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離天亮越來越近。
我身側,有名叫許嫣的秀女開口了:
「諸位姐妹,家父是朝中一品大員,與攝政王往來甚密。」
「父親說,攝政王雖行事詭譎,但向來說一不二。」
「第二場考驗名為採花,且要最多最美。」
「我們就必須去到花園,而不能被困死在這裡。」
她的話擲地有聲,讓眾人拾起了勇氣。
有秀女亦贊同道:
「《山海經》中有雲,有小人,名菌人。」
「日出行,日沒死,但似乎……與人無害。」
說話的秀女叫崔令容,是本朝有名的才女。
她的詩詞和字帖被刊印臨摹,廣為流傳。
想來她見多識廣,不會有錯。
眾人看著地上的菌人。
發現它們扎紮實實長在泥土裡,沒有半點攻擊人的跡象。
便鼓起勇氣,攜手出門。
14
我們盡力不踩到地上的菌人。
可菌人實在太過密集。
總有不小心的秀女一腳踏空。
噗嗤一聲。
一個菌人應聲而死。
鮮紅的血液濺到好幾位秀女的裙擺上。
她們登時方寸大亂,亂叫亂跳。
更多的菌人被踩死,溫熱與粘膩的血液蔓延成河。
可其餘的菌人竟毫不在意。
它們依舊面朝房間,咯咯地笑。
就好像它們的出現,只是為了讓我們不敢走出房間。
我和姜嬛手牽著手,互相攙扶著掂起腳尖。
總算走出了長滿菌人的北院。
院外,一切如常。
王府里到處都點著燈籠,為眾人照亮前往花園的路。
值守的侍衛目不斜視,空氣里安靜得可怕。
秀女們也不敢發出大的動靜。
一直到花園,都只能聽到裙擺的簌簌聲。
來到花園後,我有些愣住。
花園裡,開著不同時節、不同水土的花。
密密麻麻,爭奇鬥豔,妖嬈異常。
花的大小與尋常花朵無異。
但根莖卻粗大異常,還長著尖刺,很難折斷。
眼看就要天亮,我們能採到幾朵花呢?
15
我和姜嬛踩進泥里,開始徒手採花。
她自幼習武,力氣比普通女子大得多。
我身材高挑,亦不是弱柳扶風之輩。
即便這樣。
我們累得滿頭大汗,雙手鮮血淋漓,也只摘下了兩朵花。
放眼望去,有秀女竟隨身攜帶了女工用的剪刀。
這樣一來,她們的速度要比我們快很多。
眼見落了下風。
姜嬛朝我附耳過來:
「花園緊挨著廚房,我去看看能不能偷一把刀。」
王府里有帶刀侍衛值守。
若是亂闖亂撞,恐怕有性命之憂。
我本想勸阻姜嬛。
但若沒有工具,我們將必敗無疑。
思來想去,我提議道:「還是我去吧。」
姜嬛粗枝大葉,而我則心細很多。
何況她力氣比我大,在這裡採花會更快一點。
我躡手躡腳退出花園,貓著腰朝廚房摸去。
一路上險之又險,幾次差點被侍衛發覺。
好在,我順利潛入廚房,並找到一把刀。
我欣喜若狂地起身。
卻感受到了一道灼熱的目光。
不遠處,一個小男孩正盯著我看。
他模樣生得極好,又身著玄色燙金袍服,華貴異常。
男孩歪頭打量著我。
似乎天生膽子大,不會被陌生人嚇到。
我向前一步,還未開口。
小男孩卻猝然變臉:
「大膽奴婢,見了朕,為何不跪?」
16
我的身體猝不及防整個僵住,如遭雷擊。
眼前的男孩,竟是當今聖上,宮裡的小皇帝。
被他抓到潛入廚房偷盜。
我本應跪地叩拜,求他饒我一命。
可若是這樣,我豈能全身而退?
於是,我站直身體,氣勢絲毫不減:
「陛下為何會在這裡?攝政王知道嗎?」
果然,小皇帝漆黑的瞳仁閃爍幾下,有些心虛地結巴道:
「是王叔……王叔讓你來尋朕的嗎?」
「朕不是……不是有意逃課的。」
「王叔抓著朕日夜苦讀,還要看他批閱奏摺。」
「他今晚不在書房……朕才……出來散心。」
我愣住。
傳聞當年,簫嗣掌握大權後。
隨意在宗親里選了個襁褓嬰兒,扶持他登基。
小皇帝的父母兼被逼自盡,追封榮國公和秦國夫人。
眾人皆嘆,不知小皇帝又能活多久?
想必不出幾年,簫肆就會找個理由廢黜並殺死他。
他怎會悉心教導小皇帝?
但眼下,我對這些事毫無興趣。
我要做的,唯有在選秀中活下來。
17
我蹲下身,溫聲哄騙:
「若陛下肯回答我的問題,我就不告訴王叔你的秘密。」
小皇帝皺眉,離我更近一步,似在確認我的身份。
一個不小心,他跌入我懷裡。
我扶他站穩後,小皇帝臉紅了:「你身上的味道很好聞。」
磨蹭半響,他終於答應道:「你問吧。」
我急切道:
「攝政王到底想要什麼樣的王妃?」
「怎樣才能讓花園裡採花的秀女都活下來?」
小皇帝遲疑片刻,回答道:
「王叔根本不想選妃,他喜歡的是我的母親。」
「那些秀女,不管她們采多少花,有那些菌人在,她們都得死。」
攝政王喜歡的是小皇帝的母親?
