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嬤嬤由著我。
他們倆盯著我,看我把面揉好,切成劑子,逐個擀成餅狀,然後包餡,再擀平,一個個韭菜盒子便準備好了。
接下來我帶著石磨燒火,石嬤嬤烙盒子。
香味撲鼻。
一共做了八個。
我們擺上小桌子,端盤,一人一筷一碗,開吃。
一入口,石磨的眼睛就亮了,狼吞虎咽,我趕緊讓他慢點,夠他吃的,並承諾以後還會做。
他才慢了下來,一邊嚼著碗里的,一邊盯著盤裡的。
石嬤嬤也說好吃,但她年紀大了,晚上不能多吃,吃了兩個便放下。
我也只吃了兩個,主要是韭味特濃,吃多了,我怕晚上林擇叫我過去,惹他不快。
石磨吃了三個,飽了,他放下了碗。
盤子裡還剩下一個,石磨吃不下但盯著看。
石嬤嬤就笑:「給你留著,明早吃。」
石磨才戀戀不捨地走出灶房,他吃完後會在院子裡玩一會兒。
我和石嬤嬤開始收拾,準備結束一天的工作。
碗還未清理完,石磨又回來了。
我笑著逗他:「怎麼還惦記啊,會給你留到明天的。」
話未落地,笑容僵住。
舒先生和林擇跟在石磨身後進來了。
石磨指著最後的一個盒子說:「就是這個,叫韭菜盒子。」
林擇瞪了我一眼,舒先生眼神不善。
林擇拿起盒子,掰成兩半,遞給舒先生一半。
然後,兩個人開吃。
最後一口下肚,皆意猶未盡。
我和石嬤嬤目瞪口呆。
石磨癟嘴,用快哭的聲音說:「舒先生,林少爺,你們怎麼吃了,不是說只是看看嗎?」
舒先生低下身子,哄石磨:「明天讓石嬤嬤再做,好不好?」
石磨憋住淚說:「好。」
林擇對我說:「以後凡是用韭做的,無論是上次的餃,還是這次的盒,或者其他花樣,統統都要叫上我和舒先生。」
我忙點頭。
他們走後,石嬤嬤說:「過去林老爺想睡小姨娘了,才會吃韭,少爺正是讀書緊要的時候,能吃韭嗎?」
我說:「以後,我們拿到屋裡吃,他們來灶房,卻不會去咱們屋子,咱們背著點他們。」
又囑咐石磨,下次吃韭,一定繞著點舒先生和林少爺。
石磨含淚點頭,一次就後悔死了。
20
舒先生和林擇為了防止我們背著他們吃韭。
要求我們三個,每頓都要與他們同吃。
初時,石嬤嬤覺得彆扭。
次數多了,也順了架。
石磨在吃食上,不好吃的吃得少,好吃的吃不停。
石嬤嬤會幫石磨打理難處理的食物比如魚,我也會照顧他,幫他挽袖子,夾遠處的菜。
石磨呢,吃到喜歡的,第一筷咽下後,若我和石嬤嬤還未吃到,第二筷一定是夾給石嬤嬤,第三筷是我。
我們一家三口,互助互愛。
對面的兩人看直了眼。
我不知道富貴人家怎麼吃飯。
但應該不像我們仨這樣。
他們先是驚訝,後是感動,最後忍不住加入我們。
舒先生會把石磨喜歡的菜挪到他面前,林擇會把我和石嬤嬤近前的菜與他前面的調換,確保每道菜,我們都能吃到。
不久,我們五個人就像極了一家人,其樂融融。
我的話多。
石磨喜歡在飯桌子上說話。
石嬤嬤也會說幾句。
林擇和舒先生話少,但喜歡聽我們說。
這天,石磨感嘆:「好吃的這麼多,最好吃的還是豆兒姐姐的烤土豆。」
石嬤嬤說,他烤得也很好了,就差點火候。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晚飯後,我就被林擇命令烤了幾個土豆作為加餐。
烤好後,我們人手一個,都吃得滿意,氣氛一放鬆,話就來了。
舒先生問石磨,長大了想做什麼?
