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珏呆住。
「你要休了我?」
他不敢置信,畢竟,他以為自己在我眼中是珍寶一樣的存在,以為我為了他可以枉顧國法,不顧尊嚴。
實在是想多了!
大宮女在我抬筆之時還是忍不住勸道:「殿下,婚姻非兒戲,請殿下三思。」
我淡淡道:「一個髒了的男人而已,何須費心。」
我一揮而就,很快寫下休書一封,命人送去衛府。
「好極,嬴令月,從此你我一別兩寬,再無干係。」
衛珏面色鐵青,一甩袍袖,快速飄去。
我看著他的背影,默默想了想。
他當了鬼,飄著居然也挺仙的。
我回宮住了七日。
這七日之中,外面已經天翻地覆。
陸清霜回去後被陸大人拒之門外,說沒有如此不知廉恥之女。
而衛府聞知此事,立刻找上門去,將衛珏接了回去,因著無法將兩人分開,只能將陸清霜也帶回去。
回府之後,門尚未閉住,衛母便已忍耐不住,給了陸清霜響亮的一耳光。
「賤婢,當初衛家蒙難,你跑得何其快,如今我兒好不容易與公主成親,你卻又橫亘其中,你可知因你不知廉恥,公主已休棄我兒,我衛家到底如何對不住你,你一次次害我兒?」
這一耳光下去。
陸清霜呆住了。
衛珏的魂也呆住了。
衛母打完,出了一口惡氣,冷聲吩咐道,「去請大夫將他們兩人分開。」
大夫來了一撥又一撥。
可惜,衛珏的手是僵硬的,除非鋸開,否則絕無可能將兩人分開。
衛母和陸清霜都絕望了。
衛母絕望,是因為陸清霜是衛珏不忠不貞的罪證,她即便想強詞狡辯,也無從說起,只能帶著衛珏的妹妹衛嬛日日到公主府求見告罪。
陸清霜絕望,則是因為她的衣食住行完全受到了限制,吃飯,穿衣,洗漱,睡覺,連去出恭都要四個丫鬟抬著衛珏跟在她身後,毫無隱私尊嚴。
而衛家上下對她鄙夷輕視,連最低等的丫鬟看她也如同看一個笑話。
衛珏一日不停的安慰她,說總能找到良醫將兩人分開。
可惜,他的話,陸清霜一個字也聽不見。
到了第七日,陸清霜徹底瘋魔了。
她找了個藉口支使開丫鬟,目光狠絕的盯著衛珏的手,然後用盡全身力氣掰住衛珏的大拇指。
咔嚓!
衛珏的大拇指骨折了。
衛珏目光驚愕的盯著陸清霜的臉,那張俏麗的小臉上,再無往日的溫柔賢淑,只有為實現願望的兇悍和願望達成後的歡喜。
她繼續掰第二根,第三根……
一連掰斷了衛珏的三根手指,她喜出望外的拿出了自己的胳膊,仔細的欣賞片刻,這才看一眼衛珏,輕聲道:「衛郎,你不要怪我,你一向為我好,若你醒著,也一定願意讓我掰斷你手指的是不是?」
她俯首輕輕在衛珏的臉上親了一下。
旋即,快速的走向內室翻窗而出。
衛珏的魂呆呆地看著她的背影,許久都沒有說話。
透過玉佩,親眼看到這一幕,我也沉默了。
陸清霜比我想像的狠多了。
當天夜裡。
衛珏來到宮中。
沉默的坐在我身邊。
我嗤笑一聲,懶怠讓他發現我能看得到他,便命大宮女去請梨園的伶人前來唱戲跳舞。
鶯歌燕舞,絲竹不絕,男伶粗獷的舞姿和女伶柔軟的腰肢深深取悅了我。
我哼著小調打著拍子,美酒佳肴中,縱情歡樂了一夜。
天亮時,衛珏冷聲道:「嬴令月,你真的沒有心,你一點也不為我難過嗎?你當初為了得到我用盡手段,如今又棄我如蔽縷,若非你,我和清霜早已經夫唱婦隨,你對不起我在先,我對不起你一次又何妨?」
我冷笑一聲。
人間值得,他終究不值得而已。
恰在此時,有人來報,說衛母跪暈在公主府,衛嬛正在哭泣。
衛珏聞言,立刻飄去。
他飄出一截又停下來,「嬴令月,我母親待你一向親厚,她在公主府連著跪了七日,你不去看看她嗎?」
正好大宮女也問我是否去看看。
我懶洋洋的打了一個呵欠。
「本宮乏了,再者衛家人死絕了嗎?自家的主母都不能照料好,留著他們何用?」
「是!」
大宮女懂了,立刻傳告眾人有衛家的消息不用再來稟告。
而衛珏惱怒的瞪我一眼,拂袖離去。
這一覺我睡的酣暢淋漓,一直睡到午後黃昏,才緩緩醒來。
寧笙問我,真的不去看看衛母嗎?
