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這個密碼曾經承載著濃烈的情感,我並沒有忘。
窗外的陽光照進來,我閒得無聊坐在地毯上,一張張翻看起來。
幾乎每一天的日記,都會出現「少爺」這個詞彙。
而我此刻遠在紐約,坐在小屋裡,恍然像一場夢。
直到翻到某一頁,我看到一個很明顯的被粗暴撕下來的痕跡,盯著它看了良久——
發現內心已經無波無瀾了。
合上日記本,我將密碼鎖恢復成初始密碼 0000,連同那十年,一起將它們徹底封存在小閣樓的雜物箱裡。
後來,我認識了越來越多的朋友,又培養了新的興趣愛好。
我換了手機號,謝明宴再沒來找過我。
想來,林杳應該已經能解決他的失眠問題了。
在紐約的生活漸漸變得忙碌且充實起來。
房東是一個很和藹的奶奶,碰到我時,總要拉著我聊聊天。
有天聽她說,她把我隔壁的公寓賣出去了,我即將迎來新的鄰居。
房東奶奶告訴我,那位先生工作忙,經常出差,所以在家的次數少。
我本來沒太在意。
但很快就發現,新鄰居家陽台的鮮花每天都會換。
我早上醒來去陽台時,旁邊的陽台上總會傳來陣陣花香。
鄰居的品味跟我很相似,連鮮花的搭配都是我喜歡的樣式。
不過他確實工作很忙,還經常出差。
我幾乎沒跟他碰過面。
他的房間也總是黑著燈。
如果不是鮮花每日都換,我真的會懷疑裡面到底有沒有人。
後來,我又認識了一位同樣來自中國的留學生。
他和我都一樣喜歡動物,公寓里還養著一隻小貓。
某天跟他一起去完貓咖後,他叫住我,猶豫好久,問:
「那個……我家貓會後空翻,比貓咖里的貓還要厲害……你、你要不要看看?」
說完,他自己都紅著耳朵,不好意思地笑起來。
我笑著看向他,沒有拒絕。
等到了他的公寓,卻沒想到他家的狸花貓是真的會後空翻。
我震驚地睜大眼,跟它玩得不亦樂乎。
等回過神來,已經到晚飯時間。於是我們乾脆又叫了幾個朋友,來他家一起涮火鍋吃。
吃完後,有兩人喝多了,直接在他家留宿下來,他也不介意。
有女生看時間太晚,便拉著我,問我能不能陪她一起留宿。
我正好捨不得小貓,當即點頭答應。
第二天,回到自己的公寓時,我習慣走去陽台。
卻忽然發現,鄰居家陽台的花沒有換,還是昨天的那些。
我只當是他去出差了,沒有在意。
然而一連七天,花都枯萎了,也仍舊沒人打理。
第十天,我收到一條陌生人的簡訊。
【季小姐,有時間聊聊嗎?】
那時我正忙著開組會,看到這條毫無來由的簡訊,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很快便將它拋之腦後。
又過了一天,微信彈來一條好友申請。
我點開,看到這個頭像有些發怔。
是謝夫人。
塵封的記憶再次被喚醒,我皺起眉,默默回想了一下我來紐約的這一年。
這一年裡,我從沒跟任何謝家人有過聯繫。
謝夫人為什麼會來找我?