石磨說:「做什麼都行,只要一直能與石嬤嬤和豆兒姐姐在一起就行。」
舒先生聽了很意外。
林擇則問他:「你豆兒姐姐要成婚,你長大了要娶妻生子,怎麼能一直在一起?」
石磨想了下,說:「那就讓豆兒姐姐先等等我,等我大了,我娶她,我們倆就能一直與石嬤嬤在一起。」
石嬤嬤一聽樂了。
她說:「你豆兒姐姐快十六了,你還太小,不行哦。」
林擇哼道:「想得倒挺美。」
舒先生倒覺得石磨腦子靈光,問他要不要讀書。
石磨搖頭,我趕緊按住他點頭。
這樣的好事,可不能錯過。
舒先生答應每天留一點時間教石磨,他對石嬤嬤說不收銀錢,石嬤嬤立刻眉開眼笑,拉著石磨謝恩。
舒先生又問我有什麼願望。
他是問給林擇聽的。
林擇豎起了耳朵。
我說:「與石磨一樣。」
石磨立刻看我,滿眼歡喜。
忽地覺得他是個小孩子,我都大了。
不能完全與他一樣,於是又擴大了下願望說:「我願有一個桃源,在那裡,老有所依,幼有所養,大家都高高興興地過日子。」
舒先生愣怔了下,說:「很好的想法。」
林擇說:「真敢想。」
石磨卻信誓旦旦:「我能實現姐姐的願望。」
笑聲一片。
我們五個人過了一段非常和諧幸福的時光。
在這段時光里,沒有主沒有奴。
只有分工:讀書的,做飯的,長大的。
崔婉兒每個月來一次。
我都如實彙報:林少爺在與舒先生討論,林少爺在寫舒先生布置的作業,林少爺在聽舒先生講課......
每個月都是如此。
崔婉兒聽了覺得無趣。
至於林擇的喜好,愛吃什麼,愛穿什麼,愛看什麼書,什麼時候發脾氣......她聽得不認真。
她最關心,有沒有女人出現在林擇面前以及林擇有沒有問過她。
我判斷崔婉兒並不是真的愛林擇,她要的只是林擇愛她一個。
單向奔赴,要求對方向自己奔。
石嬤嬤說:「她這種是最不能容人的,不能在她手底下討生活。」
我說:「林夫人還好吧。」
石嬤嬤撇了下嘴。
我不說話了。
經過舒先生允許。
我和石嬤嬤又擴展了菜地。
崔婉兒每次來,不是在菜地就是在灶房找到我。
她怪我沒陪在林擇身邊,但見我離林擇很遠,又很滿意。
21
林擇中了。
林府沸騰。
林夫人第一時間派人來接林擇,回府慶賀。
舒先生被邀請一同回府。
舒先生滿臉驕傲和喜色,外面都在傳,林家少爺多次下場不中,拜了舒先生為師,一次就中。
舒先生真是個高師。
林擇就是最好的證明。
城裡好幾個大戶人家,都有意把兒子送過來。
舒先生婉拒了,他說要集中精力再送林擇一程。
此舉將舒先生的品格托得更高。
舒先生高興,他要把林擇打造成他最成功的學生。
我跟著高興,和石嬤嬤說:「少爺中了,林夫人會不會一高興就放了您?」
石嬤嬤說:「不會,夫人最為迷信,少爺考上了,她會認為少爺這裡風水好,陪侍的福氣厚,你、我、甚至石磨,都是吉祥物,她一個都不會動。」
她又指了指我們住的院子:「這裡的擺置,都不會允許動。」
「不知道少爺會不會受到夫人影響,也這麼想」,石嬤嬤擔憂地看了我一眼說:「那樣,咱們要離開就更難了。」
我環住她的肩膀安撫她:「嬤嬤,咱們一定會開門立戶的,您信我。」
石嬤嬤說:「我信你,自從把你從街上撿回來,日子就變了樣,越過越寬,越過越有盼頭。」
她又說:「就怕少爺用我拿捏你。」
她的預感很準。
出發前,林擇要求我跟著。
我不應,他就對我說:「石豆,和我走,我雖不喜歡豆腐,但石嬤嬤的豆腐,可以一直吃下去。」
他果然用石嬤嬤要求我。
但他不知道,林夫人早答應滿三年就放石嬤嬤走。
我不怕他,怕的是林夫人變卦。
憑林夫人寵子的那股勁,林擇真要作起來,我們真有可能像石嬤嬤擔心的那樣,走不了了。
沒有辦法,只能換個方式。
左右他不想讓我離開他。
那就讓他選是一時離開,還是永遠離開。
於是,我直言:「少爺,夫人並不喜我,這大喜的日子,我怕她見您把我帶在身邊,一發惱,就把我趕出去,那樣我就只能離開林府了。」
「怎麼可以!」林擇急了。
但他又沉默了。
他娘的脾性,他是知道的。
他娘喜歡美的,嘴甜的,沒腦子的或者有錢有地位的。
我一樣不中。
他看著我說:「你也學學外面的姑娘,打扮打扮。」
猶豫好一會兒後,他允我留下。
但他說:「不要亂跑。」
我驚訝:「少爺,我何時亂跑過?」
我最安分好不好。
