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遠舟進宮了。
二十八歲的攝政王身上的氣息愈發沉穩,在朝堂沉浮十幾年,他的模樣依舊俊美。
「微臣參見陛下。」他沖我行禮。
殿內站著許多宮人,我微微一笑:「褚愛卿請起。」
他往前站了些,嗅到我身上的味道,微微蹙眉:「陛下喝酒了?」
我輕笑:「喝了一點而已。」
褚遠舟眸色很沉,他說:「臣聽聞陛下近來總是不吃藥,龍體為重,還望陛下謹聽御醫囑咐。」
我不算是一個龍體安康的皇帝,這些年來為了我這條命,御醫們確實都是提著腦袋在配藥。
「這就有人給攝政王告狀了啊,」我笑著,「朕不愛喝,苦。」
褚遠舟沖不遠處的宮人使了個手勢,很快就有人將一碗黑漆漆的藥端了上來,藥味沖鼻,聞起來就苦。
一起端上來的還有一小碗蜜餞。
我躲開了臉。
「陛下請吧,龍體為重。」
我看著褚遠舟:「攝政王沒喝過這藥,不知道有多苦,朕是真的不愛喝。」
苦得我想吐。
他不知在想什麼,忽然伸手端起了我的藥,悶了一口。
我看見褐色的藥汁在他唇邊停留片刻,隨後被盡數咽下去。
褚遠舟將藥放下來,道:「臣嘗過了,不是很苦,陛下可以喝了。」
我沉默半晌,還是伸手端起藥,特地在褚遠舟喝過的位置接著喝下去,一干而盡。
我自然沒錯過褚遠舟眸中的神色。
8
藥喝完,我口中發苦,便含了顆蜜餞。
不知是不是方才喝的酒,酒勁兒這會兒上涌了,我覺得腦袋有點昏沉,但意識還算清醒。
褚遠舟道:「臣有事與陛下商議,還望陛下屏退左右。」
眾人皆知,我與攝政王乃是一體,攝政王扶持幼帝登基至今八年,別無異心,他話音落下,我便揮袖讓人退下。
殿內的宮人都識趣退下了,只有我身後站著的那位侍衛。
他巋然不動,臉上蒙著面巾,只露出了一雙眸子。
褚遠舟眸光也落在我身後,忽然道:「這位,不會就是與陛下共浴的侍衛吧?」
我一頓。
今日早朝,我與幾位大臣吵架,便是因此。
那夜從華清宮內隨我一起走出來了另一個男人,宮裡便傳起了這荒唐的謠言。
他們說當朝皇帝怎可是個斷袖,苦口婆心勸我為江山社稷著想,儘快填充後宮,這會兒,選秀的名單都送到我的書案上了。
我轉身看向身後的人,道:「俞安,你先出去。」
趙俞安,我給小白起的新名字。
教他好好走路,好好說話,可費了我不少工夫。
他像是還是狼那會兒般,每做成什麼事都要點獎勵,要親我,或者我親他。
不像話。
那雙幽藍的眸子看了我片刻,隨後還是乖乖出去了。
褚遠舟看著這一幕,不發一言,只是抿了一下唇。
殿內只剩下我與攝政王,我伸手撐著腦袋,閉上了眼睛。
褚遠舟在殿內的存在感很足,我能聽見他的腳步聲,從書案前繞到了我身後。
我恍若未覺。
直到冰冷的指腹覆上我後頸,捏了捏,再慢慢往上,替我按著太陽穴。
「陛下近日睡得不好嗎?」
我伸手覆上褚遠舟的手,側眸對上褚遠舟的眸光,輕笑:
「朕要說睡不好,老師又如何呢?像小時候那般入宮陪朕睡嗎?」
