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是京城第一美⼈,卻嫁給了一窮二⽩的書⽣爹。
娘常說有情飲⽔飽,可爹吃不飽,於是數年後,她被爹⾼價租給了別的男⼈。
後來爹中了舉,要將已有⾝孕的娘浸豬籠時,卻等來⼀道聖旨。
「七皇⼦於⺠間韜光養晦,多得沈夫人照顧,賞。」
那賞賜上,正印著娘親夜夜去伺候的那男人的徽記。
1
我爹名叫沈⽟山,幼時喪父,長⼤喪⺟,家境貧苦。
卻因著會讀書,硬⽣⽣從⼀個不知名的⼩村子挺到了京城。
作為一個⼀窮二⽩的讀書人,要想在京城安心讀書,甚⾄立足,光會讀書不行,光有錢也不行,還要有個落腳的地兒,靠背的山⼉。
於是,他遇⻅了我娘,徐家⼤⼩姐徐月如。
我娘被譽為京城第一美人,不止生得貌美,琴棋書畫更是樣樣精通。雖說家境在京都無法與世家相比,外祖只是一個小小官吏,但過富庶生活卻不成問題。
若是以阿娘的容貌,再嫁個世家公子,徐家便又要上一層樓。
只可惜,在眾多人選之中,阿娘偏偏就挑中了我那一窮二白的書生爹。
都說「百無一用是書生」,我爹確實無用極了。
一無財,二無權,只能靠那一張巧嘴,哄得我娘以為遇到了流水知音,非他不嫁。
外祖知道後,恩威並施勸了阿娘好些時候,最後見阿娘實在要犟,氣得斷絕了關係,想逼阿娘放棄。
誰知,阿娘還真嫁了,她甘心放棄榮華生活,去與爹過上了清貧日子。
幼時,我問阿娘為什麼。
她嘆息著說,那時候啊,有情飲水飽。
可是跟著阿爹,根本吃不飽。
讀書不是一蹴而就的,爹讀了一年,還要一年,沒有外祖接濟,阿娘賺的錢不夠買書,溫飽也成了問題。
可是阿娘倔,她寧可餓死,也不回徐府求助。
加上阿爹也極看重自己的臉面,不僅不許阿娘回娘家,連他自己也不甘放下尊嚴去寫書賣畫。
但是日子總是要過的。
從一開始的東借一點,西求一些,再到後來不得不賣了宅院、租了小院,曾經富庶過的人,到底是承受不住這個落差的。
於是隨著日子過去,爹的壞心思再也掩不住,浮出了水面。
也不知他從哪裡得來的消息,竟打算將阿娘租借出去,以此換取銀錢。
在這個吃人的時代,讓妻子出賣身體被發現,是要被人唾棄的。
嚴重些的,可能要被逼著自縊。
我至今仍舊記得,阿娘聽到這話時,手中端著的菜一下子掉在地上,瓷碗碎裂的聲音,都趕不上她心碎的聲音大。
可偏偏阿爹跟沒事人似的,責備地撿起地上的菜葉,說阿娘浪費糧食。
可是,明明就連這菜葉,也是阿娘辛苦種出來的。
她一個富家小姐,嫁給阿爹後,不但要洗手做羹湯,還要刺繡賺錢養家,就連菜園子裡的菜,也是她一鋤頭一鋤頭種出來的。
當初白嫩纖細的手,如今布滿裂痕,老繭橫生。
阿爹ṭŭ̀₂的手,都比她白皙。
這些,她都沒有後悔,只是每次與阿爹牽手時,總是忍不住垂眸。
可現在,阿爹口中說出的話實在讓她難以接受。
阿娘顫抖著聲音,勉強撐起笑意,問阿爹說的什麼玩笑話。
她寧可相信,這是阿爹在跟她開玩笑,也不願意相信阿爹如此折辱她。
可是阿爹只是皺了皺眉。
「你若不去,我的學費怎麼辦?」
「月如,你是我的妻,應該為我的前程著想,如今的你怎麼那麼自私?」
阿娘心顫了顫,想說什麼,抬眼看到我,又頓住了。
她幾近無聲地懇求阿爹,進屋去說。
那天,我在他們門口蹲坐了許久。
房間裡的聲音時大時小,阿娘的哭聲卻從大變小,最後再也沒有聲音。
隨著「嘭」的一聲,房門被打開。
我看見阿爹髮絲凌亂地從屋內出來,然後匆匆出了門。
我衝進去抱住阿娘,只看到她紅腫著眼,將我摟在懷裡。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阿娘很難過。
只知道從那以後,阿娘臉上再沒了笑容。
2
日子久了,鄰居們都知道了。
鄰家的小孩笑話我,說我阿娘有兩個丈夫。
我不懂,去問阿娘。
她一愣,眼淚成股地流了下來。
那時候,阿娘白天是爹的妻子,晚上則被一頂小轎抬去伺候鎮上富戶。
