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津北那個祖宗,承襲了謝陳兩家的強大人脈。
背景深不可測,我甚至連皮毛都不曾窺得一二。
但就算這一二皮毛,都是我無法逾越的萬丈深淵。
我也從來不敢深想,他究竟有多麼匪夷所思的背景。
所以,冒出來的這個念頭,我自己都覺可笑。
謝津北那樣持重內斂的人。
怎會為一個女人,做出這樣荒唐的行徑。
每一年都有無數飛機,因為天氣或其他原因不得不返航。
從未曾聽說過有一次,是因為一個女人。
12
乘客被機場負責人員安置在機場附近的酒店。
我取了行李,隨同人流向外走。
到機場大廳時,我卻停了腳步。
但一直到天光大亮。
謝津北的身影都未曾出現。
我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
卻又慨嘆。
果然,身為書中的人物。
就算小小的支線偏離了劇情。
但總歸還是掀不起任何的風浪。
男主角永遠都只會和女主角在一起。
炮灰女配永遠都是女配。
我再一次拿起行李,再一次踏上飛機。
雨後北京的清晨,難得的空氣清新。
我想,這一生一世,我會如書中的謝津北最初希冀的那樣。
永遠都不會再回來北京了。
13
第二年的盛夏,我在南方小城生下了女兒團團。
並不是書中所寫的那個男孩子。
也許是從我離開那一刻開始,有些東西還是悄無聲息地變了。
風起於青萍之末。
微末渺小的人,意外攪動了全局。
但我沒有半點失望,相反是發自內心地開心。
是女兒,就算將來他知道了,也不會跟我搶。
而我,只想好好守著這個可愛又招人疼的小人兒。
把我一輩子缺失的東西,都給她。
「江小姐,快來看,團團笑了呢。」
月嫂抱了粉色的襁褓過來我床邊。
我抬眼看去,團團睡得香甜,但睡夢中卻還在笑。
「團團長得可真好看,還沒滿月呢就能看出是個美人胚子。」
都說女孩像爸爸,謝津北長得那樣好。
他的女兒生得漂亮,很合理。
我輕輕握住團團的小手。
胸口裡膨脹著酸澀的甜,最終還是被這盛大的幸福取代。
14
團團長到半歲的時候,我第一次在電視上看到了謝津北。
說來有些奇怪。
就算謝津北再怎樣低調,再怎麼不喜在媒體前露面。
但跟他在一起那兩年,我也跟他出席過兩三次推不掉的盛會。
曝光率就算低得離譜,但也不會音訊全無,全網無蹤。
但從我離開北京一直到團團半歲,這一年多的時間裡。
謝津北三個字好像徹底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
以至於當我隔著這麼一段漫長的時光,
突然在電視上聽到他的名字,看到他的人時。
許久都沒有辦法回過神來。
他瘦了好多。
本就頎長的身軀,如今更顯清瘦。
膚色有些許的蒼白,仿佛帶著一抹病態。
最讓我意外的,是他整個人的氣質全然變了。
如果說從前只是高冷沉肅,不苟言笑。
那現在的他,卻只餘下厭世的冷漠。
有記者試圖採訪。
「謝先生,施小姐的巡迴畫展剛剛圓滿結束,您二位的喜事是否已經……」
「抱歉,謝先生今日不回答任何私人問題。」
謝津北一言未發,他的保鏢和助手早已上前。
十分不客氣地隔開了那些記者。
謝津北此時忽然站起身。
竟然直接失禮地離席走人了。
直播畫面有些慌亂地切走。
我站在電視前,在謝津北起身離開那一瞬。
我看到他眼底空寂的一片幽深暗色。
心臟仿佛被重重擊中。
說不出的悶痛。
直到團團睡醒哭鬧起來。
我才從那痛楚中抽離。
將哭鬧的女兒抱在懷中。
她帶著淚的小臉緊貼著我。
她的眉毛又黑又濃,很像謝津北。
她的鼻樑也是異於普通人的高挺,很像謝津北。
可謝津北不知道她的存在。
也許一輩子都不會知道。
這世上有這樣一個漂亮的小人兒,是他的女兒。
是江初棠為他生的女兒。
15
團團十個月的時候戒了母乳。
她一歲半的時候,我曾回過北京一次。
念大學時曾請了我一個學期早餐的室友要結婚。
她希望我可以參加她的婚禮。
我沒有辦法拒絕。
這些年我經受的惡意很多很多。
但也有人善待我,關心我,哪怕很少,但我也很珍惜。
其實這一次回去,我有私下打聽謝津北的消息。
他的狀態有些不對,我很擔心他的健康。
婚禮結束那晚,朋友打來電話。
「那位祖宗據說就要結婚了。」
「新娘就是那個很出名的新晉畫家,剛辦完巡展的。」
「謝謝你。」
「對了,你朋友打聽他幹什麼啊?」
「我也不太清楚,總之,替她謝謝你。」
掛了電話,我好久都沒能回神。
直到有道女聲驚訝地在我背後響起:「江初棠?果然是你!」
