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順治還是皇子時,便常聽皇太極與諸將談及「瓜爾佳家的小鰲」,是一個哪怕箭穿胸膛也要挺身揮刀、衝鋒在前的猛士,正是這「忠烈之骨」讓順治即位之初便對鰲拜格外倚重。
好在,鰲拜並未辜負這份信任,對順治帝恪盡職守、忠心耿耿,即便在多爾袞掌權時期遭受多方排擠、任意削權,他也未曾動搖對大清的忠誠。
直到多爾袞意外身亡,順治帝親政,鰲拜也隨之迎來仕途上的大翻盤,不僅重新掌兵,還被任命為「議政大臣」,躋身朝堂高位,逐步收回過往被削的權力。
不僅如此,順治還曾親自探望病中的鰲拜,這在清代皇帝對臣下的禮數中極為罕見,朝中上下無不感嘆,這位老臣在皇帝心中已非常人所比。
就在順治去世、康熙帝年幼登基後,鰲拜的影響力變得愈發膨脹,其他三位輔臣各有隱憂,索尼年老避事、蘇克薩哈根基不穩、遏必隆則多隨波逐流,朝堂之上幾近鰲拜一人主事。
他的人馬遍布六部要職,許多奏章未經皇帝御覽,便先被他批閱一遍,連康熙帝的近侍中也有他安插的眼線。
此時的鰲拜已然忘了自己曾是那個在戰場上跪謝皇恩的將士,在權力的高位上久坐不下,甚至產生了與皇帝分庭抗禮的念頭。
他的府邸門前車馬不息,百官趨之若鶩,儼然已成「攝政王」般的存在,滿朝文武無人不知鰲拜之權重,也無人不敢與其正面交鋒。
康熙尚年幼,深知目前無法硬碰這位「老虎大臣」,鰲拜此時絲毫沒有察覺風向微妙,仍以為自己高高在上、皇恩如昔,不知天已漸變,殺機已伏。
康熙畢竟不是尋常皇子,自幼在孝莊太后薰陶下長大,早熟機敏,冷靜而隱忍,他明白,硬碰鰲拜無異於以卵擊石,唯有智取,方能一招制敵。
他開始假裝沉迷玩樂,大量召募京中武藝出眾的少年,日夜在宮中表演布庫,一種滿族摔跤遊戲,宮廷中人皆以為皇帝心志尚幼,沉溺兒戲,鰲拜更是冷眼旁觀,甚至私下譏諷。
「小皇帝不過一群猴子取樂。」
此外,康熙還在一步步剝離鰲拜的外圍力量,借「升遷調任」之名,將鰲拜親信逐出權要之地,又讓太醫院例行檢查,將數名親衛調離宮禁。
宮中漸歸康熙掌控,鰲拜卻全然不察,反倒以為小皇帝無心朝政,更加肆無忌憚,時機終於在康熙十六歲這一年到來。
一日,康熙下旨召鰲拜入宮,表面上是「商議朝政重務」,實則是請君入甕,鰲拜大搖大擺地步入乾清宮,沒有佩戴隨身兵器,帶著一種「無人敢動我」的氣勢。
乾清宮內,布庫少年早已埋伏妥當,康熙坐在龍案之後,平靜地注視鰲拜跨入殿中,那一刻,時光仿佛凝滯,年少皇帝的眼神如寒刃般銳利。
「動手!」
尚未回神,鰲拜便被數名少年猛撲在地,他力大無窮,怒吼之下竟掙斷繩索,一度試圖翻身而起,但那些少年如壁壘般死死壓住他,七手八腳將其制服。
康熙沒有立刻宣判,而是當眾斥責鰲拜種種罪行,細數他這些年如何目中無君、草菅人命、侵奪國權,言語之中再無半點猶豫,隨後命人徹查鰲拜府邸,連夜封禁鰲拜黨羽之所。
