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七十大壽,妻子忙前忙後,卻聽見他要分家產。
「家裡三套房、兩台車、一百萬存款,今天分一分。」
妻子的大姐夫摔斷腿,生活不易,三十萬給老大家傍身。
兩套房留給倆兒子,一人一台車,再拿三十萬。
他喝了一口我帶的茅台,看向妻子:
「老二,你媽覺得跟你住才舒心。我做主,讓她帶五萬到你家養老,我留五萬。」
「還有一套房,等我百年後,給你兩個弟弟的兒子平分,誰都不許有異議。」
1
話音剛落,包廂安靜下來。
妻子陳梅聽到岳父這樣安排,顯然愣住了。
兩個小舅子面露喜色,四弟媳帶著小嬰兒沒來,三弟媳給兒子夾菜不吭聲。
岳母臉上倒是出現一些遲疑:
「老伴,二妹兩口子剛給你掏了十三萬手術費。只帶五萬,是不是少了些?」
最小的小舅子剛喜當爹,掐了她一把:
「媽,你別添亂!二姐夫家開工廠,家大業大。」
「他心疼二姐,幫她給家裡盡孝,不是應該的?」
老三附和:
「沒錯!親戚誰不知道,二姐文化最低,嫁得最好。」
「姐夫,我敬你一杯,這些年多虧有你,不然我二姐混得比大姐更慘。」
我把玩著酒杯,沒喝。
最寵愛的三兒子被下了面子。
岳父臉色驟變,連忙轉頭看向妻子:
「二妹,你怎麼這麼不懂事?不給你男人倒酒?」
妻子如夢初醒,緩緩放下手裡的藥盒。
那是岳父一日三頓不能落下的餐後藥。
岳母老眼昏花,看不清楚字。
打從岳父住院的第一天,就求著妻子去醫院幫忙。
妻子心軟善良,脾氣好,經不住老人家一頓哭。
忙前忙後,出錢出力。
對從頭到尾只出現過一次的姐姐弟弟有了想法,還是忍了下來。
見她半晌不吭聲,岳父又不耐煩地繼續問。
「二妹,給你五萬是不是有意見?」
妻子心中有怨氣,但還是想著他老人家的病不能受刺激,只能開口道:
「沒有。」
兩個小舅子跟大姐對視了一眼,三人都鬆了口氣。
岳父才滿意地接著說:
「量你也不敢!你男人廠子每年給山區捐錢,要是落得個不孝敬老人的名聲,肯定得破產。」
2
生意人最忌諱風水。
「嘭」!
我重重地放下酒杯。
岳母似乎有些理虧,忙去扯妻子的手,示意讓她哄我幾句。
「梅,媽也想給你們分多點!」
「可你大姐夫受傷後門都不願出,指著你姐一人養家,孩子馬上讀大學了,開銷很大。」
「你三弟考上事業單位也沒多少錢,只能拿死工資。」
「老么更不用說,工作不穩定,還得給兒子買奶粉,睜眼閉眼都得用錢。」
說著說著,她的聲音裡帶出了哭腔。
妻子耳根子軟,最聽不得老母親訴苦。
她習慣了為娘家付出。
無條件那種。
有時我嘮叨兩句,還會幫著大姑子和小舅子辯解不容易云云。
只當父母是她一個人的,盡好自己本分。
但求問心無愧。
可此刻,我在妻子身上,看到一股濃濃的疲憊感。
她一言不發。
好像化身成一根木頭,呆坐在位置上。
岳父的聲音猛地變得尖銳:
「老二,你是不是在生氣?這麼點事情也值得你生氣嗎?」
「李老頭分家時,一毛錢沒給他女兒,更別說房子車子。」
說到最後一句話時,岳父聲音明顯激動起來。
「照我說,你就該主動提出一分錢不要。兄弟姐妹都沒你過得好,也不知道拉拔一下,良心給狗吃了?」
眼瞅著妻子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岳母急忙朝岳父使了個眼色,開口道:
「今晚的宴席是阿梅張羅的,有大龍蝦,有鮑魚,可她都沒來得及吃幾口。」
她看了一眼被兩個小舅子一搶而光的海鮮盤,招呼服務員:
「再來一盤蛋炒飯,我二女兒打小愛吃。」
我蹙了蹙眉。
妻子對雞蛋過敏,不算很嚴重,但吃了身體會起紅疹子。
看見她抿著嘴,還是一動不動。
我忽然就沉默了。
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了。
3
蛋炒飯很快上桌。
岳母馬上讓大姐舀了滿滿一碗,放到妻子面前。
「快趁熱吃,我特意讓服務員多放了幾個雞蛋,香噴噴的。」
妻子深吸口氣,猛地吃了一大口。
我看不下去了,打掉她手裡的勺子。
米飯和雞蛋碎濺得到處都是。
小舅子看見,跳著腳嚷嚷:
「二姐夫,你是不是看不起大姐家裡沒錢?」
「她好心給二姐添飯,你是要辜負媽的心意嗎?」
大姐臉色一片慘白,眼眶紅紅的,看向岳母。
挑撥離間?
