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福茂,陛下對你下過特例,你曾用太子儀仗出嫁,與男兒無異,自然可以干政。」
「你放心,皇叔是向著你的,誰若對你不敬,便是對皇室不敬。」
「至於李淳,他死的好!」
「你要是當女帝……」他咬咬牙,似乎下了極大的決心,「那也不是不行,皇叔是贊成的。」
我:「……」
那一刻,我如雷轟頂,仿佛被打通了奇經八脈。
我看看王叢,看看路親王,再看看那些面色鐵青的世家。
我陡然間意識到,我手裡有兵了,能被程肅派來千里迢迢勤王的人,忠心無疑。
若我此時開口說自己要當女帝,想必無人敢不從。
我腦中快速運轉著……
若我當了女帝,處置朝政會更加便宜,不會像如今這般縮手縮腳。
我和程肅一個主內,一個主外,君臣不相疑,大楚的未來更加昌盛。
連父皇都允准我用太子儀仗,他心中對我的期待不言而喻。
我鬥倒了陳相,除了奸佞,還扳倒了曹順,我身上具備成為帝王的素養。
可我真的能當女帝嗎?
前朝從未有過這樣的事,我遇到的阻力可想而知。
還有程肅,我若當了女帝,他便是皇夫,我能讓他在後宮待著嗎?
將來我若有了自己的孩子,帝位我該傳給自己的孩子,還是傳給父親的孩子?
無論傳給誰,都有反對的聲音,都是在給大楚的未來埋下禍端。
我真的可以不顧未來的憂患,而心安理得的當女帝嗎?
我看著大殿中的皇帝寶座,內心劇烈的掙扎著。
上前一步,便是九五之尊一言九鼎,退後一步,便要俯首稱臣聽命於人。
我一向沒有野心,但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之下,我的野心前所未有的膨脹。
權力不僅僅是男人的毒,也是女人的……
29
「哇」的一聲啼哭,將我從魔怔中驚醒。
老十哭了。
他小臉漲得通紅,眼淚滾珠子似的流,一雙烏黑的眼睛懵懂的看著我,柔嫩的手指伸向我的臉頰。
我輕輕握住他的手指,那么小,那麼軟。
我心中一聲長嘆……
若我真做了女帝,他該怎麼辦?
他大概會活的惶恐不安,認為自己只有死路一條吧?
而我為了坐穩皇位我又該殺多少人呢?
我祝福過父皇,說他將來定然會有一個如文帝,仁宗一般的兒子。
父皇對我那麼好,我怎麼可以食言呢?
我輕聲道,「你想當皇帝嗎?那便你來當吧!」
希望你別嫌苦,別喊累。
因為帝王是沒有機會後悔的。
我將懷中的老十舉起,高聲道,「十皇子為我大楚新帝,爾等跪拜新帝!」
老十的哭聲嘹亮有力。
群臣跪拜,萬眾俯首。
我怔怔地看著皇帝寶座,心中一片蒼涼。
我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麼。
成為女帝的機會這一生恐怕也只有這一次,而我也永遠沒有機會後悔了……
群臣退去,祭拜父皇母后。
大殿中。
只剩下我和王叢。
我示意他上前,「大將軍如何得知上京有難?你們從何處而來?路上可曾遇見了戎兵?」
王叢沒想到我問的這麼細,眸中神色漸漸鄭重,他一五一十得講了來時情況。
烏合卓很是狡猾,一路大軍照常攻打邊疆,另一路輕騎則奇襲上京。
程肅心細如髮,發現敵軍數目不對,便派斥候細查,推測出烏合卓的異動,急忙派兵前來。
王叢帶兵輕裝簡行,連夜奔波,按理該早到上京。
可他們一路上被地方查問耽誤了許多功夫,有些人明知他前來勤王,卻還是怕擔責不開城門,他只好拿著大將軍手令將人殺了才能通行。
我冷嗤一聲,覺得無比可笑。
大楚的士兵想要進京千難萬難,而戎兵卻如入無人之境,這其中有多少人收了好處?
若有一個人肯用點心攔下戎兵仔細盤問,烏合卓都不能打到上京來。
京城有世家把持,而地方上則是豪強的天下。
父皇在世時,都拿他們沒辦法。
我和老十,一個女子,一個稚子,大概還是要走父皇的老路,拿他們無可奈何。
我微微垂眸,手指緊握,內心劇烈掙扎著。
「王將軍,你此次帶來多少人馬?」
王叢更驚愕了,大概他以為他說有兩萬人馬,我就會信。
他恭敬道,「只有一萬輕騎,但都是軍中精銳,可以一當十。」
我點點頭,心中微澀。
軍中少了一萬精銳騎兵,這不是小事。
「那程肅怎麼辦?」
「殿下!」王叢鄭重,「大將軍說了,邊疆沒了,可以再打回來,若上京沒了,國就亡了。」
程肅說得對。
可我心裡卻莫名湧上一股詭異的不安。
我壓住那絲縷恐懼,提氣鄭重道,「王將軍,本宮要拜託你一件事,此事成了,可保大楚十年安穩,不過你怕是要留下一世罵名,你敢做嗎?」
王叢抬眸定定的看著我,「大將軍讓末將一切聽從殿下的吩咐,殿下請下旨,末將無不從命。」
「好,你很好!」我看著眼前壯志凌雲的將軍,心中的澀意更濃。
他該在戰場上奮勇殺敵,封爵成侯,如今卻要做我手中殺人的刀,真是辱沒了他。
我低聲吩咐了他幾句,又將一個名單交到他手中。
他臉色越來越凝重,卻沒有一聲質疑。
很快,他單膝跪地,鄭重行禮,轉身大步離去。
王叢留下三千士兵穩住宮中,獨自帶著剩餘士兵殺伐而去,我看著他的背影,抱著老十,轉身奔赴自己的戰場。
30
我來到昭和殿。
在群臣注目之下,走到最前面跪下。
昭和殿燒沒了。
我的父皇母后,屍骨無存。
他們明明那麼好,他們不該是這個下場。
我抱著老十,眼睛痛到漲裂,卻一滴淚也掉不下來。
群臣環伺,我絲毫不敢表現出異樣,更不敢讓他們的腦子停下來。
這些人都是人尖子,他們若是細想,便該知道,此時我把他們留在宮中不僅僅是為了祭奠父皇母后,還另有所圖。
我垂了垂眸,淡淡道:「將陳嬪帶來。」
我身後一陣躁動,那些大臣顯然被轉移了注意力,以為我要整頓後宮,秋後算帳。
沒多久,陳嬪來了。
她勉強鎮定著情緒,等看清楚跪在文武百官最前面的是我和老十,而不是她以為的李淳,頓時面色慘白,嬌容失色。
「福茂,怎麼是你?」
「大皇子呢?李淳呢?」
很快,她眼睛移到了另一側用白布蓋著的屍體上,屍體的頭臉都遮擋著,只一雙皂靴露了出來。
