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陵一直放不下他的白月光表姐。
大婚當日,他拋下我,不顧男女大防,親自為表姐接生。
成婚第二年,表姐帶著孩子出現。
李陵將我趕出主屋。
當晚,他軟玉溫香,在表姐房中呆了整宿。
可當我終於灰心,拿了和離書,祝他們百年好合的時候。
李陵卻紅了眼。
「阿芙,我李家從不二娶,我的妻只能是你。」
「以後不許再說這些渾話。」
1
我提著筐黃瓜走到家門口的時候。
李陵正和一個女人摟抱在一起。
他將下巴抵在女人鬢角,仿佛要將對方揉進骨血里。
一陣冷風吹痛我額上的傷。
手一松,籃子裡的黃瓜滾了一地。
「荷兒。」
李陵看見我,表情有些不自然。
女人仍縮在李陵懷裡,用帕子擦了幾把淚後,轉過身來。
是李陵的白月光表姐——趙芸。
「芸姐姐家中發生些變故,要來住一段時間。」
說出這句話時,李陵臉上的痛色還未消。
我心中不快。
每次一遇到這個女人,李陵就毫無理智可言。
仍記得大婚當日,剛拜完高堂。
李陵聽見有人耳語,說芸夫人難產。
便丟了牽巾,跌跌撞撞衝出門去。
留我一人無措的跪在蒲團之上。
面對滿堂譁然,我手足無措,只反覆揉搓袖口,弄亂了喜服上的雲紋針腳。
李陵不避男女大防,親自為趙芸接生。
又在床前守了她兩日,直到徹底脫離危險。
賣豆腐的孫二娘曾告訴我。
男人都是賤骨頭,總要時不時給他點臉色瞧瞧,不然就會被一口吃死。
我原也想了一籮筐埋怨之詞,可當聽到李陵的一句「抱歉」後。
所有的話就如同暴雨中的泥俑,全被衝散了。
他說醫者仁心。
更何況五歲時,芸姐姐曾救過他一命。
他是為了還當年的恩情。
2
李陵握著趙芸的手又緊了緊。
成婚兩年,我一向馴良。
可今日,或許是李陵的萬般柔情從未向我展露過。
又或許是一旁的趙芸故作柔弱的拽著李陵的衣襟,眼裡透著的是對我的蔑視。
胸中那口氣如何也壓不下去。
「我不同意。」
這句話說出來,不光是李陵,連我自己都吃了一驚。
「芙兒,不許胡鬧。」
再開口,李陵的表情變得嚴肅。
趙芸適時的抹了兩把眼淚,然後來拉我的手。
「芙妹……」
我一臉嫌惡,將手抽出。
明明沒有用力,她卻往後趔趄了好幾步。
本想將她拉住,卻被李陵猛推了一把。
「你別動她。」
趙芸穩穩靠在李陵懷裡。
我四腳朝天,摔了個大屁墩,模樣十分狼狽。
額角已經凝固的傷口也因為動作太大,重新綻開。
李陵的目光落在我額角,微微閃爍。
可當趙芸偷笑,不小心扯動他的袖口。
慍色又重新爬上眉梢。
「休要耍鄉野習氣。」
「我不是在同你商量」
我用袖子擦了擦額角溢出的血,心裡酸酸漲漲。
在他眼裡,我一直都是粗俗蠢笨的鄉野丫頭。
所以,他從不像別家相公,會與妻子閒話家常。
總一個人呆在藥房。
街坊向他誇讚我做餅的手藝了得,他也是笑而不語。
怕是他從未瞧的上我,瞧得上我做過的事。
胸中憋悶,爬起來扭頭便跑。
「芙兒。」
李陵臉上露出悔色,急急伸手拉我,卻沒拉住。
我跑的並不快。
剛過拐角,我便忍不住往後張望,並沒有人追來。
氣悶的將路邊碎石一腳踢飛。
李陵救過我爹的命。
三年前,我爹因打獵受傷,嘔血不止。
我錢不多,求遍了城裡的大夫。
只有李陵願意出診。
父親嘔血的症狀雖然止住,卻傷其本源。
除非能求得靈殊草,否則大限最多只有三年。
這藥草罕見,市面上多按生長年份標價,即便是最便宜的也需一錠金子。
李陵心善,免了我的診金,讓我在藥房門口賣餅賺錢。
酥軟的大餅配上我自己腌制的醬黃瓜。
如今,我一天的營收有足足一百文。
是李陵給了我和我爹活路。
