哼。」

養尊處優了三個月，我也養了點脾氣出來。

一般人我都不怵。

前次我爹來見我，我都不害怕了，嬤嬤說我是聖上的妃子，除了聖上和皇后，我誰都不用怕。

「站住。」男孩跳到我面前來，彎腰看著我，「你是哪家的小姐，還是新進來的宮女？」

我插著腰看著他，氣勢很足，「什麼宮女。我是婕妤，聖上的妃嬪。」

男孩顯然是被我的身份震住了。

果然，這個世上我除了怕聖上外，誰都不用怕。

「你，你不會就是石丞相送進宮裡的女兒吧？」男孩瞪大了眼睛，好像看小兔子似的看著我。

「對，我就是石姝，石婕妤。」我依舊叉著腰。

男孩盯著我。

撲哧——

「哈哈哈哈。」

「你，石鼠嗎？長著蓬蓬大尾巴的那個，還真像。」

「小石鼠，你站在這裡不許走。」他說完，噔噔跑走了。

我就站在原地沒走，叉著腰。

「不走就不走，我還怕你不成，哼！」

男孩笑得更大聲了。

不一會兒男孩又領著五個男孩子過來，五個人一下子將我圍住。

他們一邊好奇地打量著我，一邊說著話。

「她真是妃子嗎？這麼小，五歲？」

「是七歲，我去石丞相府時見過她，老鼠一樣，蹲在牆角洗衣服。」

「她就是石鼠，長著蓬蓬大尾巴，在樹上跳的那種，像不像？」

「鼓著嘴巴圓嘟嘟的臉，毛糙的長頭髮，真像。」

他們笑得前俯後仰。

「不對不對。那我們要喊她什麼？母妃嗎？」

「要喊你喊，我不可能喊。」

他們說著話，還戳著我的臉，扯我的辮子，我有點害怕，嚇得拔腿就跑。

「嬤嬤救命啊！」

那些男孩子在後面笑得特別大聲。

氣死我了。

都給我等著，我一定要報仇！

3

我知道他們是誰了。

馬嬤嬤都告訴我了。穿緋色袍子的那個是太子，今年十一歲。

其他的，都是他弟弟。

嬤嬤在揉面，我趴在桌子上看著她，「我生氣能打他們屁股嗎？」

「婕妤打算怎麼打？」

我張開手，啪啪拍在麵糰上，「這樣打。」

嬤嬤和姐姐們笑成了一團，我不服氣，「我是妃子，也不能打嗎？」

宣姐姐給我擦臉上的麵粉，又塞了一顆糖在我嘴裡，「新做的梨糖，好吃嗎？」

「唔，好吃。」

算了，我不生氣了，看在甜甜糖的份上。

「我們婕妤可大度了，真是宰相肚裡能撐船呢。」宣姐姐捏了捏我的鼻子。

宰相？我爹肚子好像真的能撐船，那麼大。

第二天我正在院子裡黏楓葉，忽然院牆頭上冒出個好看的腦袋，他衝著我喊道：「小石鼠，你在幹什麼？」

我瞪著他，「我叫石姝！」

太子哈哈大笑，然後在他左邊噌一下又冒出個腦袋，右邊又噌噌冒出兩個。

一二三四五六，六位皇子都到齊了。

「石鼠，你在黏楓葉嗎？我最會黏了。」

「黏楓葉有什麼意思，去釣魚啊。」

「釣魚沒意思，去打馬球吧。」

「不要不要，我想吃烤鹿肉。」

烤鹿肉是什麼，我抓著葉子，愣愣地看著最邊上的男孩子。

他們又一起哈哈笑了起來。

「看來喜歡烤鹿肉。」

「走，烤鹿肉去嘍！」

我小心謹慎地趴在門檻上，用一隻眼睛從門縫裡看著他們。

他們也正從門縫裡看我。

「小石鼠，快出來呀。」

我想去，又不敢，回頭看著嬤嬤。

嬤嬤摸了摸我的頭，笑著道：「去吧。」

我高興地開了門。

二皇子和三皇子一人一邊牽著我的手，四皇子沒搶到我的手，於是和五皇子一人抓著我一個小辮兒。