李淳的鞋子,她這個母妃認得很清楚。
她一下子懵了。
「淳兒!」
她撲過去,掀開白布,看到李淳僵硬冰冷的臉頓時撕心裂肺的放聲大哭。
「淳兒,你活過來!」
「你丟下娘一個人可怎麼辦?」
「是誰殺了你,是誰?」
她看到了李淳遭爛的心口,猛地抬起頭,目光如凶獸的從眾人身上一一掃過,最後,落在了我頭上。
「李拂雲,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殺了我的淳兒,是不是你?」
她不等我回答,猛地撲過來,帶著要和我同歸於盡的氣勢,卻被我身邊的侍衛一腳揣在地上,正中心窩。
她猛地吐出一口血,緩了緩氣,回過頭來,目光死死的盯著我,狠毒的詛咒著,「李拂雲,你殺死親弟,毆打嬪妃,你不得好死。」
我淡淡道,「將你和李淳如何與戎國勾結交代清楚。」
陳嬪愣了一愣,顯然沒想到我知道了真相。
但很快,她「哈哈」狂笑起來,眼中流淚,唇角溢血,看起來無比悽美。
「李拂雲,你想栽贓陷害我?我只是一個後宮嬪妃,哪有什麼本事勾結戎國,你想篡權當政讓我當你的墊腳石,你在做夢。」
「我可憐的淳兒,還有你懷裡的老十,他們明明是皇子,卻一個被殺,一個被挾持。」
「最可憐的是你的父皇,他將你捧在手心裡嬌養,卻驕縱出一個殺人不眨眼的白!眼!狼!」
她刺完了我,看向群臣。
「諸位大人,你們今日縱著他,想必是聽信了她的讒言,可我與大皇子是無辜的。」
「今日她敢殺大皇子,來日就敢殺十皇子。」
「陛下待你們不薄,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你們連陛下的血脈也保不住嗎?」
她聲音悽厲,如同鬼嘯,刺在每一個人的耳中。
我雖未回頭,卻已察覺到盯在我身上的目光灼熱且不善。
侍衛動身,想讓她閉嘴。
我擺擺手,示意他退下。
陳嬪這戲唱得很好,唱得遠超出我的預料,我希望她能多唱一會兒。
31
我輕聲道,「你以為你不說,就沒有人知道?」
「烏合卓偽裝成大楚軍士,手持父皇手諭一路長驅直入,那手諭是從何而來?」
「本宮親眼看見李淳為烏合卓指認麗妃的宮殿,他想殺了父皇所有的兒子,自己繼位登基。」
「父皇待你和李淳不薄,你不怕遭報應嗎?」
陳嬪冷笑,「證據呢?口說無憑,證據呢?」
她一臉篤定,篤定了我沒有證據,便要擔起殺弟篡位的千古罵名,而這正是她想看到的。
她款款從地上起來,淚眼盈盈,滿面淒楚。
「諸位大人,你們飽讀詩書,定然知道牝雞司晨,惟家之索,顛倒陰陽,國破家亡。」
「本宮身為帝妃,遭此奇恥大辱,已經無顏苟活,只望諸位大人能為陛下盡一份忠心,殺了李拂雲!」
說著,她便往一個侍衛的佩劍上撞去,被一腳踢飛倒摔出去,釵發散亂,形容狼狽,半晌爬不起來。
我緩緩走到她身邊,居高臨下的看著她。
「本宮知道你打的是什麼主意!」
「你沒了兒子,沒了族人,自己也不想活。」
「你想讓本宮背一個殺弟篡位的千古罵名,讓本宮不得安寧。」
「你想死,可以!本宮不會攔著你。」
「但本宮會將李淳開膛破肚,片片凌遲,會將他送到亂葬崗,讓他被野狗分食,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不!」陳嬪尖叫一聲,目光驚懼怨毒地看著我,「李拂雲,你好狠毒,他是皇子皇孫,你怎能如此對他?」
狠毒麼?
早在李淳與戎國勾結的時候,他就不是李氏子孫了。
「說!」我聽到自己的聲音輕如蟬翼,語中卻藏著綿綿殺機,若陳嬪敢說一個不字,我真的敢將她千刀萬剮。
陳嬪被我震懾住,呆了呆,不自然的講了一個匪夷所思的故事。
叛國,沒有人願意的。
都是土生土長的大楚人,不到情非得已,誰願意背叛自己的國家呢?
烏合卓是個狠人,他擒拿住李淳的第一天,就一刀斬斷了李淳的命根子,說要看看太監長什麼樣……
後來李淳被程肅救了,人回來了,可命根子還在烏合卓手中。
李淳不敢說,他怕說了,父皇會殺了他……
他惶惶不可終日,這事瞞不過陳嬪。
陳嬪逼問出真相,如五雷轟頂,皇位這下子是徹底沒有念想了,而此事遲早都會被爆出來,到時候他們還怎麼做人?
母子二人,抱頭痛哭。
沒多久,陳嬪收到了烏合卓的威脅信,讓她偷一份蓋了印璽的空白聖旨,用聖旨來換李淳的命根子……
我呆立當場,沒想到其中還有這樣的曲折。
李淳可是皇子皇孫,這是對戎國的極度侮辱。
而他們母子二人竟然瞞著?
我不可思議道,「你換了?」
她哀怨道,「自然,淳兒這輩子沒指望了,既不能成家,也不能立業,他已沒了現世,身為母親我怎能讓他再沒了來世?」
「……」我被噎住了。
世人常以為屍體不全,在地府便失了輪迴的資格,即便勉強投胎轉世,下一輩子也非傻即殘。
可我沒想到,陳嬪會為了這種子虛烏有的事真干出來殺夫叛國的惡行。
滿朝文武也被驚住了。
只有陳嬪淚眼朦朧,仿佛該當如此。
「那你換回來了嗎?」我硬逼自己問出這一句。
32
陳嬪嚎啕大哭,無比哀傷,「烏合卓言而無信,是奸險小人,他給我的是假的。」
我一陣暈眩,只覺得荒唐,史書都不敢這麼寫,可卻真實的發生在我身邊。
滿朝文武怒斥陳嬪,陳嬪撲在李淳身上,已經像個活死人。
我擺擺手,命人將陳嬪拉下去審訊,她能辦成這件事,背後定有許多人助她。
大楚的皇宮內外,都爛透了!
陳嬪被拖走時,不甘心的尖叫,「李拂雲,你一定要將淳兒的命根子找回來,你一定要幫他,他是皇子皇孫,他下輩子還要當皇子皇孫的。」
「……」我忍著滿心噁心,淡淡道,「審問完後,將她的舌頭割掉,本宮不想再聽她說一個字。」
我閉眸,壓了又壓,才將那股黏膩感去掉。
沒多久,一份審訊名單以及半截舌頭被呈了上來。
我看著那染血的單子:上面有宮女,太監,宮衛,城門守衛,以及許多地方官……
我一陣恍惚,他們知道這是賣國的行徑嗎?
他們知道嗎!
他們知道,可他們為了錢,為了私利還是會幹!
