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是記起了自己以前在明信片里說過的話。
年復一年,北京的雪下了又化。
但他似乎永遠在比賽,在路上。
這個約定如同落在掌心的雪花,從未被握緊過。
「路瑤。」
周敘的聲音恰好在此時響起。
他往前走了半步,身影不可避免地落入了視頻的取景框內。
「雪好像越來越大了,我們先去那邊廊下避一避?」
季馳在螢幕那頭的臉色驟然變得鐵青。
「掛了。」
沒等季馳回應,我就匆忙掐斷了視頻。
20
邊廊上,周敘叫住了我。
我回過頭,正對上他認真的眼神。
「路瑤,那天婚禮上我說我願意,是認真的。」
我有些恍惚。
雪花垂在他的睫毛上,添了幾分清冷。
「其實從你第一天來學校任職,我就注意到你了。」
「那場相親不是巧合,是我從婚禮上打聽到你們家正在給你介紹相親對象,所以我就讓他們幫我介紹了。」
「還有這次旅行,聽同組的女老師說你一直沒見過雪,但又怕只邀請你會讓你有壓力,所以……」
我被他這番話打得措手不及。
原來那些看似偶然的相遇,背後藏著他如此小心翼翼的用心。
季馳一直沒機會帶我看的雪,周敘卻輕而易舉地做到了。
有些事,不是沒有機會,只是他不想。
「我......我知道,告白需要一些真摯的告......告白詞,還有一束鮮花,我沒來得及準備......」
「有雪花。」
他怔怔地看著我。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說出有雪花這樣的話去打斷他。
他說得已經夠結巴了。
「那你……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雪花落在他的肩頭,薄薄一片。
我下意識幫他拍走了肩上的薄雪。
「我願意。」
他抱住了我。
聽說,一起淋過初雪的人,會永遠在一起。
21
飛機落地南城。
季馳一家和我爸媽正圍坐在客廳。
往常聖誕節前,我們兩家確實都會聚聚。
今年因為我的小情緒,我媽本想拒絕季馳父母的邀約。
但上門的客人,總不能趕出去。
季馳見我在門口愣神,笑著幫我拿過行李。
「怎麼好像不是很待見我的樣子。」
在一旁的季馳媽媽忍不住開口:
「瑤瑤,你趕緊管管小馳,這臭小子比賽比一半跑回來,你說氣不氣人!」
我不知道季馳是出於什麼原因突然退賽跑回來。
但這個問題對我來說好像不重要了。
「你來很久了?」
「有一陣了,聽阿姨說你今天回來,本想去機場接你,但你沒接電話。」
我掏出手機,這才看到手機里密密麻麻,一整頁的未接電話提醒。
「你看看,這倆孩子多登對啊!」
季馳父母還不清楚我和周敘的事,不停地打趣我們。
我笑著澄清:
「我有男朋友了。」
話落,屋子裡突然安靜了。
季馳的臉色有些不好看。
「恭喜你啊。」
「什麼時候的事,怎麼連我都瞞?」
我想了想,誠實回答:
「旅遊路上。本來打算等你賽季結束回來時,一起告訴大家的,順便請你們大吃一頓。」
我爸媽聽到這話正樂呵著,季馳就把我拉出屋外。
「那個體育老師,才認識多久你就……」
「季馳。」我打斷他,「這些與你無關。」
「怎麼與我無關!半路認識的男生靠譜嗎?」
他見我沒搭話,語氣軟了下來:
「瑤瑤,別鬧。這次我有很長的假期,你想去哪,我都可以帶你去。」
我搖搖頭。
「我後面挺忙的。」
「忙?」
「天冷了,我想給周敘織條圍巾。」
季馳好像被刺痛了什麼心事,飯也沒吃,直接從我家離開了。
我也沒多想。