太子牽著六皇子，搖著個紅穗子，笑盈盈走在前面。

他們好多話，我都來不及聽。

但鹿肉真的好香。

「你的牙長好了嗎？能不能嚼得動？」五皇子歪著頭蹲我面前，「張開嘴巴我看看。」

「啊——」

「牙是長好了，可是生蟲子了。」

「以後少吃糖。」太子坐在爐子前烤肉，淡淡瞥了我一眼。

我看著面前湊在一起，正研究我牙齒的五個腦袋，趕緊合上嘴巴，捂住，「不要，沒糖吃我就沒幸福了。」

六皇子點著頭附和我的話：「不要，沒糖吃她就不幸福了。」

其他五張臉一愣，一起哈哈笑了起來。

「二哥，她的幸福好簡單啊。」

「先生說，笨的人更容易幸福。」

「哦哦，先生的話，肯定沒錯。」

六皇子肉肉的手，捏捏我的臉，「你是石鼠，不吃糖果可以吃松果哦。」

我不想吃松果，於是拍開他的手。

「別鬧她了，快來吃肉。」太子吼了一嗓子。

大家哄鬧著去，一人夾了一塊肉，然後又一起送我面前來，遞我嘴邊。

「石鼠乖，吃肉肉。」

我又笑了起來。

「唔唔，鹿肉真好吃。」

六皇子點著頭，學我的話，「唔唔，鹿肉真好吃，都給你吃。」

4

肉吃多了，晚上我又抱著肚子，上吐下瀉。

昏昏沉沉，吃了好多藥。

睜開眼，就看到太子正坐在我床頭，憂心忡忡地看著我。

看見我醒來，他摸了摸我的頭。

「好些了嗎？」

我笑著點頭，「我本來就沒事，鹿肉好吃。」

他鬆了口氣，但又笑了起來。

「真是饞貓。」

等太子走了我又吐了一回，嬤嬤給我漱口，摸了摸我的臉，「婕妤不怪太子和幾位皇子嗎？」

我使勁搖頭。

「這事兒怎麼能怪他們，他們好心帶我吃鹿肉，是我自己沒用。」

要不是他們我都沒吃過鹿肉。

「好孩子。」嬤嬤笑著道，「你肯定是有福之人。」

下午學堂散學，五位皇子結伴來看我，每個人都帶著禮物。

我請他們吃了點心。

這以後，他們散學都會來找我，六皇子還教我認字，但我總覺得他教得有點問題。

「這個字，你昨天說的不是這個讀法啊。」我還不懂，而且更糊塗了。

「是嗎？那我昨天是錯誤的，你聽今天的。」六皇子叼著毛筆，嘴上糊了一嘴的墨。

「為什麼聽今天的？昨天就肯定不對嗎？」我給他擦嘴，他噘著嘴巴給我擦，又含糊不清地告訴我：

「母妃說，只要我今天比昨天聰明就行了。」

我懂了，坐在邊上捧著蘋果咯吱咯吱啃。

六皇子也不寫字了，和我並排坐著，一人一個蘋果，他還學著我悠著腿，嬤嬤進來笑了好一會兒，還抱著我親了一下。

一天早上，我被宣姐姐推醒了。

「阿姝，阿姝啊，外面下雪了。」

我一骨碌站起來，宣姐姐抱著我去窗口，我摟著她的脖子，高興地道：「姐姐，我們去掃梅上雪吧。」

宣姐姐一愣，「不是要堆雪人？」

「掃雪重要。你和嬤嬤一直咳嗽，我問過大夫的，他說用梅雪煮茶可以止咳。」

我趕緊去穿衣服。

宣姐姐站在房門口，紅著眼睛看著我，我衣服都穿好了，她還站著。

「姐姐快點，快點。」

我抱著早就準備好的瓮，去掃了好多好多的雪。

嬤嬤和宣姐姐都喝了茶。

「阿姝在等什麼？」

「等殿下他們，我也想給他們喝茶。」我問嬤嬤，「我能去找他們嗎？」

嬤嬤看了一眼時辰，說可以。

我提著茶壺，踏著厚厚的積雪，和路過的每個人打招呼。

