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她的聲音,我仿佛又看到了當年穿著校服的女孩子站在我跟前,叉著腰:「怎麼能不吃藥呢!」
過了這麼久,她一點都沒有變。
在掛斷之前,容容還在依依不捨地叮囑著:「明天去陳醫生那兒看看吧,你現在這樣,一個人熬著怎麼能行呢……」
一點小病而已,她果然還是太操心了。
剛掛斷,我就發現一旁的陸嶼已經給我拿好了藥。
這一刻我無比慶幸還有他們在我身邊。
他們的愛,讓我鴻毛般浮沉不定的命運。
有那麼一瞬間,重於泰山。
15
但我還是繞過了感冒藥,選擇端起那碗煮好的雞蛋面。
陸嶼苦惱地皺了皺眉,雙手撐在桌上,試圖和我講道理:「知知,不能逃避,喝了藥病才能好。」
「不要!我沒病,喝點熱水,一會就好了!」
我堅定拒絕。
他知道我一向最討厭吃藥,也拗不過我,只好嘆氣:「好吧,那你不舒服要和我說,別拖成大病了。」
正如現在這樣。
我應付一般拿起熱水灌了兩口。
然後抓起筷子,吃起那碗面,眼睛一亮:「陸嶼,你煮的雞蛋面還是那麼好吃!」
陸嶼的愁眉苦臉瞬間變成了喜笑顏開。
「是嗎?那我以後天天煮給你吃!」
「對了,你上台發表獲獎感言的時候,一定要感謝天天給你煮麵的陸嶼啊。」
我吃面的動作一下子頓住了。
我在電話里為了安慰容容,說我沒事。
但其實我還沒想好是否要參加復活賽。
俞楊其實說得沒錯,我已經沒有了當年的嗓音條件,形象條件也變得很差。
讓我更害怕的是,我可能會在那個舞台上再度失聲。
「你一定要去!我認識的焉知,從來就不是膽小鬼!」
陸嶼將我從自我懷疑的情緒中打撈了出來。
我看著他的眼睛,忽然燃起一陣勇氣。
「好,我答應你。」
16
復活賽這天,我在入口處再次遇到了俞楊和秦宛凝。
俞楊身上穿著秦宛凝的應援色,手上還拿著她的應援橫幅。
我曾經也這樣天真地求過他來給我應援。
但他那時候覺得丟臉,死活不肯。
如今想來,只是因為人不對而已。
「呸!狗男女!」
陸嶼狠狠地啐了他們一口,緊接著拉開了自己的外套。
「別難過,知知。我們也有!」
我頓時哭笑不得,錘了他一下。
難怪我今早覺得他胖了一圈。
原來他的外套裡面,裝滿了他背著我定製的應援物。
雖然很滑稽,但心裡卻溫軟發燙。
俞楊被我們的動靜吸引了注意力,目光直直地停在了我的身上,眼裡閃過一絲驚艷。
他想邁步過來,卻被秦宛凝攔住了。
於此同時,廣播聲響起。
「12號選手焉知,請上台。」
我繞過兩人,直直走向了階梯。
17
舞台還是那樣熟悉。
但聚光燈打在我身上的那刻。
看清台下黑壓壓人群的那刻。
鬼影重重仿佛再度襲來,積壓在我的喉頭。
「咚——」
觀眾席里一片譁然,目光紛紛投向我的背後。
我猛地回頭,看到陸嶼拿著貝斯跳上了舞台。
他走到了我的身邊,微笑著看著涌動的觀眾席,不動聲色地捏了捏我的手心。
「我在後面,別怕。」
他輕輕說完,便退到我的身後。
手指擺好了彈奏的姿勢,等待我的開始。
這瞬間,籠罩在我身上的萬千鬼影消散無蹤。
失去的聲音,重新回到我的身上。
我深呼一口氣,堅定地握住了我的麥克風:「大家好,我是12號焉知。今天帶來的是我的原創曲目……」
一曲終了,台下傳來山呼海嘯般的歡呼。
回到後台,得知成功復活晉級後,我和陸嶼流著淚緊緊相擁。
「太好了,我們做到了!」
候場的其他選手羨慕地看著我們。
一旁還沒上台的秦宛凝卻終於坐不住了。
「焉知。」她喊了我的名字,面帶譏諷。
「你以為你現在晉級了就萬事大吉了?我告訴你,沒了俞楊你什麼都不是。」
她貼到我的耳畔,尖銳道:「不瞞你說,阿楊早就幫我打點好了,最終的第一名只會是我的。」
「趁早退出吧,別再來我和阿楊面前晃了。」
這個復活賽本來只能復活一位選手,但主辦方卻莫名更改賽制變成了兩個,想來是俞楊的手筆了。
「請問是秦女士嗎?」