「芙兒姐姐,你又同李大夫置氣了嗎?」
家住巷尾的虎子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
擺攤時,我常贈他餅吃。
剛成親那會,周邊孩童常用童謠奚落我。
「芸娘芸娘哭哭,賣餅女的洞房空空。」
是虎子出頭趕跑他們。
見我不說話。
虎子便搖頭晃腦,一副小大人的樣子。
「芙兒姐姐,你別傷心。」
「如果你不想跟李大夫過了,就和我哥過吧。」
3
我驚得猛咳了兩聲。
虎子笑眯眯往我跟前湊了湊。
「芙兒姐,你做的餅好吃,大家都爭著想讓你做嫂子咧。」
我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說話。
就聽不遠處傳來虎子娘喊他回去吃飯的聲音。
「你放心,我哥長的可俊了。他剛在北邊打下勝仗,很快就回來了。」
虎子沖我做了個鬼臉,很快消失在巷子裡。
暮色漸沉,炊煙四起。
我轉了一圈,又走回家門口。
守在門口的大黃見了我,立即搖著尾巴湊過來。
屋內的燈亮著。
跳動的燭火似乎在炫耀此刻裡面有多麼溫馨。
以前和爹住一起,若碰到大黃晚歸不回。
我們都憂心不已,會立刻提著燈籠外出去尋。
我在台階上坐著,心裡有些發堵。
正想著,身後一道熟悉的聲音。
「都回來了怎麼不進屋呢?」
李陵朝我伸出手,又恢復到往日平和的模樣。
他徑直將我領進廂房。
說芸姐姐還帶著孩子,正屋讓出來給他們住。
我鼓著嘴,敢怒不敢言。
他拿來藥箱為我清理額角的傷口。
語氣中帶有斥責。
「不是同你講了,不要惹事,不要總耍鄉野脾氣跟人起爭執嗎?」
我原想告訴他,今早在街頭聽人吵嚷。
明明是李陵怕孩童身體太弱,承受不住猛藥才徐徐圖之。
卻被孩子阿婆反誣故意延長診治療程,為的是多賺他們家的錢。
我氣不過辯白了兩句,被對方用石頭砸破了腦袋。
可剛張了張嘴,額角一陣鈍痛傳來。
是李陵手裡下了重力。
「今日非得讓你疼上一疼,才好長記性。」
剛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我齜著牙,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房門再次打開,李陵端來預留好的飯菜,是我愛吃的糖醋鯉魚。
我沒有立即動筷子,盯著菜看了半響,仰頭悶悶的問。
「你怎知我不會一走了之,一定折返回來?」
李陵像聽了個笑話一般,揚起嘴角,紋路在眼尾漾開。
「你何時見過小貓小狗拋棄主人離開的?」
我咬了咬下唇。
這就是他不去尋我的理由嗎?
因為篤定我不會離開他。
雖然心中不忿,但腹里飢腸轆轆讓我顧不得其他,端起碗就開始大快朵頤。
晚上,吹了燈。
李陵習慣性摟過我,讓我枕在他的臂彎上。
不多時,門外響起敲門聲。
「阿陵,澤兒哭鬧著說腹痛,你能不能來看看。」
4
李陵應了一聲,要起身穿衣服。
我趕緊環住他的腰。
「芙兒。」他皺眉。
見我仍不鬆手,有些無奈,低聲哄我:「乖,我去看看就回來。」
說罷在我鼻尖輕啄了一下。
我一時羞怯,將手鬆開,鑽進了被窩。
夜色沉沉,周身一片漆黑,只有正屋的燈亮著。
不時傳來男女曖昧的輕笑低語。
我睜著眼,一動不動的盯著頭頂的床幔。
直至院中公雞打鳴,身邊仍舊空著。
正屋的蠟燭早已滅了,我的眼睛卻被刺的酸脹發痛。
突然就想起孫二娘的話,若一個男人真的珍視你,是捨不得三番五次傷你的心的。
我閉上眼,熱淚順著臉頰滾下。
從前,我也好奇。
明明以李陵的家世才學,配一位官家小姐也不為過。
為何偏偏娶了我這個賣餅女?