除了舒府哪裡都不去。
我們來舒府後購置的東西。
要麼是小商販送上門我買的,要麼是石嬤嬤出去買的。
穿越後,五年守在林府灶房。
到了舒府後,一步未離開過舒府。
安分能減少很多麻煩。
他說:「總之,你不要亂跑。」
他遲遲不走,我看著著急,便胡亂點頭。
他才出了舒府。
22
我以為至少要七天,林擇他們才會回來。
誰知,當晚他們就回來了。
還帶著崔婉兒。
崔婉兒滿臉滿手的血,神情呆滯。
嚇了我一大跳,石磨嚇得直往石嬤嬤身後躲,石嬤嬤也白了臉色。
舒先生給崔婉兒安排了一個院子。
離林擇的院子較遠。
林擇讓石嬤嬤去安置崔婉兒。
我要去幫忙。
他讓我留下。
舒先生不放心,跟了過去。
屋中只余我們兩人。
林擇滿臉疲憊,他說:「給我揉揉,頭又痛了。」
天氣已涼。
我搓了搓手,暖了才給他按。
手都酸了,他的表情才舒緩下來。
對我講了事情經過。
自崔夫人突發疾病去世後,崔婉兒所有的心思都在林擇身上,忽略了崔老爺。
崔老爺沒有續娶,為夫人悼念半年後,就敞開了床,周邊的丫頭想爬的,他都收。
主子睡幾個丫頭,沒人當回事。
卻不想,有個丫頭手段了得,懷了孕。
崔老爺喜出望外,他這一生一妻三妾,卻子嗣稀薄,努力了一輩子,只得了崔婉兒和她哥兩個孩子,都由崔夫人所出。
如今老年得子,可把崔老爺樂壞了。
怕女兒不喜,便瞞著她。
等崔婉兒發現,已來不及處理。
一氣之下,著人把那丫環扔進了蓮池,不死不休。
丫環命大。
趕巧崔老爺路過,連忙叫人去救。
救得還算及時,丫環的命保住了,孩子卻死了,是個男孩。
抱著青紫的嬰屍,崔老爺氣急,喊著要對崔婉兒動家法。
崔家的家法是五十鞭,五十鞭下去,非死即殘。
崔婉兒嚇跑了。
跑到林府。
恰逢林府擺酒。
林夫人高興,在席上,宣布桃兒與碧兒為林擇妾室。
桃兒與碧兒即為早前林夫人為林擇選的兩個通房,因崔婉兒反對,擱置至今。
如今林擇身份不同,林夫人不再顧慮崔婉兒,直接將她倆升為林擇的妾。
林擇一愣,卻沒反駁。
這一幕被趕來的崔婉兒看到。
她瞬間瘋了。
拔下頭上的釵子就沖了上去。
眾目睽睽之下,劃破了碧兒的臉。
桃兒見狀想跑。
崔婉兒手疾眼快,一把把她抓回來,衝著她眼睛扎去。
林夫人在桃兒身側,擋了崔婉兒一下,釵子扎到了桃兒眼角,血呼呼地淌。
崔婉兒也沒看擋她的是誰,就用力把人一推,林夫人當場昏了過去。
崔婉兒見是林夫人,反倒不怕,她大喊:「騙子,大騙子,我娘在時,你說把我當女兒疼,許諾林擇一生只我一個。我娘沒了,你就給林擇選通房,我找來,你答應我,只會讓那燒火丫環做通房,結果林擇一中,你就背信棄義,要把這兩個狐狸精給林擇,你道貌岸然,假仁假義......」
來參加宴席的,不少都是當地的人物,林家的面子瞬間丟了個乾淨。
林老爺要報官,林擇擋了。
他安排管家尋最好的大夫救治林夫人、碧兒和桃兒。
又安撫了林老爺,讓他稍安勿躁,畢竟崔婉兒的哥哥還在位,暫時不能有大動作。
林老爺剎那清醒。
林擇又對每位參加宴席的都道了歉,加急備了厚禮送上。
他對我說:「我不知道怎麼安置崔婉兒,舒先生建議,暫時把她帶到舒府。」
「已給她哥崔延送信,崔延對這個妹妹很是疼惜,應很快就會把她接走。」
「崔婉兒,就有勞你和石嬤嬤照看幾日。」
他滿目疲憊。
我說:「那我去看看崔小姐,看她需要什麼。」
他說:「等會兒,石豆,陪我說說話,有舒先生他們在,她應該無礙了。」
我坐了下來,等他說。
他說:「石豆,你說崔婉兒適合做當家主母嗎?」
這是要考慮崔婉兒的去留了。
他說:「我以為她只是妒忌,我娘也妒忌,但她和我娘不一樣,我爹有四個姨娘,我娘把每個都安排得好好的,我娘只給我定了三個,崔婉兒是一個都不想容下。」
「哪個做人妻子的,不給夫君納妾?哪個做主母的,不想盡辦法為夫家開枝散葉?她卻只想著獨寵。」
他下了結論:「她不適合為人妻子。」
他凝視著我,嚴肅地說:「我會退了與她的婚事,她容不下桃兒、碧兒也就罷了,但我不能接受,她容不下你。」
我心一驚,他對我的需要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非要我留在身邊不可?