忽然,有人敲響了門。
秦宛凝瞬間掛起了完美無缺的笑容:「是我。」
為首的人拿出單子:「這是俞先生送您的999朵鮮花,請您簽收一下。」
秦宛凝的笑容一下子真切起來。
她驚喜地看向那些鮮花。
卻在看見是999朵白山茶的那刻,笑容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很快,她就緩過神來,得意洋洋地向我炫耀:「看我家阿楊多愛我,特地送了我999朵白山茶。」
看著她不自然的笑意和手中的白山茶,我卻覺得非常可笑。
連我都知道,秦宛凝最喜歡的花是紅玫瑰。
這就是俞楊的愛。
18
接下來的日子裡,我們像開了掛一樣所向披靡,一路殺進了總決賽。
我依舊修改編曲到深夜。
一片寂靜中,我的手機忽然響起,顯示一個陌生來電。
電話接通,對面卻沒說話。
我冷冷道:「俞楊,你有什麼事嗎?」
「你要是為秦宛凝當說客的話,大可不必,我不會退賽的。」
沉默許久,他才終於沙啞著開口:「焉知,我想你了。」
我立馬掛斷電話,把號碼拉進了黑名單。
沒想到第二天早上我拉開窗簾,竟發現容容和俞楊在樓下吵架。
我連忙跑下樓。
「俞楊你這個賤人,你不是和知知分手了嗎,你還跑來這裡幹什麼?!」容容叉著腰,對俞楊劈頭蓋臉地大罵。
俞楊皺著眉,一臉不耐:「這是我和她之間的事。」
容容怒目圓睜:「你還好意思說!我要是早知道你根本不會珍惜知知,我說什麼都不會替你瞞著她!」
「俞楊!你就是個可恥的小偷!你的愛情是偷來的,還不懂得珍惜!」
俞楊終於忍不住破口大罵:「說夠了沒有,瘋子!」
容容卻死死地盯著他的臉,尖刻地說,「怎麼?心虛啦?別以為我忘記了——要不是你假借你是【YOUNG】向知知告白,她怎麼可能會答應你!」
19
【YOUNG】。
這個熟悉的名字讓我停住了腳步。
高中的時候,我曾在網上發過自己唱歌和創作的視頻,但始終不溫不火。
有個叫【YOUNG】的帳號加了我的好友,自稱是我的忠實粉絲,一直在鼓勵我創作、陪伴我前行。
也是在他的支持下,我才堅定了要走歌手這條道路。
但高三之後,這個帳號就沒有再登陸過了。
直到幾年後俞楊向我表白,我才知道他是曾經一直鼓勵我的人。
因為他說出了那句【YOUNG】常常會對我說的話——
「無論你是何種模樣,無論你做出什麼選擇,我都會永遠站在你的身後支持你。」
可現在,我所知的一切支離破碎。
「可那明明是陸嶼的帳號!你偷看了他們的聊天記錄,還卑鄙地利用了它!」容容憤怒的聲音擲地有聲。
如同當頭一棒,打得我天旋地轉。
「你們……在說什麼?」我愣愣地出聲。
他們才注意到我的到來,齊齊回頭。
在看到我的那一刻,俞楊面色瞬間變得慘白。
20
「不是的,焉知。你聽我解釋。」俞楊慌張地走上前,想拉住我的手,卻被我一把甩開。
我直直地看向容容:「所以,陸嶼才是【YOUNG】對嗎?」
容容泣不成聲:「對不起,知知。我不應該瞞你的,我以為俞楊能讓你走出來,會讓你幸福的……」
我看向身後的陸嶼,聲音哽咽:「所以,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陸嶼微笑地注視著我,而後搖了搖頭:「知知,我沒什麼想說的。」
俞楊撲上來抓住我的手:「焉知,我承認我一開始是騙了你。但我是真的愛你啊,我對你的愛不是欺騙。」
「愛我。」我笑出了聲,笑出了眼淚,「你總是說愛我,但是你從來不聽我的歌,不在乎我的感受,不想了解我的夢想是什麼。」
「你知道我喜歡什麼類型的音樂嗎?你知道我創作過多少首歌嗎?你知道我最大的夢想是什麼嗎?」我一步步逼近他,連珠炮般追問。
「我……」俞楊被逼得步步倒退,說不出話。
我知道,他必然是答不上來的。
他從不關心我喜歡什麼。
最後,我站定:「以後別對我說這麼噁心的話了,我聽了想吐。」