還要給我扣帽子?
我向來瞧不起好吃懶做的老四,花父母的錢讀了最貴的大專。
不務正業泡酒吧。
憑著三寸不爛之舌,才娶了小家碧玉的老婆。
也是命好,有父母兜底。
當初我認識妻子時,她才十七歲,輟學到工廠流水線打工。
每一分錢都寄回家給父母。
不捨得吃,不捨得穿。
大冬天凍得手指發紅,也沒給自己買件棉襖。
過年回家,雞腿是留給兩個弟弟的。
岳母單獨給她做一份蛋炒飯,還說她小時候最愛吃。
哪裡是最愛。
分明是沒得吃。
也是老四命好。
高中畢業,岳父老家拆遷,慢慢有了房子和錢。
妻子沒享受到半分,當年帶著兩床被子就嫁給了我。
我被氣笑了,立刻糾正小舅子:
「我沒有瞧不起誰,是你二姐對雞蛋過敏,吃了就得吃過敏藥。」
「可她都三十出頭了,你們家居然沒有一個人發現。」
岳母瞪大眼睛看著妻子,一臉羞愧:
「阿梅,是媽不好,媽真的不知道。」
4
妻子恍恍惚惚,讓我陪她去洗手間整理弄髒的衣服。
我站起身,率先走出包廂。
她一邊走,一邊濕了眼眶。
我一下心軟了。
妻子就是這軟綿綿的脾氣,從不跟人發生衝突。
可我心裡一口氣憋著。
二十幾年來,妻子為娘家付出多少。
先不說岳父岳母身體差以後,每次住院都是她忙前忙後,幫忙繳費。
就單單今天的酒水和海鮮,都不低於兩萬塊。
她還額外準備了 9999 的紅包,打算切蛋糕時給岳父。
老頭兒太心急了。
蛋糕還在酒店的冰櫃放著,就提起分家產的事。
看著妻子去取蛋糕,我認命走到前台,準備先結帳。
逢年過節,岳父家每次聚會,都是我買單。
大姐窮,三弟和四弟小,孝敬老人的名頭就落在妻子身上。
我嘆了口氣。
幸虧女兒住校沒來。
她可是新新人類,最看不慣外公偏心。
偏岳父不喜歡小丫頭,每次給紅包只給五十,大姐兒子和老三兒子都得一千。
老四的兒子一出生,他還找人打了一對平安鎖,純金的。
今天如果跟來,肯定會氣得小嘴撅起,能掛二兩肉。
5
可我萬萬沒想到,妻子攔住我付錢的手。
「別給了,以後都不用給了。」
突如其來的一幕讓我有些措手不及。
要是女兒在場,一定會問,這是鈕祜祿梅覺醒嗎?
