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工作室的訂單減少了五成,我並不在意。
我哥的麻煩更大了,告他的人越來越多了。
12
「沒有辦法了——」嫂子摟著小寶,眼神空洞。
「我找過小明他們,都說沒有辦法。」
「那怎麼辦?」我媽六神無主,「曉晴,你哥他可吃不了苦哇——」
「還錢呀,有多少儘量還。」
「哪兒還有錢吶?我跟你爸把這倆月的退休金都湊出來了。」
屋子裡的人全沉默了,我媽的抽泣聲顯得格外刺耳。
「要不,把這房子賣了吧?」我爸沉重地嘆息。
「房子賣了?」我媽很驚慌,「老頭子,這房子賣了咱倆住哪兒啊?」
「過了這道坎再說!咱倆這輩子就這麼個兒子,我們不管他誰管他?」
「曉晴,這事兒你去辦吧!」
「這麼吃力不討好的事兒我可不去。我哥可說了,這房子以後是他的。我給賣了,他出來找我麻煩怎麼弄?」
「陸曉晴,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翻這些舊帳?」嫂子大喊。
「你在我面前叫個屁,有種你跟你弟弟,跟你爸媽叫去——」
我哥嫂這些年幫過她娘家不少,真有事的時候人家根本面都不露。
房子雖然老舊,但是勝在價格低,地段好,很快就找到了買家,爸媽搬到我哥那裡去了。
錢還上了,我哥還是沒有出來,窟窿越來越大了。
我媽在電話里哭得更揪心了。
「等著吧,我馬上過來。」我心底里瀰漫起一股無法遏制的快感,笑得簡直停不下來。
13
「小寶,還記得這個飛機嗎?」
小寶撲上來抱住飛機:「記得呀,這是姑父給妹妹買的。」
囡囡有很多新奇的玩具,其中最吸引小寶的就是這架巨大的遙控飛機。
陳羽扛著飛機回來的時候我笑過他:「你確定是女兒要玩嗎?我看是你想玩吧?」
陳羽氣喘吁吁地指著滿屋的玩具:「先攢著,我陪著我閨女慢慢玩到長大。」
小寶當時想玩這架飛機,兩歲多的囡囡剛有了自主意識,她的東西堅決不讓別人動,於是兩個孩子發生了爭執。
我媽突然站起來把囡囡手裡的玩具搶過來放到小寶手上,她口裡還嘟噥著:「小丫頭片子,一點兒也不知道讓著哥哥。」
囡囡委屈地大哭起來,正在一旁幹活的保姆聽了我媽的話覺得不可思議,震驚的眼神在我和我媽的臉上來回掃射。
囡囡兩歲多,小寶八歲多,非要說讓著那也得是小寶讓著妹妹。
陳羽黑著臉大喝一聲:「媽,您剛才說什麼?」
小寶嚇得一哆嗦,家裡人全被陳羽嚇到了。我們在一起那麼多年從來沒看他發過那麼大的脾氣。
我媽無趣地帶著小寶離開了。
陳羽抱著囡囡對著門外大聲說:「陸曉晴,我告訴你,我女兒姓陳,她和你們陸家的女兒可不一樣。」
他的音量高得嚇人,我媽即使進了電梯也應該能聽得清楚。
囡囡早就被爸爸那聲大吼嚇得忘記了哭泣,她手撫著她爸爸的臉咯咯地笑。
有人護著的孩子總是很快活的。
14
我媽慌得六神無主,顯然已經記不起這些事情了。
「曉晴,怎麼辦?你哥這錢為啥越欠越多了?」
「這得問問嫂子哇,他倆天天泡在牌桌子上。」
「賭債?」我媽快要瘋了。
「不,不,不」嫂子連聲否認,「我們就是打點兒小麻將。」
「那這債是怎麼回事?」我媽逼問。
嫂子垂頭不語,我媽赤紅雙眼惡狠狠地瞪著她。
「阿明要換別墅,我爸讓我給他湊點兒,我們本來算過,這筆工程款結算下來沒有任何問題。」
我媽要撲上去打嫂子,我攔住了她:「先想辦法吧,打打殺殺有什麼用?」
我爸在角落裡縮著長吁短嘆。
我蹓躂了一圈兒:「房子不錯——」
嫂子突然尖叫:「這房子賣不了——」
她喘了幾口粗氣:「陸曉晴,你不用含沙射影,這房子要能賣我早就賣了,再怎麼說我和你哥也是夫妻,我不可能見死不救。」
房子是我哥結婚那年,我爸媽全款買下的。那時候我才知道,我爸媽工作之餘還開了個雜貨店,家裡不說特別富裕至少也算殷實。
「房子、車子早就抵押給銀行了——」
「我沒有辦法。媽,您也知道,我家裡有兩個弟弟,總不能只幫一個另一個看著不管。」
我笑著勸她:「你不用怕,這事兒爸媽早就知道了。」
我爸媽沉默不語,我哥這種廢物,跟著老婆腦子一熱在小舅子那裡充了大頭,回過勁兒來必會回家找媽。
我媽試探地問我:「曉晴,你找過陳羽了嗎?他那邊究竟怎麼說?」
我望著我媽笑:「我讓他放過我哥,陳羽氣得把杯子砸得粉碎。媽,你放心,一時半會兒你兒子是出不來了!」
我越護著我哥,陳羽就會越恨我哥,這些年他對我哥參與的項目了如指掌,各種細枝末節,總有能用得上的地方。
必要的時候,我相信他一定會去添把火的。
「你怎麼能這麼害你哥?你這麼惡毒,會不得好死的!」我媽終於會過意來,她全身顫抖,手指著我詛咒我!