剛登基那會兒,刺客一波波來,褚遠舟那時候可是和住在皇宮沒什麼區別。
「陛下莫胡鬧,」褚遠舟輕聲道,「您如今不同兒時,臣不可夜宿皇宮。」
我輕笑了一聲,沒再說什麼。
身後繼續響起褚遠舟的聲音:「陛下身邊的那侍衛是怎麼回事?」
我閉著眼睛,隨口道:「覺得順眼,提拔上來了,老師覺得不妥嗎?」
「陛下身邊的人,應層層篩選,不可這樣輕率。」
「好,朕知道了。」我輕笑了聲。
我不經意拂了一下袖,書案上有東西掉落下來,我睜眼,褚遠舟卻快一步,他已經撿起來了。
是幾張女子的畫像。
「這些便是各家的千金?」他問道。
我笑笑:「嗯,都生得花容月貌。」
不知為何,說完這句話之後,空氣沉寂了片刻。
「陛下要選秀?」褚遠舟問。
我嗯了一聲:「這不母后和大臣們都在催,朕也懶得日日與他們吵了。」
褚遠舟不知在想什麼,他輕笑了一聲,我聽出了點冷嘲的味道。
他的手很大不敬落在我臉上,用力捏住了我的下巴,我被迫抬頭對上他的視線,聽見褚遠舟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依臣拙見,陛下的眼睛可比她們的好看多了。」
我眯了一下眼睛,「老師今年也二十有八了,朕為何還未聽聞老師要娶妻的消息?」
褚遠舟鬆了力道,但依舊盯著我的眼睛:「陛下認為呢?」
我迎著他的視線說:「老師若是有心儀之人,朕可以替你們賜婚。」
褚遠舟連說了三個好字。
而後,頭也不回離開了殿內。
沒半點禮儀尊卑可言。
他本來就沒有將我這樣一個傀儡皇帝放在眼裡,只不過方才被氣到戲都懶得做了。
空蕩蕩的殿內,我驀地輕笑。
9
回到寢殿,榻上有了人。
趙俞安身上換了衣裳,我湊近一聞,笑了:「還知道沐浴了,不錯。」
他得了誇獎,湊上前來也聞我,張開雙臂將我抱在懷裡,他是狼的時候體型就不算小。
小時候我將他抱在懷裡,長大後太重了,我不愛抱他,他自己湊上前來,變成人之後,還自學成才會抱我了。
我推開他:「回你自己的寢殿去。」
橫豎不是狼了,我給趙俞安準備了一個寢殿,就挨著我的寢殿。
他不願意,似乎不明白為何變成人後不能與我同床共枕了。
「主人。」他那雙幽藍色的眸子沉沉看著我,卻寸步不讓。
我捏捏他壯實的手臂,樂了:「想留在我的寢殿,可是要侍寢的,你會侍寢嗎?」
他不知有沒有聽懂,光點頭了:「我會侍寢。」
「……」
他會個什麼東西。
「變回狼就讓你留下來。」我捏著他的臉道。
片刻,委委屈屈的白狼出現在我榻上。
我腦袋很沉,懶得多說話。
枕著白狼就睡了。
半夜時,隱隱約約察覺到有手臂橫在我腰間,身後抵著人,溫熱的觸感。
隨手拍了一下腰間的手,沒拍掉,腦子像是被什麼在壓著,我睜不開眼睛,就這樣睡了一夜。
10
選秀的事還沒來得及張羅,朝廷就出了大貪官。
在上奏選秀這件事上最為積極的禮部尚書被彈劾,緊接著從他兒子強搶民女一事開始,那些原本被壓著的事都擺到了明面上來。
要知道,按照品級,他那如花似玉的女兒,入宮之後即便不是後宮之主也應當是四妃之一。
