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我吩咐青禾將院門關閉。
哪怕是裴見寒回來也不開。
青禾不太理解,疑惑道:
「殿下,將軍不是去軍營了嗎?今夜應該不回府吧?」
我笑了笑,「這你就不懂了吧?
「我打了他姨母,以那婦人的性子,勢必會找人跟裴見寒告狀。
「你說我入府第一日就與他姨母發生衝突,他能不趕回來?」
青禾恍然大悟地點點頭:
「殿下這是想藉此事試探裴將軍的態度?
「奴婢明白了,立刻按吩咐去辦。」
眼下雖是晚秋時節,但塞北已然入冬。
夜裡,天空忽然下起了一場雪。
汴京城下雪的日子並不多見。
這場雪可把青禾和其他婢女高興壞了。
眾人在院內的歡呼聲也將我吵醒。
只是這陣歡呼聲並未持續太長時間就被打斷。
裴見寒跪在院外,高聲道:
「殿下,臣請罪來遲,還望殿下恕罪!」
青禾替我披上披風,撐著傘,扶我走到院門處。
其他婢女識趣地陸續退下。
透過門縫,清楚地看到裴見寒腰杆挺直地跪在風雪中。
他風塵僕僕,肩上已覆了一層雪白。
我漫不經心道:
「哦?裴將軍何罪之有呢?」
23
裴見寒回稟:
「臣治家不嚴,害得殿下入府第一日便不得安寧,是臣之過。
「姨母失了規矩,不敬殿下,臣已請族長出面,對其家法處置。
「明日我就將姨母遣送回鄉下,日後府內一切事務均由殿下說了算。
「殿下,您看這樣處置,可還有不妥之處?」
我拂了拂衣袖,聲音依舊冷淡。
「裴將軍的處置並無不妥,就這麼辦吧。
「天色已晚,本宮累了,將軍也早些回軍營吧。」
裴見寒再度開口,聲音帶了幾分哽咽,哀求道:
「殿下,臣的命可以不要。
「但求您今夜把被子分我一角,行嗎?」
青禾察覺到我翹起的嘴角,也捂嘴偷笑。
「殿下,將軍為了哄您,當真是連他的面子裡子都不要了。
「天這麼晚了,又下著雪,將軍連夜趕回軍營怕是路上不安全。
「依奴婢看,殿下還是大發善心,讓裴將軍進門吧。
「萬一凍傷了,回頭您又該心疼了。」
這丫頭真是被我寵得越發沒規矩了,如今都敢揶揄我了。
被戳中心思,我臉上有些掛不住。
板著臉,嘴裡扔下一句「你看著辦」便跑回房中。
24
裴見寒沐浴去了寒氣後才躡手躡腳爬上榻。
他賊兮兮地鑽進被窩。
大手一把將我帶入懷中,竊笑道:
「還是娘子心疼我,不僅給我開門還分我被子。
「不然我今夜恐怕要凍死在門外了,家有賢妻真幸福。」
他不說這話還好,一說我就想起大婚夜他嘴硬的模樣。
我拍開他的手,揪著他的耳朵,咬牙道:
「少貧嘴,你先給我老實交代,大婚夜為何提出約法三章?」
裴見寒沒料到我會突然問這個,一臉窘迫道:
「娘子,這個都過去數月了,咱們不是早就翻篇了嗎?」
我手上加了力道,「不交代就沒翻篇!」
裴見寒嘴裡發出「嘶」地吸氣聲,求饒道:
「疼,疼!輕點,我交代,我全都交代!」
裴見寒一五一十地同我交代了事情的原委。
原來是他在汴京時曾聽人說起我跟九公主為搶探花郎打架這事。
他以為我心悅探花郎。
認為父皇將我指婚給他,我肯定心存不甘。
再則我面首無數,恣意慣了。
定然不會喜歡他這種武夫。
裴見寒明白強扭的瓜不甜。
也不想勉強我與他結成怨偶。
這才主動提出約法三章,想以此法成全我。
我聽完他的交代,不由得捧腹大笑。
「原來竟是鬧了個天大的誤會,哈哈哈!