這句話像是戳到了他的痛點,俞楊的眼睛瞬間紅了:「焉知,難道我們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你就一點錯都沒嗎?!」
容容怕他傷害我,連忙擋在我身前:「俞楊,你冷靜點。」
俞楊沒有動,只是站在原地死死盯著我,字字泣血:「我愛你,但我愛你愛得很痛苦。」
「我從不知道你投向我的愛里有幾分是屬於我的,幾分是屬於陸嶼的。」
「又或者,本來就是全部屬於他的……」
「俞楊,我不是你。」我平靜開口,「我一直都能分得清,陸嶼是陸嶼,你是你。」
「你最喜歡的顏色是寶石藍,最愛去的地方是琴因湖,你心情一不好就會想去那裡。你最喜歡的運動是高爾夫,尤其是喜歡陰天的時候打高爾夫。你最討厭大霧天,因為你一到霧天就愛起疹子。你最喜歡看財經類的報紙,最大的夢想是能夠去納斯達克敲鐘……」
我輕輕道:「俞楊,我的愛從來不比你的輕賤半分,只是你從來都不相信我。」
我拉走了容容,只留他愣在了原地。
俞楊還困在原地,可是焉知是要向前走的。
21
「我宣布,本次比賽的第一名是……焉知!讓我們掌聲祝賀焉女士。」
主持人的話音一落,四周爆發出激烈的歡呼聲,所有人都湧上來祝賀我。
我卻還陷在不可思議的情緒之中。
我知道我無力與資本對抗。
今天來到這裡只為戰勝自己,只為了把那首歌唱給他。
《知嶼》——那是我和陸嶼的歌。
我十八歲那年作的歌,想要在十八歲生日那天送給他,陰錯陽差地終於在二十九歲這年送出了。
萬千人潮的歡呼中,我只看向台下的他。
陸嶼在台下遙遙地抱著白山茶,為我拚命鼓掌。
主持人將麥克風遞到我的嘴邊,讓我發表感言。
我緊緊注視著台下的他:「在這裡,我要特別感謝一個人,我今天演唱的《知嶼》也是獻給他的。感謝你陪我走過無數坎坷,感謝你為我的夢想赴湯蹈火,救我於千千萬萬的水火之中。」
感謝你,讓我在這個凜冽的冬天裡擁有了一個不可戰勝的夏天。
我看不清台下陸嶼的神情,但我知道我的淚必定此刻也在他的眼眶流出。
22
俞楊守在我回去的路上。
他攔住了我,聲音沙啞:「我最後讓節目組按照真正的成績去公布了,焉知,你的第一實至名歸。」
「對不起,是我傷害了你,才讓你變成今天這樣。」
「我知道這樣說已經於事無補了。但我還是想告訴你。」
俞楊繼續說道。
「其實不是你像秦宛凝,是她像你。」
「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覺得她真的很像高中時候光芒萬丈的你。在那時候,任何人在你的面前都只能自慚形穢。」
「可是我錯了,她性格惡毒,趨炎附勢,一點都不像……」
聽到這話,我回過身正視他:「俞楊,別再說這種話了,既噁心了秦宛凝,也噁心了我。」
出軌的男人都是這樣。
冠冕堂皇地把錯處推給女人。
可是如果他自己未曾有過半點越界的念頭,外面的女人又怎麼能勾得住他的心?
說完話,我頭也不回,轉身就走。
俞楊不甘心地在背後大喊:「明明我也在台下,為什麼你只看得見陸嶼呢?」
「都過去這麼久了,你還為他作了一首歌。可是,陪在你身邊這麼多年的明明是我啊。」他聲音顫抖。
容容卻不知道從哪裡竄了出來,狠狠地踹了他一腳,叉腰罵道:「賤人,滾回去看看前兩期節目吧,答案在那裡。」
我一直往外跑去,想尋找陸嶼的身影。
卻碰見了好多個粉絲。
她們將我團團圍住,高舉著我的應援橫幅。
「知知,我好喜歡你!你的那首《知嶼》好打動我!」
「焉知焉知,能不能給我簽個名!」
她們的眼睛裡閃動著純粹的喜歡,讓我一時間受寵若驚。
我手忙腳亂地和她們合照、簽名,餘光里卻發現陸嶼站在不遠處的樹下微笑地看著我們。
他對我做著口型。
【看,知知,有很多人在愛著你。】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