學堂我第一次來，我趴在窗口朝裡面看，可我剛站好，裡面一屋子的人，唰一下都看向我。

我嚇了一跳，從水缸上摔下來。

太子出來將我拉起來，「你一個人來的？來這裡幹什麼？」

「茶。」我舉著茶壺給他，「給你們的。」

太子哭笑不得，然後把茶壺拿走了，我提醒他：「這是大家的。」

「他們年紀小不宜多飲茶。」

他話剛落，就擠過來一堆男孩子，一雙雙眼睛盯著我打量，七嘴八舌地問太子我是誰。

我想說我是婕妤，但太子告訴我以後不許對外說自己是婕妤，現在我就不知道怎麼介紹自己了。

「她長得好可愛，像不像小兔子？」

「還像波斯貓。」一個年紀小的男孩子衝著我亮爪子，「喵嗚！」

他好傻，我笑了起來。

「笑起來更可愛了，我能不能捏你的臉？」

說著話，好幾隻手伸過來。

「夠了！」太子吼了他們，喊人送我回家，這時候二三四五六皇子也從別的房間出來了，他們擠開其他人，搶著要喝茶。

「石鼠沒上過課吧？和我們一起聽課吧？」

「啊？」我腦袋暈乎乎的，「是，是沒上過課。」

「走，我們一起。先生不會生氣的。」

我被拉著進了學堂，先生看到我愣了一下，問身邊的童子，我是哪家的姑娘。

童子小聲說了，先生看我的目光就透著憐惜。

「坐吧。」先生道。

我捧著手爐，盤腿坐在太子邊上，學堂里暖烘烘的，我好睏。

正打著瞌睡，周圍的人哄堂大笑。

我嚇得睜開眼，他們笑得更凶了。

我扭頭用眼神問太子，太子忍著笑，小聲道：「別管他們，睡你的。」

太子今天很好看，穿的衣服我也沒有見過，身上也香香的，但不知道什麼香，我湊過去嗅著鼻子。

太子左手捧著書，右手突然搭在我頭頂，將我的臉擰開。

「聽課。」他忍著笑道。

「哦。」我點頭。

5

臘八節那天，宮裡好熱鬧。

我們跑去御膳房偷臘八粥吃，當我們蹲在牆腳吃的時候，一位穿著明黃衣服的人路過。

「你們在幹什麼？」他問道。

他聲音沉沉的，很有威嚴，我嚇得碗都捧不住。

太子六個人規規矩矩跪下來喊父皇，我也跟著跪下來，喊他：「父皇！」

喊完我就後悔了，我不能喊父皇。

這是聖上。

我垂著頭恨不得鑽碗里變成一顆赤豆才好。

聖上發現了我，「朕什麼時候生了個女兒？」

聖上六個兒子，沒有公主。

「我，我，我喊錯了。」我垂著頭不敢看他，「對不起。」

「父皇，小丫頭年紀小，鸚鵡學舌了。」太子幫我解釋。

我使勁點頭，「嗯嗯，我笨。」

「哦，朕想起來了。」聖上半蹲在我面前點著我的鼻尖道，「你是石丞相的小女兒吧？」

我看著聖上。

他長得很好看，比我爹年輕好多好多。

我點著頭。

「幾歲了？」他問我。

我回頭看了一眼太子，怕自己說錯話，因為他叮囑我不許提婕妤二字。

我想聖上肯定忘記我身份了。

畢竟別的妃子進宮後都會晚上去見聖上，只有我進宮好久了，今天才第一次見。

所以我肯定聖上不記得我了。

「過完年就八歲了。」

聖上愣了一下，然後摸了摸我的頭，回頭和他身邊的大官道：「還是閨女可愛。」

大官看了一眼太子，太子也猛抬頭看向他，那一瞬的目光對接，我沒看懂。

但總覺得他們的眼神說了什麼。

然後大官掩面笑了起來，「是的呢，要不怎麼說女兒家是父親的貼心小棉襖呢。」

