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臟刺痛過後,忽然平靜下來。
翌日,裴烈口中的安姐上門,要求放兩個保鏢,讓我 24 小時待在別墅。
我拒絕了她的安排。
她很生氣:「知不知道你不聽話,會給裴烈造成多大的影響?」
我說:「我想正常生活。」
她盯著我片刻,嗤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這樣的人恨不得被狗仔拍,然後就可以從暗處轉為明處。告訴你,別做夢了,老實點兒!」
「媽媽。」琪琪害怕地抱住我的大腿。
安姐揉揉腦袋:「老天爺,裴烈啊裴烈,玩女人就算了,居然還弄出一個孩子……你可真會給我找麻煩。」
我壓抑住怒氣,溫柔地讓孩子去兒童房玩。
等琪琪離開,我冷下臉問:「就算真曝光我和孩子,對他有那麼大影響嗎?」
「當然!」安姐說,「他簽了單身協議!你們絕對不能曝光。」
我說:「他的確單身。」
安姐愣了一下。
我聲音平靜:「他從頭到尾沒和我結婚,一直單身,沒有違反協議。他很謹慎,不准我叫他老公,也不准琪琪叫他爸爸,琪琪甚至都不知道他是爸爸。」
安姐沉默片刻,笑:「很好,應該的。」
嗯,應該的。
我想笑,卻笑不出來。
我說:「我辭職。」
中午我便去照相館辭職。
館長不停挽留,我依舊堅定離開。
安姐滿意於我的識相,讓我老實待著,別給裴烈惹麻煩。
我說:「好。」
又去幼兒園,替琪琪結束學業。
老師很可惜:「為什麼?琪琪適應得蠻好。」
我說:「琪琪爸爸在別的城市定居了,我們得搬過去。」
「原來如此。」
老師祝福我們一家終於團聚。
我感謝了她。
安姐知道琪琪連幼兒園都不去,更滿意了。
過兩天,琪琪徹底病好。
我收拾好東西,脫下手上的戒指,放在床頭柜上。
掃視一遍這個住了幾年的家,裴烈在物質上從不吝嗇,每一樣東西都精緻奢華。
可這個家不屬於我。
琪琪問:「媽媽,不告訴裴叔叔嗎?」
我摸摸她的小腦袋,說:「裴叔叔很忙,咱們不要打攪他。」
琪琪:「可是……可是我會想裴叔叔的。」
我說:「裴叔叔只是個叔叔,我們已經借住在他家裡很久了,該搬走啦。」
琪琪點點小腦袋:「對,不能老麻煩別人。」
我淺淺一笑,拉起她的小手:「走吧琪琪。」
琪琪說:「好。」
9
我和琪琪走得很順利。
安姐去處理其他事情了,不在別墅。
臨走前我瞥了一眼精心打理的花園,裡面種著幾株山茶。
據說山茶比其他花要開得久,可歷時七個月。
我對裴烈的感情,也歷時七年。
花開終有時。
極盡燦爛地盛開,也有結束的那天。
以前我認為,和愛的人破除萬難在一起,是件幸福的事。
可那幸福,卻一點點消磨在無盡的等待,以及無數個孤獨的日子裡。
路上我又給家裡打電話。
「您所撥打的電話無法接通……」
依舊聯繫不上。
和家裡鬧翻後,我經常打電話,但被拉黑了。
也回過家,但每次都被攔在外面。
先帶琪琪去預訂的酒店,帶她玩心心念念的遊樂場。
我以為他們會很快發現我和琪琪不見了。
但等了兩天,裴烈也沒有聯繫我。
我不知道他是沒發現,還是並不在意。
「媽媽,不要老玩手機啊。」
吃披薩時,琪琪不高興地說。
我愣了一下,放下手機說:「好。」
真奇怪,明明想走的是我,最後等電話的居然也是我。
我希望能在電話里和他好好談一下,說明和他分手的決心。
想了很多,準備了洋洋洒洒的腹稿,唯獨沒想過人家根本不聯繫。
這就顯得我像個自作多情的小丑。
其實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是個小丑吧。
仔細想想,有什麼好說的呢?
