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走了。
——為什麼留不下她?
——騙子。
——我恨你。
然後,是我離開之後。
大量的、混亂的、充斥著痛苦和掙扎的頁面。
有寫滿又狠狠劃掉的「為什麼」;
有反覆塗鴉的我的名字;
有一頁紙上,只有乾涸的、暈染開來的墨點。
像是水滴落的痕跡。
心臟像是被撕開了一個大口子。
劇烈的酸楚、心疼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震撼席捲了我。
幾乎讓我站立不穩。
我慌亂地抹掉眼淚,近乎狼狽地把筆記本塞回抽屜。
仿佛它們燙手一般。
我需要靜一靜。
我需要消化這個顛覆一切的發現。
13
我收拾好自己下樓時,陸京川已經衣冠楚楚地坐在餐廳吃早餐了。
晨光透過落地窗灑在他身上,勾勒出冷硬的側臉線條。
他看著財經報紙,姿態優雅從容。
仿佛昨晚那個失控暴怒,又留下曖昧痕跡的男人不是他。
聽到腳步聲,他眼皮都沒抬一下。
語氣淡漠得像是對陌生人:「醒了就吃飯,吃完送你去個地方。」
我拉開椅子坐下,目光卻無法從他身上移開。
「去哪?」
一開口,我才發現我的聲音有些沙啞。
「爺爺想見你。」
陸京川言簡意賅,放下報紙,拿起咖啡杯抿了一口。
我猛地低下頭,用力握緊了手中的餐具。
陸京川似乎察覺到我的異常。
抬眸瞥了我一眼,眉頭微蹙:「怎麼了?飯菜不合胃口?」
他的語氣依舊算不上好。
甚至帶著點慣常的不耐煩。
但此刻,我聽出了那冰冷外殼下的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我抬起頭,第一次沒有迴避他的目光。
直直地望進他深邃的眸子裡。
我深吸一口氣,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聲音儘量平穩:「陸京川,你床頭抽屜里的東西......」
話音未落,我清晰地看到陸京川的身體幾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他端著咖啡杯的手指微微收緊,指節泛白。
只有一瞬,他又恢復了那副矜貴冷漠的樣子。
甚至嗤笑一聲:「怎麼?沈小姐現在連我的私人物品都要檢查了?真以為嫁給我就能為所欲為了?」
但他的反應,已經足夠說明一切。
我低下頭,掩去眼底翻湧的情緒。
輕聲說:「沒有,只是不小心看到了。」
空氣瞬間凝固。
陸京川沒有說話。
但我能感覺到他銳利的視線落在我頭頂。
幾乎要將我灼穿。
漫長的幾秒沉默後,他忽然冷笑一聲。
語氣帶著一種破罐破摔的惡劣:
「是又怎麼樣?」
「留著提醒自己,以後別再被沒心沒肺的女人騙了。有問題?」
——沒問題。
14
陸京川帶我去見了陸老爺子。
算是對我昨夜替換聯姻對象的一種回應。
——他不答應。
我重重嘆了口氣,腦子裡像是一坨漿糊。
想不明白陸京川到底想幹什麼。
陸老爺子很和藹,看起來也很喜歡我。
不知道是不是陸京川提前打了招呼的緣故,陸家沒人為難我。
甚至態度好得出奇。
從陸家老宅出來後,陸京川公司有事,讓司機送我回了家。
我第一次產生了一種想當縮頭烏龜的想法。
思緒太亂,我開始有意識地躲著陸京川。
每天待在蔣昕佳那裡,當一隻自由但愁悶的鹹魚。
第三次在吃飯時衝到廁所嘔吐,蔣昕佳盯著我的肚子陷入沉思。
「你......不會懷孕了吧?」
我:?
