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襲粉裙,眉眼彎彎,舉手投足間隱隱飄香。
看來是做足了準備。
「卿卿,嫣兒她不懂禮數,你多擔待。」
我淺笑盈盈,沒接他的話。
果然,沈嫣倒是做足了禮數,低眉順眼捧著熱茶,期待地看向我:「姐姐……」
她兩眼放光,好似很希望我接納她。
我笑容不改,舉杯淺啜。
她眼中的光芒更盛。
我仔細打量沈嫣,眯了眯眼。
她腰間玉佩瞧著眼熟,像是我幾年前在江州遊行被小賊竊走的那枚,怎麼會出現在她身上?
我又掃了眼季煜,這玉佩真論起來是我搶了他的,他不會認不出自己的東西。
腦中線索絲絲縷縷,我忽然想到了一種可能。
季煜所說救命之恩該不會是那夜?
我曾在豫國湖邊救過一個容貌昳麗的少年,眼見他的家僕就要找來,我趁他昏迷不醒便將他腰間玉佩收了,當作信物。
那時我無法無天慣了,認為喜歡就一定要得到,救命之恩讓他以身相許大概也不過分?
故而再見,我想方設法接近他,最終抱得美人歸。
至於這塊玉佩,人都酣睡在側,丟了便丟了,只是沒想到有人冒名頂替,險些害我殞命。
我若有所思地望著兩人,兩個賤人湊一塊,還真是絕配。
尋了個藉口將他們打發走,小環趕忙掏出一個盒子打開,其中金斑小肉蟲扭動著身軀。
我湊過去讓它咬了一口,半柱香功夫,右臂上鼓起一個小山丘,皮膚下的小包蠕動著,似乎有什麼東西想掙脫出來。
我眼疾手快給了它一刀,霎時鮮血直流,一隻黑蟲啪嘰落地。
我和小環不約而同出聲:「好醜。」
見不慣丑東西,我一腳踩了上去,一股濃厚的腥臭味蔓延。
苗疆傳聞,蠱蟲死了,養蠱者也會遭到反噬。
我抬頭望天,笑得愉悅。
不知是哪個蠢貨又遭罪了。
11
我準備進宮探望父皇,沈嫣亦需入宮探望賢妃,馬車內我看著她毫無血色的面容,壓下嘴角笑意。
「沈姑娘臉色不大好看,是身子不爽利了?可得找大夫好好看看。」
眼見沒有旁人,她也不裝了,語氣惡劣:「是你是不是?你知道我下了蠱?」
我瞪大了眼睛,一臉無辜:「你說什麼?什麼下蠱?沈姑娘你不會是病糊塗了吧?」
她又明里暗裡試探了我幾番,見我似乎真不知情,眉頭擰在一塊兒,瞪了我一眼。
「罷了,反正你也快死了,我才不和你計較。」
她小聲嘀咕,自以為我聽不見。
我闔上眼閉目養神,沒理會她。
快死的可不是我。
我走出御書房,小環告訴我,賢妃差人叫我去她宮中坐坐。
我同賢妃不和,如今又來了個沈嫣,想必來者不善,不過宮中人多眼雜,諒她們也不敢對我做些什麼。
況且我也很好奇,她們還有什麼招數沒使出來?
可惜我失望了。
賢妃眉梢含笑,拍著沈嫣的手背,嘲弄般瞥了我一眼:「這簪子是季大人親手為你所制?真是用心了,嫣兒貌美心善,別說季大人,就是本宮也喜歡得緊。」
我笑了,季煜愛喜歡誰喜歡誰去,想用男人擊潰我?
做夢。
當我不愛他,他算個什麼東西?
