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合後半年,姜珣在網上發了條表揚帖:
【女友將近半年沒提分手,沒耍小脾氣,必須公開表揚!】
網友紛紛嘲笑:
【人家都慢慢脫敏了,還表揚?】
【難怪你們男的老說被斷崖式分手,合著是別人傷心生氣都沒察覺。】
【博主還沾沾自喜呢,殊不知這才是對方累了的表現……】
姜珣手一抖。
猶疑的目光突然轉向我:
「愫愫,你又想和我分手了?」
1
姜珣問這話時。
我正在看脫口秀。
被視頻里的段子逗得咯咯直樂。
姜珣大步走過來。
一把抽走我的手機。
「問你話呢,為什麼不回答?」
「嗯?」
我茫然地取下耳機,「什麼?」
姜珣沉下一口氣,眉宇間攢著不耐煩的躁意。
「你自己看看,那些網友怎麼說的。」
他在我眼前點亮螢幕,輕嗤一聲:
「我還以為你真的學乖了,搞半天是換了新套路。
「怎麼,覺得一哭二鬧不管用,開始玩『哀莫大於心死』的把戲,逼我向你妥協?」
空氣安靜了兩秒。
面對他勢在必得的審判,我只是平靜地抽回手機。
「怎麼會?你別多想。」
說完,我重新戴上耳機,繼續看起了視頻。
姜珣愣了愣。
方才那副篤定的表情,裂開一絲縫隙。
「那你現在去評論區說清楚。」
他聲音繃著,把手機又往我眼前遞了遞。
「就說以前是你太能作,現在真的改了。」
我只覺骨頭縫裡滲出疲倦。
「別鬧了,姜珣,我很困。」
「我鬧?」
他氣極反笑,不可思議似的。
「當初是誰一遍遍纏著我,要我在社交平台上公開?
「現在公開了,我被人圍著看笑話,你倒是裝起啞巴了?」
我沒接話,掀開被子躺了進去。
這是過去我跟姜珣吵架時,他的慣常動作。
沉默,冷淡,抵抗。
沒想到如今,我做起來如此得心應手。
「你——」
姜珣正要發作,手機卻突兀地響了起來。
我看見螢幕上跳動的名字:
「林妍可。」
姜珣瞬間收聲。
有些警惕地看向我。
若是以前,我大概會不高興,或者質問他為什麼總是在深夜跟林妍可通話。
但現在,我只覺得解脫。
「接吧。」
我貼心地為他遞上台階:
「這麼晚打來,肯定是有急事,工作要緊。」
姜珣愣了一下,似乎沒料到我如此通情達理。
那種懷疑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背上:
「你真的不生氣?」
「不生氣啊。」
我翻了個身,擁著被子看他:
「我知道,你們是正常的同事關係。」
他握著嗡嗡作響的手機,站在床邊,沒動。
半晌,才生硬地擠出一句:
「那你……晚上別等我了,先睡。」
「好。」
我答應得乾脆利落。
他反倒有些憋悶。
像是一拳打空的失重感。
以前姜珣晚上加班或應酬,不管多晚,我都會在客廳留一盞燈,蜷在沙發上等他。
哪怕睡著了,只要聽到開門聲,也會迷迷糊糊起來抱他。
只因剛畢業住出租屋時,他曾說:
「最幸福的事,就是不管多晚回家,都有一盞燈為我亮著。」
可後來,他變了。
他說這種等待讓他壓力很大,像是一種無聲的道德綁架。
畢竟,林妍可會送他回來,副駕上的歡聲笑語,遠比家裡這盞沉默的燈要有趣得多。
他已不再需要這盞燈。
而我,也不必再等。
2
但我還是沒睡著。
手機在枕邊嗡嗡震個不停。
是來自社交平台的通知。
原來姜珣發那條表揚帖時,隨手@了我。
我的主頁空空如也,連個頭像都沒換。
但網友是萬能的。
