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信任他一點,多等一等,而不是看到截圖就判了他死刑。
那麼,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我們就像兩列背向而行的列車,在那個陰差陽錯的岔路口,徹底駛向了不同的遠方,再無交集的可能。
接下來的日子,我陷入了一種近乎偏執的尋找中。
我去了周嶼戶口本上的老家,一個南方的小鎮。可他家早已拆遷,鄰居說,他爸媽很早就去世了,只有一個奶奶,前兩年也走了。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回來過了。
我去了我們大學的檔案室,試圖找到他更多的親人信息,卻一無所獲。
手機號註銷,社交平台停更,銀行卡……我無從查起。
我重新租回了我在北京的那個小出租屋,把那些被我扔掉的「遺物」,又一件件地從垃圾站里,能找回的都找了回來。
我的房間,又恢復了那個堆滿「過去」的樣子。
我每天守著這些破破爛爛的東西,守著那枚永遠送不出的戒指,一遍又一遍地聽著 U 盤裡他的聲音日記。
我活成了一座孤島。
我開始給那個已經註銷的手機號發簡訊。
「周嶼,今天北京下雪了,好冷。你那裡天氣好嗎?」
「周嶼,我把你賣掉的那盆多肉養活了,還長了新芽,你看到會開心的吧?」
「周嶼,我學會彈《安和橋》了,可是再也彈給你聽了。」
「周嶼,戒指我拿回來了。你什麼時候回來給我戴上?」
我知道,這些消息他永遠也收不到。
時間就這麼不咸不淡地過著,一年,兩年,三年。
我依舊關注著北京的天氣,只是再也不會去查另一個未知城市的天氣預報了。
9
那天,瀟瀟突然給我發來一張照片。
照片是在一場科技論壇的現場拍的,有些模糊。
照片的正中央,一個穿著挺括西裝的男人,正站在台上演講。
他背脊挺直,身形清瘦,側臉的輪廓,熟悉得讓我心悸。
儘管時隔三年,儘管他已經褪去了當年的青澀和落魄,變得沉穩而內斂。
但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是周嶼。
照片的背景板上,印著論壇的主題「創見未來·新消費科技峰會」。
周嶼的名字印在演講嘉賓一欄。他的頭銜是——慢遞 APP 創始人兼 CEO。
瀟瀟的電話緊接著就打了過來,聲音里是壓抑不住的激動:「晚晚!你看到了嗎!是周嶼!他回來了!」
我握著手機,指尖冰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有個同事正好去參加這個峰會,她知道你的事,看到周嶼的名字就拍了照片發給我。晚晚,他成功了!他真的回來了!」
他回來了。
他沒有被打倒。
他帶著一個全新的項目,以一個成功者的姿態,重新出現在了我的世界裡。
我顫抖著手,上網搜索「慢遞 APP」。
它的 Slogan 是——「讓等待,變得有意義。」
我下載了 APP,用我的手機號註冊。
頁面簡潔而溫暖,和我當年 U 盤裡聽到的、他最初構想的「時光膠囊」,幾乎一模一樣。
他終究還是實現了他的夢想。
我的手指在螢幕上無意識地划動著,突然,一個「消息盒子」的圖標,吸引了我的注意。
上面有一個紅色的 1,提示有一條未讀消息。
我愣住了。
我剛註冊的帳號,怎麼會有消息?
我點了進去。
一條來自三年前的消息,靜靜地躺在裡面。
發送人:周嶼。
發送時間:2022 年 10 月 28 日。那是他離開北京的那天。
定時發送時間:2025 年 10 月 28 日。也就是,今天。
這是一封他留給我的,定時信。
我顫抖著,點開了那條消息。
一段熟悉的聲音從手機里緩緩流出。
「晚晚,當你聽到這段留言的時候,應該已經過去三年了。不知道這三年,你過得好不好?有沒有遇到一個更好的人,替我照顧你。」
「對不起,用這種方式跟你告別。賣掉戒指那天,我看到你發來的消息,又看到那個陌生的 ID 拍下了它,我真的以為,我們之間連最後一點體面都耗盡了。」
「我像個喪家之犬一樣逃離了北京。我去了很多地方,打過很多份工。有好多次,我都想乾脆就這樣算了吧。可是,一想到我還沒能給你一個家,我就不甘心。」
「這封信,是我留給你的第一條,也是最後一條消息。我設置了三年後發送,是因為我跟自己打了一個賭。我賭三年後,我能有資格,重新站在你面前。」
「現在,三年之期到了。我回來了,晚晚。」
「我不知道你是否還願意見我,如果你還單身。明天下午三點,我們第一次約會的那個咖啡館,我等你。」
「如果你不來,我就知道答案了。我會徹底從你的世界裡消失。」
「林晚,我愛你。過去,現在,從未改變。」
錄音結束了。
我的世界,只剩下他最後那句「我等你」。
眼淚早已決堤,我捂著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他沒有忘記我。
他從來沒有忘記我。
周嶼,你這個傻子。
我衝進臥室,從首飾盒裡拿出那個藍色的絲絨盒子。
我打開它,將那枚沉睡了三年的鑽戒,戴在了自己的手上。