我似笑非笑盯著她:「沈姑娘是個妙人兒,既然賢妃娘娘如此喜歡,不如把沈姑娘留在宮中?聽說娘娘近日時常夜半驚厥,也好做個伴?」
賢妃神色一僵,察覺自己失態,她冷哼一聲:「不勞公主費心,我有懷兒陪著,倒是公主成婚兩年亦無所出,知道的明白內幕,不知道的還以為公主生不出……」
她裝模作樣捂住嘴,輕笑著:「不過也怪姐姐走得早,女兒家沒人教誨,連夫君的心都栓不住。」
她還有臉提母后?我心下冷笑,看了眼坐在一旁看戲的沈嫣:「難道沈姑娘有高人指點?」
沈嫣笑吟吟看著賢妃,壓根沒理我。
我嘆了口氣,意味深長道:「也不知道,令男人心動的究竟是浮於表面的點子,還是相伴在側的人呢?」
賢妃掃了我一眼,像是在譏諷我如此明顯的挑撥離間,誰會上當?
而沈嫣如我所預料地沉默了。
我淺啜了口茶,不動聲色。
賢妃見慣了大風大浪,她不會被三言兩語擾亂,可不代表沈嫣不會多想。
沈嫣正是沉溺情愛的年紀,眼裡容不下一顆沙子,而她的自負註定了她無法不在意季煜愛的人是不是她。
若是得不到答案,一定會徹夜難眠吧?
我努力壓下嘴角。
賢妃定然想不到,哪怕看到了坑,有人依舊會往裡跳。
12
領我到一處假山,沈嫣忽然問我:「你知道為什麼煜哥哥不喜你麼?」
「因為他是渣滓。」
我直接堵住了她欲要炫耀的嘴。
她隨即反駁:「才不是呢!」
我好整以暇看她能編出什麼理由。
她一臉憤懣:「外頭都說煜哥哥配不上你,皇上也對他有成見,他滿心鬱悶說不出口,而你只惦記你尊貴的公主身份,整日管你那些爛鋪子,真正配不上他的人是你!」
我不管商鋪哪來的銀兩用,靠他那點俸祿?
我面色古怪:「這是他親口告訴你的?」
沈嫣笑了:「重要嗎?祝卿玉,我好心勸告你一句,太要強的女人是討不到男人喜歡的。」
她眉梢一挑,表情狠厲:「希望你下輩子多注意!」
我還未反應過來,便被她推倒在地。
後方假山不知何時藏匿一頭大蟲,它撲了過來,我旋身躲閃,肩上被抓出幾道血跡。
我眉頭緊皺,這是祝懷豢養的獸寵,怎麼在這裡?
這大蟲眼裡仿佛只有我一人,我四下閃躲,它也跟了上來,不一會兒,我身上又多了幾道傷。
我抽出腰間短刃,以攻為守。
餘光所見,一男子湊到沈嫣身旁,那人抬頭,赫然是太子祝懷。
兩人悉悉索索說些什麼,嘴角帶笑,望向我的眼中滿是惡意。
我這皇弟還真是蠢貨,宮中耳目眾多,他也敢向我下手?
「祝懷,你這個太子真是當膩了。」
太子臉色微變:「你還是把話留到地府跟閻王爺說吧,是你自己激怒了盤嘯,同我有什麼干係?況且我是父皇唯一的皇子,未來可是要繼承大統的,父皇還能殺了我給你償命不成?」
他啟唇而笑:「你就等著被盤嘯撕裂吧!」
執迷不悟。
我同大蟲纏鬥了一會兒,見我未顯頹勢,兩人神色漸漸緊張了起來。
是奇怪我為什麼沒有中藥嗎?