於是,半夜三更,我裹得嚴嚴實實和蔣昕佳溜進了醫院。
做完檢查在外面等結果。
蔣昕佳安慰我:「也不一定啦,說不定是你這段時間心情不好的原因呢?」
我點點頭,靠在她肩膀上嘆氣。
過了會,蔣昕佳幫我去拿結果。
沒等她自家閨,先等到了一個面色陰沉的男人。
我和陸京川大眼瞪小眼不說話。
下一秒,他故技重施將我攔腰抱起。
陸京川就這麼水靈靈地當著蔣昕佳的面把我扛走了。
車子一路飛馳到熟悉的婚房。
陸京川抱著我,沉聲道:「躲我?」
我不說話,一門心思想掏出手機問問蔣昕佳檢查結果。
許是察覺到我的想法,陸京川的聲音似乎柔和了許多。
他輕聲道:「你懷孕了。」
我:?
陸京川:「你去的醫院是陸家投資入股的,你的檢查結果我看到了。」
我:?
壕無人性啊!
萬惡的資本家!
我萬分惆悵,被他放在床上。
陸京川站在床邊看了我許久,似乎有什麼話想說。
但最終化作一抹嘆息。
「我去洗個澡,出來我們聊聊。」
聊個屁。
我莫名其妙當媽,心情複雜。
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他。
我閉著眼裝死,不曾想床太大、床墊太軟,我開始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之際,我似乎聽到耳邊有人在說話。
下一秒,有人將我環進懷裡,握著我的手不肯撒開。
聲音沙啞:「不准再想著離開我......不准再把我推給別人......四年前的事,我們扯平了,好不好?」
我不敢動彈。
15
陸京川的呼吸均勻地噴洒在我的頸窩。
手臂卻像鐵鉗一樣將我牢牢鎖在懷裡。
那句帶著哽咽和卑微的話還在空氣中震顫,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再也無法裝睡。
心臟酸軟得一塌糊塗。
那些刻意築起的圍牆在這一刻土崩瓦解。
筆記本里熾熱而痛苦的文字。
四年後他所有的冷漠、嘲諷、報復性的親密。
以及此刻這句小心翼翼的祈求......
所有的碎片終於拼湊出完整的真相。
他不是恨我。
他是從未停止愛我。
愛得笨拙而慘烈,用最糟糕的方式隱藏最深的傷口。
我緩緩轉過身,在昏暗的夜燈下對上他的眼睛。
那雙總是盛滿譏誚或怒意的眸子此刻泛著紅。
裡面清晰地倒映著我的影子。
還有一絲未來得及收起的慌亂和脆弱。
有一瞬間,這樣的陸京川和四年前抱著我小腹的捲毛小狗重疊了。
我伸出手靠近他。
輕輕撫上他緊蹙的眉心,感受著他身體瞬間的僵硬。
「陸京川,」我的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那本筆記本,我看完了。」
他瞳孔猛地一縮。
似是下意識想別開臉,卻被我固執地固定住。
「每一頁,每一個字。」
我繼續說,指尖滑過他高挺的鼻樑,落在他微涼的唇上。
他的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眼神躲閃,試圖重新戴上冷漠的面具。
但失敗了,只剩下全然的狼狽和一絲無助。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
最終卻只是發出一聲近乎嗚咽的氣音。
我深吸一口氣,將他的手輕輕放在我依然平坦的小腹。
「還有,這個......你打算怎麼辦?」
掌心相貼處,我能感受到他指尖細微的顫抖。
他沉默了許久。
久到我以為他不會再開口。
終於,他閉上眼。
再睜開時,裡面翻湧著極其複雜的情緒。
痛苦、愛戀、後怕。
還有一絲孤注一擲的決絕。
「沈尚芮。」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破釜沉舟的意味。
「我輸了。」
「這四年,我每一天都在告訴自己我恨你,我告訴自己如果再見到你,一定要讓你嘗嘗被玩弄、被拋棄的滋味。」
「我把自己變成另一個人,我以為我足夠強大,可以面對你而不動聲色。」