不想接話。
我轉了話題:「林夫人,桃兒、碧兒姑娘怎麼樣了?」
他說:「我娘就是一時急火攻心,我回來之前已經醒了,無有大礙。」
「桃兒、碧兒也得到了救治,請了最好的創傷大夫,儘量不留疤痕。」
我說:「那就好。」
都沒有大礙,崔婉兒的罪過也不至於太大。
在我看來,她有錯,但不至於一棍子打死。
23
正說著,舒先生來了。
我起身要告退。
林擇喚我留下。
他說他要和舒先生商量下,讓我也聽聽。
我便又坐了回去。
林擇說他想好了,要退了與崔婉兒的婚事。
舒先生說不妥。
他說:「崔婉兒有錯,善妒心量小,但她背後的價值依然不能忽視。」
「先不急著與之退婚,即使退,也不能先開口,待崔延來了再說。」
「不能被扣上『薄情寡義』的帽子。你的前途剛要開始,不能被抓到這樣的把柄,也不能與崔家結怨。」
林擇冷靜了下來。
他看了我一眼說:「但她不容人,即使她現在未有主母之權利,她也不會放過我的妾室。」
舒先生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說:「暫時不要寵桃兒和碧兒,待事情過去,再寵不遲。」
「此時,你還是要專心用功,女人的事,繼續放一放。」
林擇點頭。
我聽著他們你一句,我一句。
句句談利益,半句不涉情。
一片冰涼。
唉,男人。
不想聽了。
我故意連著打了幾個呵欠,試圖睡遁。
果然,林擇讓我回去。
舒先生攔了一下。
他問:「石豆,你是女子,你怎麼看崔婉兒?」
男人以利益和價值看女人。
那女人看女人呢?
我看了看林擇,又看了看舒先生。
他們皆用真誠的眼神看我。
是真的想從其他角度評判下崔婉兒。
那我,便不能敷衍。
我把思考過的說了。
情感的角度。
我說:「崔小姐的娘去了沒多久。」
「她應該還很難過,很難適應吧。」
「畢竟從此,再也不會有人,不求回報地待她好。」
「她爹急著睡丫環,只在乎自己。」
「她心中的第二個娘,變了態度,不若往日那樣疼她。」
「她哥又不在身邊,沒人在她身邊,告訴她該怎麼做。」
「她跌跌撞撞地,獨自往前趕。」
「然後,她絕望地發現,她不會因為是崔婉兒而被愛,她若沒有價值,就與其他無產女子一樣,在男人眼裡,一文不值。」
舒先生和林擇同時瞪大了眼睛。
林擇驚訝:「你這是在替崔婉兒開脫!雖然她失去母親,著實可憐,但失親的人何其多,像她這樣惡毒的卻並不多,你別忘了,因為她,一天之間,一死四傷!」
我不語。
舒先生抓的是另外一個點,他問:「無產的女子,石豆,你是說像你這樣的女子嗎?」
我搖頭否認,不自覺地揚起脖子:「我不是,我有產。」
在他們的疑惑中,我說:「我有石嬤嬤和石磨,遇到事了,他們會陪著我,溫暖我,支持我,開解我,我不是一個人。」
我自豪地說:「我是福厚的。」
噗,舒先生剛喝進嘴的茶水噴了出來。
林擇則靜靜看我,眼神複雜。
趁他們狀態不在線,我走了。
快步回到隔壁,我們仨的屋子。
石嬤嬤和石磨都在等我。
又是超累的一天。
我抱怨:「石嬤嬤,他們就是兩個王八蛋。」
石磨問我:「姐姐,你是說舒先生和林少爺嗎?」
我抱住他,對他說:「石磨,你長大了不做王八蛋好不好?」
石磨僵了下,承諾:「嗯,我不做王八蛋。」
石嬤嬤問我怎麼回事,我說了。
石嬤嬤說:「事是這麼個事,就是想得有點偏,這世道可不就是,男人算計女人,女人算計男人,誰都不無辜。但也不能把男人想得那麼絕情,動了情的男人是會護著他的女人的,即使她犯了錯。」
石磨立刻舉手:「我作證,我是男人,若豆兒姐姐捅了我的妾室,我也會護著姐姐。」
我立刻被他的話逗笑。
笑過後,我對他說:「我們石磨長大,只娶一個可心的女子,攜手過一輩子好不好?別學那些三妻四妾的男人,活不長的。」
石磨說:「可男人就該有很多妾啊。」
我愕住。
看著石磨認真的小臉。
我忽地清醒,這裡是一夫一妻多妾制的世界。
男人自小受的教育便是這個。
不應能拿現代觀念來衡量這裡的男人。
瞬間,便理解了舒先生和林擇。
石嬤嬤感嘆:「石磨,男人也只有一個媳婦兒的。窮人家只能找到一個妻,富貴人家也有隻守一妻的,只有妻不能生且年紀大了,才會納妾。」
石磨說:「那好吧,我爭取做個富貴人,且只娶一個妻。」
憨憨的樣子,特別可愛。
我和石嬤嬤同時笑了起來。
但我們心裡都知道,在這裡談一夫一妻,也就想想吧,除非我們甘於貧窮。
24
次日,石嬤嬤帶著石磨陪舒先生和林擇吃早飯。
我去服侍崔婉兒。
我以為她會木僵不理我,或者以怒意對我,或者一如以往、高高在上鄙視我......