我通過了她的好友申請,並禮貌地發去疑問。
現在國內還是晚上,我估計要等明天才能等到她的回覆。
可沒想到,她的消息很快發來。
一年不見,她的語氣似乎溫和好多,一副善解人意的謝家主母姿態。
她只有簡短的一段話:
【念窈,阿宴住院了,你……能回國來看看他嗎?】
15
我看到這句話時,有些莫名。
雖然我學的確實是醫學專業,但謝家應該能聯繫到更厲害的專家吧。
於是禮貌回復她:
【夫人,我的醫學技術有限,或許幫不上您。】
說到底,如果沒有謝家的幫助,我不可能順利念完高中和大學。
只是一年前我也保證過絕不會出現在謝明宴面前,想了想,又補充道:
【請問您兒子是什麼病呢?我可以幫您問問我的老師。】
對面正在輸入了好半天。
最後說:【醫生沒用,要你來。】
末了,又緩和地補充:【可以嗎?】
16
到醫院時。
護士領著我去了醫院最頂層的病房。
路上,我隨口問:「所以是什麼病?」
她也沒隱瞞,悄悄對我耳語:
「聽說謝家大少爺吃了太多安眠藥,當晚就被送到醫院,媽呀,把我們院長都驚動了,連夜趕過來。」
「哎,你說他為啥會想不開呢?」
是啊,為什麼會想不開呢。
這一年裡,謝家竟然還沒找到治療失眠的方法嗎。
我一邊聽,一邊皺起眉,抬眼,便對上了病床上謝明宴一瞬不瞬的視線。
病房裡沒有其他人,護士也識趣地離開。
我走進去,坐到他旁邊的椅子上。
謝明宴除了臉色有些蒼白,狀態似乎還算正常。
我開門見山道:「謝夫人讓我來看看你。」
「為什麼吃這麼多安眠藥?」
他貪戀的目光落到我臉上,良久才艱澀道:
「睡不著……沒有你,我睡不著。」
我想了想,很久才從腦海里搜刮出一個名字:
「林杳不能嗎?」
話音一落,他便著急否認:「我跟她已經沒關係了,不要她……只要你。」
我嘆口氣,沒有回應他這句話,只是溫和道:「或許你該接受一些心理治療。」
他搖頭,語氣放輕,乞求般問我:「能不能……陪我一會?」
我點了點頭。
他便躺在我旁邊,緩緩閉上眼睛,神色難掩疲憊。
我坐在椅子上,沒再出聲,默默刷著手機。
過了兩小時,坐得有些累了,我站起身想活動一下,卻驟然被人抓住手腕。
謝明宴閉著眼,眉頭擰著,似乎睡得並不安穩。
我便只好又坐回去。
一直到了傍晚,他終於醒來。
我收起手機,將手從他手裡抽出來,對他點點頭:「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等等!」他慌亂地扯住我的衣擺。
然後在我的注視下,從枕頭底下拿出一張皺巴巴的紙。
我看過去,紙雖然皺,但看得出來保存得還很好。
上面用稚嫩的字體寫著三個字:
願望券。
我想了很久,記起來,這是我 13 歲那年,為了哄謝明宴寫的。
那時我寫完,還在上面畫了一個彆扭的笑臉,然後戳戳還在生悶氣的謝明宴。
小心地哄:「你別生氣了好不好呀?」
十年後,我接過這張紙,問:「你想要什麼願望呢?」
想要我重新回國?想讓我繼續當他的抱枕?
我胡思亂想了很多,最後聽到他啞聲問:
「再讓我抱抱你……好不好?」
我有一瞬的錯愕。
可最終,還是垂眸看向他。
然後在他的目光里,將這張紙一下一下,撕得粉碎。
就如同他那年,撕掉我的日記一樣。
我說:「謝明宴,願望券已經過期了。」
17
將碎紙扔到垃圾桶,我不想再多說什麼,轉身離開。
走到門口時,又聽到他叫我:「窈窈。」
謝明宴緊緊盯著我的背影:「如果我說……醉酒那晚,我叫的人就是你,你……」
聽到這句話,我是真的有一瞬的停頓。
如果那晚的溫情和安撫,真的都是給我的,結局會怎麼樣呢?
年少時日記里的主角,時隔多年,終於給出了遲來的回應。
我默默想了一秒,卻發現,內心除了一絲細微的悵然,再沒有別的情緒了。
我沒說自己是信了還是沒信,只是輕輕打斷他的話:
「都不重要了,謝明宴。」
謝明宴緊接著說:「我知道你現在要專注學業,我……我可以去紐約,可以一直等你。」
「別不要我,好不好?」
我嘆口氣,轉身再次看向他:
「紐約的那個鄰居,是你吧?」
他眼裡閃過一絲被揭穿的慌亂:「我,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離你近一點……」
我認真看著他的眼,最後一次對他說:
「謝明宴,人這一生,沒有誰該為誰停留。」
「認真治療,按時睡覺,你也該迎接自己新的生活了。」
說完,我便打開門,這次沒再回頭。
返回紐約的飛機上,窗外是深藍與橘紅交接的晨昏線。