聖上點點頭。

我忽然福至心靈，像以前在家討好我爹那樣，衝著他甜甜地笑著，「那我做您的小棉襖，我很乖的。」

聖上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

「真的，」我覺得他不信我，急得我冒汗，「我還會捶腿捶肩。」

我最近經常給嬤嬤捶的，她的腿夜裡老是疼。

我站在他身後，給他捶了十幾下肩膀，然後歪著頭問他：「怎麼樣，是不是很舒服？」

「舒服，果然是個小棉襖。」

聖上一直在笑，其他人也在笑，我也不太懂他們笑什麼。

但笑嘛，總歸比繃著臉好。

「蔡大官，去將石愛卿喊來，朕要謝謝他，給朕送了個小棉襖。」聖上說完，又叮囑了太子幾句，帶著人走了。

等他們走遠了，太子低頭盯著我。

我拉著他的袖子，小聲問道：「我說錯話了嗎？」

「小石鼠表現得很好。」他捏了捏我的臉，「今天獎勵你一頓大餐。」

「嗯嗯，表現得很好。」六皇子附和道。

「先生說的話沒錯，傻人有傻福。」二皇子笑著道。

太子白了他一眼，嘴角也勾起來。

我被六皇子牽著手，蹦蹦跳跳地跟著太子去吃大餐。

晚上回去，嬤嬤和宣姐姐抱著我哭了一通，我隱隱覺得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事。

第二天，我就被封了郡主，封號永平。

大家都很高興，我也很高興，因為嬤嬤說郡主比婕妤厲害。

我還去拜見了皇后娘娘和貴妃娘娘，她們都很和善，我得了好些賞賜。

「石鼠，石鼠快來。」六皇子抱著一個板凳，衝著我招手，「我們去滑冰。」

我回頭問嬤嬤。

「那要多穿點。」

我被嬤嬤裹成了一個粽子，和六皇子去滑冰。

他雖然胖墩墩，但特別靈活。

不一會兒，我就能和他拉著手，在冰上轉圈圈，他還能背著我滑。

滑得快時風吹在臉上，像是在飛一樣。

「喜不喜歡？」六皇子問我。

「嗯嗯，喜歡特別喜歡。」我點著頭。

「老遠就聽到你們的笑聲了。」二皇子站在岸邊，五皇子哼了一聲，「整個皇宮，就你們兩個最閒。」

太子站在一側沒有說話。

「你們下來啊。」我衝著他們揮著手，「好好玩。」

太子繃著臉，沉聲道：「這冰太薄，上來！」

我和六皇子不敢不聽，只能爬上來。

太子將手爐塞給我，皺著眉頭問我：「我布置你的功課寫完了？」

「啊？」我驚訝地看著他，「不，不是還有三天嗎？」

太子敲了我的頭。

「今天就要，回去寫。」

6

這年冬天一直下雪。

聽說好多地方有雪災了，於是我和我爹要了一千兩，加上我自己存的錢，和六皇子一起去找聖上。

「幹什麼？」聖上看著我們兩個人。

「捐錢，賑災。」我將錢放在桌子上。

「嗯嗯，捐錢，還有棉襖。」六皇子將自己一大包衣服也拖進來。

聖上翻了翻桌案上的銀票，給我們一人賞了一顆糖。

「這錢朕收了，替那些百姓謝謝你們。」

聖上摸了摸我的頭，又笑著彈了六皇子一個爆栗，「笨歸笨，勝在憨厚，以後多和阿姝玩。」

我和六皇子捂著嘴，一起點著頭。

「父皇，我喜歡小石鼠，我肯定和她玩。」

聖上很滿意，叮囑我們路上小心。

聖上去祈福的時候，也帶上了我，我虔誠地跪著許願，希望大雪立刻停，每天都出很大很大的太陽。

