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老家的拆遷規劃後,我聯繫租客,讓他們儘快搬家。
誰知他們竟然劈頭蓋臉罵了我一頓:
「你這臭丫頭真沒良心!」
「當我們傻嗎?現在這邊搞拆遷,家家戶戶都能分到幾百萬!我們都在這⼉住了七⼋年,這錢你休想一個人獨吞!」
「要麼拆遷款分我們一半!要麼把房子賣給我們!想趕我們走?⻔都沒有!」
見他們咄咄逼人,我只好妥協:
「⾏,我賣就是了!」
他們還不知道。
附近要修⽕葬場了。
唯獨我家不拆。
1
爸媽去世後,在⽼家鎮上給我留了⼀棟三層的自建房。
白牆灰瓦,帶個⼩院。承載了我孩童時代的回憶。
大學畢業後,我⼊職省城單位,⽼房子空著也是空著,就低價租給了發⼩⼀家。
直到今年初夏,老家突然傳來⻛聲——要拆遷了。
我託人找來拆遷規劃圖,只⼀眼,⼼就涼了半截。
方圓兩公里,十幾棟房子都被納入拆遷範圍,唯獨我家那棟⼩樓剛好壓在⽣態保護紅線上,用地性質受限,拆不了。
說不失望是假的。
還以為潑天富貴總算輪到我,新房⼦貸款有著落了呢。
但我很快就看開了。
老房子本就是爸媽留下的念想,將來要是回老家還能有個棲身之所。
至於拆遷款,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隨後,我聯繫發小周瑤,告訴她房子沒法繼續出租了,讓她儘快找房子搬家。
畢竟接下來,周圍將會是長達數年的施工期。
而且,誰也不想住在火葬場邊上吧?
……
沒想到,我話才說一半,電話那頭就傳來一陣刺耳的拉扯聲——
緊接著,周瑤她媽王秀芬對著我劈頭蓋臉一頓輸出:
「好你個溫辭!沒良心的臭丫頭!我們一大家人在這兒住了七八年,現在好不容易趕上拆遷的大喜事,你就盤算著把我們趕出去?你良心被狗吃啦!」
我整個人愣在原地,耳膜嗡嗡作響。
我跟周瑤從小一塊長大,睡過一個被窩,吃過一鍋飯。
她媽哪次見我不是和顏悅色?還是頭一次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
愣了幾秒,我才反應過來——他們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阿姨,您先別急——誰告訴你們我家要拆了?」
王秀芬冷笑,陰陽怪氣地打斷我:
「怎麼?你還打算瞞我們不成?現在整個鎮上誰不知道這邊搞拆遷,家家戶戶都能分到幾百萬?我告訴你啊——這錢你休想一個人獨吞!」
我差點被氣笑了:
「這房子不會拆!再說了,就算要拆,拆遷款也跟你家沒關係吧?」
「放屁!」
電話那頭傳來周瑤她爸周建國粗啞的吼聲:
「這房子跟你才沒關係!你去街上問問,現在誰不知道這兒是我們老周家?」
「當初你爹媽蓋這房子,老子還出了不少力嘞!這些年你舔著臉收我們房租就算了,現在還想獨吞拆遷款?我告訴你——沒門!」
我手指微微發顫,一股酸澀摻雜著怒意衝上鼻腔。
深吸幾口氣後,我壓低聲音叫電話那頭一直沉默的人:
「瑤瑤,你爸媽這話幾個意思?你給我說清楚!」
那頭安靜了幾秒,傳來周瑤細細怯怯的聲音:
「小辭,你別生氣……其實我爸媽說得也沒錯,我們住了這麼多年,怎麼也算半個主人了。拆遷款你想一個人拿,確實……不太厚道。」
那一瞬間,我聽到耳邊傳來「啪嗒」的破裂聲。
有什麼東西突然碎了。
2
周瑤是我兒時最重要的玩伴。
從垂髫稚齡到亭亭少女,我們是彼此青春里最綿長的註腳。
一起上學,一起回家,躲在被窩裡分享所有秘密,不是姐妹勝似姐妹。
高中時我爸媽車禍去世,我經歷人生至暗時刻。
是周瑤一直陪在我身邊,握著我的手告訴我,別怕,我還有她。
她甚至熬了幾個通宵,折了一千顆星星送給我。
「每一顆星星都是我們對叔叔阿姨的思念和祝福,」
她眼睛紅腫,朝我溫柔地笑:
「他們在天上會收到的。」
那一刻,我抱著那罐星星,仿佛抱住了世間最後的溫暖。
即使高考後相隔天南地北,我們依然約定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所以當她家遭遇泥石流,房屋倒塌無處可去時,我毫不猶豫把老房子的鑰匙遞了過去:「你們先住著吧,反正空著,住多久都行。」
最初半年我分文未取,後來周家堅持要給房租,我才象徵性地收了八百——還不到市場價的三分之一。
起初周家對我感恩戴德,她媽王秀芳總拉著我的手說:
「小辭啊,你真是我們家的大恩人!有你這個朋友,是我家瑤瑤的福氣。」
逢年過節,他們會寄來鎮上特產的梅乾菜、臘腸。
周瑤也會時不時給我發來院子裡月季盛開的照片。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的呢?