他們順藤摸瓜,扒出了我一年前點贊過的一條視頻。
視頻內容很簡單,是一段深夜 emo 的文字:
【他們都說敏感是種天賦,可我沒有一顆強大的心臟來駕馭它。】
【它只帶來反覆的自我懷疑,和夜不能寐的折磨……】
一時間,無數網友湧入我的主頁考古,試圖拼湊出我的心路歷程。
點贊那條視頻的心境,我至今記得。
那是我和姜珣在一起的第五年。
林妍可這個名字,就是從那時起,頻繁出現在姜珣的口中。
起初是抱怨:「新來的實習生,笨得要死。」
後來是欣慰:「被我罵了幾次,現在開竅了,成長很快。」
再後來,是帶著炫耀的成就感:「妍可這小孩,還挺貼心,說要成長為我的左膀右臂。」
我開始感到不適。
哪怕我就坐在他身邊,他也會對著手機,忽然笑出聲。
湊過去一看,螢幕那頭是林妍可。
他們在聊公司的八卦,聊客戶的奇葩。
字裡行間那種生機勃勃的熟稔,像一堵無形的牆,把我這個正牌女友隔絕在外。
我沒忍住,表露了不快。
姜珣一開始還耐著性子哄我:
「你想多了,就是正常同事。小姑娘剛畢業,我多帶帶她。」
我不理解:
「同事關係需要事事分享嗎?你們的邊界感在哪裡?」
一句話,點燃了姜珣。
上一秒還在哄我的男人,下一秒臉色驟沉,把手機重重往沙發上一摔。
「方愫,你有完沒完?」
「我在外面累死累活一天,回來還得伺候你這些莫名其妙的小情緒?」
「你就不能懂點事?非要讓我累死你才滿意?」
那一瞬間,局勢逆轉。
明明是我受了委屈,卻變成了我不懂事、我不體貼、我在無理取鬧。
看著他暴怒的樣子,我竟真的開始自我懷疑:
「是不是我太敏感了?」
「是不是……我給了他太大壓力?」
為了不讓他失望,
我不得不把滿腹的委屈生生咽回去。
然後反過來,去拉他的手,去捧他的臉。
低聲下氣地哄那個因為「被我不信任」而受到傷害的男人。
這是姜珣最擅長的本事——焦點轉移。
只要他發火,我就得被迫讓步。
只要他生氣,我的痛苦就不值一提。
我一遍遍告訴自己,別那麼敏感。
我們在一起多年,不能因為這點小事,就傷了感情。
我以為我能一直說服自己。
直到那晚,
我見到了林妍可。
3
那晚,林妍可送姜珣回家。
門鈴響起時,我正蜷在沙發上看書。
一開門,就看見醉醺醺的姜珣。
林妍可扶著他。
對上我,目光微怔。
但僅僅片刻,她便揚了揚眉,對我甜甜微笑:
「姐姐,姜總喝多了,我不放心,就送他回來。」
「姜總」兩個字,被她叫得又甜又嗲,尾音繞著鉤子。
我立刻意識到。
是她。
那個總被姜珣提及、與他分享著另一個世界,讓我陷入無數次自我懷疑的「林妍可」。
「姐姐,能麻煩你給姜總煮碗醒酒湯嗎?」
她眨著眼,語氣天真。
沒等我回答,又輕輕「啊」了一聲,自顧自地搖頭。
「算了,還是我親自給姜總做完再走吧,別人做的,我怕他喝不慣。」
她話語裡的挑釁,赤裸得近乎炫耀。
那一刻,腦子裡那根叫做「理智」的弦,啪地一聲,斷了。
長久以來自我說服的堤壩,瞬間崩塌。
我繞過她,一把抓住姜珣的肩膀,用力搖晃。
「姜珣,醒醒!」
林妍可急了:
「你幹什麼?姜總本來就不舒服,你還折騰他!」
我一把甩開她的手,死死盯著那個醉眼惺忪的男人:
「姜珣,你的助理想進我們家廚房給你做碗醒酒湯,我做的她還不放心。你怎麼說?」
我本以為,他會站在我這一邊。
哪怕只是推開她,說一句「不用了,我女朋友會照顧我」。
可姜珣卻皺緊眉頭,不耐煩地甩開我的手,口齒含混:
「你……別鬧了行不行?