「抓人,鐵騎衛抓宮外,禁衛所抓宮內,本宮要在這裡親眼看著他們行刑!」
沒多久,許多人已經被扭送到此。
我當著文武百官的面,抓住一個殺一個。
血腥氣瀰漫宮廷,天上的雲都仿佛被染紅了。
我鐵青著臉,心口麻木的緊,卻不敢泄露出一絲一毫的脆弱。
整個大殿死一般的沉寂,人人都看著我發狂,卻無人敢上前勸阻,只是落在我身上忌憚的目光越來越多。
想必他們已經看出來,我這是在殺雞儆猴,殺的是奸賊,敬的卻是世家。
不知殺了多少人,我看到角落裡一個侍衛打出信號。
我動了動僵硬的身子,轉向群臣,面上露出一絲軟弱。
「諸位大人方才所言,本宮細細思量,認為言之有理。」
「後宮女子的確不得干政,本宮也自問不能處理好朝政,但將老十完全撒手不管,本宮也做不到。」
「史上也有垂簾聽政的太皇太后,十弟母妃故去,後宮嬪妃無人能擔此大任,本宮不才,願暫代十弟攝政,待他成年之後再歸政於他。」
「若諸位大人同意,本宮便選出幾位顧命大臣,與本宮一起輔佐十弟,諸位以為如何?」
人群中,一陣議論紛紛。
我能如此光明正大的將自己想當攝政王的目的說出來,明顯讓他們鬆了一口氣。
畢竟,只要我貪戀權勢,那便可以拉攏,而我要想理清朝政,必然要依靠世家,我肯將權利分出來一部分給他們,這也是他們的目的。
很快,幾為領頭的大臣高聲道,「臣附議!」
我滿意點頭,「如此甚好,這些大人請隨本宮到偏殿商議。」
我點了幾十個大臣,帶著他們進入附近的偏殿。
被我點到的都是世家,他們看了看自己的同類,自然心知肚明,不由會心一笑。
沒有點到的人不免紛紛搖頭嘆息,滿臉頹敗。
我帶領眾人到了地方,快步朝著牆壁走去,轉動把手,躲進密室。
門在我身後哐啷一聲關上,我急急轉身,從密室的小孔,我看到無數的侍衛從帷幔中走出,揚起了手中的刀……
殺戮開始了。
鮮血飛濺,慘叫連連,這裡是人間地獄。
我垂眸不敢再聽,我發愣的盯著自己的手,雖白白凈凈,卻已滿是殺孽。
這便是皇權之路嗎?
良久,喊殺聲停了。
我聽到王叢鏗鏘有力的聲音,「啟稟長公主殿下,宮內五十六名大臣,宮外二十四世家連同旁支共一萬五千人,全部屠戮殆盡,請公主殿下示下。」
我閉上眼睛,一直乾澀發脹的眼睛,突如其來的湧上淚意。
真好!
上京從此再無世家了。
33
我讀的史書不多,卻很善於總結。
歷史上,許多帝皇都曾用過溫和的方式去除世家,但世家反而發展的更加興旺,甚至有些帝王不得不拉著世家之首一起接受大臣朝拜。
消滅世家唯一的法子,便是殺!
侯景之亂將江左僑姓士族屠戮殆盡。
河陰之變殺盡北魏大家。
黃巢刀下中原世家幽魂無數。
所以,哪怕背負千古罵名,我也絕不後悔!
我擦了擦眼淚,抱著老十齣來,踏過被鮮血浸透的地板,那血也同樣染透了我的鞋子,黏膩噁心。
門打開了,我看著夕陽餘光,只覺得煥然如新生。
「告訴其餘的大人,上京再無世家,他們有機會出人頭地了,讓他們以後做個好官,別讓本宮白白背負罵名。」
「是!」
立刻就有人前去傳訊。
我看著一直跟在我身邊,寒劍一樣的王叢,輕聲道,「王將軍,對不住!」
他該是赫赫有名的戰將,如今卻做了劊子手,要和我一起臭名遠揚。
王叢顯然聽懂了我的話,他目光堅定的看向夕陽。
「殿下,軍人的使命是保家衛國,殺敵是為國,殺奸賊也是為國,末將不覺得虧欠。」
我喉頭髮漲,輕聲道,「若大楚人人都如你,該多好……」
王從面容一窒,默然無語。
我們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這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宮廷內外都肅清了。
可我不敢停下,許多事情都在等著我做。
父皇母后的遺骸需要收斂,帝妃和公主需要營救,逝者需要收斂屍骨,還要組織得力官員清點世家的財產,驚慌的百姓需要安撫。
王叢自動請纓追擊烏合卓。
疏於操練的地方守衛絕不是身經百戰的烏合卓的對手,只能靠人命消耗戎兵,讓王叢去,可以速戰速決,他是最好的人選。
我同意了,王叢率軍奔馳而去。
至於讓哪位官員為首去清點世家家財,我目光滑過一張張臉,落到了欽天監劉大人的身上。
這老頭無權無勢的時候,就敢跟我一起陰陳相,現在也只有他能剛正不阿,保證清點出來的每一塊銀子都落入國庫。
他感受到我的注視,挺起了胸膛想自動請纓,卻被人攔了一下。
劉煦站起來,躬身道,「啟稟長公主殿下,臣願為殿下效力,清點世家。」
我看著劉煦的眼睛,感受到其中的鄭重。
但劉煦太年輕了,他未必能震懾住與他一起抄家之人。
劉煦面容嚴肅,「臣發誓,絕不讓隨行之人有一人貪墨,若不能做到,臣願提頭來見。」
我默了默,也鄭重道,「本宮信你,有勞劉大人,本宮賜你生殺予奪之權,若當真有人貪墨……」
「本宮不要你的人頭,本宮要貪墨之人的人頭,本宮要看看國難之下,還有誰敢發這份國難財!」
劉煦親自選了幾十個協理之人,很快組織了一隻上千人的隊伍,帶著我賜予的父皇寶劍查抄世家。
34
在後宮收斂屍身的地方,我看到了麗妃的屍身。
她被人一劍封喉,脖子上的血跡已經乾涸,只一雙眼睛死不瞑目,眼角邊猶有淚痕。
在麗妃身邊,是一個身上被戳了幾個窟窿的小太監,他蜷縮著身體,很是弱小。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卻敢拿命去救我們。
「他叫什麼名字?」
「啟稟殿下,他叫王福全,宮裡叫他小全子,是個末等太監。」
「……」
我默了默,他生前我不知他,唯有在他死後給他一些榮光了。
我命人除去他的奴籍,封他為敬亭侯,以侯爺之禮安葬。
又命人細細查訪他可有親人在世,關係如何?若有恩,替他報恩,若有仇,為他報仇。
忙完這一切,我對老十輕聲道,「這兩人,一個是你母妃,一個是你我的救命恩人,這份恩情不可忘記了。」
老十烏黑明亮的眼睛,自兩人身上滑過,落到了麗妃身上,他在我懷裡掙扎著要撲向自己的母妃。
我忙抱緊了他,怕他掉下去。
他哇哇大哭,而我的淚也情不自禁的流下。
我們沒有父親,我們也沒有各自的母親了。
他可以依靠我,而我該依靠誰?