直到一日。
婆母來院中小坐,我手忙腳亂,不慎打破茶盞。
惹得她心中不滿,發起牢騷:
「想我李家世代為醫。當初我只是不願陵兒在他表姐的事上過渡沉淪,誤了終身,所以才對他苦苦相逼。可最後竟娶了你這麼個蠢笨的東西回來,早知如此,還不如由得他獨身。」
原來,是為了盡孝道啊。
那就說得通了。
李陵推門進來的時候。
我已經收拾好包裹,還把這兩年存下的錢細數了一遍。
一錠金子有餘。
心裡稍稍有些安慰。
爹有救了。
多的錢不知夠不夠租間鋪子。
現在擺在醫館門口的小攤實在簡陋。
夏天酷暑難耐,熱氣加上滾油,蒸得我大汗淋漓。
冬日冷風刺骨,凍得我手上生瘡,腫的像個饅頭。
每天接待的客人也十分有限。
租間鋪子不僅能增加經營的種類,沒準還能賣的更多。
「昨日澤兒哭鬧不止,我實在沒辦法……」
「我知道。」
李陵剛開口,我就把話打斷。
因為幼時,趙芸救過他的命嘛。
所以不管他為表姐做什麼,都情有可原。
見我沒有追問,李陵的神色一松。
待看到我放在床邊的包裹,他又緊張起來。
「你這是要去哪兒?」
我拍了拍包裹,笑眯眯的說:「我想爹了,想回去看看他。」
李陵吐了口氣,輕輕頷首。
主屋裡又傳來趙芸的呼喚聲。
李陵掀了門帘出去,半道又折回來。
山路崎嶇,我以為他是要叮囑我小心腳下。
一開口,卻是讓我向爹要只鹿腳,帶回來給趙芸母子補補身體。
5
大黃跟著我走到門口。
它搖著尾巴,腳步十分歡快,似乎知道我要回去看爹。
但此番我還有其他事情要辦,帶著它多有不便。
只能摸摸它的小腦袋,反覆叮囑好好在家呆著。
穿過一條街市,我停在一家專門代寫的商鋪前。
摸了摸包里的十文錢。
打聽道。
「先生,寫一封和離書多少錢?」
那白須老者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伸出手比了個八。
我捏緊包裹。
大著膽子問他能不能便宜一點。
我統共只帶了十文錢。
呆會兒還要給爹買些吃食回去。
那先生笑了。
「小娘子,你連八文錢都掏不出,和離後要如何生活?」
「不如趁早打消此念頭,忍忍就過去了。」
「不,我要離。」
我言辭激動,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我有一手烙餅的好手藝,和離後能養活自己。
我再也不要過那種患得患失,被人當作阿貓阿狗看待的日子了。
孫二娘說過,女人這輩子已經夠苦了,若遇人不淑一定要及時止損,萬不可自己為難自己。
旁邊餛飩攤上一位男客人被動靜吸引,探過頭。
「我來幫你寫,不收錢。」
一張俊朗的臉出現在我面前。
眉毛上還缺了一塊。
他不像應城大多數本地男人那樣瘦削單薄。
精壯欣長的體格讓我覺得,他即便是一拳打死十頭牛也不在話下。
我默默吞了口口水。
男子執筆,洋洋洒洒,不到半盞茶的功夫就已完成。
我接過和離書,連連道謝。
走了兩步,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又折回去對他說:「我在東市陵雲醫館門口擺攤賣餅,日後你去吃,不收你錢。」
男子聽後笑了。
他輕輕頷首,眸光微動,像揉碎了一池星光。
6
我在家呆了一日便急沖沖趕回來。
爹的情況不太好,買藥的事刻不容緩。
可當我從床下翻出箱子,裡面卻空空如也。
腦中出現短暫空白。
我一路哭著走到陵雲醫館。
見到李陵後更是泣不成聲。
「這是怎麼了?」
李陵連忙扔下手裡的醫書。
「沒了,我的錢沒了。」
那是我一個餅一個餅賺來的。
酷暑我出攤,寒冬我出攤。
手上生滿凍瘡我也沒有偷懶過一日。
為的就是能夠早日湊夠一錠金子,救爹的命。
走的時候我還數過數,怎麼回來的時候全沒了。
見我哭的傷心。
李陵心疼的將我摟進懷裡,輕拍後背為我順氣。
「乖芙兒,芸姐姐急需用錢,我將錢給她了。」
我腦袋嗡一下炸開,懷疑是自己聽錯了,瞪大了眼睛看著他。
「芸姐姐的丈夫濫賭,欠下一屁股債,還動手打了她。」
「討債的人追到這裡,揚言還不上錢,就刮花芸姐姐的臉。」
「你也知道,幼時芸姐姐曾救過我的命。」