結果,我想多了。
她態度溫和,語氣平淡。
就像得道了一樣,無悲無喜,無哀無怒,無驚無波......
我給她端去的是石嬤嬤煮的粥,她接過去,一聲不吭,都喝了。
看著光光的碗,我心裡七上八下。
我小心翼翼地問:「崔小姐,您還要嗎?」
她看了我一眼,說:「以後能和你們一塊吃飯嗎?」
我吃驚地看著她,她說:「能與你,石嬤嬤,石磨一塊嗎?」
我答不出。
她笑了一下,說:「晚上叫我吧。」
我左腳繞右腳走了出去。
跨出門時,聽到了笑,很小聲但很輕快。
崔婉兒瘋了嗎?
還是分裂了?
石嬤嬤聽了後,也是惴惴不安。
舒先生同意。
林擇懷疑她不安好意。
舒先生說:「先看看。」
林擇想了想,答應了。
晚上,我們四個一塊吃飯。
坐在崔婉兒的屋子裡。
我和石嬤嬤不語。
石磨不了解崔婉兒,表現得很自然。
崔婉兒低著頭。
石磨好奇,偷偷地瞄她。
崔婉兒注意到石磨的注視,對他一笑。
石磨看呆了,他脫口而出:「崔小姐,你長得可真好看。」
崔婉兒一愣,然後咧開了嘴巴笑:「石磨,我好看嗎,比你的豆兒姐姐怎樣?」
石磨頓住:「豆兒姐姐是不能拿來和女孩子比的。」
崔婉兒好奇:「為什麼不能比?」
我和石嬤嬤也好奇。
石磨認真地說:「豆兒姐姐是家裡人,女孩子是外人。」
我和石嬤嬤感動得不行。
崔婉兒一愣:「家人?外人?」
「什麼是家人,什麼是外人?」
她落寞地說:「是啊,家人,我也有家人,我還有哥哥。」
眼神空茫。
我們嚇得不敢再說話。
第二日早飯,四個人都安靜如雞。
吃完飯,石嬤嬤趕緊帶著石磨走了。
崔婉兒把我留了下來。
她問我:「石豆,你有什麼願望?」
這是第二次有人問我願望了。
這次,我答得很順,我說:「我想有個院子,一進的就行,裡面有個小園子,有個雞窩,有個柴房,有個灶房;三間屋子,我,石嬤嬤,石磨各一間。」
我以為她會笑我的願望。
結果,她沒笑,她很認真地問:「那是安身之所,有了之後,如何立命?」
我說:「我和嬤嬤做小吃出去賣。」
她說:「那還得有個鋪子,院子還得增個屋子,石磨還小,得有個護院的。」
她認真地描述。
我不懂她何意。
第三天,早飯後,崔婉兒問我:「石豆,你說主母和妾室有什麼不同?」
我戰戰兢兢地答:「崔小姐,我說不好,主母我只見過林夫人,妾室也只見過林老爺的四個姨娘,以及桃兒.....」
「桃兒」兩字剛出口,我就閉了嘴。
她現出怒意,惡狠狠地說:「我不會叫那兩個丫頭得逞的,她們這輩子都別想成為林擇的妾;我也不會叫林夫人好過,她騙我欺我。」
我怔住,若這樣,她與林擇就真的完了。
莫非她真瘋了?