我腦中浮起程肅的容顏,心中瞬間有了力量。
是啊,我有程肅可以依靠。
等程肅回來,我可以在他的懷裡嚎啕大哭,我可以盡情的發泄自己的悲憤,傷心,難過……
我低頭貼了貼老十的臉頰,任由我和他的淚混在一起……
我命畫師將麗妃和小全子的畫像畫下來。
老十太小了,他不記得自己的母妃,等他長大了,或許會遺憾。
等畫師真正動筆時,我想了想,又道,「將被火燒過的宮廷和此次國難中死去的人,也畫下來,這是國恥,讓後來人永遠記得今時今日,以儆效尤。」
畫師抬眸驚愕的看著我,旋即眸中湧上淚色,「微臣遵命,微臣定不辱使命。」
他迅速領命而去,尋找相熟的畫師,辦理此事。
我們都知道,這是一件恥辱的事,但也是一件永遠值得銘記的事。
我來到御書房,接連頒發了無數道旨意:封閉城門,安撫百姓,實行宵禁,提拔官員,砍殺奸佞,籌備喪儀……
我忙的暈頭轉向,根本不敢有絲毫停歇。
直到晚間時分,嬤嬤告訴我,錦珠回來了。
我才回過神來,心中鼓鼓蕩蕩滿是劫後餘生的歡喜。「快宣,讓她來見我。」
話才說出口,自己卻已等不及,出門向她迎接去。
她快步跑來,乳燕投林一般的奔向我,大聲嚷嚷。
「李拂雲,你可氣死我了,你怎麼能扔下我自己跑回來?」
她又氣又惱,那模樣恨不能將我暴打一頓。
我陰鬱的心卻因她的暴怒活了過來,我唇角在笑,眼淚情不自禁的流下。
真好,我最親的姐妹還在,她還是一如往昔。
我快步上前迎接她,卻看見她惱怒的面容竟一點點變得驚恐,然後飛一般的撲向我,將我拉著轉了個圈。
暈頭轉向中,我聽到利箭刺入血肉的聲音,錦珠重重的壓在我身上。
我摸到了一手血……
「宣太醫,快宣太醫。」
無數人飛奔而來,圍著我打轉,錦珠被抬進房間,我渾渾噩噩的被請到了門外。
我聽著裡面的緊張叫喊,身體冷到發抖。
錦珠為我擋箭了。
她又一次為了救我。
她會死嗎?
我到底改變命運了嗎?
為什麼我做了那麼多,還是敵國入侵,山河破碎?
如果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的,那麼,我做那個夢又有何意義?
如果我做的有意義,那我到底改變了什麼?
那一刻,我深深地感受到「命運想要打敗你,與你何干?」這句話的含義。
它不會因為你垂死掙扎而憐惜你,也不會因為你無辜可憐就放過你,它只按照自己的意志,推平一切,碾壓一切。
35
刺客是曹明玉派來的。
曹明玉已經不在關押她的園子。
在戎兵攻打上京的時候,她趁亂逃走了,而城外迎接她的是曹順派來的三千精兵。
那三千精兵沒有管城中的殺戮,沒有理會百姓的求救,簇擁著曹明玉一直等在上京三十里。
他們原本打算來一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等戎兵大肆劫掠了上京之後,再反殺回來,順手除去李氏皇族,擁護曹順的長子登基。
但沒想到,王叢帶著人馬來了。
曹明玉只好憤憤然帶人撤退,她心有不甘,便派刺客前來刺殺。
我垂眸看著從刺客懷中搜出的信,只看了一眼,就被刺痛了雙目。
「李拂雲,算你好運,你能看到這封信,說明你沒死。」
「可你猜猜,程肅死沒死?」
最後一個死字是用鮮血書就,已經乾涸發黑,透著贓髒污噁心的氣息。
我的心臟驟緊,她這樣說到底是什麼意思?
程肅給了我一萬騎兵,他自己所剩不足兩萬騎兵。
烏合卓在攻打上京,邊疆的戰況估計不會特別猛烈,程肅只要穩紮穩打,完全可以應付。
可程肅會穩紮穩打麼?
我腦中驟然浮現無數關於程肅的瞬間。
新婚夜,明明我心甘情願,他卻不肯碰我……
他說要許我一世安穩,少一天都不算一世……
那些被遺漏在生活中的細節,一下子放大在我面前。
我陡然間明白,程肅不會穩紮穩打,他會反攻,他會趁虛而入,他會趁著烏合卓不在,帶著騎兵直接殺向戎國!
他要滅了戎國。
可他只有不足兩萬騎兵……
他是在尋死!
我慌了,我猛地站起來。
「摺子,我要看邊疆所有的摺子,讓王叢回來立刻見我。」
我急火攻心,強撐著說了這一句話,眼前一黑,茫然的倒了下去。
在倒下前,我悲哀的埋怨自己,為什麼那麼弱,為什麼不努力再撐一會兒……
待我醒來,已是三天後。
太醫說我原本在雪地里受了風寒,又連日操勞,被刺客驚嚇,這才突發疾病,讓我臥床休息,戒思戒憂。
我打斷他,「錦珠呢?」
「安寧郡主轉危為安了,殿下放心,反倒是殿下的身體……」
我聽著他的嘮叨,心思卻早已到了御書房,我要去看摺子,我要去看看我還能為程肅做什麼?
太醫愕然,「殿下,您要臥床……」
「趙大人!」我猛地停下,回眸看他。
看到他一張擔憂的布滿皺紋的臉,我默嘆一聲,緩和了語調。
「趙大人,你說的,本宮都知道,若本宮還是以前享受安樂的公主,本宮自然會聽你的,可時不我待,本宮已經不能停下來了。你若真的關心本宮,就替本宮開一副猛藥,讓本宮快些好才是。」
他驚愕的面容變得苦澀,囁嚅著嘴唇,卻最終沒有再說什麼,只搖頭一嘆,凝眉斟酌藥方。
我到御書房沒多久,一碗烏黑的藥已經端了過來。
我一飲而盡。
趙大人慾言又止,最後長長一嘆,遺憾的退了下去。
我明白他想說什麼,作為一個大夫,他有能力讓我徹徹底底的好,可眼下的情況,他沒有機會去當一個好大夫,我也沒有功夫去當一個好病人。
我們都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渾渾噩噩的過。
世事滄桑,命運如鐵,人能決定的終究是極少極少的一部分……
藥每天按時端來,我每天乖乖服藥,並埋頭在御書房不分晝夜。
邊疆的摺子,讓我心亂如麻,我看不清程肅的意圖,心中的擔憂與日俱增。
我唯一高興的事是,我昏迷的三日,幾位首領大臣果斷做出了追擊曹明玉的決定,讓她不能順順利利逃走。
曹明玉的三千精兵,會形成一股極大的勢力,他們會一路燒殺劫掠,很可能比戎兵都壞。
沒幾日,王叢回來了。
他換了乾淨衣服,卻依舊一身血腥氣。
他手中抱著一個匣子,打開後是烏合卓的頭顱。
烏合卓雙目圓睜,牙呲欲裂,看來死的不甘。
我看著那讓我做了無數噩夢的人頭,本該是高興的,可眼淚卻情不自禁的流了下來。
我抬眸問王叢,「大將軍呢?你來上京之前,程肅去做什麼了?」
王叢喜悅的面容漸漸變得嚴肅,目光相對,不用多說一句話,該明白的都已各自明白了。
我忍不住後退了一步,跌坐在寶座上。
程肅真的去滅戎國了。
他真的沒有給自己一點退路……
王叢單膝跪地,聲音鏗鏘有力,「末將請戰,追隨大將軍踏平戎國,還我山河。」
我喉頭髮漲,「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
王叢低下頭去,「殿下,世事難兩全,機會太難得了。」
是啊!