我仰頭哈哈大笑,笑得喘不過氣來,笑得我胸口劇痛,我雙手按住胸口,眼淚笑了出來。
「媽,這個你更可以放心,你沒死之前,我絕對不會死的!跟你比起來,我怎麼配得上惡毒這兩個字?」
15
「你害死了我女兒,我讓你兒子吃點苦頭有什麼問題嗎?我恨不得讓他死,他死了你才知道什麼叫痛!」
「陸曉晴,你真的瘋啦?」嫂子驚叫起來。
屋子陷入死一樣的沉寂。
我撣了撣自己的衣衫,那是我媽的手指剛才觸碰過的地方。
「曉晴,囡囡的事,確實是我們對不起你,可是你媽不是故意的。那只是一場意外!」我爸終於打破了沉寂。
「你媽當時也是一片好心!」
一片好心?是嗎?我冷漠地看著我媽。
「媽,你以為那土堆不在了,一切就會如你所願銷聲匿跡,是吧?」
誰都以為這件事情就這麼過去了,包括陳羽,即使他再恨我媽,再恨我,他也以為這是一件意外。
可是我不信。
我的囡囡是應該平安順遂、一生幸福的女孩兒,她不該是這樣的結局。
最初我是懷疑小寶的,直到各種碎片拼湊出完整的真相。
「媽,假如這次囡囡沒掉下去,一定還會有下次,對吧?」
「以前你讓小寶帶著囡囡去天台上吹泡泡,泡泡飛過欄杆,囡囡也想上去抓。那次正好有人在上面照看自家的菜地,把囡囡抱了下來。不然,事情早就如你所願發生了,對嗎?」
「囡囡喜歡貓,你專程去小區抓了流浪貓。你把貓窩搭在天台的土堆上,美其名曰抓菜地里的耗子。囡囡出事的那天,你把貓放在家裡,讓孩子們和貓玩兒。我爸出去買東西,門開了,貓跑上了天台,孩子們跟著貓去了天台。然後貓跑到了土堆上面,囡囡也去了土堆上面,那個貓窩離欄杆那麼近,囡囡就這麼摔了下來。」
「媽,你在廚房看著孩子從你的窗口飄過時,心裡一定很得意吧?」
「曉晴,你、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嫂子到底還是沒有掩藏住自己的震驚:「你是說,囡囡的事是媽乾的?」
我無暇理會任何人,如果我的眼睛裡能飛出利刃,我只想把我媽千刀萬剮。
「沒有這一次,還會有下一次,如果下一次還不行,總還會有下次。媽,你可真狠啊!你就這樣一次一次地算計著,處心積慮地要囡囡的命。你這樣的人,還有誰敢跟你比惡毒?」
「可是,媽她為什麼要這樣做?」嫂子又忍不住問。
16
為什麼,除了錢,她還能為什麼?