機身穿透雲層,載著我向遠處行去。
飛往全新的生活。
18 番外
高考完後的暑假,謝明宴在忙著跟季念窈填報志願。
他將兩人的志願看了無數遍,確保會錄取到同一所大學。
那時,他以為會有很多以後。
直到聽見季念窈對母親保證道:「我只是為了錢,對少爺沒有多餘的感情。」
年少時的喜歡還朦朧沒有定性,便長成了恨意。
那晚,他幾乎氣急,掐著她的腰,一遍遍問:「只要給錢就行?」
季念窈咬著唇,那雙眉頭又皺起來。
他知道,這是她又覺得疼了。
應該是他掐得太重。
只是她一個滿眼是錢的人,有什麼資格覺得痛。
再後來,發現她那本日記時,他盯著上面的字,看了好久好久。
看到最後,只覺得荒唐可笑。
那段時間,他心亂得無以復加,連著三天沒來找她。
醉酒的那晚,助理扶著他,問他要回哪裡。
或許是酒精麻痹了他的恨,他說:「找窈窈。」
助理瞭然,當即要給林杳打去電話。
他按住助理的手,又重複:「找季念窈。」
之後一夜荒唐。
清醒過來時,他能感覺到季念窈淺淺的呼吸落在他脖頸。
他閉著眼,想了很久。直到林杳的電話打過來。
謝明宴仿佛終於想到辦法,惡劣地問季念窈:「昨晚怎麼是你?」
他看著季念窈的臉色一寸寸蒼白下去。
他以為,自己會生出扳回一成的快感。
卻茫然地發現,並沒有。
*
遇見林杳時,他確實被她吸引了。
她跟季念窈不一樣,她不要錢,感情仿佛更加純粹。
所以這個情人,在他身邊待的時間是最久的。
只是季念窈出國後,他對林杳也徹底失去了興趣。
打發人走的那天,林杳忽然冷笑一聲:
「陪你十年的人已經走了,謝明宴,你現在裝什麼深情?」
他面無表情地抬眼看她。
林杳也不裝了,直接說:
「你母親處處敲打她,謝家的下人看不起她,連你也欺負她,她竟然能在這個環境里忍十年。」
「當然,我不是為她說話的意思。」
「我只是想說,謝明宴,你是真的不配被愛。」
說完,她拿錢轉身走了。
林杳的話像一根根針,刺進他的腦海里, 泛出陣陣耳鳴。
……十年, 如果沒有愛的話, 那也太難熬了。
他怔愣著,忽然想起。
高考暑假的那晚,季念窈在他身下沉默著擰起眉頭,忍耐著。
現在想來,她不止身體在痛。
原來那時, 她的心也在痛。
*
季念窈走後,他的失眠症又加重了。
謝明宴落地紐約來找人時,已經有很多天沒睡過完整的覺。
遠遠看到季念窈時, 她正抱著滿懷的鮮花,跟旁邊的女生有說有笑。
他已經整整五天零 13 個小時沒抱過她了,連日的思念瞬間破土而出。
謝明宴甚至想不管不顧地衝上去, 將她緊緊抱在懷裡,埋首在她的頸間,深深嗅聞她身上那股令人安心的氣息。
可那天, 或許陽光太刺眼。
或許季念窈臉上的笑容太過輕鬆真摯。
他像是被燙到一般,躲在角落裡,沒有出現。
只是恍然想起,季念窈一開始並不是呆板無趣, 在好久以前,她也會這麼明媚地笑。
謝明宴貪戀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許久,最後也沒敢打破這份美好。
後來, 他悄悄將季念窈隔壁的房子買了下來。
他在挨著季念窈臥室的那間屋子裡放了張床, 緊緊貼在牆邊。
又將床裝飾成淺粉色,放上玩偶。
躺在上面, 隔著一堵不太隔音的牆, 就仿佛從沒跟她分開過。
得知季念窈在其他男生家過夜的那天, 他還在國內處理工作。
那天他在辦公室枯坐很久, 默默想。
季念窈會跟他做些什麼?季念窈喜歡上別人了?季念窈跟那個人很熟?
又忽然想到:
他找了一個又一個情人的時候, 季念窈是不是也跟他現在一樣難熬?
晚上, 他躺在季念窈曾經住過的屋子裡, 吃了一粒安眠藥。
半夢半醒間,仿佛看到 17 歲的季念窈眨著眼, 笑著問他:「大少爺,你大學想報哪裡呀?」
他呆愣地伸出手。
夢境一轉,又回到那個高考後混亂的夜晚。
這次, 她那雙沉靜漂亮的眼裡流著淚, 沒再咬唇沉默, 而是趴在他耳邊悶悶道:
「謝明宴,好疼啊。」
他猛地從睡夢中驚醒,心臟緊縮。
他抖著手,直接倒了一把藥出來, 囫圇吞下去。
迫切地想重回夢境中抱抱她,輕吻著安撫她。
然而再睜眼,他躺在病床上, 剛被搶救回來。
也終於見到了日思夜想的人。
只是,當她將那張願望券撕掉, 頭也不回地離開時。
他也徹徹底底地意識到一個事實。
過期的不是願望券,是她的愛。
從此山高水長,永不相見。
他們似乎不該這樣。
但也只能這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