機會太難得了。
烏合卓冒險奇襲上京,後方空虛,不堪一擊,這樣的機會等十年不一定能等到。
程肅身為大將軍,精準判斷,主動出擊,我若是他,或許也會這樣做。
可若一切都是對的,為什麼我這麼難過?
若命運必須人命來填,我寧願,死的是我……
王叢稍作休整,便又帶兵前往邊疆。
我給邊疆供人供馬供糧草。
海量的銀子剛從世家口袋落入國庫,又從國庫運到邊疆。
這時,唯有花錢能讓我有一絲安全感,我固執的以為自己花的越多,程肅就越安全。
邊疆的消息雪花片一樣的飛入上京:曹順陣亡,程肅一統兩路人馬深入敵腹,他一舉攻占戎國南王庭,又向著戎國北王庭攻去。
北王庭是戎國的聖地,歷代大王都從那裡誕生,從來沒有將軍可以打到那裡去……
程肅如此做,分明是在尋死。
他想一舉滅了戎國,想為大楚永久去除隱患。
那句「我願許你一世安穩,少一天都不算」曾經是甜蜜的糖,如今卻似凌遲的刀,讓我心如刀絞,無法喘息。
又過了許久,捷報傳來:程肅攻占北王庭,戎國徹底亡國。
舉國歡慶,百姓們揚眉吐氣,滿心都是身為大楚人的驕傲,烏合卓攻打上京帶來的奇恥大辱終於洗刷了。
我不敢高興,生怕一高興就會發生不好的事情。
我壓抑著自己,等著將軍們凱旋而歸。
最終,我等來的是王叢,以及他身後的無數棺材……
戎國被滅,可大楚將士也十不存一。
我沒有看到大將軍規格的棺槨,心中存了幾分希望,我聲音不可抑制的發顫。
「程肅呢?」
王叢低下頭去,緩緩摘下兜鍪。
他身後三軍也如他一般,摘下兜鍪,低頭默哀。
歡呼聲停了,舉著鮮花的手垂下,城門上下一片肅靜。
「殿下,大將軍生死未卜,末將搜尋了一個月,尚未找到。」
程肅失蹤了。
他帶的兵馬不足,勉強攻打下北王庭,卻被曹順的兵馬偷襲。
曹順妄圖和戎國聯手,被程肅提前暗算,死在戰場上。
但背地裡,他其實早就將自己的兵馬安排掉:一路人馬奔赴上京營救曹明玉,另一路人馬則直奔戎國等著給程肅致命一擊。
他成功了。
曹明玉順利逃走。
而程肅生死未卜……
36
劉煦問我,要不要先給程肅立一個衣冠冢?
我神色木然的看著他,「一日未找到,他便一日未死,本宮便一日不會為他立冢。」
劉煦動了動唇,默然一嘆,行禮而去。
他果然如母后所言,如今身居高位,是我器重的左膀右臂,若他無過錯,將來定會位極人臣。
劉煦的命運,被言中了。
那我和程肅的命運呢?「福運難料,命途未卜」這八字箴言是不是也被言中了?
那一瞬間,我真的想哭。
我安葬了父皇母后,以及此次國難中死去的許多人,並不斷派人搜尋程肅的下落。
沒有了內憂外患,大楚在一點點變好,曾經罵我殺人如麻的聲音,也漸漸的消停下來。
只有程肅沒有絲毫消息,反倒我收到了曹明玉的國書。
曹明玉一路逃亡,被地方阻擊後,兄長戰死,她帶著一千多人逃到葉林國,殺了國王,自立為葉林女王。
隨著國書而來的還有曹明玉的一封信。
她嘲諷我想當女帝卻又不敢,只能拿一個黃口小兒做文章。又嘲諷我哄著程肅去送死,替我打下萬里江山,他自己卻死在沙漠屍骨無存。
她說我心思狠毒,口蜜腹劍。
「李拂雲,你可曾想過,若不救你,他會率領鐵騎踏平大漠,他可以稱王稱帝。」
「你現在心安理得的享受著程肅為你打下的江山,這人血饅頭吃著香嗎?」
這一封信如殺人的刀,刀刀見血。
我明知曹明玉是故意的,卻還是不可避免的想:若程肅不派兵來上京,他是不是就不會是這樣的下場?
錦珠見我發愣,劈手奪過我手中信,看了一眼,就怒不可遏。
「賤婢敢爾!她自己狼狽逃竄的時候,可曾想過去營救自己的父親,如今又立什麼牌坊?」
我忍不住笑了。
罵的真好!
我替她緊了緊衣裳,「你還是管好自己,都已經是公主了,怎麼還如此毛毛躁躁。」
錦珠為我擋箭,落下了病根,一到冬天,渾身便冷得難受,一張臉常常是紫的。
我封她為安寧公主,賜下公主府,賜她封地,可這都彌補不了什麼。
有一個好身體,比那些外物都重要的多。
可惜,我們都沒有這個命。
錦珠道,「我沒事,反倒是你,別被氣到了,我不信姐夫死了,他命硬,沒那麼容易死的,說不定是路途遙遠回不來,我們再等等總能等到的。」
我「唔」了一聲,心中酸澀,明知希望渺茫,卻還是相信萬一。
我將曹明玉的信留了下來。
錦珠訝異,「留這個做什麼?還沒被氣到嗎?」
我平靜道,「留給老十,他將來稱帝,總要知道過去發生了什麼。」
一個不記住歷史恥辱的國家是沒有希望和未來的。
錦珠目光古怪的看著我,欲言又止。
我瞬間明了,所有人都以為我拿老十當幌子,其實是為自己登基為女帝做準備,連錦珠也如此認為……
若說我是聖人,沒有動過這樣的心思,那是不可能的。
但我想這世上總有人會做一些傻事,明知不可為卻一往無前,明知會身處險境卻還是挺身而出,明明可隻手遮天卻還是一心為公。
這樣的人或許少,但我覺得多我一個便是好事。
我假裝沒看懂她的目光,提筆給曹明玉回信。
回信的內容,自然也是字字如刀,割人心腸。
不同的是,我掌握的情報比曹明玉詳細得多,我平鋪直述,只說事實。
曹順被殺時,身邊親衛不足,若非為了救她這個女兒,恐怕曹順可以順利逃亡戎國,做個王。
曹順叛國之罪,事實俱在,所有曹氏族人都被他們父女的野心牽連,論罪人,曹氏父女才是千古罪人,他們會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遭世代唾棄。
回完信,舒服了很多。
我不由得思考,葉林離大楚路途遙遠,跋涉艱難,更重要的是那裡很荒僻,打下來沒什麼利益,不打的話,曹明玉又如同一隻跳蚤,上躥下跳,實在讓人難受。
不過,眼下休養生息最為重要,暫且只能擱置一旁。
沒多久,王叢從邊疆快馬加鞭送來急件,我看著那印著火漆印記的信,手都在發抖。
這印記表明信里的內容是關於程肅的,會是什麼?