神奇的事情發生了，聖上祈福的第二天，雪就停了。

萬民叩拜聖上仁德。

聖上召了我用晚膳，笑著說他沾了我的福氣，賞賜了我不少有趣的東西，還問我要不要回家看看。

我不想回去。

姨娘去世後，爹和母親還有姐姐們都不喜歡我。

我每天都要做很多事，還要給姐姐們煮茶，還幫她們洗衣服。

我去和爹告狀，他就說他很忙，讓我不要煩他。

後來我就不去了。

不過嬤嬤說我是有福的人，不然也不會進宮來。

「你爹和家裡人待你不好？」聖上凝眉道。

「沒有沒有，」我擺著手，「爹爹事情多，沒空管我，姐姐們也不大，有時候訓罰我幾句，我們都忘了。」

其實以前我是生氣的，總想著長大了報仇，可現在都不重要了。

「那就安心住著，找個女先生好好讀書。」聖上道，「你可八歲了，沒事不許亂跑亂竄，沒個姑娘家的樣子。」

「哦，知道了。」

但我還是會和大家一起玩。

學堂我也常常去，我還給學堂里的宋先生縫了一個護膝，他經常跪坐在蒲團上，膝蓋肯定很疼。

宋先生說他很喜歡，給了我一本字帖，讓我一個月內寫完來找他。

我捧著字帖都快哭了。

「我喜歡先生，先生怎的還罰我呢？」

宋先生忍著笑，用戒尺敲了敲桌案，「聽先生的話就是喜歡先生。」

我蔫頭耷腦地回家去了。

太子來看我時，看著字帖神色很古怪，「這字帖可是孤本，好好保存。」

「這麼珍貴嗎？」

我小心翼翼收著，生怕弄壞了，壞了先生的好意。

六皇子也忙了起來，他每天讀書到很晚，來找我的時候就趴在炕上睡覺。

醒來就吃。

「你母妃不給你吃東西嗎？」我給他擦著嘴，他吃東西總是會將自己吃成小花貓。

六皇子咬著豬蹄趴在我肩膀上哭，「嗚嗚，我不想讀書，我只想天天和你玩。」

「那我去找你玩吧。」

六皇子眼睛一亮。

於是我每天在他散學的時候，蹲在他的窗口陪他聊天。

沒有人知道，這是我們的秘密。

春去秋來，聖上要去秋獵了。

這次我也跟著一起去。

「帶上馬靴，這次我教你騎馬。」二皇子道。

「馬鞭也給她備好了。」太子吩咐嬤嬤，「換洗的衣服以及防蚊蟲的藥多帶一些。」

我和六皇子沒聽他們說什麼，正一人一個小包袱，拚命往裡面裝零嘴，六皇子給我塞了一粒糖。

他貼在我耳邊，小聲問我：「是不是很好吃？我把糖塞你靴子裡，他們不會發現。」

我使勁點著頭。

「那麼大聲，誰聽不到？」太子走過來，伸出手在我嘴邊，「嗯？」

我使勁嘬了一下，才不情願地將嘴裡的糖吐在他手心裡。

他擦過手，無聲地戳了戳我的額頭。

「讓她吃一顆唄，都要哭了。」二皇子笑著道。

「別哭，那邊有很多野果子，比糖果還吃。」三皇子道。

四皇子點著頭，「我獵個兔子給你玩。」

我又高興起來。

等啟程的時候，六皇子爬我馬車上來，鬼鬼祟祟地掀開上衣，他的腰上居然捆綁了一個布袋。

他變戲法一樣，從袋子裡摸出一把糖來。

「我是不是很聰明？」他偷偷笑，又噓了一聲，「別出聲。」

「你真聰明啊。」我使勁點著頭，和他一起用毯子蓋住頭，躲在裡面吃。

7

太子一直跟著聖上，我們基本見不到他。

我們就跟著二皇子，他教我和六皇子騎馬。

他還給我弄了一匹小馬駒，跑得不算快，但我能騎。