我勾起笑容,騰空而起,一刀刺入大蟲眼中,頓時鮮血直濺,大蟲疼得嚎叫。
它發怒了般沖我撲來,我亦不甘示弱,旋身飛起廢了它另一隻眼睛。
大蟲捂著兩顆血窟窿滿地打滾,我亦收了手。
只不過是頭受人操縱的凶獸,它主子可比它該死。
我朝他們走去,沈嫣嚇得退後一步,滿臉驚愕:「怎麼會……」
我笑著調侃:「保不準是你們買到假藥了。」
太子不可置信地看著我:「你知道!」
把玩著手指,我無辜地聳聳肩。
我不知道他們的打算,但我明白蠢貨不懂伺機而動,只會用最笨的法子解決問題,沾沾自喜。
太子氣得發抖:「該死的賤人!」
「你閉嘴!」
13
一襲明黃身影從假山後走了出來,身後大臣魚貫而出。
太子大驚:「父皇!」
他目光落在人群中的小環身上,恍然大悟。
我好心情地笑了,朝李公公身側的小環眨了眨眼。
還得感謝他們找了個好地方。
皇帝先是看了我身上的傷口,目光微不可查地滯了一瞬,語氣冰寒:「宣太醫。」
繼而他神色冷漠,鷹隼般的目光落在太子身上:「朕只有你一個皇子,你是認定了皇位是你的?」
眾大臣齊齊跪下:「吾皇息怒。」
太子臉色灰敗,雙腿止不住打顫,撲騰跪在了地上。
我微不可聞地勾了勾唇。
沒有哪位帝王能容忍孩子肖想皇位,心裡想是一碼事,可明面上說出來又是另一碼事。
要不怎麼說他是口無遮攔的蠢貨呢?
太子哆哆嗦嗦解釋不出話來。
皇帝冷眼睨他:「祝懷,你身為太子,毫無容人之量,你皇姐對你做了什麼?你恨她至此?」
太子渾身一震,忽然仰天大笑,他死死盯著皇帝。
「父皇,你說這種話不虧心麼?你是怎麼對她的?又是怎麼對我和母妃?你會給她剪窗花,教她做紙鳶,陪她斗蛐蛐,什麼好東西都是她先挑,我的課業你瞧過幾回?憑什麼她什麼好處都占了?你要我怎麼不恨她?
皇帝面無表情,掀了掀眼皮:「你那些矯揉造作的文章看了也白看,何況朕已立你為太子,你還不知足?」
太子笑得淒涼:「父皇,你立我為太子是因為你無人可選,若非祝卿玉是女子,恐怕這江山早已落在她手中,你愧對秦後,便將欠她的補償給你們的孩子,可你有沒有想過我和母妃?人活著的時候你不珍惜,死了你倒是彰顯深情……」
還沒待他說話,掌風襲來,他捂著被扇歪的臉倒在地上。
周遭是徹骨的寧靜,在場所有人頭垂得更低了,不敢發出一絲動靜,唯恐驚動眼前盛怒的皇帝。
世人皆知,秦後是皇上的逆鱗,無人敢提及,哪有兒子管教老子的?太子脾性還是太驕縱了。
我同祖父對視一眼,緩步走到父皇身前,看著他猩紅的雙眸,我為他順著氣。
「皇弟小不經事,哪知道這些?恐怕是有心之人有意為之,挑撥父子關係,父皇可不要因此氣壞了身子,讓小人得逞。」
我瞄了一眼躲在角落的沈嫣,她倒是懂得遠離戰場。
皇帝搖搖頭:「還能有誰?心胸狹隘,目光短淺,和賢妃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太子暴怒:「你憑什麼這麼說母妃?」
他雙目赤紅,眼見就要衝上來,我一腳正中他心口,他即刻飛出兩丈,口中噴出鮮血,重重落在地上。
我誠懇道歉:「皇弟,我下手重了,對不住你。」
太子唇側汩汩冒著血,似乎沒力氣應答。
不過一個棄子的想法已經不重要了。
跪了一地的大臣中忽然有人起身行禮:「臣斗膽諫言,太子品行不端,學術不精,立儲之事還望聖上三思。」
這是擺明了說太子德不配位。
又一位大臣站起:「臣附議。」
不一會兒,接二連三站了一大片。
皇帝看了眼眾人,喜怒不辨。
他看著某處:「太傅,你的意思呢?」
祖父忽然被點,不慌不忙地站出來,搖搖頭:「太子失德……」