「我就說背影看起來像你,果然!」
「不過你比之前胖了一點點。」
「胸也變大了!」
「好氣,怎麼好像更招男人喜歡了!」
打扮得像棵漂亮聖誕樹的年輕女人嬌嗔跺腳。
我自然認得。
是從前一起喝過茶,找我八卦謝津北厲不厲害的名媛之一。
但我不想與從前的人有交集,禮貌點頭後轉身就要走。
姚珠兒卻又攔住我:「好久都沒見你了,這些日子你去哪了?」
「抱歉我還有事……」
「江初棠,我聽人說……」
姚珠兒根本不聽我說,拽著我胳膊不放。
整個人都湊過來,一臉興奮地八卦:
「謝津北當年出車禍差點死掉,你卻卷了他的錢跑得無影無蹤……」
「是不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你可真牛,還敢回北京!」
16
我整個人像被沁入了徹骨的冰水中。
指尖冰涼發顫,緊緊攥著姚珠兒的胳膊,指尖都掐進了她的肉里。
姚珠兒疼得尖叫,推開我,我卻根本聽不到。
只是睜大眼,茫然地問:「你說誰出車禍差點死掉?」
「謝津北啊,你不知道?哎呀,是了!」
姚珠兒一把捂住了嘴,「謝家人當初可是下了封口令的,這事兒捂得可嚴實了……」
「謝津北什麼時候出的車禍?他傷得重不重?你告訴我好不好?」
可姚珠兒卻閉緊了嘴不肯再說。
「我可什麼都沒說,江初棠,你今晚也沒見過我,我也沒見過你,知道嗎?」
姚珠兒說完就匆匆離開了。
我一個人站在原地,有差不多十分鐘的時間,神思都是恍惚的。
直到那一串早就銘刻在心的號碼撥出去時,我方才驟然回神。
可是謝津北的那個電話號碼,早就成了空號。
我叫了一輛車,去了壹號院的別墅。
那一路上,我的腦子都是混亂的。
翻來覆去都是姚珠兒那一句「謝津北當年出車禍差點死掉」。
差點死掉是有多嚴重?
怨不得他那樣瘦,臉色也這樣不好。
可是團團都一歲半了。
我離開北京,已經兩年多。
兩年的時光,他都未曾調理恢復到健康狀態。
那場車禍,又是怎樣的可怕慘烈。
我根本不敢深想。
車燈遠遠亮起時,我整個人方才突兀地清醒。
我以什麼身份,用什麼資格。
再次出現在謝津北的面前?
在姚珠兒這些人眼裡,我是個只貪圖錢財的拜金女。
在謝津北眼裡呢?
我下意識就要轉身離開。
可車子卻忽然在我身前不遠處停了下來。
17
「怎麼停了?」
車內,謝津北不悅地抬眉,看向司機。
他今晚喝得有點多,頭疼得厲害,心情更是糟糕透頂。
司機看著車子外,支吾著想說什麼,施念卻忽然出聲打斷了。
「好了,不過是不相干的人,開車吧。」
司機從後視鏡里看向謝津北。
他仰靠在座椅上,眸色沉沉,臉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厭世不耐。
卻並沒有制止施念的意思。
司機沒有多嘴,車子復又緩慢向前。
我站在路邊,看著那輛車駛過。
車速很慢,後排的車窗忽然降了三分之一。
氤氳的光線里,我看到了施念那張精緻美麗的臉。
還有她身旁,一閃而過的謝津北的側臉。
施念的目光輕羽一般從我臉上滑過。
是那樣的漫不經心和清高孤傲的不屑。
她甚至連一句話,一個字,一個表情都不需要。
就將我徹底打敗。
這就是女主角的光環。
在謝津北受傷的時候,一定是施念陪在他身邊的吧。
所以本就喜歡施念的他,自然會在恢復健康後娶她。
邁巴赫駛入門禁,尾燈的光芒也逐漸地消失。
我頹然地轉過身,一步一步走入夜色深處。
18
壹號院別墅。
施念上前想要攙扶喝醉的謝津北,卻被他拂開了手。
「隸叔,你安排司機送施小姐回去。」
他沒看施念一眼,步伐有些不穩地向主樓走。
助理忙上前攙扶,謝津北沒有推開。
施念站在他身後,心底不由一片酸楚。
她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
明明在她回國後,謝津北會順利成章地重新追求她,娶她為妻。
甚至連她無法生育都不在乎。
可如今,已經兩年了。
謝津北對她,仍是沒有絲毫超脫於友誼的情愫。
更甚至,如果不是在他車禍後復健那些日子裡。
她不管不顧執意陪在他身邊。
興許他對她的態度會更加冷淡。
施念難掩失望地上了車。
謝津北卻直接去了二樓。
主樓在去年他車禍入院那段時間,重新裝潢布置過。
主臥的擺設和格局也全都變了。
謝津北揮手讓助理回去。
他在沙發上坐了片刻,又起身走到套房內的儲物間。
裡面放了很多女人的用品和衣物。
是施念的。
車禍前他們就已經同居,她是他的女友,初戀。
這些,都是他清醒後身邊人告訴他的。
