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會只留給有準備的人,更何況段榆景並不全是假意。
所以發現的時候憤怒難過嗎?是有的。
三年的朝夕相處,人非草木,說我一點都不喜歡他,那當然是假的。
但婁銜月的人生里,喜歡這種東西的占比太少。
更何況我最擅長從負面情緒中抽身而出,及時擺脫它帶給我的影響。
比起男伴出軌的嫉妒和吃醋,我更多的只有被冒犯的不悅。
於是我接受了這句指控,抬眼坦然道:「段榆景,你太看得起自己。」
他和我從不平等。
無論是社會地位,還是情感關係。
從他跟隨我的第一天就是如此。
段榆景顯然聽懂了,眼神中的情緒驟然破碎,他不可置信地看著我,拳頭鬆了又緊,居然露出了幾分自嘲,苦笑起來。
但我已經沒耐心觀看他拙劣的表演,最後一點異樣情緒散去,語氣愈發冷漠:「你是不是覺得我不會這麼狠心,還會使勁渾身解數來挽回你?」
段榆景的表情有片刻的空白。
又被我猜中了。
我對他的縱容被他當做理所當然,我的慷慨和溫和卻成了他如今的底氣。
我終於覺得好笑:「不找你不代表你能全身而退。段榆景,我不是慈善家。」
收回他在群星得到的一切特權和資源,以段榆景的性格,估計很快就會去找下家,而現在最好的去處,就是等著啃下這塊肥肉的金皇。
所有人都知道段榆景背後的人是我,這樣做是明晃晃的挑釁。
母親教過我,別人怎麼對你,你就要千倍萬倍地報復回去,否則他們會覺得你好欺負。
金皇如今惹到我面前來了。
父親教過我,但是當身居高位,也可以適當寬和一些,掌權者也需要得人心。
所以我也沒興趣直接毀掉段榆景。
群星的股東會都是我一手扶持的親信或是值得信任的長輩,相當於我的一言堂。
金皇卻不同,董事長林雲霄的掌控力不夠,至今還存在幾大派系,內部爭權奪利,互相排擠。
失魂落魄的段榆景被保安和助理帶走後,我若有所思地垂眼,小巧的金屬勺叩擊著咖啡杯,深色的美式映出一張沒有表情的臉。
片刻,我很輕地勾起唇角笑了笑。
覬覦別人的東西就該付出代價。
林雲霄。
管不好金皇的話,我不介意讓它易主。
(11)
群星人人皆知,段榆景「失寵」了。
捧一個人或許很難,但是雪藏一個人就再簡單不過。
段榆景的待遇一落千丈,通告一天比一天少,連我的辦公室都進不去。
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就是邊珣。
公司的金牌經紀人黎嶴回歸,且只帶一個新人——員工們也不傻,看見邊珣的臉就明白了。
但一直沒和邊珣碰過面的段榆景不知道。
沒人提醒他,因為這是自討沒趣。
唯一讓我意外的事情是段榆景居然遲遲沒有搭理金皇娛樂。
對方給的價碼可不低,合同是 S 約,違約金也一併承擔,看來是迫切地想要簽下段榆景了。
那麼段榆景有什麼理由繼續留在冷落自己的群星呢?
是待價而沽還是另有所圖?
這個答案,我很快就知道了。
因為《慕梁月》的選角日,段榆景不請自來。
雖說是試鏡,但邊珣是我推過去的人,只要不太拉胯,基本就已經定下來了。
邊珣試的是一段打戲。
他目若朗星,眉若春山,清清湛湛的眸光輕輕一掃,一身功夫利落而瀟洒,落地時呼吸都不曾亂一下。
群星作為曹導身後最大的投資商,我和她的關係自然不錯。
她的眼睛越來越亮,心情極好,甚至和我調侃了一句:「這種資質,婁總何必親臨,說一聲不就好了,害我擔心半個月。」
我微微一怔,恍然想起過去自己確實很少來片場,試鏡更是從不參加。
畢竟工作太忙,時間有限。
我皺眉,回想自己今天為什麼會過來——好像是因為不太放心,再加上邊珣問我會不會看他演的電視劇。
段榆景很喜歡和我提各種要求,或是要那個資源,或是要這個角色。
有野心不是壞事,我一向縱容。
可是邊珣從來不提,只會問些無關緊要的話,譬如我會不會看他演的戲,或者我一般什麼時候有空,能看一看手機。