「那你為何後來又願意與我做真夫妻了呢?不許撒謊!」
裴見寒接下來的話令我不由一怔。
25
「我心悅殿下已久,那夜殿下主動,我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哪怕是成為殿下的面首之一,我也甘願,於是就忍不住……」
裴見寒也跟我提起了一件舊事。
當年他父親還在世時,也是駐守塞北的大將軍。
裴見寒和他母親留在京城。
因是早產兒,裴見寒少時體弱多病。
身形也比其他同齡人小許多。
因此他在學堂被汴京城其他公子哥戲稱為【嬌嬌兒】。
私底下他沒少挨其他公子哥欺負。
一次中秋宮宴,父皇為彰顯天家仁德,特許百官親眷列席。
裴見寒跟著母親入宮赴宴。
開宴前,他在御花園同其他孩子玩耍。
結果遇上學堂那幾個欺負過他的公子哥。
裴見寒被那群公子哥當眾嘲笑了一番。
正當他不知如何應對時,我如從天而降的仙人。
理直氣壯地一腳踹翻了那個笑得最大聲的公子哥。
我叉著腰,氣鼓鼓地訓斥道:
「裴大將軍替我朝鎮守塞北,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本公主相信,他的兒子日後也能成為裴大將軍那樣的大英雄!」
我是公主,代表皇家的權威和態度。
自我動腳發話後,那群公子哥再也不敢嘲笑裴見寒。
我的話也如同一枚種子,在裴見寒心裡生根發芽。
回府後,他讓母親找來師傅。
日夜練功習武。
他的身子骨也逐漸硬朗。
一改昔日柔弱姿態。
這也為裴見寒日後進軍營打下基礎。
他緊緊地摟著我,一臉感慨道:
「誰能想到,有朝一日,我會有天大的好運。
「當年那個站在前面保護我的小公主會成為我的妻子。」
沒想到我與他竟還有這樣的淵源。
尤其這人早年就對我情根深種。
我頓時豁然開朗。
如同吃了蜜一樣,心裡甜滋滋的。
不過腦子還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他姨母說的話。
我脫口而出問了一句:
「那你姨母說讓你娶的葉副將又是怎麼一回事?」
26
裴見寒戳了戳我的唇角,笑容戲謔:
「娘子這是吃味了?若真是如此,那我就太開心了。」
我沒好氣地剜了他一眼,掐著他的腰。
「別打岔,快給我一一交代!」
裴見寒交代,他與副將葉晚蕭並無私情。
葉晚蕭只是他營中的得力幹將。
因她是替兄從軍,又是女子。
在軍營里受的苦會比尋常男子多些。
裴見寒作為主將,不免對她多些照顧。
這些年,裴見寒一門心思都在行軍打仗上。
加上心中藏了不為外人道的我。
姨母平日裡又喜歡給他安排各種姑娘相看。
他只好求助葉晚蕭配合做戲,替他擋一擋。
這才造成姨母和士兵們的誤會。
不過也替他省去了不少麻煩。
葉晚蕭其實早有意中人。
只可惜她的意中人戰死了。
她已經決定作為未亡人守寡一輩子。
隨著深入了解,裴見寒就越發心疼她。
平日裡就把她當自己妹妹一般多照顧些。
我被葉晚蕭的深情和堅韌打動。
也想早日見到這位軍營的奇女子。
我吸了吸鼻子,抽抽嗒嗒道:
「你說的,我信,我就是忍不住……」
裴見寒看到我流淚,誤以為我心中仍舊存疑,慌裡慌張道:
「娘子,我跟晚蕭之間真的是清清白白的。
「你若不信的話,明日我就帶你去軍營。