「可你一出現,我就全完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我不知道該怎麼讓你再看我一眼,又怕你看穿我其實從來都沒能放下!」
他的聲音越來越大。
情緒激動,眼眶紅得嚇人。
卻執拗地看著我,不讓一滴眼淚掉下來。
「那本子是我唯一的念想,我恨你,可我更恨我自己忘不掉你!」
「至於孩子。」
他的手掌溫柔而堅定地覆在我的小腹上,聲音忽然低沉下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鄭重。
「這是我的孩子,是我們的孩子。誰也別想動他,包括你。沈尚芮,你聽好了, 這次就算你再說『有狗為什麼不逗』,我也絕不會再放你走Ţŭ⁶了!你騙我兩次,得用一輩子來還。」
他惡狠狠地說著最霸道的話。
眼神卻脆弱得像一碰就碎。
好像在說:抱抱我吧,我需要你。
我看著他, 抱住他的臉,沒忍住笑了。
「誰要走了, 誰說要動了。」
「陸京川你這個混蛋,王八蛋!你嚇死我了, 我以為你真的恨我......」
我語無倫次, 把眼淚鼻涕全蹭在他昂貴的睡衣上。
16
四年前確實是我見色起意。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
四年前在機場,看著他通紅的眼眶,聽著他哽咽的質問, 我心臟縮緊的疼痛是真的。
陸京川太好了,好得像一場不真實的夢。
他真誠、熱烈、毫無保留。
他越好, 我越慌。
所有命運饋贈的禮物, 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
太過美好的東西,我抓不住, 也留不下。
我習慣了遊戲人間, 習慣了用玩世不恭來掩飾害怕受傷的真心。
我擅長曖昧, 擅長調情, 擅長在一段關係變得太沉重之前抽身而退。
可陸京川不一樣。
他太認真了,認真到讓我害怕。
我清楚地感覺到自己正在沉溺。
這種失控的感覺讓我恐懼極了。
畢業回國是事實。
但更是我用來逼迫自己離開他的、最冠冕堂皇的藉口。
我更怕的是, 當他看清真實的我țú⁾——這個自私、懦弱、習慣性逃避的我之後,他眼裡的星星會熄滅。
那比殺了我還難受。
長痛不如短痛。
既然註定沒有結果, 不如由我來做那個壞人。
用最傷人的方式推開他,斷了他的念想, 也斷了我自己的退路。
我以為時間會磨平一切。
我以為我足夠沒心沒肺,很快就能忘記。
可這四年里,我不是沒有在深夜想起過他。
伴隨著尖銳的愧疚和一種連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思念。
直到再遇見他,看到他眼裡只剩下冰冷和恨意。
我才後知後覺地明白,自己對他造成了多麼深的傷害。
也終於不得不承認。
那個被我輕易拋棄的陸京川,早就用他最赤誠的真心,在我心裡刻下了最深的烙印。
四年未愈。
17
所有的誤會在這一夜徹底消融。
我們像兩個在沙漠裡跋涉了太久的旅人,終於找到了綠洲。
不知疲倦地索取著對方的溫度和氣息。
訴說著四年來的思念、痛苦和從未熄滅的愛火。
他告訴我,那天的女人是演的, 是故意想看我在意的樣子。
而上熱搜的女人是他堂姐, 剛從國外回來, 找他幫忙處理感情糾紛, 哭鬧間弄亂了衣服。
狗仔斷章取義。
而他當時不予理會,任由謠言發酵,陰暗地想看看我會不會有一點在意。
他告訴我,選擇我, 從來不是因為報復或利益。
而是因為從始至終,陸太太的位置, 他只為我預留。
他說:「沈尚芮, 你是我算計來的、求之不得的寶貝。」
在我不知道的時候,陸京川把助理拍我試婚紗的照片貼在那本藍色本子上。
陽光灑滿客廳, 落在那本攤開的深藍色筆記本上。
最新的一頁,貼著我的照片。
下面是他俊逸的字跡:
「My sunrise,my forever.」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