沒什麼好說的。
無非譴責他不該做某某事。
我能預料他會辯解是迫不得已,有各種正當理由。
然後又開始重複無數次的爭吵。
程序熟悉得我能倒背如流,最後我討不到什麼好。
那說話其實沒有任何意義。
我的悲歡哀樂,對他的事業來說,不值一提。
在他耳邊重複不值一提的東西,並不能讓他回心轉意,只會覺得莫名其妙。
何必呢?
我釋然一笑,刪掉裴烈的所有聯繫方式。
也把他有關的人也一併拉黑了。
要脫離娛樂圈並不難。
說難是假話。
在這個人人都在搶流量的時代,如果不是刻意營銷,誰會在意一個人退圈、進圈,做了什麼?
我這樣的素人,無人關注。
只要裴烈不見我們,我和琪琪哪怕在街上裸奔,也最多讓人笑笑,驚不起一點波瀾。
我和琪琪要過正常生活,裴烈要專心工作,我們分開,不相見,才是最佳解決方案。
一開始我們就很清楚,卻因為所謂的愛情,一直勉強在一起,徒惹事端,最終讓所有人都疲憊。
如今好了。
雙方都解脫了。
我帶著琪琪飛回老家,又吃了閉門羹。
爸爸是個性格強硬之人,說到做到。
他是個白手起家的人物,靠著信守承諾在當地小有名氣,說不認我這個女兒,就真一點兒也不認。
在他看來,名聲極其重要。
我這個女兒是他的污點,會干擾他的名聲事業,所以說不要就不要。
男人的事業心大概都這麼強吧。
任何阻攔事業的東西都可以拋棄,哪怕是家人。
爸爸如此,裴烈也是如此。
當然,是我先對不起家人,所以可以放下尊嚴一次次哀求。
但我從沒有對不起裴烈,自然走得相當決絕。
「爸爸、媽媽、哥哥,我和琪琪回來看你們了。」
我站在別墅外面大聲說。
庭院靜悄悄的,無人應答。
我將禮物放在大門口,帶著琪琪離開。
琪琪有些不安:「外公外婆不喜歡我嗎?」
我摸摸她的腦袋,說:「他們會喜歡的,因為琪琪很好呀。」
琪琪是我的心肝寶貝,我每年都帶她回來,每次都吃閉門羹。
我犯過錯,被忽視是應該的,但琪琪沒有任何錯誤。
她不該經歷這些。
從今往後,我不會再帶她回來。
路上我接到一個陌生的電話。
接起來才聽到熟悉的聲音。
「瑩瑩,你帶琪琪去哪兒了?安姐說你離開兩天了。」
「回老家。」我簡短地說。
前幾天,我準備了一肚子的話,等著他打電話說給他聽。
可現在,我什麼也不想說。
就像我和他在一起的幾年,從無話不談,一起大笑大哭,到平靜微笑著說「回來了啊」,說兩句工作上的事,再說兩句有關孩子的事,就陷入沉默。
無形的牆橫亘在我倆之間。
有人說,夫妻之間差距太大,最終都會分手。
以前我不信。
現在我信了。
他踏進光彩奪目的圈子,我停留在原地,交流少了,互相不能理解,最後只能相顧無言。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沒有共同語言吧。
「出去走走也好。」電話那邊沉默片刻,小心翼翼地問,「什麼時候回來?」
我說:「不回來了。」
「不回來?」
「嗯。」我轉頭望著車窗外傍晚的天空,尖細的建築物將落日一分為二。
畫面壯美。
看,沒有什麼不能分開的。
分開了,還挺美的。
「裴烈,我們分手了,以後不要來見我們,你可以專心忙事業。」我靠在后座里說,「等你哪天允許琪琪叫你爸爸了,再來見她吧。當然,我希望你一輩子都不要見她,免得她疑惑。」
說完,我掛掉電話,再度拉黑。
10
我第二天就帶著琪琪去了 S 市。
之前我向一本雜誌投遞了簡歷,專門拍平面模特。
申請材料用的還是我曾經為裴烈拍的照片。
很可笑。
因為我除了拍他,只在照相館拍過證件照。
能拿得出手的作品,只有裴烈的照片。
雜誌順利錄取了我。
就這樣,我入職了雜誌社做攝影師。
一個真正的,具有創作意義的攝影師。
而不是每天按快門拍證件照的師傅。
我租了房子,找到幼兒園,將琪琪送進園內。
琪琪很懂事,說:「媽媽,你放心工作,我會很乖的。」
我眼圈一紅,輕輕抱住她:「記住,除了媽媽,不能跟任何人走。」
琪琪問:「裴叔叔呢?」
我說:「他也不行。」
裴烈的隱婚熱搜壓下去了,畢竟裴烈非常謹慎,狗仔們抓不到任何實質性證據。
幾張背影照片,根本說明不了什麼。
我刪掉了許多軟體,也關掉了信息提示,娛樂圈的消息,從此與我無關。
生活一下子平靜下來。
脫離了裴烈,不用提心弔膽地擔心狗仔偷拍,不用每天盼著他回來,不用每天困在照相館裡。
真好。
我沒去非洲拍動物。
帶著孩子,工作的確不太方便。
但我樂意帶著她。
一開始做攝影師,我沒有成績,薪酬很低。
這是個競爭激烈的行業,主要靠關係網。
有人介紹,商單多,日子便過得滋潤。
無人介紹,聽從雜誌安排,到手的錢就很少。
還好我的技術不錯,在拍人方面很有天賦,漸漸有了回頭客,可以私下接單了。
我還在網絡上兼職。
一單的價格從 200 很快躥升到 800.