貪污數額之大,涉及人命之多,證據之確鑿。
無人能為之開脫。
一代世家大族就此落幕,世家向來如此,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沒人是真正無辜的。
抄家抄出來的金銀可以說是一個相當龐大的數字。
填充國庫之後,我覺得近日皇宮的氣息都變得清新起來。
只不過,依舊有人在提選秀的事,不是大臣,就是我的母后。
母后生怕趙家的正統在我這斷了,她不明白,我如今是萬萬不能有孩子的,有了也活不下來。
何必。
11
邊疆動亂,外敵入侵。
興許是我這個皇帝做得實在不像樣,又或者是虞朝從我父王那之前就開始爛了。
我作為皇帝,手中甚至沒幾支像樣的軍隊。
自然,我不在乎這點。
我的身體越來越虛弱,精神渙散得厲害。
更多的時候,我在御書房內,褚遠舟在一旁批閱奏摺。
作為攝政王,褚遠舟確實是盡心盡力了,我說不出他半點問題。
我頭疼得厲害,便喊宮人點了薰香。
褚遠舟沒說什麼。
我盯著他看了半晌,忽然笑了聲:「老師看起來倒是比朕都像皇帝。」
褚遠舟一頓:「陛下,話不可亂說,慎言。」
「老師就當朕在胡言亂語便好了。」我輕聲笑道。
空氣安靜下來,我聽見他忽然問起來:「臣似乎有一段時日沒有看見陛下養的白狼了。」
「他不聽話,朕關起來了。」
「是嗎?」褚遠舟回道,「臣從前行軍時也馴過野獸,不如陛下將那畜生給微臣帶回府上調教一些時日,養了八年都養不熟的畜生,不如還是動粗來得有用。」
他語氣很淡,哪怕說著這種話,聽上去也還像是文人般。
只是我知道,他可不是什麼文人。
「朕可捨不得。」
這句話說完,褚遠舟轉身看過來,那雙狹長的眸子仿佛直看入我心底。
他說:「臣可能過段時日要率軍北上,陛下捨得嗎?」
我一頓:「老師要出征?」
我這個當皇帝的怎麼不知?
算了,也不止這一件事。
褚遠舟說:「匈奴來勢洶洶,怕是難以善了。」
這種事想來不是我這樣的昏君應該去想的,不過我還是扯了一下嘴角:「老師覺得朕御駕親征如何?」
「胡鬧。」攝政王言簡意賅。
我哈哈大笑。
這時候,門外進來一道白色的身影,碩大的狼從門外進來。
我的狼,向來是無人敢攔的。
這八年來,趙小白也沒傷過幾個人,宮人怕,但是也得供著。
我伸手摸著狼頭,對著褚遠舟笑道:「看,朕的狼不就在這嗎?」
他不說話,看著我腿邊的白狼,眸色有點幽深。
「陛下這狼的眼睛,臣忽然覺得有些熟悉。」
我神色未變:「是嗎?老師還有見過像這麼漂亮的狼嗎?」
褚遠舟不說話了,但我知道他一定還盯著我的狼。
他與白狼互相看不上眼不是一日兩日了。
我倒是滿意這樣的局面。
白狼低頭蹭著我的腳踝,溫順地趴在我腿下,舔了一下我的腳踝。
從前倒是無所謂,只是如今我知曉他能變成人,能口吐人言,我就覺得怪異起來了。
褚遠舟未察,他只道:「陛下,切勿玩物喪志。」
他眼中,我的狼只是物而已。
我不說話,覺得有些睏倦了。
他的話也有些好笑,我玩物喪志,不應當是他想看到的結果嗎?