37
打開看了一眼,便覺得天旋地轉。
信里說,程肅死後屍身被戎國逃亡的王族帶到了大漠更深處的開明城,他們將程肅的屍體懸掛在城牆上,日日鞭屍暴曬,提醒後世子孫不要忘了亡國之恥……
紙飄落地上,我渾身顫抖,淚如雨下。
我要攻打開明城!我要滅了他們!
然而,開明城離此地萬里之遙,大楚剛剛滅了戎國,民不聊生,十年之內休想再起戰事,大楚傷不起,百姓也傷不起。
其中,劉煦反對的最為激烈,「殿下,這太平江山是大將軍拿命換來的,我們不能輕易丟了,只能徐徐圖之,等待時機。」
他說得對。
他們說的都對。
可我厭倦了徐徐圖之,是我無能,若再國強民壯一些,是不是就不用這樣瞻前顧後?
我埋首案牘,殫精竭慮。
每當累了,看一看宮廷破碎圖,想一想程肅被懸掛在城牆上的模樣,那一絲疲憊瞬間就覺得不算什麼。
我將老十帶在身邊親自教導,我吸取李淳的教訓,對老十時時面提耳命,帶他上朝,接受群臣朝拜,將朝廷中的事掰開了揉碎了教給他。
只是有一日,我叫他十時,他忽然扯扯我的袖子,悄聲道:「皇姐,能不能別叫我老十,叫我李瀾,我長大了,你該叫我名字了。」
我一時啞然,這才發現,他長大了,成了一個有模有樣的小皇帝。
不知不覺間,十年竟然已經過去了。
十年啊……
程肅被掛在城門上十年了。
那一刻,心中憤怒洶湧。
我再次提議攻打開明城,這一次,沒有人反對,大楚兵強馬壯,有力一戰。
而開明城的人卻搶先一步前來求和,他們帶來了貢品無數,唯獨沒有程肅的屍身。
他們說,程肅的屍身早被戎國王族打碎不知下落,而戎國的王族在知道大楚要攻打開明城後,早就逃走了。
我看著使者戰戰兢兢地臉,只覺得分外可笑。
我努力了十年,竟是這樣一個結果?
「本宮不接受!」
我不接受這結果,我不接受程肅屍骨無存。
大楚對開明城宣戰了。
戰火飛揚中,捷報頻傳。
我麻木的翻看著一個個喜訊,唯獨看不到自己想要的:沒有程肅屍身的下落,也沒有任何他的物件。
他仿佛一個遙遠的夢,夢醒後,就不存在了。
我只能一遍遍的從他送我的玉簪,珠冠,小物件兒中尋找他的存在……
大楚疆域前所未有的遼闊,大楚的強盛或許刺激了曹明玉,讓她有了很強的危機感。
她再一次命人送來了東西,只不過,這一次,送來的是人。
「李拂雲,當初你說程肅活不過二十歲,他果真沒有活過二十歲,你可真是料事如神。」
「不過,你不用擔心,少了一個程肅,你可以有無數個永遠二十歲的程肅,這少年郎,你喜歡嗎?」
最懂你的,永遠是你的敵人……
曹明玉再一次扎痛了我的心。
無數個難免的夜晚,我曾深深的懊悔過,若我當初說程肅能活到八十歲,是不是他就不會二十歲死。
我雖知道這樣的想像沒有意義,卻還是忍不住一遍遍悔恨。
我抬眸看向眼前面容酷似程肅的少年,忍不住恍惚了一下。
長得真像啊……
難為曹明玉竟能從無數人中找出一個如此神似的折磨我。
「你叫什麼名字?」
38
「草民叫程……」他驚恐的看一眼四周,似乎察覺了什麼,咬牙道,「女王讓草民自稱程肅,但草民其實叫八月奴。」
我看著他,笑了一下。
他很聰明,萬幸他沒有說自己叫程肅,不然已經死了十次。
我問他有什麼心愿?
八月奴迷茫了一下,顯然沒想到我如此說,我也沒有和他解釋的打算。
我聽聞曹明玉似乎快要瘋了。
她接管了葉林國後,幾次征戰想要擴大版圖,但總是出師不利,葉林是個小國,人力有限,支撐不起她強大的野心。
而她似乎也看透了自己未來的命運,便日日縱情聲色。
聽聞她男寵無數,個個都有獨到之處,最受寵的一個與程肅很像。
這都是小道傳聞,但今日見了八月奴,我隱約明白,曹明玉恐怕真的瘋了,所以,才會這樣作死。
八月奴猶豫了一下,說自己想要從軍。
他是葉林國最低等的奴隸,忽然有一日被曹明玉相中,帶回宮教導,然後送到大楚。
在葉林國,奴隸就是奴隸,奴隸的兒子生生世世也都是奴隸,是永遠無法翻身的,
他想改變命運,想要出人頭地。
我唇角露出一絲悲憫的笑容。
改變命運麼?
連我都不能改變自己的命運,他真的以為自己可以嗎?
我允准了他,將他送到王叢軍中,從一個小兵做起,從軍是最快的改變命運的方式,但願他有那個命從戰場上活下來……
錦珠問我,為什麼不將八月奴殺了?我們根本不知道他是不是姦細。
我搖搖頭,淡淡道,「長得太像了,下不了手,若他真是姦細,瞞不過王叢。」
真的太像了。
八月奴出現的那一瞬間,我仿佛重回到初認識程肅的那一天,他一襲白衫,惱怒的攔住我,問我為何要退婚?
那天夜裡,我做了一個夢。
夢裡程肅靜靜的坐在我的床邊,看著我,一言不發。
我在夢中淚流滿面,醒來後不知今夕何夕。
八月奴沒有讓我失望,他在軍中快速成長,屢立軍功。
五年後,他率兵滅了葉林國,親自衝進王宮。
聽聞曹明玉看到他的時候,晃了晃神,失魂落魄的叫出了「程肅」的名字,然後被無情的砍下了頭……
我沒想到曹明玉會死的這樣窩囊。
其實我一直以為她挺厲害的,她能獨自一人領兵強占一國,長期總攬朝政,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她本該活得風光無限,後來怎麼變成了這樣無能的模樣呢?
劉煦說,「大概是絕望。」
曹明玉男寵無數,可是她沒有將任何一個放在眼中,不願意懷他們任何一個的孩子。
對於葉林國也完全沒有感情,只想壓榨欺凌,最後,民怨如沸,無人肯戰。
這大概就是叛國的下場。
回不去故鄉,也永遠到不了遠方,只能在原地垂死掙扎,被絕望吞噬。
八月奴回京述職,我看著眼前成長起來的將軍,滿心感慨,若是程肅還活著,會長成什麼模樣呢?