大概是周瑤第三次考研失敗,而我順利考入國企開始。
他們先是旁敲側擊暗示租金太高,想要降低租金。
我沒同意,他們就開始拖延繳租,每次都要我三催四請。
古人說得沒錯,大恩如大仇。
周家對我積怨已深。
如今借著拆遷的由頭,終於要爆發了。
……
我本來還想著,即便沒拿到拆遷款,如果他們搬家有困難,我也可以儘量幫忙想辦法,甚至自掏腰包補貼一些。
卻沒想到二十幾年的情誼,在所謂「幾百萬的拆遷款」面前,如此不堪一擊。
既然連周瑤都選擇站在我的對立面,我也沒必要再留任何情面。
我對著電話那頭,一字一句清晰回懟:
「啥意思?你們住了幾年,就真拿這兒當成自己家了?房產證上有你家名字嗎?」
「還有周叔,什麼叫您也出了力?當初我爸媽沒給您發工錢嗎?」
「這是我的房子,我收租金不是天經地義?占了這麼多年便宜,還占出理所當然了?」
「我今天就把話放在這兒——合約一到期,請你們立刻搬走。至於拆遷款,我一、毛、也、不、會、給!」
3
狠狠撂了電話後,一種荒謬又酸澀的情緒湧上心頭。
就為了一筆根本不存在的拆遷款,我竟和自己最好的朋友撕破了臉。
我癱在沙發上,腦子裡亂成一團。
剛才的話是不是說得太絕了?
也許周瑤只是一時被貪念沖昏了頭?
等他們弄清楚房子壓根不拆遷,旁邊還要建個火葬場,別說跟我搶房子了,搞不好會嚇得連夜退租。
我長嘆一口氣,索性蒙頭睡去,只希望一覺醒來,一切都能煙消雲散。
……
沒想到第二天,周瑤直接帶著全家鬧到了我單位。
我正在檢查會議資料,助理慌慌張張推開門:
「溫主任,不好了!有人來找您……在大廳鬧起來了!」
我心裡咯噔一下,快步沖向大廳。
還沒走近,就聽見王秀芬撕心裂肺的哭嚎:
「沒天理啊!吸人血汗的白眼狼!有沒有領導管一管啊!」
大廳里早已圍滿了同事,一個個探頭張望。
人群中央,周家人一改往日和善的模樣。
王秀芬坐在地上拍著大腿痛哭,周建國叉著腰破口大罵。
就連周家那位八旬老太也拄著拐杖,顫巍巍地指向聞訊趕來的領導:
「今天不給我們一個交代,我老太婆就死在這裡!」
至於周瑤,她自己倒是沒吱聲,乖巧地攙扶著周老太。
抿著唇,眼眶微紅,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
領導皺著眉頭看向我:「小溫,這怎麼回事?」
我剛要開口,周建國一個箭步衝上來,手指幾乎戳到我臉上:
「就是她!這個喪良心的東西!當初她爹媽死得早,我們一家人看她可憐,花錢租她房子、省吃儉用供她上大學,現在她翅膀硬了居然不認人!」
王秀芬配合著嚎啕大哭:「領導您評評理!我們租了她家房子那麼久,幾百萬的拆遷款,她竟然連一口湯都不分給我們!天底下哪兒有這種道理?你們單位究竟招了個什麼爛心肝的玩意!」
同事們竊竊私語,目光像針一樣在我和周家人之間來回逡巡。
「不是這樣的——」
我試圖解釋,聲音卻被周家人的叫囂淹沒。
領導被吵得頭疼,把我拉到一邊壓低聲音:
「這裡是單位,有什麼事你們不能私下解決!鬧成這樣成何體統!」
我心底一涼——
領導和同事都不是傻子,誰都聽得出來周家人壓根不占理,純粹是在顛倒黑白。
可他們吃准了體制內的人最怕鬧事。
眼看周家人交換著得逞的眼神。
我強壓怒火,紅著眼問:
「直說吧!你們到底想怎樣?」
一看拿捏住了我,周建國和王秀芬對視一眼,立刻獅子大開口:
「兩個選擇!要麼你答應拆遷款分我們一半!要麼現在就把房子賣給我們!」
周老太惡狠狠地瞪著我,仿佛我要是不選,她能隨時撲上來撕了我。
周瑤也目光灼灼,好像我真欠了她家幾輩子的債。
就在這時,領導沉吟道:
「小溫啊,不就是套老房子嘛,現在二手房市場這麼不景氣,不如直接賣了吧。」
周家四口眼睛瞬間亮了:
「哎喲,還是領導英明!」
「聽到沒死丫頭!你們領導都發話了!」
我一臉問號地看向領導——
拆遷規劃還是請他幫忙弄來的,我家不拆遷這事,他再清楚不過啊。
領導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
我頓時心領神會。
是啊,既然他們這麼想要那棟註定貶值的房子……
「好啊!」
我斬釘截鐵:
「這房子我賣了!」
4
大廳里霎時一片死寂,連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周家人臉上的憤怒和委屈尚未褪去,就被這突如其來的轉折打得措手不及,瞬間轉為錯愕。
緊接著,一種近乎癲狂的喜悅從他們眼底迸發出來。
周建國率先反應過來,眯著眼上下狐疑地打量我:
「你說真的?該不會又想耍什麼花樣吧?」
「我能耍什麼花樣?」
我垂下眼睫,掩住眼底冷冽的寒光:
「你們家不就是吃定我了嗎?再由著你們鬧下去,我工作還要不要了?惹不起,我總躲得起!房子賣給你們,從此咱們再無瓜葛!」
周瑤嘴唇輕輕顫動,似乎想說點什麼,目光閃爍了幾下,最終還是別開了臉。
原本坐在地上準備繼續撒潑的王秀芬一聽,立馬利索地爬了起來。
她激動得聲音都變了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