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侯爺,我帶你去見見我爹。」
身後,一道灼熱的視線緊緊盯著我,我皺著眉回頭,卻剛好撞見林修遠晦暗不明的目光。
葉承洲偏了偏頭,衝著我耳語:「那個弱不禁風的白面秀才,就是你的心上人?」
我微微搖頭:「我瞎了眼才會傾心於他。」
葉承洲抿著唇笑了兩聲,低垂的眉眼也染上幾分溫柔。
我盯著他,愣了神。
也不知道外面的傳言因何而起,葉承洲分明一點也不可怕。
等我找到我爹時,他正神色不安地跪在祠堂里,口中念念有詞。
我知道他在擔心什麼。
宋家這一代只有我和宋書瑤兩個女娘,如今卻也紛紛出嫁。
我爹是怕以後斷了傳承,世間再無宋家繡娘。
「爹,與其求祖先保佑,不如寄希望於我。」
聽到我的聲音,我爹猛然睜開了雙眼:「胡鬧!你個女娃娃,怎麼能……」
在見著葉承洲的一瞬間,他突然止住了話頭,額頭上冷汗直冒。
「侯、侯爺,您不是受傷了嗎?」
葉承洲輕輕環過我的肩膀:「這還要多虧了清宴。」
我爹從地上爬起來,有些狐疑地低喃:「繡娘……真能讓人起死回生?」
他越想,眉頭皺得越深。
我打斷他的思緒,擲地有聲地說道:「爹,我要做真正的繡娘。」
兒時,姑姑將繡娘的本領一分為二,分別教給了我和宋書瑤。
如今,繡娘另一半的本領,我也想得到。
6、
沒過多久,血衣侯痊癒的消息不脛而走,最終鬧得滿城風雨。
對於宋家繡娘的傳言,眾人開始將信將疑。
許多王公大臣借著其他由頭登門拜訪,就是想看看傳言是否屬實。
葉承洲忍不住提醒我:「清宴,懷璧其罪。」
我點點頭,這個道理我自然知曉,只是還沒來得及想出辦法,城中就又有了新的流言。
「你們聽說了嗎,血衣侯重病臥床都是裝的,實際上是為了揪出朝廷里的姦細!」
「城西的郎中與我交情匪淺,他說侯爺根本就沒病。」
「那個宋家繡娘的傳言實在荒唐,若侯爺本就是裝的,那就說得通了。」
當日,葉承洲以通敵的罪名帶人抄了某位大臣的家,進一步坐實了流言。
我心下一動,不由得感嘆葉承洲這計真是高明。
不僅撇清了血衣侯痊癒和宋家繡娘的關係,還在不知不覺間為自己翻轉了口碑。
日月更迭,時光飛逝而過,科考之期已近在眼前。
這日,侯府來了兩位不速之客。
再次見到林修遠,我不禁有些驚疑。
他面色青白,形銷骨立,衣衫空蕩蕩地掛在身上,與之前相比竟判若兩人。
攙扶著他的宋書瑤反倒越發美貌,教人移不開眼。
「清宴,我此次前來是想讓你幫我一把,日後等我做了丞相定不會虧待你。」
林修遠如今連性命都難保,竟還做著升官發財的春秋大夢。
我只看了一眼,就蹙著眉告誡道:「你命數將盡,就算是神仙也無力回天,若是早日斷除色慾、養性修身,還能殘喘個幾年。」
他沉著臉,急切開口:「你不是都能讓死人開口說話嗎,怎麼幫我補一下魂魄都不願意!?」
我淡然地掃了他一眼,語氣冷漠。
「那都是外界傳言,我能救重病之人,卻救不了必死之人。」
他情緒激動,怒而起身:「你說謊,上一世明明……!」
話說到一半,他突然記起,上一世我死後沒多久,他便病入膏肓,哀嚎斷氣。
無論如何,他都逃不過既定的命運。
我也只是用自身精血將他的死期一再拖延。
林修遠怕了,心中的恐慌逐漸將他淹沒。
慌亂之中,他開始口不擇言:「清宴,是我錯了,你救救我,我還不想死!」
「等回去我就休了書瑤,娶你為正妻,好不好?」
「我還沒有考中狀元,當上丞相,我還不能死!」
聞言,宋書瑤瞪著眼睛罵道:「好你個窮酸秀才,當初若不是你信誓旦旦向我保證絕對會讓我過上好日子,我怎麼會嫁給你!如今你說想休了我,沒門!」
林修遠失去了攙扶,狠狠摔在地上,可他卻像是忘了疼痛,不管不顧地來拽我的袖子。
「清宴,我會考中狀元,一路高升,到時候我要你來做我的丞相夫人,你再救我一次!」
我長嘆一口氣,送了顆千年人參才把他們兩個打發走。
後來,我聽說林修遠強撐著身體要去參加科考,最後卻倒在了試院之外。
三年辛苦終是徒勞。
7、
過了段時間,宮裡出了件大事。
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在後宮燃了起來,皇后與諸多妃子均受波及。
就連尚在襁褓中的小皇子也差點沒了性命。
「這場火燒得蹊蹺,皇上懷疑是有人惡意縱火。」
葉承洲一邊說著,一邊將蜜餅遞到了我嘴邊。
我蜜餅還沒吃完,他就又被皇帝召見,急匆匆入宮去了。
蘇荷來時,我正捻著繡花針,對一張獸皮縫縫補補。
她坐下後,開門見山地問道:「關於你們宋家繡娘的傳言,可是真的?」
我見她神色焦急,便乾脆地點了點頭。
「雖說有些誇大,但大部分都是真的。」