我們比賽騎馬，我每次都贏。

我知道他們為了讓我高興，所以故意輸掉的。

為了感謝他們，我特意和嬤嬤一起做了點心，他們都很喜歡吃我做的點心。

「歇會兒吧。」二皇子在草地上躺下來，看著藍天白雲，我和六皇子也學著他躺著，有飛鷹從我們頭頂飛過。

二皇子問我：「石鼠長大了想幹什麼？」

「想當官。」我坐起來問他，「像我爹那樣，當大官。」

二皇子輕輕笑了起來，隨手摘了草間一朵野花遞給我，「那可不行，女子不能入朝為官。」

我把玩著花，又想了想，「那我在御膳房做廚娘吧，每天給你們做許多好吃的。」

二皇子輕笑。

過了一會兒，他看著湛藍的天空嘆了口氣，「要是一直不長大就好了。」

「長大多好，想吃什麼就能吃什麼。」忙著給我採花的六皇子道。

我也挺想長大的，但我沒說話。

晚上他們給我帶回來四隻兔子，五皇子鬧著烤兔子肉，六皇子不許，兩人吵了一通。

我偷偷將兔子藏了起來。

「石鼠想吃什麼？」太子問我。

「烤鹿肉。」我指了指外面的獵物，「好多鹿啊。」

晚上烤肉的時候，我和六皇子偷偷喝了果子酒，甜滋滋的很好喝。

但喝著喝著，我就眼前的東西就重疊起來。

「怎，怎麼有兩個太子？」我偏著頭站在他面前，盯著他打量，「你好多手啊。」

太子臉色很不好看，比爐子裡的碳還黑。

「蕭正睿！」太子衝著六皇子怒道，「你是想被我吊起來打？」

六皇子抱著我坐下來，不停讓我喝水，「我，我只是讓她嘗一口而已，我不知道她酒量這麼淺。」

「她小孩子，能喝酒？」太子怒道。

「不怪他。」我抓著太子袖子，哀求他，「吊我，是我的錯。」

「小傻子。」二皇子摸了摸我的頭，又和太子道，「彆氣了，讓她長個教訓，畢竟早晚有這一天。」

太子沉著臉，從六皇子懷裡將我拉過去，橫抱著回了我的帳子。

嬤嬤和宣姐姐迎過來。

帳子裡鬧哄哄的說話聲，我眯眼眼睛看著無數的人影覺得有趣，笑了好一會兒。

第二天醒來，我就記得這些事，後面的都沒記住。

宣姐姐說我抓著太子的袖子，問他為什麼越來越凶。

我嚇破了膽，知道難逃一罰。

果然，太子讓人來傳話，罰我寫夠五十張字帖。

我手都快寫斷了，最後還是聖上用午膳的時候沒見到我，解救了我。

太子也沒說什麼，我算是逃過了一劫。

「明天我們一起進獵場狩獵吧。」五皇子嚷嚷著，「不然我們豈不是白來了一趟。」

聖上同意了，吩咐了帶著我們。

隔天一早，我收拾妥當騎著小馬駒去找他們，二皇子將我的馬鞍擺正，「一會兒跟著我，不許亂跑。」

我點著頭。

除了太子辦事去了，我們一群人進了林子裡，我看到了小鹿，還發現了一窩兔子。

我站在樹下，第一次看到了石鼠，它在樹上亂跳亂蹦，身後果然拖著蓬鬆的大尾巴。

我興奮地喊六皇子來看。

「真的有石鼠。」我回過頭，突然發現大家都朝另一個方向跑，「你們去哪裡？」

我忙跑過去。

「小石鼠。」二皇子撥開灌木，衝著我跑過來，「前面遇到熊瞎子了，我帶你回去。」

但二皇子的馬卻嘶鳴著，驚惶失措地往林子裡跑去，二皇子沒去追馬，而是拖著我往回跑。

我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但不敢停下來。

「他們人呢？」我問道。

