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也換上了婢女的衣服,和我一樣雙目血紅,滿臉是淚。
她死死拽著我離去,我哭著掙扎,恨不得和太子拚命。
可二姐的話卻讓我失去了全部力氣。
「華陽早料到會有今日,她是一心赴死的。
「父皇軟弱,楚國軍心渙散,華陽是想用自己的死換來楚國兵將奮勇殺敵。」
看著二姐悲痛的神情,我愣在原地。
那日沈觀南依稀的話忽然湧現。
他說長姐是楚國的嫡公主,也是楚國尊嚴的象徵。
我當時並未深思,如今想起,才覺得冰冷刺骨。
所以長姐才會激怒太子,她要自己死得屈辱難堪,被梁人口口相傳,讓這刺傷尊嚴的陣痛傳到楚國去,換得它們在絕境中拚死抵抗。
「所以……你才會罵沈觀南是懦夫。」
我癱坐在地,捂著發痛的胸口,淚流不止。
我那清雅端莊的華陽姐姐,生前最喜潔凈,身上總有著淡淡的玉蘭花香,就連衣衫也偏愛雪月之色。
此時此刻,卻裸露著滿身猙獰瘀傷,供梁人譏諷一樂。
二姐抱住我,輕撫著我的後背,她自己的眼睛卻也是紅得厲害:
「羨兒,你可知華陽有多勇敢?
「她並非慌張間胡亂刺傷的梁國太子,而是故意傷了他雙臂的筋脈!
「從此,那個畜生將再也無法騎馬射箭,也再不能上戰場了!
「在梁國,這樣的皇子無異於一個廢物。」
二姐與皇長姐從小斗到大,每次提起長公主,必然是嘴毒不饒人的。
可她如今卻哽咽著,一字一句,夸長姐有多勇敢。
「可……」
才一開口,我的淚就湧入喉嚨,苦澀得要命:
「可我更想她活下去……」
8
二姐苦笑了一聲:
「和親公主嘛,總是難逃一死。」
我這才發現她的掌心冰冷,毫無血色,連唇都是青白的。
「二姐,你病了?」我慌亂地握住她的掌心搓熱,「走,我帶你去找醫官。」
可二姐卻搖搖頭,連笑都是憔悴的:
「傻,已經來不及了。
「那容晟從新婚夜開始,就在我的坐胎藥里下了毒,日日逼我喝下。
「久而久之,我自然病入膏肓,藥石無靈。」
悲痛再次席捲了我:
「我不信,一定還有得救……
「二姐,長姐已經離開了,你不要再離開我好不好?」
二姐為我擦去淚水,美麗的臉仿如春日最後的花朵。
盛放之後,就是零落。
「羨兒,聽二姐的話,等到二姐死的那一日,你一定不要來。
「還有,將這個交給容祈,換取他對你的信任。」
說著,她將一卷名錄給了我。
我握著它,卻覺得燙得鑽心。
二姐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輕輕說道:
「好羨兒,你無須太為我們傷心。
「作為楚國公主,我和華陽都享受了百姓的供養,錦衣玉食了這麼多年。
「如今他們在受苦,我們總得做點什麼。
「何況,我與華陽從小爭到大,如今,這報國之事已經被她搶了先,我豈能落於她後?」
她與我道別,笑容美艷如初:
「可羨兒你不一樣,你從小就在冷宮受苦,能活下來已是不易。
「所以你只需好好活著,不必覺得欠了任何人的恩義,也無須於國有愧,明白嗎?」
我點點頭,努力地想要笑著看她,不想最後卻還露出了一副哭相。
轉過身時,我忍不住嗚咽出聲,雙手顫抖。
9
幾日後,二姐也隨長姐而去,死得轟轟烈烈。
二皇子將她送去軍營,要她做一個營妓,供梁人糟踐。
二姐並未恐懼,嫣然一笑便同意了。
入軍營的當晚,她甚至用心地裝扮一番,格外美艷動人。
可就在梁人獰笑著想撲到她身上時,烈人的火焰忽地焚燒起來,被風吹動,蔓延開來。
許多梁國兵將被火燒傷,慘叫不已,可烈火中央的二姐卻渾然不懼。
火燒得越大,她笑得越是暢快。
最後,也隨著那灼灼的火焰化為灰燼。