可我永遠都不會知道了。
這一年,葉林國滅了。
大楚威名遠播,無數小國前來歸順朝拜。
而李瀾轉眼十五歲了。
他長成了昂揚少年,如一柄利劍,坐在龍椅上,接受群臣朝拜。
他禮儀氣度,無一不佳,已經是一個像模像樣的皇帝。
朝廷內外,讓我歸政於他的聲音隱隱抬頭,甚至有人開始提起我從前殘殺世家的舊事。
我當著李瀾的面,處置了一批人。
那一日,血濺宮廷。
我已經學會了面不改色,李瀾卻面容慘白,手腳冰涼。
39
我拉起他的手,感受著他手指的溫度,淡淡道,「那一日,你我一起埋在雪中,我的手也似你這般冰涼。」
「李瀾,你長大了,但你還沒準備好,相信我,我會還政於你,但不是現在。」
李瀾動了動嘴唇,眸中獨屬於少年人的光似乎滅了。
自那一日後,他開始變得沉穩內斂,讀書讀史,認真聽大儒講課,體察民情,開始真正向一個可靠的人轉變。
錦珠說我做的急了。
「這樣他會恨你的,他會覺得你想攬政,你辛辛苦苦地將他養大,日子還長,又何必如此呢?」
我輕輕咳嗽一聲,帕子上一抹紅。
我將帕子捏住,不讓錦珠看到,只平靜道,「有什麼關係呢?真正好的感情,沒那麼容易破碎的,破碎了的也不過爾爾。」
「他願意恨我就恨,不願意恨我,那也很好,我沒什麼大不了的。」
錦珠愣怔的看著我,忽然眸中湧出熱淚。
「都這麼多年了……你何必自苦呢?」
自苦麼?
其實我倒不覺得苦。
只是長夜難眠時,會覺得寂寞罷了。
我也曾羨慕過錦珠兒女雙全,福祿無雙,也曾想過若是我和程肅平平安安在一起,是否也會有兒有女?恩愛異常?
可惜,沒有那麼多如果的。
我做了許多妄圖改變命運的舉動,可是依舊沒有改變什麼。
我們身在命運的洪流中,只能隨波逐流罷了。
錦珠約我出宮,我出宮時,遇見了劉煦。
如今的劉煦今非昔比,他位高權重,卻依舊孑然一身。
我看出來錦珠的意圖,卻不動聲色,劉煦也若無其事的陪我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
路過一家店時,我忽然停步,看著那賣珍寶的店恍如隔世。
我想起,當初便是在這裡,我騙程肅買下了那貴得驚人的珠冠。
十幾年過去了,沒想到店還在。
劉煦說,「有些東西是不會變得,殿下,你變了嗎?」
我不明他話里的意思,但我摸摸自己的臉,覺得自己老了,今早照鏡子,眼角已經細紋明顯了。
「大概變了吧!」我感嘆道。
劉煦低下頭去,默然不語。
良久,他說道,「臣覺得……殿下沒變,臣也沒變。」
「殿下,我一直後悔,當初若是我勇敢一點,不要恪守君子之道,是不是一切會不一樣?」
「殿下,會不一樣嗎?」
他眸色定定的看著我,竟然透著幾分哀傷。
我看清了他眼角的細紋,日益緊鎖的眉頭,陡然間明白,這許多年,沒有誰好過。
我們過的都不好。
淚意忽然湧來,我強忍住心中洶湧的澀意,輕聲道,「劉大人,有些事情是不講道理的,它不會因為誰先來,就垂青誰,也不會因為誰陪伴的最長久,就認定了誰。」
「如果光陰重來,還是會一樣的。」
劉煦唇角顫抖了一下,他扭過頭去,我還是看到了他眼角的一點淚光。
他慢慢摸索著從懷裡掏出一封信,「此物留給殿下做一個念想吧。」
「殿下,我曾多次想過以此物讓殿下死心,但我想人心是不可以左右的,如今看來,果真如此。」
他將東西遞給我,躬身行了一禮,轉身快步去了。
那背影倉皇失措,帶著幾分狼狽。
我低頭看手中信,只看了一眼,便如遭雷擊。
我快快拆開,看到了一張發黃的信紙,裡面是程肅的筆跡。
「此一去,千難萬險,恐無歸期。殿下清白如玉,願爾珍之重之,敬之愛之。肅九泉之下,亦含笑而眠。」
我瞬間淚流滿面。
程肅知道的……
他知道那一去很是兇險,所以給劉煦留書,想將我的未來安排好。
可若早知如此,他又為什麼要招惹我呢?
為什麼?
我捏著那封信,在人潮擁擠的大街上,毫無顧忌的失聲痛哭。
人群來往,紛紛側目,可他們都是過客。
這一生和我命運相連的那個人再不會有了。
40
回去之後,我大病了一場,將政事交給李瀾處置。
我困在自己的心結里,無法掙脫。
李瀾日日來看我,他沉穩了許多,和我說朝廷上的事,並期待我的答覆。
曾經我會細細告訴他如何處置,可這一次,我茫然的看著他,實在不知他說的是什麼。
李瀾閉了口,靜靜的坐著,忽然道:「皇姐,大臣們說我該娶妻了。」
我稍稍振作一些,「這是好事,說明你長大了,等你成親後,到了弱冠之年,我便還政……」
「皇姐!」李瀾突然打斷我。「我不是來向你分權的。」
他眸中閃爍出淚光,稚嫩的面容上幾分哀傷。「若情愛誤人至此,我又何必呢……」
他拂袖而去,我愣了半晌,他眸中含淚的模樣竟然那麼像父皇……
他真的長大了。
我宣來劉煦,問他朝廷上發生了什麼事?