因為他會和我「報備」,隨時隨地。片場的伙食很不錯,上課遇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又或者是一句問候。
很簡單,絲毫不肉麻。
畢竟他連「我想你了」這樣的話都很少說,隨便逗一逗耳朵就會紅,讓我好奇為什麼第一次見面他就能那樣大方地自薦枕席。
邊珣的朋友圈乾乾淨淨,如果不工作,作息規律到可怕,也沒有什麼不良嗜好,物慾也不高,很像我以前養過的金絲熊。
他和段榆景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所以我也在用完全不同的方式對待他。
我還在出神思考,已經試完戲的邊珣換完衣服,幾步來到我身側。
導演組已經識趣地走遠了,邊珣像是想說什麼,最後卻只是彎眼對我一笑,疏朗俊雅,風姿秀逸。
紅氣養人,哪怕只捧了這麼一小段時間,他也看起來比之前光彩奪目,就像是被我雕琢的璞玉,瑩潤貴氣。
好看。
我望著他眉眼間沒有絲毫表演痕跡的情愫,呼吸微亂,抬手摸上他眼下的淡色淚痣。
「——婁銜月。」
身後卻忽然傳來陰沉沉的熟悉嗓音。
氤氳的氛圍被驟然打破。
滿眼血絲的段榆景戴著一頂鴨舌帽站在我身後,死死盯著邊珣,眼中的情緒不斷變化著:驚訝、遲疑、茫然、恍然大悟、憤怒、嫉妒、恐懼……最後都變成了深深的憎恨和嫌惡。
「是你……我記得是你,那個小替身對吧。」段榆景挑了挑唇角,冷笑著說,「怎麼,替我都替到床上去了?」
他的表情扭曲到變形,語氣也失去了理智。
我皺眉,看了眼他空蕩蕩的身側,猜到他應該是偷溜過來的,於是低頭看手機,打算喊人把他帶走。
我早就沒興趣和他說話了,何況他在亂髮瘋。
「段先生說話太難聽,婁總的私事已經和你沒關係了。」邊珣語氣平靜,「更何況,如果問題出在自己身上,就不要怪別人抓住機會。」
「婁總?看不出來,你挺會攀高枝的,什麼東西也敢這麼和我說話。」段榆景氣得臉色青白,語氣譏諷,話說得越來越離譜,「婁總也真不挑,這段時間就是忙著帶他吧?但是這種替身小龍套,資源說不定都是睡來的,誰知道在外面有沒有染上什麼髒病……」
砰!
他的額頭被我丟過去的文件夾砸出一道血痕。
「段榆景,不會說話是嗎?」我的語氣很寡淡,「還是說,捧了你幾年,讓你覺得自己算個人物了?」
我從前不會對他動手,準確來說,我不喜歡用暴力,無論是身體暴力還是言語暴力。
今天算是破例了。
段榆景看著我,呆呆的,愣愣的。
我抬眼:「我已經喊人來帶你回去了,別在外面丟人現眼。」
他的臉色慘白,渾身發抖,語氣滿是不可置信的絕望:「婁銜月,群星把我的資源都給了他,是不是?你是什麼意思,你不要我了……你就因為他,徹底不要我了?!」
段榆景的真實學歷是高中,從前我和他的交流就不算順暢,我偶爾不能理解他的腦迴路。
在這一刻,我卻微妙地明白了他為什麼不離開群星。
他大概是想挽回我和他之間的「感情」。
這不可笑嗎?
我耐心徹底告罄:「和邊珣沒關係,趕你出去是因為你翹班和別的女人上床,還蠢到被別人拍了照片,損害公司利益和形象,德不配位。」
他猛地站直,胸口劇烈起伏著,滿眼都是怒氣,語無倫次:「婁銜月,我能火不是靠你!我告訴你,是群星離不開我,不是我離不開群星,我走了也一樣能過得很好,你等著——」
此話一出,萬籟俱寂。
保安已經到來,我懶得再分半個眼神給他:「滾。」
(12)
一直到回別墅,我才意識到邊珣今天格外安靜。
但他幫我吹頭髮的動作還是十分輕柔細緻。
我仰頭看他:「不高興?」
雖然我忍無可忍地幫他出了氣,但段榆景說話實在太難聽,不高興也很正常。
他指尖一頓,燈光下的瞳孔呈現出溫潤的琥珀色,目光如水,清透乾淨。
「沒有,」邊珣低聲說,「我只是……覺得不值得。」
「嗯?」
他沉默。
我瞭然:「段榆景和我沒關係了,你現在罵他兩句沒關係。」
「可是他是你曾經喜歡的人。」
我怔了幾秒。
喜歡?
