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建的那個「互助取藥群」,現在成了他們商量怎麼逼我的地方。
我沒退群。
我看著他們在裡面聊怎麼分工,怎麼輪班盯著我的行蹤,怕我逃跑。
「誰白天沒事,去張叔家附近看看,摸清他出門時間?」
「把之前買的藥盒都留著,真鬧起來就是證據。」
「我們每個人都跟家裡人說,就說張叔騙我們買假藥,逼他退錢天經地義。」
「我哥在派出所認識人,到時候就算鬧大,咱們也占理!」
林曉在群里沒明著說話,卻總有人附和聽小林的。
老吳的兒子在群里最積極。
「放心!我已經跟著張叔兩次了!他每天傍晚都會去巷口買菜,到時候再堵他一次!」
我記得老吳當初求我賒藥時,他兒子還跟著說「張叔是好人,我們肯定儘快還錢」。
我坐在家裡,後背的淤青還在疼,一遍遍地翻著購藥登記本。
一周很快就到了。
我沒降價,也沒打算退一分錢。
轉天早上,我開門倒垃圾時,又被那幾個小伙堵住了。
他們手裡還拿著木棍,說再不同意,就把我打死,讓所有人都知道我是騙子。
我看著帶頭的李阿姨兒子,他眼裡的狠勁,和之前的客氣判若兩人。
我忍著疼,撥通了一個做律師的小輩電話。
「侄子,我遇上麻煩了,有人堵著我要錢,還威脅我,得請你幫個忙。」
親戚聽完我的事,沉默了好一會兒。
「難辦。這事又涉違法又涉暴力,特別難辦。」
他說,「他們一邊用暴力逼你,一邊抓著你沒資質賣藥的問題,真報警,你賣藥的事也會被牽扯出來。」
「那些人當初都簽了字,知道是怎麼回事啊?」
「真鬧到派出所,他們會說你欺騙弱勢群體買假藥,再裝可憐,你反而難解釋。他們打你也就是行政拘留,但你賣假藥的事才是大麻煩。」
「就真的沒別的辦法了?」
「叔,怎麼都是你賣假藥判的重,還是儘量不要鬧大,滿足他們要求吧!退一部分錢息事寧人,這樣你的損失最小。」
我掛了電話。
息事寧人?
我走到窗邊,看著門口,李阿姨的兒子虎視眈眈的守著,生怕我跑了。
他這會正跟林曉說著什麼,還指了指我家的方向。
他們手裡拿著的,還是我之前賣給李阿姨的藥盒。
我拿起手機,在取藥群里發了一句話。
「你們用暴力逼我,我只能報警。」
群里安靜了幾秒。
然後,老吳的兒子回復了一句「你敢報警,我們就敢讓你坐牢」。
我去自首那天,天空壓著層灰濛濛的雲,透著股說不出的悶。
派出所的接待室里,除了做記錄的民警,林曉和兩個病友家屬也坐在一旁。
林曉沒叫別人陪同,主動以受害者的身份留下,手裡拿著一沓整理好的材料。
她頭髮梳得一絲不亂,臉上沒什麼表情,卻透著股胸有成竹的冷靜。
她坐在靠牆的椅子上,一字一句說得條理分明。
她把手裡整理好的證據一份份遞給民警:
有我之前給大家的藥盒照片,有她列的印度當地售價與我售價對比表,還有網上列印的、關於印度仿製藥違法屬性的法條解讀。
最後,她還遞上了一本幾十頁的本子。
全是病友們寫的情況說明。
每一頁都寫得滿是委屈,字裡行間透著被矇騙的無力。
說我是如何抓著他們治病心切、不懂法律的軟肋,哄著他們高價買我的違法假藥;
說我是如何用比正規藥便宜當幌子,給他們提供沒保障有風險的藥,耽誤了正經治療。
他們把自己塑成了一群被黑心藥販坑害、毫無反抗能力的可憐患者。
林曉的陳述帶著刻意拿捏的哭腔,聽得人心裡發緊:
「警官同志,我們真不是故意找事。您想啊,我們家人得了絕症,本來就活得難,就盼著能有特效藥續命。我們還以為遇到了能幫襯的好人,哪想到,這是把我們往火坑裡推啊!」
「他,張叔,表面上大家都叫他藥俠,感激他幫忙,可背地裡,他就是靠賣假藥賺錢,把我們幾十號人的命當兒戲!」
「我們要的不是啥賠償,就是想討個公道!想讓更多人別再被他騙了!」
她說著,手還微微發顫,像是氣得不行。
旁邊的家屬也跟著附和,臉上滿是憤怒又委屈的神情。
做記錄的民警沒說話,只是握著筆,在本子上飛快地寫著。
終於輪到我開口,我從包里掏出那本簽滿名字的購藥登記本,遞了過去:「這些都是他們自願簽字的,買藥前我都跟他們說清了情況。」
林曉立刻搶在民警開口前,聲音拔高了些:
「警官同志,您別信他!這登記本是他趁我們著急拿藥的時候,催著我們簽的!當時我們滿心都是趕緊拿到藥,根本沒仔細看內容!他這就是趁人之危,想靠這個逃避責任,這根本不算數!」
我還想再解釋,說當初怎麼跟每個人說明藥品來源,可林曉總能搶話,要麼用「我們不懂法,被他騙了」當理由,要麼用「病友們都這麼說」來應對警察問話,把我的話堵得死死的。
民警的眉頭越皺越緊,看我的眼神也越來越冷,沒了最初的平靜。
我心裡清楚,林曉早有準備開始,從最開始,賣假藥那天起我就已經落了下風。
可我,真的只是想救救他們。
可我的善意卻讓我毫無防備的掉進了林曉提前布好的局。
她打著為病友討公道的幌子,用正義當藉口,把我徹底釘在「黑心藥販」的標籤上。
筆錄做了一半,民警說先休息十分鐘。
我走到走廊角落,靠著牆站著,只覺得滿心不忿。
剛平復了點情緒,林曉就走了過來。
她站在我對面,頭頂的燈光剛好照在她臉上,表情看得清清楚楚。