我還是有些擔心:
「你姐錢不多,你三弟是葛朗台,老四是月光族,不怕打起來?」
妻子輕笑一聲。
「我爸不是還有一百萬?」
「這些年,他藏著掖著,就知道跟我賣慘。」
「要不是這次差點沒搶救回來,都不知道他家底這麼厚。」
我無語了。
岳父大步邁過,還是妻子當機立斷,簽字搶救,才撿回一命。
好人的心寒不得。
一寒,怕是永無回暖之日了。
我找了代駕開車,陪妻子坐在車后座。
她一晚上沒吃東西,手很涼。
剛想說找地方宵夜,妻子手機響了。
老四的聲音咋咋呼呼:
「二姐,你掉馬桶里了?一桌子人還在包廂,你好意思讓大家等嗎?」
自從我拒絕小舅子進廠當主管後,他就說不會看我臉色了。
見妻子不吭聲,他像是開玩笑一樣道:
「還是說二姐夫不想給錢,所以逃單了?不會這麼孬吧?」
被偏愛的有恃無恐。
以往,妻子讓我別跟沒腦子的計較。
可今天,她冷言冷語開口。
6
「逃單?陳耀祖這些年你花我的用我的,也配說這話?」
「有臉提孬?你求二姐夫當主管時,怎麼不說自己一肚子潲水沒本事,想騎到別人頭上作威?」
「被拒絕就記恨,我欠你的?還是你的臉最大,全天下都得圍著你轉?」
「爸生日的酒水是我帶的,八千。海鮮是我今早到市場挑的,飯店加工,就因為他喜歡吃新鮮的。」
「還有你和媽愛吃的榴槤,大姐喜歡的車厘子,三弟跟我念叨他媳婦想吃的龍蝦。」
「還覺得飯錢貴,讓爸到門口取錢。他的一百萬在銀行躺著,你兒子的金鎖還是爸買的。」
「今天把話擱這裡,以後家裡聚會,我不會出一分錢。」
小舅子急眼了,拔高嗓門:
「二姐你的良心喂狗了?全家你最有錢,開好車住大房子,你不付誰付?」
「這麼摳搜?是缺這倆錢,還是故意跟我們窮親戚過不去?」
電話那頭似乎開著外放,大姐在攔他:
「大姐別搶我電話!二姐夫是大老闆,隨手一單抵我們幾個月工資,吃頓飯讓他掏點錢,不是天經地義嗎?」
「難不成二姐賺了錢,就忘了自己從這個家出去的?」
「我不管!今天這帳必須二姐付。不然就是不孝,得遭天打雷劈。」
包廂里的空氣都僵住了。
沒一個人幫妻子說話。
包括在她面前偶爾敲打小舅子的岳母。
只有小舅子還扯著嗓子喊,活像蠻不講理的潑皮。
妻子氣得手都在發抖。
但她閉了閉眼,咬唇道:
「廠子是志軍拼出來的,不是從你兜里掏的錢。」
「再鬧,當心我把你找我要過的錢,一筆筆討回來!」
那頭只剩下粗重的喘氣聲。
熄滅手機。
妻子癱軟無力躺在我懷裡,不死心問了一句:
「我自認對家裡問心無愧,老四怎敢這麼囂張?」
我實話實說。
陳耀祖的世界裡,作為兒子,他享有特權。
父親偏心,理所當然。
姐姐付出,理所當然。
他囂張的底氣,是岳父用幾十年時間,用每個雞腿、每個紅包、每把金鎖喂養出來的。
根源在於重男輕女那一套。
他是這套規則的受益者,堅定維護。
我第一次把話說得那麼透:
「你弟敢打電話質問,是他堅信在你家,兒子地位高於女兒。」
「他在替岳父行使家法,催促你繼續奉獻。」
妻子面上一痛。
而後出現一抹決絕。
好人的心一旦寒透,重建的將不僅是邊界,還有一個全新的自己。
我有預感,這場戰爭,才剛剛開始。
7
次日,妻子醒來,全身疲憊。
眼神卻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不到八點,岳母打來電話,語氣小心翼翼:
「梅兒,昨晚是耀祖不好。他不會說話,沒讓咱女婿不高興吧?」
「家產的事我說過你爸,但你曉得他脾氣,媽壓根勸不動。」
「你向來最懂事,他們一個個沒你過得好。看在媽的面子上,能不能別計較了?」
沒有示弱。
不是求和。
強迫接受。
妻子咽下喉頭的苦澀,第一次用冷漠的語氣問岳母:
「媽,如果我非要計較呢?」
岳母瞬間急了:
「梅兒,你的日子過得最好,讓著點弟弟們怎麼了?」
「難不成看著他們過不下去,你才甘心?」
她頓了頓,補了句更扎心的:
「家產本來就是給兒子的,你一個姑娘家爭來有什麼用?」
「你爸為了這個家好,怎麼就不能理解?」
妻子的聲音染上哭腔:
「你們這樣,就不怕志軍對我有看法?」
岳母哭得比她更凶:
「志軍是大老闆,兜里隨便漏點,都夠你兩個弟弟過好日子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