第四天,崔婉兒問我:「石豆,你說什麼是家人?」
我說:「能長長久久好好地待在一起的。」
她臉上露出困惑,問我:「不是血緣?」
我說:「若以血緣論,我就是孤零零的,但現在我有石嬤嬤和石磨,他們就是我的家人。」
我又小聲囁嚅:「他們比很多家人都好。」
崔婉兒耳尖,她聽見了。
她疑惑地看著我:「石豆,你不像個丫環,你有腦子。」
我說:「舒先生允我看書,在林府灶房時,我也看了很多話本子。」
她說:「怪不得。」
「我哥就喜歡看書,我只喜歡跟著我娘,我娘反倒說我哥是個明白的。」
「你一個丫頭撿幾本書看,都能這麼清醒,何況我哥。」
她黯然:「是我錯了。」
第五天,崔婉兒問我:「權力和情分什麼更重要?」
又是個高難度問題。
我不知她用意,不敢輕易張口。
她很認真地等。
我只得給答案:「權力。」
她很吃驚。
我解釋:「有了權力,要什麼情分都會有。」
她說:「你若有了權力,還會看上石嬤嬤和石磨嗎?」
我說:「怎麼不會?我若有了權力,會把權力分給石嬤嬤和石磨,讓石嬤嬤過得更有滋味,讓石磨能站得更直。」
我想的是我做了老闆,石嬤嬤自然是總管,石磨是總執。
她哽著聲音,不甘地說:「權力卻不能換來心上人待你好。」
「都待我不好了,還算什麼心上人?自然是用好權力吸引個對我好的新人,再把新人升級為心上人。」 我略帶不平地說。
崔婉兒詫異,隨後沉思。
第六天,崔婉兒問我:「石豆,你說人都會變嗎?」
我說:「自然。」
她說:「人為什麼要變呢?」
我說:「因為大家都盼著變啊,比如林夫人盼著少爺科考成功,少爺若不變得用功,不變成舒先生的弟子,就很難實現,所以他得變。」
「林少爺變成了舒先生的弟子,接受了舒先生的指導,想的肯定就會與以前不一樣,做事也不一樣,他就變成了一個新的林少爺。」
崔婉兒說:「對的,我也在盼著林擇變,卻忘了他一旦變了,看我也會不同了。」
第七天,我在想,今天崔婉兒又會問我什麼呢。
我快答不上來了。
崔婉兒卻沒問我問題。
她說:「石豆,我都聽到了。」
我心一驚,聽到什麼了?
我可沒說她壞話啊。
她說:「那晚,舒先生走後,我跟了出去。」
「在林擇屋外,我聽見了他們的話,也聽見了他們問你,你替我說了話。」
「之後,我忍不住,又跟著你到你們屋外,聽了你們三個的話。」
我趕緊回憶,幸好沒說她一句壞話。
我終於明白,為何那天之後,她突然就變了一個人。
她說:「石豆,謝謝你。」
「今天我哥會來,我會向他給你討賞。」
25
崔延的相貌十分好,與崔婉兒十分像。
兩人共用一個樣貌,並列站在一起,男版女版。
看呆了我和石磨。
舒先生陪著林擇接待了崔延。
崔延感謝林擇在崔婉兒發瘋的時候,沒有報官,把她帶來舒府,護住了她。
林擇說婉兒畢竟與他有婚約,是他未過門的妻子。
理應為她考量。
說完他耳朵紅了。
說謊羞得。
崔延又感謝了舒先生的收留以及我和石嬤嬤的照顧。
面面俱到,把每個人都考慮到。
我覺得他真的像崔婉兒說的,是個明理的人。
寒暄後,舒先生就很有眼力見地帶著林擇走了。
留下他們兄妹單獨說話。
我也想走,崔婉兒喚住了我。
見崔婉兒信任我,崔延說:「石姑娘留下吧,我對妹妹說的,你可以聽。」
他說,來看崔婉兒之前,先去探望了林夫人。
他首先道歉,承認崔婉兒給林家林夫人以及兩個姑娘帶來了傷害。
他說對不住大家,他會給兩個姑娘賠償。
也請林老爺林夫人看在崔婉兒對林擇一片痴情上,原諒她這次。
見他誠懇,林老爺不好再繃著面。
林夫人低聲抽泣,說林擇可怎麼辦,婉兒這樣的脾氣。
崔延說,不會讓林家為難。
待他安撫妹妹後,會來商議退婚事宜。
隨後,崔延奉上了貴重的禮物,又主動提及,自己不久將去京城,屆時會帶著崔婉兒走,以後不會再給林家添麻煩。
林夫人拿著禮品,停了哭泣。
她很喜歡,隨口問了一句,去京城做什麼?這裡有家有業的。
崔延如實告知,很榮幸得上司賞識,調入京城,從七品升為五品。
林夫人一聽,當場變了顏色。
她說:「小孩子一時吃醋發狂,教教就好了,退什麼婚?兩個孩子多少年的感情了。」
林老爺更是趕緊往回圓。
崔延沒回絕,他說問問林擇和崔婉兒再定。
崔延問崔婉兒:「要繼續婚約嗎?婉兒,哥哥是不建議的,我覺得林家並非良善之家。」
崔婉兒問我:「石豆,你說呢?」
崔延訝異,他向我投來好奇的目光,沒想到他妹妹會問一個丫環,還是林府的。
崔婉兒把這七天的事情和崔延說了。
崔延看向我,對我行禮:「姑娘聰慧,感謝姑娘。」
嚇得我擺手。
穿來之後,第一次得到上位者的禮遇。
崔婉兒說:「石豆,你怎麼看?你說實話。」
我說:「林夫人更喜歡桃兒。」
崔婉兒點頭,她說:「林擇對我也沒什麼真心。」