那一夜,北京城風聲鶴唳,鰲拜的舊部如鳥獸散,唯恐被株連,數日之內,康熙雷霆手段,迅速肅清鰲拜餘黨,長久以來「鰲拜治朝」的格局轟然崩塌。
僥倖免死
鰲拜淪為階下囚後,這個曾經權傾朝野的巨人,變得腰背佝僂、步履沉重,走在自己人生的末路,他很清楚,康熙必定會給他從重定罪。
一日,朝臣聚首之際,康熙面無表情地宣告。
「眾卿可列鰲拜罪狀,按律議處。」
言下之意,就是要鰲拜死,群臣激動溢於言表,他們這些年被壓抑的怒火終於找到了出口,有人拍案叫好,有人甚至喜極而泣。
鰲拜的命,如今就掛在康熙一句話上,可就在行刑前的那個黃昏,鰲拜卻提出了一個請求,他想見皇上一面。
「老臣,有話要說給皇上聽。」
康熙沉吟許久,終究還是點頭同意了,他想知道,這位他親手擒下的巨擘,死前到底還有什麼要說。
當鰲拜被帶到殿前時,天色已暗、宮燈搖曳,康熙靜坐在案後,目光冷冽地望著這位昔日的輔政大臣。
鰲拜沒有下跪,只是緩緩抬起頭,那雙曾經銳利的虎目如今早已渾濁,望著康熙卻沒有立刻說話,突然扯斷囚衣衣襟,將自己的上身裸露於殿前。
殿內寂靜如死,康熙的目光頓時定住。
鰲拜早已不是昔日戰場上威風凜凜的模樣,而是一具布滿傷痕的身軀,縱橫交錯的刀痕、槍刺、燒灼之痕布滿胸背,有的蜿蜒如蚯蚓,有的深陷如溝渠。
這不是一副囚犯的身體,而是一部活生生的戰爭史書。
康熙從未如此近距離地直視鰲拜,亦從未真正意識到,這個令他如芒在背的敵人,曾在槍林彈雨中為這片江山出生入死。
「皇上,這些,不是為了我自己,是為了大清,老臣從十四歲起隨軍,不求富貴,不求長壽,只求對得起皇太極、對得起順治、對得起大清。」
康熙原本冷峻的臉龐終於動容了,想起了父皇口中反覆提及的那位「戰將鰲拜」,也想起自己幼時曾在牆角偷偷聽見的議政大臣間的低語。
「皇上……老臣知罪,也無顏再求活命,但臣敢發誓,臣未曾謀反,未曾負皇上分毫,若皇上不信便賜一死,若尚存念舊之情便饒老臣一命,永不復朝堂。」
康熙閉上眼,心中翻湧,他曾在夢中數次怒斥鰲拜,想像著那張高高在上的面孔落地後眾臣歡呼的場景,不止一次告訴自己。
「不殺鰲拜,便無皇權。」
可就在此刻,那滿身疤痕,仿佛是一雙只會流血的手拽住他的衣襟,那不是鰲拜一個人的疤,是三朝鐵血歷史的遺痕,是父皇留給他的最沉重的信物。
沉默許久,康熙緩緩站起身,走下龍階,站在鰲拜面前,目光與他對視,那一刻,帝王的眼中泛起一絲水光。
「念爾軍功,忠心曾顯,雖罪當誅,朕不忍加殺,自今日起,褫奪一切官職,收押天牢,終身囚禁,不得復出。」
「謝皇上。」
鰲拜終究沒有死在皇帝手中,而是帶著滿身疤痕,緩步退出了權力的舞台,此後,他被囚禁於北鎮天牢,再未踏出一步。
康熙八年,他靜靜死在囹圄之中,沒有成為忠臣楷模,也沒淪為權奸之首,而是留在歷史的夾縫中,成為一段難以評說的沉重記憶。
康熙的一滴淚,換回了鰲拜的一條命,也划下了那個權臣時代的終止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