我打了個呵欠。
「她很好看嗎?」
「不好看。」
寧笙很肯定。
我忍不住笑了。
衛母年輕時候號稱大秦第一美人,而衛公則是大秦第一美男子,兩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所以能生出來衛珏這樣狼艷獨絕,世無其二的人物。
但美人若目下無塵,便不覺得美了。
衛珏說衛母待我一向親厚,在他眼中,他母親自然萬般皆好,但在我眼中,他母親不過是個被慾望包裹的漂亮殼子。
果然,不過三日。
京都已經在盛傳衛家誠心悔過,衛母熬倒,衛嬛日日侍奉塌前,人比黃花瘦,好不可憐。
言下之意,我若再抓著此事不放,實在有失風度。
寧笙聞言,目中露出殺意。
我想了想,請父皇下旨褫奪了衛母一品誥命夫人的封號。
衛珏的父親是四品官,按理在衛父有功的情況下,衛母能得個四品誥命的封號。
但父皇為了讓衛珏配得上我,往上抬了抬衛家,給衛父升了三品官,並破例給了衛母一品誥命的封號。
一品誥命身份顯赫,自由出入宮廷,不拜官員,不被下官審定問罪,生時可著鳳凰服,死後可配享太廟,俸祿田產十分可觀。
衛母想利用悠悠眾人之口令我為難,那是她打錯了算盤。
即便被天下人非議,只要公理在我處,也休想讓我退縮半分。
父皇的聖旨到衛家沒多久,衛珏便飄到了我的寢宮。
他怒氣沖沖的質問我:「我母親臥病在床,人尚未清醒,你即便再恨我,想要收回封號,難道不能等一等?」
他尚未靠近我,就被一道符光彈飛。
這是我請道士畫的符紙,有了符紙,衛珏休想再靠近我半分。
就算是鬼,也得守本宮的規矩:公主寢宮不得窺伺。
我不顧衛珏驚愕的眉眼,從容的吩咐:「寢宮上下都貼上符籙,要保證一隻孤魂野鬼也進不來。」
「是!」
宮女們領命而去。
衛珏在離我很遠的地方,疑惑喃喃:「你看得見我,感受得到我,是不是?」
我閉上眼睛,打了個手勢,寧笙自陰影處飄落,跪下聽命。
「給我講故事!」
寧笙:「……」
我睜眸看他一眼。
寧笙不情不願的開口了:「從前有座山,山裡有座廟,廟裡有個和尚……」
我瞪他一眼。
他輕輕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
「從前有一個公主,她飛揚恣意,清麗無雙,是這世上最美麗的公主,有一天,她情竇初開,決定找一個這世上最英俊的男子為駙馬……」
我緩緩閉上眼睛,聽他編故事。
故事自然是好的,公主和駙馬歷經千難萬險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可現實中,我們的生活其實是一地雞毛。
衛母過壽,他希望我以兒媳之禮拜見。我深知若是拜下去,我這公主的儀仗便再難拿起來,以後免不了被衛家拿捏,便送了賀禮過後,依舊坐在高位上。
那一天,衛珏與我大吵一架,他拂袖而去,我不免神傷。
他的妹妹衛嬛自恃美貌,當眾奚落貌丑之人,誰知那人是父皇千里迢迢從外地請來的宰相,正在民間微服暗訪,宰相身份揭露後,衛嬛羞慚而去。
他卻說我絲毫未曾將衛嬛當做家人,否則宰相怎敢當眾給衛嬛難堪?