「讓她親口同你解釋,可好?」
我回握他的手,與之十指緊扣,露出一個微笑:
「好,明日你帶我去見見葉副將,我想認識她。
「另外,夫君,我也要同你說一個秘密。」
27
說到這,我不由得想起大婚前一晚。
那夜,九公主易南煙偷偷爬到我榻上的畫面。
她哭哭唧唧地鑽進我懷裡道歉:
「皇姐,對不起,都怪我太蠢,把事情搞砸了。
「眼下雖不用和親,但還是連累你嫁去塞北,是我的錯。
「我勸父皇收回旨意,他不聽,還罵了我一頓。」
易南煙微服出宮時對喬玉安一見傾心。
兩人互生情愫。
奈何父皇素來注重長幼有序。
我還未嫁人,就輪不到給易南煙指婚。
易南煙擔心父皇會將喬玉安指給我做駙馬。
便求我陪她演上這一出姐妹爭風吃醋的大戲。
我的名聲本就壞了,也不在乎多添上這一筆。
她遂了願,對我因她遠嫁塞北愧疚不已。
我輕輕拍著她的背,抬指戳了戳她的鼻子,安撫道:
「嫁給裴見寒有何不好?他丰姿俊朗,高大威猛。
「可比探花郎那種文弱書生強多了。
「再則塞北民風奔放,最適合我這風流肆意的性子。
「日後你可千萬別嫉妒皇姐日子過得比你滋潤呢……」
我昂著下巴,意味深長地看著裴見寒:
「裴將軍,這下你還會誤會我跟探花郎嗎?」
他擁著我,笑聲震徹胸腔,眼底柔情似水:
「殿下,那今夜就由我侍寢,如何?
「臣定不負殿下當日對九公主夸下的海口,定讓殿下滋潤,嗯哼?」
紅燭噼啪作響。
帳幔悄悄垂落,藏起一室旖旎春光。
……
28
第二日,裴見寒如約帶我見了葉晚蕭。
親眼見到訓練場上英姿颯爽和雷厲風行的奇女子真人。
對裴見寒的話我不再抱有疑慮。
我將自己的鳳簪賜予葉晚蕭。
她惶恐地看向裴見寒。
得到裴見寒的點頭後,她才收下謝恩。
轉頭她又開啟下一輪的訓練。
裴見寒帶我在軍營四處巡查。
看過將士們整齊有序的軍容軍紀和鬥志昂揚的士氣。
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
自己此刻也終於看明白。
為何裴見寒能率領這支軍隊屢戰屢勝。
剛走進裴見寒的營帳,一位行色匆匆的將士來報。
「將軍,今日是我們與南掌柜那邊交接糧草的日子。
「可我們的人在接應處等了許久,始終未能等到對方的人。
「他們向來守時,不知是不是遭遇意外?是否需要馬上派人去尋?」
裴見寒聞言臉色瞬間變得嚴肅。
他急切道:
「肯定是出事了,馬上安排兩支隊伍分頭去尋。
「一有任何消息,立即來報!」
那將士收到命令,二話不說轉頭就走。
還未走到營帳門口,就被青禾攔住。
裴見寒和將士均是一臉不解。
「殿下,這是何意?」
29
我對青禾笑著點了點頭。
青禾從懷中掏出一枚令牌,遞給那位將士:
「裴將軍,本次的糧草已按大軍所提需求的雙倍備好。
「因原定接頭地點的倉庫放不下,故而換了新地方。
「殿下說想給您一個驚喜,所以就沒有通知軍營的兄弟換地方。」
裴見寒和將士的反應一模一樣。
他睜大眼睛,嘴巴一張一合。
裴見寒扶額,不可置信地望著我, 久久都說不出一句話。
青禾帶那名將士出去後。
裴見寒激動地衝過來。
一把將我抱起。
在原地一連轉了好幾圈。
他驚喜道:
「原來如此!汴京城的南掌柜就是七公主易南希!
「我怎麼就從來沒有往這處去想過呢?我真是個大笨蛋!