二皇子卻突然停下來，拉著我掉頭接著跑。

我一邊跟著他跑，一邊回頭看，不遠處有隻黑乎乎的像是豬的東西，正陰森森地盯著我們。

8

我受傷了。

醒來的時候，床前圍了很多人。

二皇子雙眼紅紅的，愧疚地看著我。

後來我才想起來，那個大野豬衝過來的時候，我抱著二皇子擋了一下。

然後就暈了。

後來侍衛他們趕到了，野豬也被射死。

我動了一下，後背火辣辣的疼。

大夫說我後面的骨頭骨折了，只能趴著睡。

所以回去的路上，我也是趴在馬車上的，不過我也不無聊，因為他們都輪流上來陪我說話。

「逞能。」太子戳了戳我的頭，「你這小身板，都不夠野豬一頓吃的。」

我癟了癟嘴，小聲反駁他：「不可能，我現在很胖。」

太子被我氣到了，閉目養神不理我。

他越長大越凶，這一點我早就知道了，於是我也不敢和他說話，昏昏沉沉趴著，突然他出聲問我。

「要是我，你會幫我擋著嗎？」

我勉強掀開眼皮，想都沒想點了點頭。

「換成你們誰，我都會保護的。」

太子扯了扯嘴角，語氣不太好，「你可真是善人，佛前童子轉世普度眾生？」

「啊？」我不知道怎麼回，咬著唇看著他。

太子卻嘆了口氣，「和你計較什麼，小傻子，睡吧。」

我果然睡著了。

等醒來的時候，身邊的人換成了二皇子。

「阿姝，你除了想做廚娘外，想過成親的事嗎？」他問我。

我搖了搖頭。

我沒想過成親。

「那阿姝最喜歡誰？」二皇子給我倒茶喝。

這問題六皇子也問過我，我早就有答案的，「都喜歡啊。」

二皇子繃緊了唇線，忽然又笑了起來，無奈地摸了摸我的頭，「知道了。阿姝好好養傷，快快長大。」

我認真地點頭。

我傷養得很快，一個半月我就能滿地跑了。

但京城又開始下雪，我很怕像去年那樣雪災，後來我發現，不只是我怕，大家都很怕。

二皇子請命去北面視察。

賢妃娘娘在聖上面前哭，「才十一歲，也太小了。」

二皇子還是去了，走前來給我送烤栗子，還有長春宮裡的桂花糕。

「阿姝照顧好自己。」他笑著道。

我和三四五六皇子一起送他出宮，站在宮牆上衝著他揮手，攏著手一起喊：「早點回來。」

他騎在馬上給我們回應。

沒過幾日太子也要出去，他走得更遠，也更危險。

走的前一晚，我趕了一副護膝給他送去，他拍了拍我的手，沉聲道：「好好學功課，沒事去我母后那邊坐著，學學她怎麼處理事務。」

「我又不能做官，不用這麼認真。」我低聲道。

「誰說的？」太子虎著臉，「該學的都得學，別信那些女子無才便是德的鬼話。」

我哦了一聲，想叮囑他路上小心。

他卻一個勁兒地交代我：「回來我檢查功課，落下了我便會狠罰你。」

我只好點頭。

太子第二天一早就走了。

三皇子擔憂地道：「太子還是第一次上戰場。他們說打仗很可怕，人頭骨碌碌地到處滾。」

「不打仗，滾的就是老百姓的頭了。」四皇子嘆道。

「等我長大了，我一定帶兵將那些北莽狗統統殺光。」五皇子捶著牆。

我和六皇子不敢出聲，心裡又開始擔心太子的安危。

那是戰場，刀劍無眼。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很可怕的夢，夢裡面二皇子被埋在雪山下，太子則渾身是血。