其餘種種,不一而舉。
我們的感情就是如此消磨沒的。
其後,大道朝天,各走一邊。
我和他夫妻兩人,真正做到了相敬如賓不相睹。
在我心中,他是劫難,是必經的一遭。
在他心中,我想必也是他來人間必渡的劫。
夫妻過成我與他這般,或許早該散了。
他的不忠,正是一個彼此解脫的契機。
我覺得這很好。
寧笙講完,宮女們已經貼完了符籙,而衛珏早已被符籙彈飛,四周頓時清靜。
我百無聊賴的拿出玉佩,看衛珏到了何處。
他倉皇失措的離開皇宮,飄回家,失魂落魄的伺候在衛母面前。
而病榻上的衛母忽然睜開眼睛,看向正在一旁哭哭啼啼地衛嬛,冷聲道:「哭什麼,你娘我還沒死。」
「娘,您好了?」衛嬛欣喜。
衛母緩緩坐起來,冷聲道,「不過是想看看公主是何反應,沒想到她如此狠絕,哎,終究是你哥哥對不住她。」
衛嬛憤憤道:「哥哥哪裡做錯了,明明是那賤人為了得到哥哥故意構陷我家,才害得哥哥不得不彎腰低頭,委身於她,若非如此,清霜姐姐和哥哥怎會勞燕分……」
「啪」的一聲。
衛母狠狠給了衛嬛一耳光。
「為娘教你如此說話?身為大家閨秀,出口成髒,是我太慣壞了你,還有,以後休要再提陸清霜,她為了自己寧願掰斷你哥哥的手指,不配做我衛家人。」
衛嬛紅了眼睛。
衛母輕嘆一聲,溫柔撫摸著她的頭髮。
「傻孩子,娘以前沒給你講透,今日不妨全告訴你,你爹爹的確曾與信王來往,公主並未從中作梗,和公主的姻緣是娘極力促成的,陸家趨炎附勢,落井下石,不配與我家結兩姓之好,是我說動你哥哥走長公主的門路讓公主動心,信王之事,讓娘明白,只有依附天下最有權勢的人,才能保住我家世代平安,公主是最好的路子。可惜,你哥哥不爭氣,竟然為了陸清霜自毀長城。」
她說到這裡聲音恨恨,容色猙獰。
衛嬛嚇住了。
她小聲道:「哥哥和我一直以為是公主胡作非為……可娘您為什麼不與哥哥說清楚,若說清楚,恐怕就不會有如今之事。」
「男兒大丈夫,當以建功立業為重,豈能拘泥於情情愛愛?沒想到,他如此不成器,早知他耽溺於情愛,不如讓他與公主舉案齊眉,哎!都是陸清霜!還有你,從旁攛掇,你以為我不知?若非你給你哥哥和陸清霜傳信,他們豈能再藕斷絲連,你給我去閉門思過,不得出來!」
衛嬛閉了嘴,抹著眼淚轉身離去。
衛母恨恨躺下,猶自長吁短嘆,心事重重。
衛珏備受打擊。
他不敢置信的看著自己的親娘,整個魂都飄不穩了。
他呆呆的看著皇宮的方向,後來離開衛府,來到公主府,靜靜的坐著發獃。
「令月,我是不是錯得離譜?我一直以為是你用了下作手段逼我和你成親,我……」
我微微垂眸。
錯得離譜又怎樣?
晚了!
他的報應還在後面。
沒過幾日。
衛家的事情稍稍平息了一些,又一件噩耗傳來。
與衛嬛定親的周家三郎來退婚了。
那一日,衛嬛剛剛被解除禁足,衛家剛打算開門見客。
沒想到迎來的竟是周家三郎的退婚書。
周家世代簪纓,一門兩位國公,無比尊榮。
按理,衛嬛這樣三品官家的女子是高攀不上這門姻緣的,是一次賞花宴,周三郎與衛嬛一起落水,彼此在眾目睽睽之下有了肌膚之親,這門親事才被迫定下來。
這親事一定下來,衛家便如烈火烹油,更上了一個台階。
人人都羨慕衛家,哥哥尚公主,妹妹是將來的國公夫人,這榮華富貴再也不愁。
當時,我心中怪異,特意命人查了一下,查到的東西不堪入目。
我欲告知衛珏,誰知一開口,他便將我堵了回來。
「你便見不得我妹妹好,這世上難道只有皇家才是好的麼?」
我冷笑一聲,失了興致,只是自那以後,找藉口禁足了衛嬛半年,想必便是如此讓衛嬛徹底恨上了我。
可一個人做錯了事情,報應終究還是會來的。
如今,報應可不就是等到了。
真以為周家是衛嬛一個小小女子可以算計的麼?