他說走就走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事了。
從前對他有濾鏡,覺得他哪兒都好。
現在看來,他這人就是個中央空調。
吃著碗里,看著鍋里的。
之後,有好一陣子我都沒見著季馳。
直到聖誕節,他又出現在我家樓下。
22
聖誕節當天,我正準備出門和周敘約會。
剛走到樓下,就看見季馳倚在他那輛顯眼的跑車旁。
頭髮打理得一絲不苟,顯然是精心打扮過的。
他手裡拎著奢侈品袋子。
裡面的東西想也知道價格不菲。
「瑤瑤,聖誕快樂。」
他將禮物遞到我面前,眼裡好像閃過一絲期待。
我沒有接,只是說了聲謝謝。
他提著袋子的手慢慢垂了下去。
視線落在我手裡給周敘織的圍巾上。
「那我的禮物呢?」他聲音低了些,「往年你都會給我準備聖誕禮物的。」
我這才想起往年為了這一天,我都會提前一兩個月開始絞盡腦汁想著要送季馳什麼禮物好。
「你的禮物我忘記準備了,要不我下次再補給你?」
季馳整個人又頹了下去。
「瑤瑤,我求你,別這樣對我。」
我實在沒了耐心,準備直接走人。
周敘打來了電話。
我剛要接起。
季馳又抓住我的手腕。
他突然冒出一句:「我和蘇晴分手了。」
他追了蘇晴這麼久。
最後卻沒能在一起。
「哦。」
我平靜道,隨即用力甩開他。
「瑤瑤,就今天,把時間留給我,別跟他走,行嗎?」
他那雙總是自信飛揚的眼睛,此刻看起來有些濕潤。
我搖搖頭。
「周敘還在等我。」
季馳徹底崩潰。
今天、明年、以後的每一個聖誕節。
我的時間都不會再為他預留了。
22
男人總是對得不到和已失去的東西抱著最執著的熱情。
季馳像是終於從一場漫長的夢中驚醒。
發現一直守在他身邊的人不見了。
於是開始慌不擇路地追逐我遠去的背影。
他開始一有空就在我家樓下裝偶遇,只為和我說上一句話。
他甚至還會跑來學校門口堵我,接我下班。
周敘被他刺激得對我唉聲嘆氣。
時不時醋言醋語,朝我撒嬌,怕我跑路。
季馳爸媽也找了我好幾次,想撮合我和季馳。
我煩不勝煩,搞不懂從高中起就自由洒脫的季馳怎麼突然變得內斂了。
當初我天天圍著他轉,他看不見。
現在又盼著我重新黏上他。
直到那晚跨年夜凌晨,我和周敘看完焰火從外面回來。
他看見我脖子上密密麻麻的吻痕,情緒一下失控。
「你對她做了什麼!」
話落下的同時,季馳緊攥的拳頭也落在了周敘的臉上。
周敘沒有退讓。
「你有什麼立場說這樣的話,瑤瑤已經不喜歡你了。」
季馳有片刻的茫然。
他似乎在給自己找一個出現在這裡的理由。
我把周敘拉進屋,幫他處理好傷口。
「痛不痛?」
周敘搖搖頭,「不痛。」
季馳站在門口,不知作何反應。
我索性徹底和他攤牌。
「季馳,回去吧,別讓我討厭你。」
他的聲音在寒夜裡發抖:
「我們認識了快二十年!經歷了那麼多事,我不信你可以全部放下!」
我看著他冷語道:
「這麼多年,我暗戀的心思你明明都懂……」
他愣了一下,眼神有些閃爍。
「你還記得我今年的生日嗎?」
「我等到凌晨,給你打電話,你關機了,後來我才知道你其實早就回來了。」
「你說你要帶我看日出、看雪,可你總忘。」
每說一句,他臉就白一分。
「你看,不是出現早晚的問題。是在我最需要他的瞬間,他總在。」
他像是被抽空了力氣:
「就因為這些小事?」
「不是小事。」我輕聲卻堅定,「愛意從來都藏在細節里,失望也是。」
他想抬起手像過去那樣揉揉我的頭髮,最終卻只能停住。
「瑤瑤,你知道嗎?我無法接受的是我們本來可以很好的,是我,是我將所有事情都搞砸了。」
可是,就算真的回到過去,他就會喜歡我了嗎?