「人家好心送我回來……你能不能懂點事?
「看看人家妍可多會照顧人,你呢?
「除了在這發瘋,你還會幹什麼?」
我怔在原地。
渾身血液像是被凍住了。
我突然意識到。
原來,林妍可挑釁我的底氣,都是他給的。
「好!」
一股火從心底猛地竄上來,燒得我喉嚨發乾,指尖都在抖。
「既然她這麼好,你這麼需要她。
「那就讓她照顧你好了!」
說完,我抓起包,頭也不回地摔門而去。
那晚,我獨自去了酒店。
躺在陌生的床上,眼淚流乾了,心裡卻像火燒一樣煎熬。
到底是沒忍住,點開了家裡的監控。
螢幕里,林妍可已經從廚房端出醒酒湯,殷勤地遞到姜珣嘴邊,身體幾乎要貼上去。
姜珣卻偏頭避開了。
「我自己來。」他聲音沙啞,帶著醉後的不耐。
「姜總,我喂你嘛……」
「不用。」他推開碗,語氣冷了下來,「時間不早了,你回去吧。」
「可是你……」
「回去。」他打斷她,揉著眉心,神色疲憊卻不容置疑,「林妍可,注意你的身份。」
林妍可僵在原地,臉上的委屈和難以置信清晰可見。
但最終,她還是跺了跺腳,恨恨地走了。
監控畫面里,只剩下姜珣一個人。
他孤零零地坐在沙發上,背影頹唐。
他端起那碗湯,一口一口,喝得緩慢又壓抑。
客廳那盞昏黃的燈照在他身上,像一個巨大的繭。
看著這一幕。
我心底那股熟悉的酸澀和心疼,又翻了上來。
4
我總是習慣反省自己。
小時候,做錯了事,父母不會直說,只會冷冷地看著我,反問:
「你自己說,錯哪兒了?」
為了重新換回他們的愛,我學會了拚命在自己身上找錯。
那種感覺很痛苦,卻也給了我一種虛假的掌控感——
仿佛只要我認錯足夠快,變得足夠乖,就能重新獲得被愛的資格。
和父母的相處模式,延續到親密關係中。
看著監控里姜珣最後那孤零零的樣子,我又下意識為他開脫。
也許,他只是礙於同事情面,不懂如何拒絕?
也許,他只是喝醉了,一時口不擇言。
也許,是我表達的方式不對,應該和他更耐心地溝通我的感受……
吵架總要有人先低頭。
我總想,他是我的愛人,不是敵人。
我退一步又何妨?
於是,冷戰兩天後。
我主動給他發了信息。
字字斟酌,用盡了我從《非暴力溝通》里學來的技巧。
先承認錯誤:
「我知道林妍可是你的得力助手,有時候你也很難做。那天我不該當著她的面對你發火,這是我的不對。」
再表達感受:
「但站在我的角度,真的很委屈。看著一個異性跟你比跟我還親密,甚至登堂入室要照顧你,我心裡很難受。」
最後,再溫柔地提出訴求:
「以後我有情緒會私下跟你說,但你也考慮一下我,跟林妍可保持距離,好嗎?」
我把這段話翻來覆去地改,刪掉了所有尖銳的詞。
我以為,這已經是「有效溝通」的範本了。
可我發出的消息,卻石沉大海。
直到深夜,他的電話才姍姍來遲。
「吃飯了嗎?」他問,語氣稀鬆平常,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