施念也這樣說。
他們是天作之合的一對,她早晚都會嫁給他,成為他的太太。
但不知為何,施念很優秀,很漂亮,
他並不討厭她,但卻也,並不喜歡她。
酒意上涌讓他有些燥熱,他扯開領帶。
隨手擱在妝檯上,卻無意打翻了一個盒子。
盒子裡裝著兩個拇指大的木雕人偶。
一個小男孩拉著一個小女孩的手。
謝津北隨手拿起來看了一眼。
正要擱下時,他忽然又停了動作。
小人兒翻轉過來,底座上刻著很小很小的幾個字。
棠棠好喜歡謝津北。
19
他拿著這對人偶,站了有快十分鐘。
忽然轉身出了臥室,又快步下樓。
「隸叔,準備車子。」
不知為什麼,他眼前莫名又閃現一道身影。
站在門禁外路燈下,孤孤伶仃的那道身影。
車子疾馳向外,一直駛出私家公路,停在與主路的交匯處。
夜色眷濃,鳥雀歸巢。
除卻偶爾車輛經過有喧囂聲。
空寂的路上,再無任何人。
謝津北攥著人偶,看向那位在他年少時就在謝家工作的老司機。
「隸叔,你知道棠棠是誰嗎?」
隸叔明顯地顫了一下。
但卻又笑著將話題岔開:「少爺,我沒聽過這個名字呢。」
當年的事兒鬧那樣大,謝津北搶救了三天三夜,差點丟了性命。
先生太太動了大怒。
江初棠這個名字成了謝家最大的忌諱。
誰敢提呢。
謝津北卻忽然笑了一聲。
「我知道,你們所有人都有事瞞著我。」
「少爺……」
「但是沒關係,我會自己弄清楚。」
隸叔大驚:「少爺,您知道的,先生太太為了您之前出車禍的事,流了多少淚,費了多少心……」
謝津北抬起一雙冷漠的眼。
自從車禍痊癒後,他整個人的氣質好似都冷了數倍。
隸叔看得心驚膽顫:「少爺……」
「所以,這一切,與這個棠棠,有什麼關係?」
「沒有,沒有的,根本就沒有那樣一個姑娘的……」
謝津北垂下眼眸,盯著手中的人偶。
他唇角的笑意很淡很淡,「你怎麼知道她是個姑娘的?」
「江小姐的名字一聽就是姑娘的名字……」
隸叔驀地怔住了。
謝津北緩緩抬眼看向他:「哦?江小姐。」
20
隸叔傻眼了:「少爺……」
「她全名叫什麼。」
「江初棠。」
「從前跟我在壹號院同居的女人,是她,不是施念,對不對?」
「是。」
「我出車禍,是因為她?」
「當初江小姐深夜離開,您查了她的航班,去找她的路上,因為風雨太大,才出了嚴重車禍……」
「她為什麼離開?」
隸叔全身都是冷汗,整個人都在抖:「少爺……」
「你只管說,放心,先生太太要追究的話,我替你擔著。」
「應該是因為施念小姐……」
「她做了什麼?」
「施念小姐剛回國那幾天,您和她走得很近。」
隸叔小心翼翼看了謝津北一眼:「江小姐可能是誤會了,吃醋了。」
謝津北想不太起來當初的事。
但他可以確定,他對施念沒有男女之情。
至於走得很近?
謝津北微蹙眉,他不太相信自己會做出這樣的事。
隸叔接著卻又扎了一刀。
「您給她接風,又幫她籌辦畫展。」
「好幾天沒著家,讓江小姐獨守空房了。」
謝津北平生第一次失態:「我又不喜歡她,我瘋了為她做這些?」
隸叔慈眉善目的笑:「少爺,您小時候和施念小姐一起長大,青梅竹馬。」
「您還說長大了要娶她。」
「可後來您長大了,卻不知為何不喜歡施念小姐了。」
「施念小姐傷心過度還自殺過一次。」
「您心裡有愧,在兩家長輩面前保證過,以後會幫施家和施念小姐一次,當作補償。」
「所以,您幫她籌辦畫展,大約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謝津北盯著隸叔,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所以,我和施念之間,什麼都沒發生過,是不是?」
隸叔想了想:「據我所知,是這樣的,少爺。」
謝津北忽然鬆了一口氣。
21
我帶著團團去遊樂場玩。
兩歲多的小小人兒,卻是個鬼靈精。
走路比別的小朋友早,說話也早。
如今的團團,已經可以說出很清晰的長句子啦。
團團在球池裡玩,我坐在外面等著她。
商場的電視里忽然插播了新聞。
謝津北穿黑色高定商務西裝,戴金絲邊框眼鏡。
整個人好看得讓人暈眩,卻也冷得讓人結冰。
「沒有女朋友,單身,未婚。」
他冷冷睇了一眼面前的記者:「也沒有婚約,未婚妻。」
「那施小姐……」
「小時候的朋友而已。」
記者面面相覷。
這也太劃清界限了。
什麼是小時候的朋友?
難不成現在連朋友也不算了?
我只覺得心臟都緊縮成了一團。
努力想要保持清醒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