我在心裡想。
他只是不甘心那個永遠為他亮著的燈塔, 忽然有一天,為另一艘船指引了航向。
不甘心我們之間積累了那麼多年的感情, 可以被一個半路出來的周敘截胡。
我們本來就會走到這一步的。
「所以我現在做什麼都沒用了對嗎?」他目光灼灼地看著我。
我釋懷地笑笑。
「嗯, 太晚了。」
「我對你已經沒有心動的感覺了。」
「只是哥哥。」
我太了解季馳。
也知道怎麼說會讓他難過、讓他徹底死心。
這天晚上,我送季馳到樓下。
他走得很慢。
走到第三個路燈下時,他忽然停住。
他紅了眼尾。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流淚。
我知道他在等什麼。
他在等我像從前無數次那樣,在後面喊他名字。
可最後,我只輕輕說了句:
「季馳, 你也重新找個女朋友吧。」
他沒回應。
繼續往前走。
不再回頭。
那個我曾經用整個青春凝望的背影,就這樣融進了夜色里。
23
季馳一家在第二年搬走了。
聽說出了國。
他走的那天,沒有告別,沒有留言。
和周敘結婚時, 我給許多老同學發了請柬,包括季馳。
婚禮當天, 他沒來。
但在簽到處, 我收到一個沒有署名的包裹。
裡面是我曾經送給他的那本《傲慢與偏見》,扉頁上是他熟悉的字跡:
【新婚快樂——季馳】
我拿著書,站在滿是鮮花和祝福的禮堂里, 忽然就笑了。
那個初中時我在他書里偷偷夾了書籤的男孩。
終於在我結婚這年,給了我一份沉默的回信。
昨天初中同學聚會, 有人提起季馳。
說他現在在國外是個知名度很高的賽車手,還沒結婚。
大家唏噓著,目光若有似無地飄向我。
我正低頭給周敘回消息,問他晚上想吃什麼。
聽到這個消息, 只是輕輕「嗯」了一聲,像聽到任何一個老同學的近況。
回家路上,等紅燈時,我望著窗外的霓虹。
突然想起十六歲那個午後, 我在教室窗外偷看季馳的場景。
當時陽光很好, 他的座位靠窗, 風把淺藍色的窗簾吹得鼓鼓的。
綠燈亮了, 我輕輕踩下油門。
副駕駛座上放著給周敘買的襯衫, 后座是給孩子新買的圖畫書。
車載音響里放著輕快的音樂,晚風溫柔地吹進來。
那些青春里未完的故事……
就讓它永遠停留在那個午後吧。
=====完結======
季馳番外。
1
我知道路瑤喜歡我。
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
她以為她藏得很好。
可她那麼單純,什麼情緒都寫在臉上。
她太認真了。
有一次,我只是順手幫她趕走了糾纏她的男生。
她就能偷偷給我織一條歪歪扭扭的圍巾。
織了整整一個冬天。
她太乖了。
我說喜歡她長頭髮的樣子。
她就真的再也沒剪短過。
我說哪家店的早餐好吃。
她就能連續半年繞遠路給我買。
這樣的她,讓我怎麼敢回應。
我見過哥們兒談戀愛,分分合合, 哭哭笑笑。
可路瑤不一樣。
她就像一張白紙。
我要是輕易在上面畫下一筆。
萬一以後色彩褪了,紙皺了……
所以我總說:「你像妹妹。」
2
直到周敘出現。
我開始慌了。
我故意帶著蘇晴去他們面前。
想讓她像以前一樣,抿著嘴生一會兒氣, 然後繼續等我。
可她的眼神里再也沒有了以前的波瀾。
我看見她剪短了為我留的長髮,對著他笑得輕鬆又⾃在。
我看⻅那個男⼈陪她去故宮看雪, 那明明是我對她的約定。
那一刻,我⼼⾥好像被什麼剜了一刀。
我試圖挽回。
我拋下比賽回來找她。
我告訴她我和別⼈分手了。
可錯過就是錯過了。
就連我在摩納哥給她帶的⼩⼩冰箱貼都沒能送出手。
他拒絕了我給她的所有禮物。
跨年夜,我等了她整整一夜。
直到凌晨, 他們牽⼿出現在我面前。
路瑤的脖⼦上有密密麻麻的吻痕。
我的腦⼦⾥想像著她情動的樣子。
人⽣中第⼀次有了不敢⾯對的事情。
我的心死在那個冬天。
我告訴自己⼀定只是做了⼀場噩夢。
只是我不知該用什麼樣的⽅法才能讓這個夢醒來。
出國的第一年。
每每想到錯過路瑤,⼼髒就痛到快要裂開。
在⼀次次的心理治療中,我才漸漸恢復。
她結婚那天, 我沒去。
我託人把書還給了她。
我在扉頁寫上【新婚快樂】。
落款只有我的名字。
沒有【哥哥】。
我是個膽⼩鬼。
⼀個因為害怕結束,所以拒絕了所有開始的膽小鬼。
我弄丟了我的 sunshine。
原來,膽小鬼不配被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