為了不讓我知道,她總是趕在很早回來,替我準備好吃食,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可惜,我還是知道了。
阿娘捂住我的耳朵,說小鈴鐺別聽。
我捂住阿娘的眼睛,說阿娘別哭。
但是她還是哭了,眼淚打濕了我的掌心,熱熱的,濕濕的,燙得我掌心瑟縮,心中止不住地發疼。
後來,我和鄰家小孩打了一架。
原因自然是他罵我阿娘。
阿娘知道這事後,沉默了很久,說他罵得沒錯。
但是鄰居家大人找來時,阿娘卻站在了我面前。
他們用幾近惡毒的語言辱罵著阿娘,言語表情說不出的鄙夷。
這一次比我先衝出去的,是阿娘。
曾經作為一個千金小姐的她,怎麼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會像是市井小人一樣,和人揪頭髮扇臉蛋。
但是事實是,她做了,並且也不算輸。
實在是我和阿娘打起來不管不顧,把鄰居嚇壞了,呸了兩聲走了。
我和阿娘坐在空地上,相視而笑,笑著笑著,就抱在一起哭了起來。
自那以後,阿娘再也沒瞞過我,家裡的生活也逐漸好了許多。
有時候,阿娘還會給我帶精緻漂亮的糕點。
那些糕點長得可好看了,吃著能把人香死,我吃完後都忍不住舔手指。
阿娘看著我,看著看著,笑臉就變成了哭臉。
我一直覺得,阿娘就是一個水做的人,可愛哭了。
但是阿娘跟我說,她不是水做的。
她說,從今以後,她是石頭做的。
我不懂,只覺得石頭不好看,玉石更漂亮。
阿娘說我傻,玉石易碎,石頭堅固。
Ŧũₖ我懵懂地點了點頭。
那之後,阿娘每次回來,都會給我帶好吃又漂亮的糕點。
與之相反的,是阿爹一次又一次夜不歸宿。
兩人之間好像再沒有了話題,這個家好像分為了兩半。
阿娘問我,想不想阿爹。
我猶豫了。
在我記憶里,他還是那個會給我買糖葫蘆,會教我讀書認字的阿爹。
雖然他總是說我笨,說我難怪是個女孩,但是我還是喜歡他把我抱起來,去夠樹上的果子。
阿娘一愣,手上喂我的糕點掉在了地上。
我那時不知道,因為我的一句話,又讓阿娘受苦了好久好久。
3
知道阿娘懷孕的時候,是寒冬的一個下午。
阿娘如往常一般挑水做飯,劈柴生火,毫無徵兆地就倒在了地上。
我愣住了,眼淚第一時間跑了出來。
腦子裡第一時間想的,便是阿爹。
我記得那天我跑了好久好久,穿過了好多人,跑過了好幾條街,找到了藉口外出讀書,但是正在花樓里喝酒聽曲的阿爹。
他說,那是在欣賞才藝。
用的,是租借阿娘得來的賞錢。
但我已經沒有聽他說話了,滿腦子都是阿娘慘白著臉,倒在地上的模樣。
我哭著求著阿爹回去,樣子實在是狼狽。
周圍的人投來視線,都是嘲笑。
阿爹皺著眉頭,覺得我丟人極了,一把將我甩開。
「你娘就是會找藉口,上次是葵水,這次居然還教孩子說謊!真是越來越沒教養了。」
他鐵了心不回去,臉上的表情冷漠極了。
我心下一顫,衝上去一下跪倒在地上,拉著他的褲腿求他。
「爹,娘真的病了,你若是不信我,給我一點錢,我去請大夫吧!」
周圍的人都調侃,ẗũ̂ₖ莫不是為了錢,我才來演這一遭。
阿爹聽後,更生氣了,一腳將我踹倒。
不料,身後就是樓梯,我一下滾了下去。
溫熱的液體從我額頭流了下來,我聽到眾人驚呼的聲音。
有滿身香氣的姐姐將我扶起來,我卻只透過朦朧的視線,看到阿爹冷漠的雙眼。
周圍的人見我這般樣子,紛紛轉了話鋒,讓阿爹隨我回去看看。
阿爹卻只是揮一揮衣袖。
「她們娘倆沒錢了,便會這樣來演一遭,你們不要被她騙了,這孩子年紀雖小,但是謊話連篇,半點不可信!」
說完,又補充道。
「都說女兒隨娘,品行惡劣,舉止不端,真是讓為父感到羞恥!說句難聽的話,要是真死了,倒是死得乾淨些!」
樓里的人見他這般氣憤,一時不知該信誰,但心裡也信了幾分。
臨了,還是一個在花樓外看戲的人,丟了幾兩碎銀給我。
我忙不迭撿起,半點不敢停留,去了醫館。
從始至終,再也沒有看阿爹一眼。
等我帶著大夫趕到家時,阿娘已經被鄰居扶到了床上。
鄰居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眼大夫,嘆了口氣走了。