12
朝堂上,還真有人呈上御駕親征的奏摺了。
虞朝好幾十年沒有經歷過戰爭了,軍隊什麼樣,士氣什麼樣,大家都心知肚明。
只是御駕親征這事, 剛提出朝堂就成了一鍋亂粥。
我坐在龍椅上淡然看著下面吵成一團的文武百官,手肘撐著扶手,有點坐沒坐相,但眼下也無人管我。
我的母后也急了。
她近來不太出現在我面前,這眼下是真急了。
我的母后不過三十有幾的年紀,保養得宜,即便如今的年紀,也算是大美人。
我看了她一眼,起身行禮:「兒臣參見母后。」
母后神色焦急:「珩兒,你不可御駕親征啊。」
我看著花容月貌的母后,有時候真想問問,她為何腦子這般不清醒。
「母后不好好安胎,來兒臣這裡做什麼?」
母后聞言後,臉上的表情僵住:「珩兒,你說什麼?」
「母后,兒臣都知曉的事,您覺得這後宮能瞞住幾個?」
她畢竟生養我一場,我言盡於此:「兒臣若是母后,此時就該藏在仁壽宮內,日日祈禱腹中孩兒是女兒。」
母后走了。
帶著惶恐走的。
我想起她在我幼時,全心全意地為我鋪路,生怕我在這深宮內,成為誰的墊腳石。
深宮寂寞,我自然知曉,母后宮裡有幾個人,都是誰安排進去的,我不計較,只是她的心偏了。
我不知怎麼說,我們母子相依為命的歲月仿佛還在眼前,可母后只有一個,她不再偏愛於我。
13
我精神越發不濟,藥倒是沒少喝,只是頭還是疼,宮人一個不順我心,我便罰或殺。
橫豎都是安插在我身邊的棋子,死不足惜。
趙俞安,我的小狼,他太粘人了。
不像旁的宮人,他不懂尊卑,只知誰是最親近的人。
他惹我煩,但不捨得罰他,便喊他自己滾出去了。
然後沒多久,一匹大白狼偷偷摸摸跑進來蹭我了。
仗著自己長了個狼樣兒,假裝自己聽不懂我說的人話。
14
御駕親征這件事終於還是落下帷幕了。
褚遠舟忙著治理黃河水,出京城了。
這算是某個信號,他默認了。
大勢所趨,我順其自然應下了。
朝堂里大概還有些老臣子是顧念著趙氏的這片江山,他們跪在御書房外求我改變心意。
彼時我在御書房內寫著給攝政王的信。
趙俞安在我身邊竄來竄去,站沒站相坐沒坐相,他盯著我書案上筆墨紙硯許久,憋出了一句話:「主人,我想識字。」
「為何?」我輕聲問。
他盯著我的臉,語氣有點憋屈:「看不懂。」
我笑了:「你想當人啊?」
他那雙幽藍色的眸子盯著我半晌,低下頭來貼我的臉,髮絲垂下來碰到我的臉,有點癢,他的頭髮意料之外的柔軟。
這樣的觸碰和以往沒什麼不同,只是再對上那雙眸子,多了些侵略感。
「你在給褚遠舟寫信。」他很篤定。
「不是不識字嗎?」我笑道。
趙俞安說:「我認得他的名字,你以前經常寫。」Ⴘz
我的小狼很聰明。
「我討厭他,」趙俞安說,「你喜歡他嗎?」
近來精神渙散,我時常打不起精神,因此趙俞安貼過來時,我也懶得動了。
我伸手撫上他的臉,輕笑:「乖,這不是你該管的事。」
我親手養大的小狼,可不能為這種事費盡心思。
他不高興了。
15
給褚遠舟寫了一封酸酸澀澀的書信後,我率大軍離京。
趙俞安也跟著。
他是整個皇宮我唯一放心不下的。
匈奴來勢洶洶不假,虞朝這幾十年來風平浪靜,不知有多少中飽私囊的武將在混日子。
我是皇帝,窩囊的昏君也依舊是皇帝。
手上的兵符,多多少少會有點用。
一個養在皇城內多年的皇帝能在戰場上發揮什麼作用,可想而知,匈奴那邊的將士更是不屑一顧,他們放出狠話,要生擒我這個虞朝皇帝。
夠狂妄。
我手上有塊許多年都沒有見過天日的虎符。
父王臨終前,我跪在他的床前,父王一言不發往我手上塞了東西,他那時候拽得很緊,我的掌心一直沒有打開。
直到父王駕崩,我在無人處打開掌心,上面是一塊虎符,我沒見過。