劉煦垂眸,卻遮不住憔悴。
他沉穩的將事情講得清楚。
李瀾該娶妻了,如今有兩個人選,一個是大臣們看重的大將軍王叢之女王瑛,另一個是他喜歡的江太傅之女江青顏。
江青顏腹有詩書氣自華,在閨秀中一向很有聲望。
而王瑛喜愛舞槍弄棒,卻也能將家中打理的井井有條,素有賢名。
讓李瀾在她們兩人當中選,的確很為難。
大臣們傾向於王瑛,李瀾則更愛慕江青顏。
我默了默,問劉煦,「你意下如何?」
劉煦目光古怪的看著我,自嘲的笑了一下,「殿下,您該知道的。」
我一時無言。
是啊,我都知道的,又何必多此一問……
經歷了那麼多的事,我漸漸明白,姻緣是一個人最該堅守的底線,若能稱心如意便有了一個家,若不能其實一輩子都在流浪。
我給了李瀾一張紙條:情愛雖誤人,但若被誤的那個人不覺得,那便值得。
世人皆覺得我苦。
事實上,我知道自己被真切的愛過,所以從不覺得自己苦,只是會遺憾,會思念,會淚流滿面而已……
我不知李瀾看了是何想法,但這一次,我不想干涉,我只想靜靜的看著,當一個局外人。
沒幾日,李瀾下了一道聖旨,他選了王叢之女王瑛為皇后。
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我本以為他會選江青顏的,畢竟,那是他一直喜歡的女子。
這件事讓我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我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錯了。
直到大婚第二日,兩人前來拜見我,我看著滿面嬌羞卻落落大方的王瑛,似乎明白了幾分。
王瑛明媚如朝陽,身上有一股似火焰一般堅定灼熱的力量。
而這力量是我和李瀾都匱乏的,我們看著宮廷破碎圖成長,仇恨和責任從坐上皇位的那一天起就擔在了身上。
我們可以堅韌的面對困難,卻再也無法輕鬆的面對生活了。
王瑛看出我有話和李瀾說,便自動請退。
我看向李瀾,他不自在的喝了一口水,忽然鼓起勇氣解釋。
「上一次,我帶她們兩人去獵場,青顏腳受傷了,我帶著她在一旁休息,我本以為王瑛會不高興,可她卻毫不在乎,還是自顧自的打了很多獵物,並將後續安排的妥妥噹噹。」
「皇姐,我不怕承擔責任的,但有時候,我也想有人替我分擔一些。」
「青顏讀了很多書,我相信她會做一個很好的皇后,可以將後宮打理的井井有條」
「但那是在有我寵愛的前提下,若是沒有我的寵愛,她會很快枯萎凋零在後宮。」
「但王瑛不一樣,沒有我,她也會把日子過得很好,若有一日,我不在了,我想她定然能夠如皇姐一般,擔得起家國的責任。」
「在其位,謀其政,享受著天下的供養,便不能再只為自己的情愛而活了。」
他一口氣說了這麼多,面上露出幾分不自然。
我問道,「你心悅她嗎?」
他愣了,認真的想了想,「將來有一日,會的!她有能力讓我心悅她,畢竟,她不是輕易認命的女子。」
說到這裡,他忍不住笑了。
我也笑了。
青梅竹馬,固然是佳話。
但先婚後愛,也未嘗不可。
我們都且拭目以待吧。
41
後宮的日子水一般流過,王瑛接連為李瀾生下了三個孩子。
這三個孩子便是帝後恩愛最好的憑證。
我聽著那些孩子叫我姑母,更覺得恍然,原來過去了這麼久……
我漸漸退出朝政,李瀾雖常常來問政,但我已很少再指點他。
他做得好,我便送他一碗人參湯,他做的不好,便送他一碗綠豆湯。
等他二十歲那年,已比我高很多,我需要仰頭看他才行。
我為他舉辦了盛大的冠禮,這一日,不僅僅是他成人的日子,更是權力交接的日子。
我親手為他正衣裳,帶冕冠,將帝印玉璽一併交給他。
他頓了頓,鄭重的接過。
「皇姐,以後一切有我,你可以歇一歇了。」
我含笑點頭,「好,好,我等著享你的福……」
話未說完,一口鮮血突如其來的湧出,我天旋地轉的暈了過去……
再醒來時,李瀾眸色含淚的看著我,他聲音帶了幾分責備,「為什麼不早說,為什麼要瞞著?」
我看看一旁戰戰兢兢的御醫,淡淡道,「是我不讓他們說的。」
我早年積攢的病,一日日的靠藥壓著,但終有壓不住的時候,如今,我放寬了心,病反而爆發出來。
李瀾摸了一把眼淚,「皇姐,你好好養著,我已經從天下調集名醫,總會治好你的病。」
「我要出宮!」我堅定道。
「皇姐?」李瀾愕然。
我輕聲道,「我要出宮,我要去開明城。」
我要去為我的夫君收屍骨。
我晚去了二十年,希望他不要怪我。
李瀾再說不出一個字,他面容悲戚,仿佛看到我未來的命運,他緊緊握住我的手,半晌說不出一句話。
良久,才哽咽道,「我真想看看姐夫長什麼樣子,皇姐……若有來生,我寧願做你的哥哥……」
他倉皇離去,腳步幾分踉蹌。
他為我準備好一切,我執政二十年,仇人無數。
他選了最好的人手,做了最好的安排,行路的馬車外表低調,內里卻很舒適。
我女扮男裝,身份是一個京都富戶,去戎地收貨。
我們一路上走的很慢,御醫時時跟在身邊為我把脈,我也有意走得慢一些。
開明城很遠,我真怕自己堅持不到,我也想看看我治下的百姓生活的究竟如何?
路上,遇見不好的,順手除了,遇見好的,便順手嘉獎。
如此顛簸了四個月,才終於到開明城。
如今的開明城是大楚的一個重要邊城,各國的商人常常到此地貿易,故而,開明城發展的比從前更興旺了。
當地的城守帶我到城牆下,他接到上京的摺子奉命接待我。
他大概猜到我的身份,整個人恭恭敬敬,如履薄冰。
「這裡便是曾經肅親王被懸著的地方。」
程肅死後被封為親王,這是無上的榮光,但對他而言,其實不重要了。
我點點頭,看著這裡,陽光刺目,城牆斑駁,早已看不出當初程肅留下的痕跡。
歷史的車輪滾滾而過,塵埃落定時,才能看清楚當初錯過了什麼,又留下了什麼。
我手指輕撫著城牆,本以為自己會淚流滿面,沒想到只覺得刺骨冷意,冷透骨髓。
「當初……真的什麼都沒有留下嗎?」
城守默然低下頭去。
我知道,為難他了。
程肅死後十年大楚才打下開明城,十年間,還想留下他的屍骸,我是在做夢。
悲傷滿懷,如刀鋒過喉。哭不出來,也咽不下去。
那城守想了想,補充道,「肅親王也留下了一些東西在這裡,百姓們感念肅親王的功德,為他立碑塑象,供奉香火,您要去看看嗎?」
我點點頭,知道這有誇張的成分,這是這些官員討好我的舉動,但程肅值得如此興師動眾。
我遲遲不肯為他立冢,是不信他死了。
他們比我的看的清,早早就準備好了。
我們一路走過去,我氣力不足,四個月的行程,已是我的極限,這短短的路,我出了細細的汗。
他們擔憂的看著我,幾次說要轎子抬,我擺擺手,示意自己想走一走。
等到了地方,那是一處很清幽的祠堂,在開明城這樣的地方,能有這樣一座上京風格的祠堂,很用心了。
在祠堂的中央,立著一座雕像,一個威武的將軍一手長劍指天,另一隻手則提著一顆頭顱。
城守說提著的頭是戎國大王的。
聽他解釋,我忍不住笑了,笑著笑著,卻又哭了。
我哭的太過傷心,眾人悄然退去。
我看著那面容酷似程肅的雕塑,在心裡對他說了無數話。
「程肅,我來看你了。」
「對不住,我來遲了。」
「我真的很後悔,若我初見你時,說你活到八十歲,是不是你就不會死在二十歲?」
「若當時我將自己的夢說出來,足夠坦誠,足夠真實,是不是,我們就可以改變命運了?」
「程肅,你騙了我,我沒有一世安穩,我這一生都在兵荒馬亂中度過,沒有你,我怎麼會安穩呢……」
我哭的忘乎所以,似乎要將所有的悲憤發泄出來。
天旋地轉間,黑暗襲來。
我聽到無數聲音紛擾刺耳,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有人向我奔來。
可我不在乎了。
我已經到了我想到的地方,也會葬在我想陪著的人身邊。
我這一生,過的應是好的,背後有故鄉,也終究到達了遠方……
心之所向,素履以往。
心之所愛,甘之如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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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一個夢,夢裡山河破碎,公主被俘。
我不敢說,我怕說了,就一切都成真了。
我以為自己可以把握命運,護得住山河,也護得住美人,可我終究天真了。
拂雲,若重來一世,我定不會再招惹你,我會看你平安出嫁,無憂無慮,快活一生。
我給不了你一生一世,只能給你山河無恙。
——程肅未能送達的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