崔延說:「知道了,那便退婚吧,婉兒你收拾收拾,隨哥哥走。」
崔婉兒問去哪。
崔延說:「京城。」
崔婉兒問:「咱們走了,爹怎麼辦?」
崔延說:「已安排好。」
崔延問過崔老爺後,把那個死胎的丫環抬了姨娘,把其他幾個爬床的丫環都納做通房。
每個人都有了位置。
崔老爺不願意去京城,還是在這裡生活。
崔延說:「放心吧,婉兒,已給爹尋了靠得住的管家,也和這裡的同僚打過招呼,會幫著看顧爹的。」
安排得井井有條。
我不禁看向崔延,不疾不徐,顧慮周全。
是個可以依靠的人。
崔婉兒也不想走,怕生地。
崔延說也好,待他立穩了再去不遲。
婚約也暫時不退,有這個名頭在,林家還能護一下。
崔延掏出一張銀票遞給我,既謝謝之前對崔婉兒的精心照顧,也拜託我日後在婉兒需要時,能陪她一下。
一千兩。
我不敢接。
崔婉兒說:「拿著吧。」
「留著買院子,鋪子,護院。」
「實現你那小願望。」
我顫著手接過。
崔延又給崔婉兒留了兩個人,一個小廝,一個丫環,從崔家帶過來的。
本想帶去京城,既然崔婉兒暫時不走,就留了下來,都是崔婉兒用慣的,又對崔婉兒忠心。
有靠山是什麼樣的?
我看到了。
26
成為別人的靠山是什麼樣的?
我體會到了。
我把銀票給了石嬤嬤,感覺自己特別能幹。
石嬤嬤崩潰了。
我見過她溫柔的樣子,呵斥人的樣子,嚴肅的樣子,疼人的樣子,勤勞的樣子,堅強的樣子......
沒見過她崩潰的樣子。
她捧著銀票,先是不敢相信。
後來,捧在胸口開號。
這麼多年,我倆勤勤懇懇,半點不浪費,攢了不到五十兩。
石嬤嬤常說,出去開門立戶養兩個人勉強湊合,養三個不夠,石磨是小子,正長個,吃的多,也得吃點好的,還要念書。
她隔幾天就打開她的小匣子,一點點地摸碎銀。
一遍一遍地。
最後總是嘆氣,說要是再多些就好了。
如今,不是再多些,而是太多了。
作為小戶人家,一千兩,省著點花,夠我們用一輩子。
石嬤嬤第一次,感覺當家做主人的日子不是奢望,而是就在眼前,就差臨門一腳。
她說:「石豆,我終於知道為啥要養孩子了,孩子養好了,真是靠山哪。」
「嬤嬤真心謝謝你,石豆。」
她哭糊了臉。
但眼角眉梢嘴角都泛起自豪。
一股自豪也在我體內升起,我體會到了能給所愛之人帶來幸福的極致興奮。
我激動得顫抖。
下意識誇口:「嬤嬤,您儘管花,以後我會掙得更多。」
石嬤嬤擦了把臉說:「哪能隨便花,這可是咱們以後安身立命用的。」
她把銀票疊好,放到匣子底下的夾層,蓋好蓋子,又從夾層上面摸了一小塊碎銀。
她說:「也不能太省,有錢了,得讓你倆過點好日子。」
她仔仔細細打量了我說:「模樣挺好的,就是總穿暗色,又不擦粉不抹脂,再好看也給遮住了。」
她叫了石磨,說帶他出去給我倆買料子做衣服,再買兩串糖葫蘆。
之前她給我們做衣服用的料子,都是林府不要的舊衣服。
這次,她說要給我倆做新的裝扮下。
還要買糖葫蘆給我們解饞。
石磨一聽糖葫蘆,高興得蹦起來。
我拉著石嬤嬤的手說:「也得有您的份。」
石磨說:「對,對,對。」
石嬤嬤抽了抽鼻子說:「好,咱仨人人有份。」
石磨著急,歡天喜地牽著石嬤嬤往外走。
我眼裡都是淚花。
真的太激動。
比我穿來前,金榜題名時還要欣喜。
原來幸福這麼簡單。
27
有了銀錢,石嬤嬤明顯底氣足了,關心的範圍也擴大了。
原來,她只關心我和石磨。
現在,她對服侍崔婉兒的兩個僕人,也很關照。
小廝叫小山,丫環叫小杏。
兩個人性子都怯怯的。
在舒府縮手縮腳,但在石嬤嬤給他們幾個烤玉米後,膽子大了起來。
會主動幫石嬤嬤劈柴,翻地。
漸漸地,與我和石磨也走動起來。
石磨喜歡人多,我們吃飯時就叫他們與我們一起,石嬤嬤應了,小山小杏高興得差點暈倒。
慢慢地,舒府成了三派。
崔婉兒自成一派,許是受了啟發,她現在每日都看書,舒先生允她把書從藏書閣帶到她的屋子裡。
舒先生和林擇一派,自從崔婉兒住下,他們再也沒叫過我們仨同餐,科考二試臨近,舒先生時刻守在林擇身邊。
我們仨和小山小杏一派,主子有自己的事,我們只要做好份內事,他們不干涉,我們過得很自在。
石磨玩得最瘋,舒先生最近停了他的功課,全力輔導林擇,他跟在小山後面到處跑。
大家都開開心心的。
這晚石磨又回來得比較晚。
石嬤嬤問他去了哪裡。
石磨興奮地說,小山帶他去了外面,與一群孩子玩。
石嬤嬤問:「是去的東街頭那嗎?」
石磨說是。
石嬤嬤問:「那些孩子是不是沒有讀書的?」
石磨羨慕:「是,他們都不用讀書。」
石嬤嬤說:「他們的衣服是不是都帶著補丁,鞋上有洞,看著很瘦?」
石磨吃驚:「嬤嬤,您怎麼知道的?」
石嬤嬤不說話了,靜靜地坐在那。
我問嬤嬤怎麼了?