衛家,衛嬛聞知消息,顧不得閨閣禮儀,快速奔跑到前廳,質問周家三郎為何退婚?
周三郎深深看她一眼,並未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向衛父行了一禮,便轉身大步離去。
衛嬛惱怒的拔下頭上簪子,指向自己的脖頸。
「三郎,你今日若不說個明白,我便刺死在這裡。」
05
衛父大聲呵斥。
衛母白了臉。
而衛珏雖面色鐵青,卻張了張口,難得沒有站在衛嬛這一邊質問。
周三郎面上羞惱一閃而過,旋即正氣凌然道:「你既然非要弄個清楚,那便借一步說話。」
衛父衛母屏退左右,廳堂中只留下周三郎和衛嬛。
衛嬛滿面含淚,梨花帶雨。
「三郎,你我定親以來,我對你如何,你難道心中不知?你對我當真無情?」
她是美人,陡然落淚,如芙蓉著露,美不勝收。
周三郎呆了一呆,旋即深吸一口氣。
「你素有美名,可我絕非貪戀美色之人,賞花宴上發生的事情,有心人一查便能查個清楚,你暗算我,才和我一起落水,此事你認是不認?」
「沒有,我沒有做過這樣的事。」
衛嬛立刻否決。
可周三郎卻拿出來一個香囊,冷聲道:「這香囊是你掉落的,我去還你香囊,才靠近你,聞到你身上的花香,就頭暈目眩,和你一起墜入池中,事後我讓人查了,這香囊中的藥草和百合花香混合,便是一劑迷藥,你敢說這香囊不是你故意掉落被我撿到?要不要我將你買藥的店家也找來與你對峙?」
衛嬛慌了,她淚水漣漣。
「不,不,三郎,就算我做錯了事,可我是真心愛慕你,你從前既然答允了這親事,說明你對我有情,現在為何又要退親,難道你看我衛家淪落,也要落井下石嗎?你不是這樣的人啊!」
周三郎深吸一口氣。
「衛嬛,你錯了,我內心從來沒有答允過這門親事,自從知道被你暗算,我心中的對你著實厭惡,之所以還和你定親,是不想傷了公主的顏面,但一想到要和你同床共枕,執手百年,我便恨不能從未在這世上存在過。你和你哥哥一般都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之人,你哥哥有了公主,卻還不忠不潔,你衛家明明已是高門大戶,卻還妄想更進一步,若是光明正大也便算了,偏偏要用出來這等下作手段,其實,憑你的樣貌,又何須如此,歸根到底,是心性敗壞罷了。另外,我也要告訴你,公主比我更早知道你的所作所為,所以才罰你禁足半年,並親自送禮到我家向父親賠罪,不然,憑你衛家,我即便撞個魚死網破也絕不會和你結親。」
他說完,大步流星而去。
衛嬛呆呆的看著他的背影,簪子自手中滑落,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
她掩面而泣,哭的好大聲。
而衛珏不敢置信的看著衛嬛,仿佛第一次認識他的妹妹。
他一步步倒退,終究退出了衛府,再次回到了公主府。
他飄進我的閨房,坐在塌上,抱住頭,哭了出來。
鬼無淚,但有悔!
他大概知錯了,知道這些年誤會了我什麼。
可我不在乎,遲來的悔過,對我來說,如同陳年的米糧,有毒!
日子一天天過。
衛家人徹底閉門不出。
衛母天天吃齋念佛,為衛珏祈禱,希望他早日醒來。
衛嬛日漸消瘦,連平日最愛的梳妝打扮都不願了。
而衛珏的魂日日待在公主府,再也沒有出去。
我有點煩他,於是讓人將公主府上下也都貼上了符籙。
他再次被彈飛了……
而我也已不再關心他去了哪裡。
如今京中最糟心的人家是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