這一燒,不僅令梁國許多兵將受了重傷,甚至還燒到了不少糧草。
二皇子因此受了皇帝的訓斥,終日鬱鬱寡歡。
後來甚至有一日飲酒後跑到三王府,指著我的鼻子大罵。
「你們姐妹三個都是無恥的娼婦,今日我就殺了你,為我三弟清理後院。」
說罷,他拔刀向我砍來,我假意惶恐地躲,其實心裡已經麻木。
若是能死得乾脆,我也不想再苟活。
只可惜,我還不能死。
容祈趕到時,我正摔倒在地,慌亂地躲著二皇子的追殺。
他上去奪過二皇子的刀,狠狠一拳打得二皇子踉蹌倒地。
「容晟,以前我念你是兄長,好歹給你幾分薄面。
「從今後你若再傷我妻,我絕不放過你!」
就在這時,明心失聲尖叫。
「血!是血啊!」
容祈倉皇轉身,才發現我身下蔓延出一道蜿蜒的血跡。
那一晚,我流產了。
在醫官的嘆息聲里,容祈才知我已經有了一個月的身孕。
看著淚流不止的我,他雙目通紅,顫抖著將我抱在懷裡。
「羨兒,今日是我不好,若我留在王府,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我搖了搖頭:
「都怪我命里無福,才留不住這個孩子。」
「胡說,我們還會有孩子的。」
容祈輕輕撫過我的頭髮:
「你放心,從今以後我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你。」
聽著他的話,我淚眼朦朧地彎起唇角。
二姐留下的那冊名錄總歸是要派上用場了。
10
因太子傷了雙臂無法騎射。
所以,梁國的皇位之爭落在了二皇子和容祈的身上。
二皇子的生母是受寵的貴妃,看似比容祈多了幾分勝算。
梁國的朝臣也多向二皇子靠攏。
他們總以為,二皇子離那至尊皇位只有一步之遙。
而容祈,不過是能行軍打仗,不足為懼。
可就在眾人篤定之時,容祈卻呈了一份名錄給皇帝——
那上面正是二皇子與大梁幾位將領私下往來的銀錢帳目。
原來這幾年裡,二皇子一直用銀錢供著幾位將軍,想為日後奪位鋪路。
不僅如此。
就連營地那些美艷的營妓,也是二皇子在民間強行抓來的,只為供兵將消遣。
按照軍規,營妓必須是戰俘或獲罪官員的家眷。
可二皇子俘虜來的卻都是梁人女子。
皇帝聽後勃然大怒,削去二皇子身上其餘官職,命他禁足於王府反省。
這樣的處置,無疑是高高舉起,輕輕放過。
朝臣們面面相覷,心裡有了主張,認為還是這受寵的二皇子有希望繼承皇位。
就算犯下滔天大罪,只要有皇帝兜著,就算不得什麼。
聽著明心打探來的這些消息,我正在王府中繡衣裳。
自流產後,我常雙目無神地裁剪布料,縫著孩童的衣衫。
有時縫著縫著,淚就落了下來。
容祈心疼不已。
他命醫官來為我診治。
可醫官總說心,病還需心藥醫……有些事,需得患者自己想通。
如今,我已攢下好幾件小衣服,這上面每一處針腳都是我的心血。
明心見了,總會笑著哄我:
「公主的繡工真好啊,這必是隨了芳貴人。」
是啊,阿娘是針工局最出色的宮女。
她的繡技,自是一絕。
從小,我一坐不住,她就會讓我學習針線,靜下心來。
夜間,容祈回來了。
他見我正專心地在小肚兜上繡著花束,便小心翼翼地坐了過來:
「羨兒,你繡的這是什麼花?」
「是繡球花呀,象徵著闔家團圓。」
我輕輕回答,咬斷了線頭。
容祈沉默片刻,握住我的手。
「羨兒,再過不久,我就要上戰場了。」
我手指一顫。
再仰頭看他時,我的唇開開合合,卻說不出一句話。
楚國已連失三城。
我那膽小怕事的父皇更是嚇得生了場大病。
聽說……他如今只剩下一口氣了。
此時,若容祈上了戰場,只怕亡國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