比不上有名氣的攝影師,但足夠生活,給琪琪買漂亮的小裙子。
漸漸有娛樂圈裡比較窮的小明星找我拍照。
他們請不起有名攝影師,便找我試試。
我每個都一視同仁,盡心盡力。
不用他們分說,我會挑選他們最好的角度,最好的瞬間,抱著必定要捧紅的精神,給他們拍照。
拍得不好,還要反覆讓他們重來,折騰得他們苦不堪言。
但他們很享受這種痛苦。
特別在看到成片時,會興奮得眼睛發亮。
這也讓我很有成就感。
每次我都會準時下班去接琪琪。
事業固然重要,家人也必須陪伴。
我不想琪琪像我一樣苦苦等待。
因為遲到具有破窗效應。
第一次遲到去接孩子,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
漸漸就習慣了。
再後面可能幹脆不接了,讓人替代。
甚至可能不回家,找個保姆陪著琪琪。
就像裴烈。
從準時,到不準時,再到失約,再到一次次無心理負擔地失約……
每次他都有理由。
我也可以給琪琪說我有工作,可能會遲到。
但我不想這麼做。
當我說出因為工作不得不遲到時,懂事的琪琪肯定會說「媽媽,沒關係」,但我知道,她心裡會難過。
日子平靜而充實地過著。
不久,我拍的一組照片在網上火了。
照片的主角是個小明星,憑藉這組校服照一舉成名,被評為國民校草。
11
「瑩瑩姐,你是大功臣,我想請你吃飯!」
小明星激動地給我打電話。
我推辭不過,接受了。
小明星叫鍾辭,長相可愛帥氣,笑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
單看臉,可能以為是個正太小帥哥。
實際上他身體結實高壯,擁有八塊腹肌,反差明顯。
我當時看到他,就想拍一組反差的照片,將他矛盾的特質體現出來。
果然,照片發出去營銷一波,就徹底火出圈。
飯桌上,他一直誇我。
我喝了點酒,話變多:「其實不用感謝,我收了錢,將你的特點拍出來是我該做的。而且拍出照片,需要營銷,需要運氣,天時地利人和到位,才能成功。」
鍾辭再給我倒一杯酒:「姐,有攝影師也拍過你的構思,最終都失敗了,只有你的照片比較有衝擊力,最後才能營銷成功。姐,你有大才!」
第一次從客戶口中得到如此肯定的誇獎,我內心高興,莞爾舉杯:「祝你前程似錦。」
他也舉杯:「也祝你夢有所成。」
我一愣,夢有所成?