父王昏庸,但也想過當千古一帝,只是他沒等來機會,或者迷失了。
虞朝與匈奴這一戰,贏是既定的事實。
只是怎麼贏,就看諸位將領了。
我這個皇帝就只是一個漂亮的花瓶罷了。
匈奴小看了虞朝的實力,他們只看到了我這個無用的皇帝,卻忽略了攝政王。
我曾經想過,如果褚遠舟真的在我這個位置,他必然是個明君。
與匈奴的最後一戰,雙方都傾注了大量的兵力。
既然是御駕親征,我這個皇帝總是要出現的,我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場面話,無非是身後妻兒父母,此戰結束論功行賞的話,但是我也不知能活著回來領賞的有幾人。
都是活生生的人命。
只是戰場不需要多餘的憐憫。
我憐憫,只因為那是我的子民。
16
我身邊出了內鬼。
我率領的那一小隊人在半路上遇到了埋伏,慌亂之下,身邊有劍揮向了我,我事後想起來,那好像是某個世家子弟。
來軍營歷練的世家子弟不少,不過也多是武官世家。
我心中可惜,就是不知那究竟是攝政王的人還是我某個皇叔的人。
只是趙俞安不在我的計劃之內,他見我受傷後,下意識就將我摟入懷裡,替我擋了一劍,之後行刺的人死在了他的手上。
他是白狼幻化成的人,不管是力氣還是敏捷上都遠遠比常人強得多,我腹部滲出了血,刀劍無眼,刺客不止一個。
我的白狼自然時時刻刻護著我周全,他是我在八年時間裡養出來的最為忠心的侍衛。
要提防自己人,前面還有敵人,顯然有人希望我這個皇帝死在戰場上。
不過要讓他們失望了。
我沒死成。
雖然也差不多了。
那日率領的軍隊里,過半的人,來自於父王留給我的虎符。
虞朝大勝歸來,只是皇帝被送回京時,傷重難治。
御醫圍著我的床榻一圈又一圈,最後一個個嘆氣。
「陛下此番傷重,傷了根本,若不好好調理,怕是……」
話沒說完,我聽懂了,無非是短命。
我讓他們退下,問起攝政王,他們說褚遠舟還在京城外,如今怕是在趕回來的路上。
這般正好。
17
夜裡,我腦袋愈發昏沉,傷口處疼得我無法入睡。
有人在漆黑中進入了我的寢殿,腳步聲很輕,幾乎聽不見,只是這腳步聲很熟悉。
我沒反應。
直到人到了床邊,我察覺到有一雙手在解我的衣衫,呼吸重了些,我的傷口被觸碰到,皮膚上的刺痛很是明顯。
但下一刻,小腹上傳來濡濕感。
我悶哼出聲。
「趙俞安,你在做什麼?」我捏住了他的臉。
只是昏暗中,那雙眼睛裡的情緒我看不清。
他好像還委屈上了:「主人,我給你療傷。」
我當然沒忘記他還有這用處。
「不准。」他現在是人,怎麼還能像當狼一樣亂舔東西?
趙俞安當了好幾個月的人,但我覺得他沒當明白。
「我是你的主人,聽我的。」
只是我忘了,野獸確實不好馴服,我現在的力氣也不敵趙俞安。
他湊到我臉前嗅著什麼,他說:「主人,我覺得你現在很虛弱。」
我愣了一下,看見趙俞安抓起我的手按到他的胸膛上,「我很心疼。」
那雙眼睛直勾勾盯著我,我扯著嘴角笑了聲:「小傢伙,你還知道心疼是什麼滋味了?」
笑起來,傷口也跟著拉扯,很疼。
空氣瀰漫著淡淡的血腥味,趙俞安的嗅覺比我敏銳得多,他垂眸,將臉貼在我手上。
「主人,」他輕聲道,「我不要聽話了。」
他說完,將我按在榻上,俯身,我小腹上的傷口傳來火辣辣的濡濕感,喉間猝不及防發出悶哼。
我的掙扎在這時變得無用。
直到傷口處的刺痛消失,趙俞安還想再往上,我伸手捏住他的臉。
「夠了。」
我身上總不能一點傷都不帶。
他這時候倒是知道要乖了。
趙俞安的目光即便在黑夜裡也同樣具備侵略性,我一個失神,他陡然靠近,咬了我的唇。
「我學會了。」
我還在愣神之際,「學會什麼?」
「侍寢。」