尺寸剛剛好。
我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笑著流淚。
「周嶼,我來了。這一次,我不會再遲到了。」
10
第二天,我特意穿上了三年前周嶼給我買的那條紅色連衣裙。
我化了很淡的妝,站在鏡子前,看著無名指上那枚鑽戒,深吸了一口氣。
咖啡館還是老樣子,復古的裝修,空氣中瀰漫著濃郁的咖啡香氣。
我推開門,風鈴發出清脆的響聲。
我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坐在靠窗的那個位置,我們以前最喜歡坐的地方。
他穿著一件乾淨的白襯衫,低著頭,正用勺子攪動著面前的咖啡,神情有些緊張。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時間的重疊。
我一步一步,朝他走過去。
他聽到了聲音,抬起頭。
四目相對的瞬間,時間仿佛靜止了。
他的眼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泛紅。他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卻又發不出任何聲音。
我走到他對面,緩緩坐下,然後,將戴著戒指的左手,輕輕地放在了桌子上。
他的目光瞬間被那枚鑽戒吸引。
他看著戒指,又看看我。
一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在咖啡館裡當著所有人的面,哭得像個孩子。
我也在笑,眼淚卻怎麼也止不住。
我們隔著一張桌子,看著彼此,又哭又笑,像兩個傻子。
服務員走過來,尷尬地問:「兩位,需要點單嗎?」
周嶼這才回過神來,他用手背胡亂地擦了擦眼淚,「給她一杯熱可可,多加糖。」
他還是記得,我喝咖啡會心悸,最喜歡喝加很多糖的熱可可。
服務員走後,我們之間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有太多的話想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是瀟瀟買的。」我輕聲說,「她怕被別人搶走,就用小號秒拍了。她想給我一個驚喜。」
「所以,我……」
「我知道,」我打斷他,「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都知道了。」
我把這三年,我是如何找到他的住處,如何得知他回了老家,如何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到處找他,又是如何守著那些破爛和一枚戒指過了三年,都告訴了他。
他聽著,眼淚流得更凶了。
等我說完,他突然站起身,繞過桌子,走到我面前,然後單膝跪地。
我嚇了一跳。
他握住我戴著戒指的手,仰著頭,滿眼通紅地看著我,一字一句,鄭重無比地說道:
「林晚,對不起。我弄丟了你一次,我發誓,我再也不會了。」
「以前, 我沒錢,沒能力,不敢承諾你未來。現在, 我有了一點點能力,我想把我這輩子所有的運氣, 都用來愛你。」
「林晚, 你願意重新嫁給我嗎?」
他沒有準備新的戒指, 只是用他溫熱的手掌,包裹著我手上這枚失而復得的戒指。
咖啡館裡,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們身上。
我看著跪在我面前的周嶼, 這個我愛了整整七年的男人, 用力地點了點頭。
「我願意。」
我俯下身, 在他布滿淚痕的臉上, 印下了一個深深的吻。
周圍響起了善意的掌聲和祝福聲。
陽光正好, 微風不燥。
那天晚上,周嶼帶我回了他現在的家。
一個寬敞明亮的三居室,裝修是和我一起暢想過無數次的北歐⻛。
客廳的牆上,掛著⼀幅巨⼤的照⽚。
那是在海鷗相機⾥, 他為我拍的那張側臉。
照片里的我,笑得無憂⽆慮, 眼裡有星辰⼤海。
周嶼從背後抱住我, 下巴抵在我的肩上, 輕聲說:「這三年, 我每天看著這張照片,告訴⾃己, ⼀定要回來找你。」
我轉過⾝, 抱住他, 把臉埋在他的胸口, 感受著他有力的⼼跳。
「周嶼, 歡迎回家。」
他收緊了⼿臂, 在我⽿邊,⽤只有我們兩個⼈能聽到的聲音說:
「老婆,歡迎回家。」
後來, 我把那間堆滿「遺物」的出租屋退了,搬進了周嶼的家。
我的工作, 也從一個偏執的收藏家, 變成了慢遞 APP 的用戶體驗官。
婚禮那天, 北京天⽓晴朗。
我穿著潔白的婚紗, 挽著周嶼的手, 一步步⾛向神父。
我知道,這一次,我們再也不會走散了。
是哪怕⾛散了,也願意為了對⽅,跋山涉⽔,重新歸來的決⼼。
我們的故事,終於有了⼀個圓滿的結局。
而這個世界上, 還有很多故事,正在「慢遞」著, 等待著它們被開啟的那一天。
我相信,所有的等待,終將不被辜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