不堪大任。
餘下的話不必說,場上人達成了共識。
一個心胸狹隘,手段殘暴的皇儲可不是他們想要的明君。
皇帝沉默了一會兒,頷首下令:「太子失德,殘害手足,冒犯天顏,貶為庶人。」
「賢妃管教不力,同他一齊貶去北地。」
剛剛趕來的賢妃宛如當頭一棒,噗通跪地。
「皇上開恩!懷兒是你唯一的皇兒,你不能這麼對他!」
「皇上!」
賢妃抱著他的腿央求,男子不為所動,一把將其揮開。
女子倒在地上,髮絲凌亂,華美精緻的宮服染上塵埃。
我點了點小環的腦袋。
看,這就是依附男子的下場。
從雲端跌落泥濘,不過是當權者一句話的事。
我不願當乞憐恩寵的下位者。
我要九天之上,鳳凰涅槃。
女主天下,盛世太平。
14
處理好傷口,我斜倚著竹夫人漫不經心地投食,池中金紅鯉魚團簇跳躍,好不熱鬧。
身側傳來腳步聲,我懶懶抬頭,是小環領著蕭恙來了。
男子玉冠紫綬,面容英俊,也許是久居沙場的緣故,稜角莫名帶著些肅殺之氣。
「今日之事,謝謝你。」
太子雖蠢,可並非未留後手,還要感謝這位世子爺把周遭的暗衛解決,才沒讓太子提前聽到風聲。
男子面容英俊,稜角泛著些許冷色,定定看著我:「公主不必言謝,不過是舉手之勞,公主信任臣,是蕭恙的福氣。」
我擺了擺手,他順勢落座,我不動聲色地打量這個在邊關薰陶了兩年的男子:「世子爺所圖為何?」
他許久未言,好一會兒才抬起頭。
「臣別無所求。」
我挑了挑眉,無欲無求?
手臂被人捏了一把,我微微偏頭看著小環,她一臉恨鐵不成鋼。
我微微坐起,直勾勾盯著蕭恙:「世子,你對我有意?」
他微微怔神,隨後垂下了雙眸:「臣不敢妄想。」
我問這話可不是無憑無據,蕭恙兩年前也曾向我表明心意,那時我心中只有季煜,自然沒有答應,我成親後他便自請前往邊關,幾個月前才回京述職。
我似笑非笑:「不敢想,不是不想。」
他沒作聲。
「太子已廢,世子不妨猜猜皇儲的人選。」
我陡然轉移話題,他看了我一眼,再度搖頭。
「臣不敢妄自揣測君心。」
「世子怎麼什麼也不敢,說得好聽是謹慎,說得難聽……」
我頓了頓,直視他的眼眸:「是懦弱。」
他沉默了,稜角分明的臉上一派正氣,好似聽不懂我說什麼。
我頓感無趣,把人送走,我也回了府中。
15
我剛進門,季煜便撲了上來。
我飛速閃身,他撲了個空,愣愣看著懷中一片虛無。
沉默頃刻,他俯首望我,聲音低啞:「卿卿,你是不是不愛我了?」
他語氣很平靜,仿佛已經知道了答案。
我歪頭看他:「你怎麼會這麼想?沈姑娘在宮中犯下大錯,還是本宮向父皇求情才將她保下,不過是關幾個月禁閉罷了,季大人這是心疼了?」
「我沒有說她!」
季煜情緒有些失控,他紅著眼眶上前來看我,又失魂落魄地後退一步,喃喃自語:「沒有、沒有,怎麼會沒有……」
「你眼裡沒有我……」
滾燙的淚煨燙著我手背,下一秒我便楷到他身上。
人啊,真是貪心,既要又要,天底下哪有那麼好的事?
我笑著問他:「季煜,這難道不是你想要的嗎?」
他搖著頭,泣不成聲:「我要你,卿卿,我錯了,我要你……」
我一把拍開他伸來的手,嘴角含笑:「別碰我,髒。」
我從不撿別人用過的東西。
他痴痴地看著我的手,嘴唇翕動著:「我不髒,卿卿,我不髒,接她入府真的只是權宜之計,我沒碰她,我說到做到的……」
我挑了挑眉,沒說信不信。
季煜捂著喉嚨劇烈咳嗽,胸口起伏,仿若氣都喘不上來,蒼白的面容蔓上兩團紅暈。
見我無動於衷,他臉色更加煞白。
「卿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