我將趙俞安趕了出去,甚至還想讓孫總管去查查,究竟是誰在教他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18
再見到褚遠舟時,他風塵僕僕歸來,身上甚至還帶著些外面的晨露。
我躺在床榻上,唇色大概白得嚇人,有種不久於世的模樣。
之前御醫的診斷我相信褚遠舟是知曉的。
我終於從他臉上看出了些焦急的神色。
「陛下。」褚遠舟跪在床邊,探手去撥弄了一下我敞開的衣襟,上面那道傷口看起來還算駭人。
「老師回來看朕了啊。」我輕聲道,抬眸看著他。
褚遠舟垂眸:「陛下,是臣的錯,臣應該隨陛下出征的。」
我輕笑:「老師說的是什麼話,這京城唯有交給老師,朕才能放心啊。」
他又不說話了。
目光落在我臉上,深沉得很。
我這傷確實死不了,但確實傷重,我在床榻上躺了好些日子,才勉強下床。
褚遠舟常進宮,朝堂上,是他在把持著。
我這本就孱弱的身體哪裡禁得起政務的操勞,養傷的日子也不算煩悶,我的白狼陪在身邊。
只不過,他自從學會「侍寢」兩個字,便時常掛在嘴邊,氣得我每次都恨不得踹他兩下。
那力度對他來說不過軟綿綿,轉頭就不記打了。
真是越來越放肆。
19
宮闈中的事啊,其實很難說得清個一二來。
母后生下了個兒子。
只不過,沒活過幾日。
她滿心眼裡深愛的郎君,不過想借她來爭些權勢。
我本來不關心此事,只不過不湊巧,孩子是被野獸咬死的,宮裡唯一存在的自由的野獸,便是我的白狼。
有人要挑撥我們母子。
母后仿佛喪了智般闖入我的宮殿,聲嘶力竭質問我為何容不下她的孩兒。
「他不是皇室血脈,不會與你爭,為何容不下你弟弟啊?」母后扇了我一巴掌,而後跌坐在地,哭得悲慟。
她變老了,僅僅是幾個月,僅僅是生了一個孩子,又失去了一個孩子,她憔悴成這般。
我不敢想像,我是否曾經也像這個孩子一樣吸食她的精氣。
我的母后啊,在深宮內,倒是愈發單純起來了,看來那個男人確實給她灌了不少甜言蜜語。
她那一巴掌,我往後踉蹌了兩步。
殿外無人敢進來。
我在她跟前蹲下,輕聲道:「母后,兒臣說過了,您最好祈禱生下的是女兒。」
「關於您那情郎的事,有些您應該不知,」我壓低了聲音,「他原名張遷,五年前便娶妻生子,如今膝下一兒一女,府上還有兩位小妾懷有身孕,兒臣那早夭的弟弟,怕是沒福分當他的孩子。」
母后瞪大了雙眸:「不可能……」
「母后若是不信,自己出宮去看吧,您如今是太后,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何必為了一個男人尋死覓活?」
我的母后失魂落魄地走了。
她還沉浸在喪子之痛。
沒幾日,我便從宮人那裡聽聞,太后宮裡處死了幾個人。
至於那個男人,他還活著,只不過心驚膽戰地活著。
母后也是會折磨人的,她怎麼會給他痛快呢,她要他猜,要他忐忑,要他繼續賠笑臉。
20
朝中幾位皇叔近來都不是很安分,就是不知哪位先按捺不住當逆賊。
我這樣乳臭未乾的小子坐在皇位上九年,想必他們的耐心也差不多告罄了。
褚遠舟又來看我了。
他來時,我的藥又端了上來。
因為身上有傷,我要喝的藥多了,兩碗一起端上來時,我甚至有點想吐。
褚遠舟輕聲道:「陛下乖,龍體為重。」
我捏著鼻子喝了。
原本以為褚遠舟來是說母后的事的。
攝政王一手遮天,太后宮裡什麼動靜他不會不知道,母后那位姘頭的動靜也是他查清楚送過來的。
不得不說,褚遠舟作為臣子,確實恪盡職守。
誰知,他張口說的是:「臣好些日子沒有見過陛下的白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