「娘子,你真的給了我一個天大的驚喜!謝謝你!」
我被他轉得頭暈, 忍不住拍打他:
「裴見寒, 我暈,你快把我放下來!」
將我放下後。
裴見寒仍沉浸在這個消息里,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嘴裡頻頻重複著「這太不可思議了!」
在裴見寒期待的目光里, 我向他坦白了這件事。
30
父皇當年選定裴見寒以戰止戰的策略後。
發現國庫的錢無法支撐長達三年的作戰。
朝中還有主和派日日在他耳邊彈劾勸諫。
父皇為此事發愁,夜夜難寐。
不出一個月, 他的頭髮就白了一半。
為替父皇分憂, 我想了一個錢生錢的絕妙法子。
只不過這個辦法會犧牲我的名聲。
父皇猶豫了許久。
他擔心皇弟年幼, 撐不起江山重擔。
原本是打算將我封為皇太女繼承大業的。
可一旦我用了這個法子。
聲名狼藉後, 我就徹底與皇位無緣了。
只是我本就對那個位子沒興趣。
眼下最重要的是塞北戰事能取勝,江山穩固。
父皇思慮再三,最終還是同意了我的法子。
就這樣,我走入市井。
終日流連於煙花之地。
在外人看來,我是日日尋歡作樂的美艷公主。
殊不知, 秦樓楚館的伶人藝妓都是我發展的眼線。
富家貴公子鮮少有不出入這些場所的。
古往今來,溫柔鄉美人計向來是最容易成功的。
飲酒作樂間,美人將他們哄高興了。
一旦喝高, 這些人的嘴巴沒了把門的。
某些事關全族身家性命的秘密也就有了突破口。
這就給我抓住他們把柄以拿捏其背後家族父輩的機會。
想要秘密不被外泄,無非拿錢來換全族平安。
世家大族掌握我朝大半以上的財富。
這就是為何我會與這麼多的貴公子有牽扯。
只是我人在汴京城。
無法跑到下轄各富庶州縣落實所有事情。
這就需要很多幫手。
31
我養的那群【面首】就起了大作用。
他們其實是一群抱有拳拳報國之心的義士。
只是他們的身份特殊,暫時不能暴露。
有了原始財富的積累。
我的生意除了布局秦樓楚館, 也覆蓋其他領域。
最大限度地擴充我的錢庫。
因涉及百官富商家宅私隱,這事見不得光。
所以我收到的錢並未充入國庫。
以汴京南掌柜的名義捐資給裴見寒的隊伍。
裴見寒在前方打仗, 沒了後備軍需之憂。
這場仗打了三年, 終於打贏了。
也終結我朝公主前往塞外和親的可能。
裴見寒聽完,神色凝重。
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虔誠地朝我行了一個大禮。
「臣代全軍將士謝公主大義,公主是此戰最大功臣。
「從今往後,於公於私,臣都定當唯公主馬首是瞻,生死追隨!
「如違此誓, 臣將天打雷劈,斷子絕孫!」
我急忙上前捂住他的嘴,嬌嗔道:
「閉嘴!呸呸呸, 說什麼傻話呢?
「你裴見寒斷子絕孫,那不就是本公主也跟著遭殃了?」
裴見寒順勢牽著我手起身。
他自己伸手扇了自己兩巴掌, 傻笑道:
「娘子, 我又說錯話了, 該打,求娘子別生氣了。
「以後我定會替娘子守好塞北門戶, 讓你能日日恣意,可好?」
看著眼前這個滿心滿眼都是我的男子。
我沒有告訴他的是——
嫁給他,讓他成為我的裙下之臣。
令他和他的部下日後供我驅遣也是我嫁來塞北的目的。
萬一父皇一朝仙逝,皇弟繼位。
臣強主弱。
朝野人心動盪之際,未必不會再掀起一場血雨腥風。
我必須牢牢掌握軍隊和財庫兩條命脈。
將一切可能都扼殺在搖籃中。
如今看來, 似乎事半功倍?
我笑吟吟地踮起腳尖。
雙手勾住他的脖子,朝他的唇貼了上去。
裴見寒很快就化被動為主動。
他掐著我的腰, 加深了這個吻。
落日的餘暉灑在我們身上。
一對有情人的影子投在地上,被拉得很長。
我們攜手,共赴來日方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