我哭著醒過來，嬤嬤摟著我輕輕拍著，「夢都是反的，二位殿下一定會凱旋的。」

第二天我和皇后娘娘要了一本佛經，每天陪著她在小佛堂里抄頌佛經。

六皇子有空也會來陪著我讀經，但他讀不了幾句就會趴我膝上睡覺。

等啊等啊，眼看快過年的時候，二皇子終於回來了。

他瘦了好多，原來白嫩的臉凍得又干又紅。

聖上和賢妃都很高興，我也很高興。

「看，我給你帶了什麼。」二皇子陪了賢妃兩天，第三天一早來找我。

他的手心裡躺著一塊透明的晶石。

「真好看，怎麼得的？」

「那邊有個礦山，雪下得太大，但他們也不管。有天發生了雪崩，埋了好多人。」

我聽得心驚肉跳。

「我去救人，也被埋了半天，凍得昏昏沉沉的時候，胡亂抓到了這個。」

我鼻尖發酸，沒想到他遇到這麼危險的事。

「別哭。」二皇子柔聲道，「我這不是活著回來了嗎。還有，這事是秘密，你別告訴別人。」

我知道他怕賢妃娘娘擔心，以後都不讓他出去。

「嗯。」我將晶石給他，「這個很重要，你自己留著做紀念。」

二皇子又給我。

「是很重要，你先幫我收著，將來再給我。」

我找了個絨布匣子，將晶石仔細收了起來。

但過年那天，太子依舊沒有回來，我暫時搬去坤寧宮住著，陪著皇后娘娘。

這一年的新年，雖然北面傳來了捷報，大家都很高興，但我們的年過得依舊冷清。

元宵節那天，我正和嬤嬤在廚房做元宵，六皇子忽然沖了進來。

「阿姝。」

他眼睛紅紅的，淚珠子風乾後在臉上留下淺薄的印跡。

「怎麼了？」我看著他。

「大哥，太，太子，」他突然號哭起來，「大哥他失蹤了，找了十多天了也沒有找到他。」

我眼前一黑，跌坐在椅子上。

9

我強撐著去了坤寧宮。

聽到來回稟的人詳細說了過程。

太子駐守東安縣，主戰場也在那邊，他打退了那些人，卻不料他們又折去了三百里外的東寧縣。

那天太子正準備回京的事，忽聽到軍報，便又帶兵去了。

這一次，東寧縣內有姦細，泄了太子行軍的路線。

太子的兵被北莽人衝擊得散了，在混亂中，太子也失了蹤跡。

他們遍尋了四周，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皇后娘娘暈了幾回，我又搬回了坤寧宮陪著他，聖上遣了很多人去找。

晚上我和幾位皇子坐坤寧宮院子裡發獃。

五皇子鬧著要去找，六皇子道：「二哥已經和父皇請命了，但父皇沒同意。」

五皇子氣得把腳邊的爐子踢翻了。

皇后娘娘瘦了很多，念佛的時間也變得多了起來，我也提不起興致，每天做得最多的事就是抄誦經文。

「阿姝，你十歲的生辰快到了，想要什麼禮物？」六皇子散學來找我。

我搖了搖頭，趴在桌子上看著他。

「少一個人，不想過。」我嘆了口氣道。

六皇子也嘆氣，和我一起趴在桌子上，看著窗外新出的嫩枝發獃。

二皇子忙了起來，賢妃娘娘在後宮的勢頭隱隱壓過了皇后娘娘，但皇后娘娘一點不在乎，每日只抱著太子的衣服，跪在佛前。

「五殿下又去校練場了嗎？」

「嗯，五哥說他要做大將軍，保家衛國去戍邊。」六皇子嘆了口氣，「阿姝，他們都有想做的事，為什麼就我沒有？」

我也嘆了口氣，「我也沒有。」

我的願望很簡單，就是我們七個人整整齊齊，平平安安。

一直一直在一起。

我的十歲生辰前，我爹進宮來看我，他臨走前叮囑我：「郡主不要住坤寧宮了，沒事多和二皇子走動走動。」

我不解地看著他。

「為什麼？」

我爹在我耳邊低聲道：「太子十之八九回不來了，二殿下肯定會被封為太子。

「你多留在皇后娘娘那邊無益。

「你十歲了，得學會為自己的將來打算。」

那天我和我爹吵了一架，氣得他拂袖而去。

太子肯定能回來，二皇子也沒有惦記太子之位。

他們兄弟六個人明明感情很好，可那些人為了自己的利益，偏要離間他們，將他們分裂成對頭。

生辰那天，我得了不少賞賜，我低著頭收拾的時候，聽到房門開了一下。

「姐姐今天辛苦了，你早些休息，我自己能洗漱。」我頭也不回地道。

「阿姝！」

忽然，一道沙啞的男聲在我身後響起，我猛然回頭，手裡的禮物嘩啦啦落了一地。

「太子。」我瞬時紅了眼睛。

太子沒怎麼瘦，但長大了好多，個子也變得好高，他上前用指腹擦著我的眼淚，哽咽道：「別哭，我好好地回來了。」

我咬了一口自己的手臂，很疼。

「不是做夢。」我破涕為笑。

太子戳了戳我的頭，「還是這麼笨。」

我太高興了，這是我收到的最珍貴的生辰禮物，我又哭又笑，問了他許多問題。

太子在我這裡待了半個時辰，我才知道他是悄悄進宮，先來見我的。

「那你快去見皇后娘娘。」我催著他，「她好想你。」

太子低聲道：「不著急。我先出去，明天下午我會放出消息，說我回來了。」

我不解地看著他。

「在這之前，你不要和任何人說我回來了。」

「好，我不說。」我點著頭，向他保證。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