他拍著我的背,明明是溫聲細語,卻有一股涼意直達腳底。
那是我給爹攢的救命錢,沒錢買藥,我爹會死的啊。
我急的說不出話,只不停地流著眼淚。
下一秒,李陵的話如同一盆冷水澆在我身上。
「岳丈的病可以再想辦法,可芸姐姐若是被毀了容,下半輩子要如何生活。」
沒錢買藥,我爹不過就是一死,但芸姐姐失去的可是下半輩子的快樂。
見我呆呆地不說話,李陵握住了我的手。
「你放心,那些錢,我儘快還你。」
「我已經在賣藥鋪了。」
腦中嗡嗡作響,到後面只能看見李陵的嘴巴在一張一合。
卻半個字也聽不清。
這藥鋪是他半生的心血。
李家世代為醫。
最榮耀的時候,祖上曾做過太祖皇帝的御醫。
但傳到李陵這裡已經式微。
他日日醫書不離手,對病患盡心盡力。
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靠著這方醫館重新光耀李家門楣。
可如今卻為了趙芸賣掉鋪子,心甘情願賠上未來前程。
我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去的。
木然呆坐半響,一陣肉香透過門縫飄進來。
熏得我想吐。
昏睡一覺。
醒來後太陽已經落山。
我推門出去,大黃沒來迎我。
在院子裡尋了一圈,仍舊沒看到狗影。
心裡隱隱有不好的預感。
走過廚房。
角落裡黑乎乎不知堆著一團什麼東西。
提著燈走近。
頓時汗毛倒豎,全身血液都在這一刻凝固住。
7
那是我的大黃啊。
明明一天前還對著我搖頭晃腦,現在卻只剩一攤皮毛。
我跪倒在地,抓起皮毛緊緊抱在懷裡。
眼淚如決堤的水,傾瀉而出。
剎那又靈台清明,憶起剛剛奇異的肉香。
抬腳將正屋的門踹開。
桌上果然還有一碗沒吃完的肉羹。
趙芸抱著孩子被嚇了一跳。
順著我的視線望向桌子,她得意的笑了。
「芙兒妹妹回來也不提前支會一聲,好給你留碗肉羹。」
「是你殺了我的大黃。」
我啞著嗓子。
「不是我。」
她無辜的搖搖頭,捂嘴輕笑。
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我。
「是陵兒為了給我治病,殺了你的狗」
我握緊雙拳,渾身止不住顫抖。
「一隻畜生而已,你信不信,哪怕是要你的命,陵兒也會給我。」
她咯咯笑了起來。
我抄起桌上的湯兜頭向她潑下,伸手扯她的衣裙。
趙芸嚇得亂叫。
李陵及時地出現在門口,凝眉怒目。
「你在幹什麼!」
我充耳不聞,瘋了似的上前扭打趙芸。
突然,頭頂一聲悶響。
木頭碎片落了一地。
我呆愣著回頭,李陵正拿著凳子,一臉兇狠的站在身後。
剛張了張嘴,頭上便有溫熱液體順勢流下。
眼前一黑,癱軟下去。
耳邊是李陵焦急的呼喊:「芙兒,你怎麼了。」
「芙兒,快醒醒。」
「芙兒,都怪我。」
「芙兒,你千萬不能有事啊。」
……
昏睡中,耳邊一直不得清凈。
睜開眼,李陵正握著我的手。
「芙兒,你醒了。」
我手上一緊。
「快把藥喝了,小心傷口感染。」
腦袋被布條纏住,只動了動,便覺得皮肉像被撕裂了般。
我不敢想,大黃會有多疼啊。
水汽盈滿眼眶。
「你怎麼忍心下手的?」
「大黃好歹也跟了你兩年。」
李陵的手一頓。
將碗放下,捧起我的手放在唇邊。
「芸姐姐近來遇事太多,鬱結在心,需狗寶入藥。」
「你也知道,幼時她救過我。」
話音剛落,我就抬手打翻桌上的藥碗。
咬著牙向他發問。
「她救的是你的命,不是我的。」
「為何事事都要我委曲求全?」
李陵愣愣的看著地上的碎片,表情十分受傷。
「不過是一隻畜生罷了。為了它,就要跟我分起你我是嗎?」
在他眼裡,我始終都是上不得台面的獵戶之女。
而被我和爹視為家人的大黃,也不過是只畜生。
我不說話。
掙扎著坐起來,拿出包袱里的和離書給李陵。
「你要同我和離?」
李陵倏的站起來,驚慌間掀翻了凳子。
8
李陵反對和離的態度十分堅決。
他將我鎖了三日。
我絕食了三日。
我不明白他為何要這樣做。
明明只是為了孝道娶的我。
明明一直輕我慢我,事事以趙芸為先。
我木然地靠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