說起來真是可笑,我哥的一切都由家裡操辦,住著房開著車,萬事不操半點心。
可是到了嫂子那邊,他卻要為小舅子們付出。
姐姐幫弟弟,妹妹幫哥哥,這真是個永不休止的黑洞,我們被迫捲入這黑洞裡反覆循環。
「眼見著我哥把房子車子都拱手送人了,媽,你很著急吧?」
我媽的嘴唇動了動,卻沒有出聲。
「你以為除掉了囡囡,陳羽就會像從前一樣喜歡小寶。我和陳羽的一切就是小寶的了,媽,你這算盤打得可真響啊。」
「你沒想到陳羽會跟我離婚吧?」
「媽,你那麼聰明,早就知道陳羽有弱精症了,是吧?」
陳羽的中藥,我媽問過。雖然我們都沒提治的是什麼病,但我媽一定是認得那藥的。
當年我姑父長年吃的藥跟陳羽吃的藥味道簡直一模一樣。
她早就明白,囡囡之後,陳羽很難再有自己的孩子。
「媽,你真蠢!你知道嗎,如果囡囡活著,陳羽就算再怎麼不喜歡我們陸家,也會看在囡囡的面上幫我們家。囡囡不在了,他跟陸家就什麼也不剩了。」
我媽臉色煞白,她面上的淚痕此時已干,全身輕微地顫抖,仿佛受盡了委屈般望著我說不出話。
「媽,在我面前就不必再演戲了。畢竟,這事兒不是第一次發生了,對吧?」
我輕輕地說,此時我宛如惡魔。
我媽忘記了表演悲傷,真的震驚得睜大了眼睛。
「曉晴,你——」
17
「姑父的死是我乾的,你是知道的吧?」
是啊,我媽當然知道,這些年她對我予取予求也是有底氣的吧?
午睡事件發生後,我媽來了。
她什麼也沒說,有一次她給姑父熬藥,她當著我的面掏出一包白色粉末,撒了一點點進去,然後我姑父那天肚子痛了很久。
我媽臨走的時候把那包粉末留給了我。
我姑父後來再沒有抱過我,他看我的眼神更加陰鬱,不像是在看一個人,像是在看一個小動物。
我很害怕,每天深夜從噩夢中醒來,姑父那雙眼睛就像一直在頭頂上飄浮。
我永遠忘不了他胸膛貼著我後背全是汗水的黏膩感,那種噁心無法可解。
我在熬藥時像我媽那樣,每次都撒一點點進去,說來奇怪, 開始姑父的肚子還痛一下,後來他居然就不痛了。
正當我為那藥粉沒啥用垂頭喪氣時, 姑父去世了。
他臨死時眼神清明地看著我,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姑父的眼神如此清澈。
當年姑父對我說:「曉晴, 往前走,別回頭。」
可是身處黑洞之中的人從來沒有那麼容易逃脫。
罪惡, 是一件能上癮的事。
「爸,媽,這些年你們住在這房子裡可還安心?」
我媽的臉色突變:「曉晴,這些事你爸他不知道!你爸是個老實人——」
我爸垂著頭, 口中訥訥。
我大笑起來,這是今天我聽過最好笑的一個笑話了。
是啊, 他什麼都不知道。
我姑姑為了他嫁給一個病人, 他不知道。
把女兒送到省城裡給人當長工使,他不知道。
幼小的女兒天天與狼共舞,他不知道。
是啊, 他什麼都不知道。
「媽,你當年帶著賣我的錢回去, 他也不知道嗎?」
我媽當年從省城回去就開了個雜貨店。
直到現在我才明白, 為什麼我姑父從此看我的眼神里竟然多了幾分憐憫。
18
我吸了口氣,對我嫂子說:「你明白了吧?這房子是用賣我的錢作本錢賺回來的。」
嫂子驚恐地看著我,將小寶緊緊摟在懷裡。
我點點頭:「好好看著小寶,別讓人輕易靠近。你看, 當年她利用我實現了計劃,如今,她又利用了小寶。」
我媽的心裡只有兩個人, 一個是我爸, 一個是我哥。
算計囡囡, 她每次都會把我爸支開, 生怕我爸沾上一點點灰塵。
她卻絲毫不在乎小寶看見血。
若是以前, 我一定會傻得相信我爸是完全被蒙在了鼓裡。
看過陳羽當爸爸之後, 我才明白,一個父親,如果深愛自己的女兒,是容不得她受半點委屈的。
他怎麼可能把幼小的女兒送到別人家,從此不聞不問?
他心安理得地享受著一切, 從不會覺得羞愧。
這樣的人, 怎麼配當父親?怎麼配當丈夫?怎麼配當一個人?
我站起來:「走吧, 我們去派出所——」
「曉晴——」
「曉晴, 媽這些年是對不起你,可是這些事情你不說出來,誰也不知道。你姑父他乾的根本不是人事兒, 死得也不冤枉!再說你姑父有那病,他也不能把你怎麼樣!」
我冷冷地看著她:「媽, 你覺得現在說這些還有用嗎?」
「我這些年已經夠蠢了,你以為今天我還會這麼蠢嗎?」
「媽, 你放心, 這些事很快大家就會知道了。我來之前,把這些事全部寫成了帖子發到了網絡上, 我相信一定會很轟動的。」
「我們鋃鐺入獄,我爸在外面被唾沫星子淹死。我們陸家的人真是各自精彩,現在我們走吧!」
----------(已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