我有點喜歡這個才 21 歲的小男生了。
之後,鍾辭為我介紹了許多商單,都是他的朋友。
大多都是練習生、小明星、小網紅。
他們的照片都沒有像鍾辭那樣出名,但以我的價格拍出那樣的照片,已經讓他們很滿意了。
一來二去,我和鍾辭的關係越來越好。
他和裴烈很像。
在低谷里掙扎很久,抓住機會後便拚命往上爬,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如今已經成功拿下 S 級電視劇的男二角色。
他說我是他的貴人,又邀請我:「瑩瑩姐,你可以當我的御用攝影師嗎?」
我淡淡笑:「好啊,只要給夠錢。」
我已經過了衝動的年紀,在裴烈身上耗盡了所有熱情,他再殷切,再熱烈,我也始終保持冷靜。
鍾辭的成功讓我在圈子裡一戰成名,無數邀約雪片般飛來。
其中有一份邀約,用 10 萬塊請我去為一個明星拍照。
10 萬塊很吸引人。
我說:「請理解,我有個孩子,只能在本市拍攝,並且下午 4 點前就得收工。」
那邊說:「沒問題。」
我欣然前往指定地點。
走進去。
一道熟悉的修長背影站在落地窗前,陽光暈染了他的輪廓,閃閃發光。
裴烈。
我轉身就走。
「瑩瑩!」
裴烈衝過來拉住我。
「放開!」
屋子裡只有我們兩人,裴烈緊緊抱住我。
我吸了口氣,放棄掙扎:「裴烈,放開。」
「不放!瑩瑩,你好狠的心,竟然讓我找這麼久!」
他控訴。
我側過頭,看到他臉上失而復得的表情,內心複雜。
「裴烈,我們已經分手了。」
「我沒答應。」
「我們早該分手了。」
「別說這樣的話。」
裴烈死死抱著。
我任由他擁抱。
仔細體味,卻找不回當初相擁的感覺。
山茶綻放後,必然凋零。
愛意遠去,情感消散。
那些讓人感動愉悅的擁抱,再也無法提起任何熱情。
裴烈在耳邊訴說愛意,讓我回去。
我聽著他絮絮叨叨,一言不發。
他抱得很緊,我有點疼。
我聽了許久,問道:「那你可以讓琪琪光明正大叫你爸爸嗎?」
他一下子沒了聲音。
我又問:「我們可以光明正大結婚嗎?」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困難地說:「瑩瑩,再給我點時間……」
我推他的手。
這次的力道沒有之前那麼大,輕輕鬆鬆推開了。
看,不管多愛,關乎前途,他都可以放手。
「為什麼你覺得,我該給你時間?」我問他,「是什麼給了你錯覺,讓你覺得我會一直等?會一直渴望與你結婚?
「因為你事業有成,是影帝,賺得多,名聲大,而我只是個普通人,所以我就該一直在後面默默等你,揮之即去,招之即來?
「因為你覺得你比我強,所以我就該犧牲自己的一切,像臣子擁戴君王一樣擁護你?」
裴烈沉默。
我:「還是說,因為你是影帝,將我騙到這地方來,沒經過我同意抱我親我,就不叫性騷擾?法律就可以定義你無罪?」
裴烈睜大眼睛,仿佛不敢置信我如此無情。
「瑩瑩,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們分手了裴烈。」我說。
裴烈有點生氣:「可我是琪琪的爸爸!我看自己的老婆孩子有罪嗎?」
我眼眶酸澀:「裴烈,我們從頭到尾都沒結婚,琪琪是我一個人去醫院生的,她跟我姓梁。我叫梁瑩,她叫梁心琪,不姓裴!是你當初不讓她叫你爸爸,不跟你姓,為了不讓孩子說漏嘴,你說是她的叔叔……現在你卻說她是你孩子,那你敢大方承認嗎?」
裴烈嘴唇動了動,無言以對。
我盯著他,繼續道:「我不需要你和我結婚,也不用公開我是你女朋友,我已經不在乎了。我只要你公開說明琪琪是你女兒,我就允許你以爸爸的身份看她,能做到?」
一片沉默。
陽光從落地窗透入,屋子一半光明,一半黑暗。
裴烈站在光暗交界處,面容模糊不清。
他沒回答。
但,沒回答,便是回答。
我擦掉眼淚,走出房間。
12
星期三,我接完琪琪回家,在公寓樓下,熟悉的人影攔在我面前。
是安姐。
她很不高興:「裴烈想見你。」
她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坨甩不掉的狗屎。
我說:「不見。」
安姐很生氣:「你搞什麼鬼啊,讓你乖乖待著,儘量低調,你卻跑到 S 市來當攝影師!還拍出名了!你想搞死裴烈嗎?」
我頓了頓,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喂,你聽到我說話沒有?」她追上來一把扭住我。
琪琪嚇得大叫:「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