她緩了口氣,接著說道:「你應當知曉,前幾日宮裡起火,皇后娘娘受到波及被火燒傷了左臂,此事在城裡鬧得沸沸揚揚。」
「我來,是想問問,生了火瘡的皮膚還能否復原?」
聽聞事態如此嚴重,我忙不迭道:「能,可以用完好的獸皮進行縫補。」
一個時辰後,我跟著蘇荷進了宮。
她腳下生風,走得飛快,還未走進寢殿便喊道:「姑姑,我將宋家繡娘請來了!」
我隨她進去一看,宋書瑤正端坐在一旁,臉上緊緻細膩,妖嬈暗生。
許久不見,她竟又換了副皮相。
只是,她如此頻繁地在臉上穿針引線,恐怕原本的皮肉早就鬆了。
宋書瑤面色不虞,譏諷道:「宋家繡娘各有所長,姐姐,你對修補皮相一竅不通,來湊什麼熱鬧?」
蘇荷聽了她的話,回過頭冷聲質問:「葉夫人,你說你能將皮膚補好,莫不是在騙我?」
我微微頷首,回答說:「我確實不善於修復皮相,但經過反覆琢磨,如今也已有了十分的把握。」
宋書瑤斜睨了我一眼,語氣中是藏不住的得意。
「姐姐,你可別胡亂逞威風,小心掉了腦袋!」
蘇荷眉宇間含著一抹擔憂,湊上前去與皇后耳語了一番。
半晌,皇后屏退了眾人,起身點了點宋書瑤。
「就麻煩宋家繡娘替本宮補一補這生了火瘡的皮膚,若是補得好,重重有賞!」
宋書瑤施施然起身,經過我時輕哼了一聲。
我與蘇荷被隔絕在金玉屏風外,靜靜等待著。
不知過了多久,屏風後突然傳來一聲痛呼。
「本宮的手!」
緊接著,就聽見「撲通」一聲,宋書瑤神色慌張地跪在了地上。
我回過神來,連忙跟著上前查看。
宋書瑤為自己縫補慣了,將皮繃得又薄又緊,微微一動就會滲出鮮血。
巴掌大小的獸皮被她用來修補整條手臂,那自然是行不通的。
蘇荷站在一旁,額頭上隱隱有汗水滴落。
皇后臉上浮現出怒容,厲聲喝道:「宋書瑤,你不是說修補皮相是你的看家本領嗎!」
宋書瑤渾身顫抖著伏在地上,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眼見著血色逐漸滲出,我大著膽子說道:「皇后娘娘,讓我來試試。」
得到准許後,我利落地扎破指尖引出精血,手指翻飛間,瘢痕盡褪。
一會兒的功夫,皇后手臂上的皮膚便完好如初。
宋書瑤癱坐在地上,臉色煞白、精神恍惚。
她不斷低聲重複著:「這不可能,宋清宴,你怎麼會……」
皇后欣喜地撫摸著細膩光滑的皮膚,當即賞了我一支翡翠金釵,外加雲錦十端。
宋書瑤則被人拖了下去,杖責二十。
此後,我便成了宮中的常客。
8、
葉承洲最近政事繁忙,本來說好要陪我一起去寺中祈福,到底是沒空出時間來。
我只好獨自去了寺廟,順便求了兩張平安符。
回來的路上,我沒想到會遇見林修遠。
他身著錦衣,看上去氣色也好了一些。
聽說他最近在富商家裡做帳房先生,於他而言,這也確實是一份合適的差事。
我原本想當做沒看見,他卻伸手攔下了我。
「清宴,好久不見。」
我與他拉開些距離,問道:「有什麼事?」
他左右看了看,蒼白的臉上划過一絲喜色。
「清宴,我知道你不是攀附權貴之人,若你與血衣侯和離,我願意不計前嫌將你娶回來。」
我盯著他,一時失語。
他見我怔楞,便接著說道:「宋書瑤舉止輕浮,只知道打扮與揮霍,不及你半分溫婉賢惠。」
「憑我的才華,就算不參加科考也一定能名標青史,清宴,你再等等我。」
「等我功成名就……」
他越說越荒唐,我冷聲喝道:「林修遠,休要再胡言亂語!你既然已經娶了宋書瑤,就去安穩過你的日子,別再來糾纏我!」
「清宴,我後悔了。」林修遠面色頹敗地說道,「或許從一開始就錯了,我與書瑤並非良配。」
前一世,他和宋書瑤是有緣無分的苦命鴛鴦,我是橫在他們之間的那堵高牆。
而今生,他們兩個成了相看兩厭的怨侶,我又變成了天邊永遠高懸的圓月。
對林修遠來說,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我手裡攥著兩張平安符,心底的焦躁被漸漸撫平。
「林修遠,上一世的毒酒太苦了,我不想再嘗一遍。」
他怔楞地望向我,眼中似有悔恨:「清宴,我……」
我抬起頭,望見葉承洲從遠處走來,便不自覺地勾起了嘴角。
「我現在過得很好,想要什麼都能得到,血衣侯不會賜我半杯毒酒,他只會繞遠路去給我買蜜餅和糖糕。」
林修遠面如土色,顫抖著伸出手想要抓住什麼。
我與他錯身而過,毫不猶豫地走向葉承洲。
從今往後,我只願與林修遠再無瓜葛。
手中的兩張平安符被我攥出了褶皺,我越走越快,幾乎是跑著撞進了葉承洲懷裡。
「清宴,我來晚了。」
他語氣繾綣又柔和,我的委屈與不安頓時煙消雲散。
在此之前,我一直對前世的死亡耿耿於懷,於是拼了命地逃離。
如今才明白,那不是我既定的命運,終於遲遲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