已經死去的秦國夫人?
我全身血液凝固,身體重若千鈞。
正想繼續詢問,前方已傳來內監尖細的聲音:
「陛下,陛下您在這裡嗎?」
我給小皇帝比了個「噓」的手勢。
指引他朝另一個門離開。
而我則飛速朝花園奔去。
求生的慾望讓我快得像一隻兔子。
幸運的是,我安然回到了花園。
但代價是,那把刀早已被我遺落。
天馬上要亮了。
姜嬛見我空手而歸。
又見其他隊領先於我們,急得快哭了。
一不小心,她壓扁了一朵剛摘下來的海棠花。
花瓣霎時不美,我們又損失了一朵花。
我隨手把花別在她的耳畔,低聲安慰:
「這場考驗,關竅恐怕不在這裡。」
18
她止住淚,不解道:「那是什麼?」
我握緊她的手:「天快亮了,我們先回北院,再做打算。」
按照簫肆的作風。
若是沒能在天亮前返回,恐怕要被就地絞殺。
我和姜嬛是最先返回北院的。
我看著地上詭異可怖的菌人,反覆思索著小皇帝的話。
第二場考驗和花的「最多最美」無關。
反而和菌人有關。
可是,到底能有什麼關係呢?
沒等我想個明白。
天空中,第一縷魚肚白出現。
秀女們陸續跑回北院,把花放進房間的背簍。
肉眼可見的,我們隊的花不是最多的。
至於是不是最美的,更是無人知曉。
而簫肆則在東方未曦時出現。
他的臉俊美無暇,卻因興奮而染上靡紅。
只見他大手一揮,手中的玉佩閃著瑩潤的光:
「各位秀女,把你們的背簍拿上來吧。」
隨著他的動作,地上的菌人也興奮起來。
它們左搖右晃,嘴巴大大咧開,露出漆黑的牙齒。
戰慄一絲絲爬上心頭。
我已然察覺到不妙。
果然,眾人合力把那碩大的背簍抬出房門。
有秀女無意朝裡面看了一眼。
立刻大叫出聲,癱倒在地。
我朝背簍看去,臉色也剎那蒼白。
19
背簍被抬出房門後,竟好似活了一般。
背簍底部的柳條漸漸伸展,與菌人糾纏在一起。
只一瞬,背簍里的花就變為了菌人的養料。
它們霎時枯萎,灰飛煙滅!
所有秀女的勞動成果都在眨眼間化為烏有。
簫肆見狀,拍手大笑:
「諸位真的很令我失望,竟連一朵花都沒採到嗎?」
說完,他揮一揮手。
眨眼間,地上的菌人從四面八方湧上前來。
它們鋪天蓋地,鑽進秀女們的眼睛、耳朵和嘴。
站在前排的秀女還來不及反應,就被菌人啃食。
慘叫聲一陣又一陣,悽厲至極。
有幾個菌人爬上我的裙擺。
它們伸出鮮紅的長舌頭,露出鋒利的牙齒。
我的眼瞳陡然睜大,倉皇甩避。
這時,人群里有人高呼:「我這裡有一朵花!」
姜嬛從頭上摘下那朵海棠花,高高舉起:
「王爺,我們採到了花!」
她的話音剛落,簫嗣眼眸微亮。
他抬手做了個動作。
我身上的菌人,合上了黑洞洞的嘴巴。
帶著滑溜溜的黏液,它們從我的身上爬下去了。
不止我,我們隊的秀女全部存活。
而其餘九十九名秀女,則被密密麻麻的菌人爬了全身。
最後她們被啃得七零八落,滑落泥里,變成菌人的養料。
20
天光大亮時,北院的血腥氣濃得沖天。
簫肆冷眼掃過我們十一人,眼中帶著玩味:
「恭喜諸位秀女通過第二場考驗。」
「那麼,最後一場考驗,不見不散。」
前兩場考驗詭譎且無規律。
最後一場更不知要遭受怎樣的磨難。
想到這裡,秀女們僵站著,面白如紙。
簫肆卻忽而笑了。
他清俊的容顏如靡艷的花,眼尾也帶了點真實的笑意:
「其實你們應該高興。因為,我的王妃就在你們之中。」
「而誰能成為我的王妃,將會與我同享人間極樂!」
說完,他深深地看了我和姜嬛一眼,誇讚道:
「溫穗,姜嬛。你們兩個,很好。」
簫肆離開後。
眾秀女彷佛失去了呼吸的能力。
沒有劫後餘生的慶幸,只有從頭到腳的恐懼。
連續兩日晝夜顛倒,可沒人有睡意。
院子裡的菌人消失不見,一切恢復如初。
姜嬛撫著鬢邊的海棠花嘆道:
「這次,多虧溫穗姐姐給我耳畔別了花,也多虧我路上沒有把花丟掉。」
「明晚的考驗會是什麼呢?姐姐們可有想法?」
哪知她說完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