「張叔,現在服個軟,還來得及。」她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只要你認了賣假藥的事,把之前多收的錢退了,我們就跟民警幫你求個情,讓他們從輕處理。這樣對你、對大家都好。」
我看著她,心裡像壓著塊石頭,聲音有點啞:「如果我不呢?」
她笑了,那笑容里沒了之前的溫和,只剩冰冷的算計:「那你就等著按非法售賣假藥定罪吧。到時候,不僅要罰一大筆錢,搞不好還得坐牢。最重要的是,你之前的好名聲會徹底碎成渣。以後沒人會再信你,提起你只會說那個賣假藥的騙子。」
她往前湊了湊,聲音壓得很低,像是怕被別人聽見,卻字字扎心:「你之前費心費力幫大家找藥、墊錢的那些事,到最後都會變成你的罪證。你說,這值得嗎?」
我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該怎麼判,就怎麼判。」
「我認。」
林曉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臉色沉了下來,沒再多說一個字,只丟下句自討苦吃,轉身就走。
拘留決定下來那天,我心裡沒半點波瀾。
因涉嫌銷售假藥,我被依法拘留,案件還將繼續審查。
家裡剩下的印度藥全被民警搜走,連帶著那本記滿名字的購藥登記本、轉帳記錄,都被裝進證物袋收走了。
我被帶走那天,屋外隱約傳來說話聲,不用想也知道,是林曉帶著幾個病友家屬在外面等著結果。
我在被推上警車的時候,還聽到林曉跟他們客氣:「真是辛苦你們了,總算把賣假藥的查了,我們這些病友也能踏實了!」
提審的時候,民警看著筆錄問我:「知道賣假藥是違法的嗎?明知道還做,為什麼?」
「就沒想過,這些藥要是出了問題,那些病人的身體怎麼辦?」
我一句話沒說,只是盯著審訊室灰白的牆面,沒接話。
拘留到第三天,之前幫我看過病的王醫生來了。
他知道我有慢性腎病,又念及之前幫他親戚找過藥的情分,幫我申請了保外就醫。
走出看守所大門時,遠遠就看見林曉站在路邊的樹底下。
她看見我,立刻快步走過來,嘴角掛著一絲藏不住的嘲諷。
「張叔,這就出來了?」她聲音不高,卻帶著故意的提醒,
「就算暫時出來,賣假藥的事也抹不掉,早晚還得有說法。」
我轉過頭,直直看向她眼裡那副一切盡在掌握的得意眼神。
什麼都沒說,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然後,我轉身坐上王醫生安排的車。
車子開動時,我從後視鏡里看了一眼,她還站在原地,拿著手機飛快地打字,姿態輕鬆得像打贏了一場早有把握的賭局。
王醫生遞給我一部手機,那是我提前藏起來的。
裡面存著幫我周轉過藥款,聯繫過病友的親戚朋友,他們沒參與賣藥,不能被牽扯進來。
接著,我把手機揣回兜里,望向車窗外掠過的街景。
三天。
我只需要三天,把所有可能牽連他們的線索,徹底抹掉。
七天後,本地公安的官方帳號上,發了條蓋著鮮紅公章的公告。
《關於查處一起非法銷售假藥案件的通報》。
內容寫得毫不含糊:涉案的印度仿製藥已全部依法銷毀,案件主要犯罪嫌疑人張某已被依法採取刑事強制措施,目前案件正在進一步偵辦中,同時提醒市民切勿購買、使用來源不明的藥品。
公告剛發出去不到半小時,之前的「互助取藥群」就徹底炸了鍋。
「張叔真被抓了?藥也沒了?那我們接下來的藥怎麼辦?總不能眼睜睜斷藥吧!」
「他被抓了,我們手裡的藥頂多撐幾天,以後沒藥吃了可怎麼活!」
「林曉姐,你快想想辦法啊!我媽沒這藥根本不行,這要是斷了……」
林曉在群里發了段語音,語氣沒了之前的篤定,滿是藏不住的慌亂:「大家先別亂!就算他被抓,肯定還有其他渠道!我們趕緊分頭找人問問,或者再去跟醫院商量,沒了他一個黑心藥販子我們還活不下去了嗎?」
群里的人像是沒了主心骨,有人急著說要去公安打聽案情,有人互相抱怨不該逼我,群里亂作一團。
下午三點,我在看守所被提審,辦案民警告訴我,「今天有好幾波人來問你的情況,說是你的朋友,想知道能不能從你這兒問到新的藥源,一個個急得不行。」
「你這個賣假藥的,竟然這麼多病人願意為你求情。」
我看著他,一字一句的說。
「我賣的是假藥,但也不是假藥,我賣的是良心。」
「我不知道賣假藥違法嗎?可我該怎麼做?他們這些人,根本吃起天價的正規藥,一旦斷藥就會死!」
「我是違法了,我認。但我不後悔。」
警察嘆了口氣,拍了拍我的肩膀離開了。
之前保外就醫的時候,我已經把所有幫忙的人所有藥款轉帳記錄還有病友聯繫方式的痕跡全刪了,所有的線索都斷在我這,不會牽連到任何人。
後來,老伴來送生活用品時,趁民警不注意,壓低聲音跟我說:「林曉在外頭上躥下跳,承諾一定幫大家解決這個事,這才把大家安撫下去。」
我扯了扯嘴角,沒說話。
果然,她做了這麼多,就是為了取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