當時確實是喜歡,不然怎麼會捧著,獨獨只選他一個人。
但是,能夠立刻收回的東西,應該也不算什麼珍貴的感情吧。
邊珣忽然半蹲下來,仰頭靠近我:「婁總。
那雙眼睛流淌著無法分辨的情緒,濕漉漉的,如同滿溢的月光。
「嗯?」我看著他微微滾動的喉結。
「我不髒。」他聲音清朗,卻在此刻顯得喑啞,「我沒有在外面……我很乾凈。」
我當然知道。
他的體檢報告我都看過。
這語氣很平常,卻讓人覺得委屈,於是過於公事公辦的話就被堵在了喉嚨里。
我俯身輕輕地吻了吻他漂亮的眼睛,什麼都沒說。
浪潮迭起,氣溫升高。
迷迷糊糊間,我感覺有人握住我的手,十指緊扣,卻比最親密的觸碰還讓人喘不過氣。
邊珣那雙眼睛,好像總能訴說許多東西。
我沒來得及問,就已經無暇思考。
隱約間,我聽見他吻著我的耳尖,輕聲問。
你是為我出氣嗎?
你還喜歡他嗎?
你如果不喜歡他,那能不能分一點點給我?
可我又覺得自己聽錯了。
因為他立刻說:「這些都不重要。」
我下意識反問:「那什麼重要?」
「……」
他不回答。
星光搖曳鋪滿床,驟然被撞碎。
我沒得到答案,就淪陷在了星河月色中。
(13)
段榆景和群星解約了。
金皇派人來談的違約金,我也沒卡人,爽快地把他放了。
Linda 算我半個親戚,幾服開外的表妹,雖然是千金大小姐,卻喜歡經紀人這份工作,一向仗義爽朗,帶段榆景帶得盡心盡力,撕資源撕得一馬當先。
誰知道段榆景趁她不在翹班談戀愛,現在還跳槽去了金皇。
得到完整消息後,她氣得從病床上坐起來,怒罵了段榆景三個小時的白眼狼。
等我去慰問的時候,她已經徹底脫離了那副病懨懨的樣子,生龍活虎到仿佛下一刻就要去找段榆景拚命。
「婁總,這吃裡扒外的蠢貨就這麼讓他跑了?」她咬牙切齒,「好好的群星一哥不當,去金皇當被人扒皮吸血的待宰肥豬,他腦子怎麼不去捐了?還有金皇,什麼玩意來我們面前做這種腌臢事,老娘非得去他林雲霄門前拉橫幅——」
但看到我的表情後,她立刻停止了輸出,湊上來:「表姐,有主意了?」
「嗯。」我把玩著手上的蛇果,「他走了才好,不然他在群星,有些事情不方便做。」
比如段榆景和孟玲那件事,敗壞的就會是群星的名聲。
「什麼計劃?說來聽聽唄。」
「我讓人查了金皇和段榆景接下來的檔期。」我慢條斯理地說,「林雲霄主導的影視劇 IP 改編企划算是大手筆,有五部古裝劇,三部現代劇,兩部仙俠劇,一部諜戰劇……所有上映日期都查到了。」
Linda 眼睛驟然一亮。
什麼叫商戰。
不需要陰詭計倆,不需要刀光劍影。
影視集團比拼的是數據,娛樂公司比拼的是作品和藝人。
「質量我也看過了,畢竟是林雲霄派系出資,對打沒什麼難度。」我說,「所有類型的影視劇,我們都直接對標金皇,同檔期開播。」
Linda 倒吸一口涼氣,隨即對我豎起大拇指:「這招太狠了,不愧是你,婁總。」
「至於段榆景,他還沒那麼蠢。」我說,「金皇想吸他的血,沒那麼簡單。他們會內訌,或早或晚。」
「不對吧,我聽說,你最近養了個新人,叫邊珣,是不是?」她心情變好,笑眯眯地湊上來,「咱們群星和金皇對打,小新人也和段榆景對打?」
我語氣平靜:「嗯。」
「那看來段榆景打不過邊珣。」Linda 秒懂,嘖嘖說道,「踩著段榆景上位啊,他不得氣瘋。」
「邊珣以前是段榆景的替身。」我依然平靜,「總要防一手。」
如果段榆景真的用這件事作筏子,我會讓他知道什麼叫做真正的碾壓。
Linda 的笑容卻漸漸消失,她表情變得古怪,輕咳兩聲,語氣八卦起來:「表姐,你這次好像比上次用心。」
「有嗎?」我微微蹙眉,思忖幾秒,「可能是因為邊珣比較……」
比較什麼呢?
我卡殼了,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按理來說這個圈子裡不可能有真正乾淨的人,但邊珣就讓我覺得,他應該多被保護一點。
手機忽然振動了兩下。
是邊珣發來的照片,拍的是他從不離手的保溫杯。
他喜歡喝茶,據說是以前跟著老師傅練武的時候養成的習慣,茶水類型根據季節變化。
杯身有些磨損,被他小心翼翼地刻了一個月亮圖案,不細看根本發現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