我垂著頭,看著大夫為阿娘診治,眼淚突然流了下來。
那時,我明白了,阿爹不愛我和阿娘了。
4
阿爹回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他之所以回來,是聽說阿娘ţŭₑ沒有去富戶家裡。
剛進門,看到臥病在床的阿娘,阿爹氣不打一處來,上前便一巴掌扇到了阿娘臉上,還想將她從床上拖下來。
我嚇壞了,第一次見到如此暴躁的阿爹。
但我還是上前抱住他的手,求他別打了。
「月如,你裝病也要有個度,今日你毀了約,接下來的錢怎麼辦?!我都是為了我們這個家著想啊!」
阿爹見阿娘抬起頭,面色確實不好,尷尬地緩和了語氣。
阿娘盯著阿爹,一字一句道。
「玉山,我懷孕了。」
話音落,阿爹毫不猶豫開口。
「打掉!」
他死死盯著阿娘的肚子,像是在看什麼孽種。
沒聽到阿娘的回答,他慌極了。
「月如,你難道還要把他留下來嗎?我不允許,你不是最愛我了嗎?這個孽種留不得!」
阿娘低垂著眸,不知在想什麼。
阿爹踱著步,目光總是忍不住看向阿娘的肚子。
最後,阿娘輕聲道:
「大夫說,若是這一胎流了,我就再也不能生孩子了。你不是一直想要一個男孩嗎?」
阿爹愣住了,呆呆地看著阿娘。
那以後,兩人再也沒有說過打胎的事,對此避之不談。
夜間,阿娘再也不用披著幾件薄紗離開家。
那一段往事,好像隨著阿娘的肚子逐漸大起來,而被遺忘在角落。
只是家裡好像再也回不到從前。
阿爹再也不會給阿娘買精美的頭飾,月下再也沒有相攜散步的兩人。
阿爹整日出門喝酒,與友人聚會,美其名曰互相學習。
我不知道阿娘她是否信了。
我始終沒敢告訴阿娘,我是在花樓找到的阿爹。
5
阿爹整日只知道讀書寫字,出門玩樂,半點不在乎手中的花銷。
阿娘從學著管家到現在,再怎麼努力賺錢,也趕不上阿爹花的。
與富戶斷了關係不久,阿爹就將錢花完了。
他說,是去拜了師,送了極貴的拜師禮。
可分明,他從前最討厭阿娘這樣做。
知道沒了錢,他第一時間把目光移到了阿娘身上。
幾個月的身孕已經顯懷。
他看了一眼,便皺緊了眉頭,嘆了口氣,像是在惋惜什麼。
那時候,我覺得阿爹比東街賣肉的屠戶眼神還要可怕。
距離放榜的日子還有些長,阿爹肉眼可見地變得急躁起來。
曾經溫文爾雅的人,現在扭曲著面容,一個不順心,非打即罵。
阿娘將我摟在懷裡護著,顫抖著身體安撫我。
可明明,阿娘自己也懷了孕,身子一直不大好。
天漸暖,好不容易挺過了冬天。
租的小院卻到期了。
阿爹拿不出錢來,看著阿娘的肚子,起了歪心思。
飯桌上,阿爹夾起菜放到阿娘碗里,面色溫和。
阿娘愣了一下,還是夾起來吃掉了。
「月如,今後我們好好過日子吧。」
阿爹溫柔地將阿娘摟在懷裡,看到我眼巴巴地看著,又朝我招了招手。
阿娘遲疑了好久,才將頭靠在了阿爹的胸口。
「好。」
話音落,阿爹便迫不及待地開口。
「你再去試試,讓那個富戶給你點銀子,你可是懷了他的孩子!」
「只要我們熬到二月就好了!這次我一定能考上!」
阿娘的心涼了,抬起頭木木地看著阿爹。
「沈玉山,你混蛋!」
「啪」的一巴掌,阿爹的臉被扇紅了,留下了印子。
他捂著臉,惱羞成怒地看向阿娘。
「不然你要我怎麼辦?!你那個爹,半點不為我著想,明擺著讓我滾出京城!可是我相信這次我一定能考上,我不願意前功盡棄!」
「他在逼我!我只有你了,月如,你只要去求求,那個富戶肯定會賞點銀子的!」
「我是為了你好啊!等我考上,你就再也不用跟我過苦日子了,哦對了,小鈴鐺!小鈴鐺也能去學堂!」
阿爹一把將我扯到身旁,手上的力氣很大,捏得我țûₑ生疼。
「那個富戶已經消失了。」
阿娘幾近冷靜地說出這句話。
她曾經拿著信物去找過對方,打算說清楚。
但是人不在,她又回來了,她想,對方或許比她更想撇清這關係吧。
後來,我生了急病,需要喝藥。
阿爹不給錢,阿娘只能當了那信物,為我治病。
從此以後,再沒有那富戶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