石嬤嬤說:「只有東街頭孩子多,都是窮苦人家的,父母討生活沒人管的孩子。」
我和石磨靜默。
我們都想到了。
那也是我們的從前,沒人管的從前。
石嬤嬤說:「石磨,你再去找他們,帶點吃的分給他們,也把舒先生教你的東西,教教他們。」
石磨說:「好。」
他又問:「那能把他們帶進府里來嗎?」
石嬤嬤搖頭:「這是舒先生的府邸,不是咱們的,咱們不能自作主張往府里領人,即使舒先生心善,咱們也不能這麼做,崔小姐喜靜,林少爺需要靜心用功,人多了難免會鬧。」
石磨嘟著嘴,一臉無奈。
石嬤嬤想幫更多的窮苦孩子,但我不敢再誇口了。
畢竟是寄人籬下。
我們不是主子。
府里很大,空著也不能隨意帶孩子們進來。
28
這天晚飯後,我和石嬤嬤在舒府查院子,我們想看看到舒府到底有多大,入舒府以來,一直在林擇周邊繞,舒先生住得也離林擇不遠。
來時,我以為舒府比林府小,因為灶房比林府的小。
但真走下來,我倆傻眼了。
比林府大很多。
置辦這麼大府邸的舒家,祖上做官的官位不會小。
「這麼大一個府邸,可惜只有舒先生一個人。」我不禁惋惜。
石嬤嬤說:「誰說舒先生只有一個人啊,他有家人,他家人好像在外地做官,當年他回鄉,府里還給他備著丫環和管家,那時他就想一個人待著,把人都攆走了。」
「後來好點了,才收了林少爺。」
原來是這樣。
我問:「那他有兄弟姐妹嗎?不會像林少爺一樣是獨一個吧?」
石嬤嬤說:「這個沒打探出來,只知道舒夫人極疼舒先生。」
很快,我們就見到了舒先生的家人。
極多。
舒夫人帶著一群人晃晃蕩盪回了舒府。
長子舒大少爺,舒先生的兄長舒平峰。
長孫女,舒大少爺之女,舒允兒。
長女舒小姐,舒先生的妹妹,舒平雲。
外甥女薛無暇,舒先生的表妹。
蕭小姐,他們路上救下的姑娘。
還有丫環,嬤嬤,小廝,侍衛。
眨眼間,舒府熱熱鬧鬧。
石磨都看傻眼了,他說:「一家怎麼會有這麼多人?」
石嬤嬤說:「富貴人家都是人口多。」
我看呆了。
穿過來後,我還沒見過美人。
林府只有林夫人和幾個俏麗的丫環。
崔婉兒也美,但與這些人一比,就是小家碧玉。
這幾個是真美,一個個流光溢彩,又美得不同,在舒府里形成了一道又一道靚麗的風景線。
我心說:好嘛,整一個大觀園。
姑娘們聚齊了,誰會是林姑娘,誰又是寶二爺呢?
我正想好好看看鬧鬧。
結果,回府的舒夫人。
下了第一道令,如同秋日暴雨,把我的八卦之心,澆了個透心涼。
她說:「好好的一個府邸,怎麼會變成個菜園子,誰允許種菜的?」
「好好的一個府邸,怎麼有雞,誰允許養雞的?」
「有外奴也就罷了,誰允許在府里亂串的?」
......
她冷臉冷聲,嚇得我們都不敢出聲。
就在舒夫人讓我們五個捲舖蓋走人的時候。
舒先生和林擇來了。
崔婉兒也來了。
舒先生見到舒夫人,激動得很。
舒夫人見到他,愣了許久才說:「平山,你是我兒平山?」
舒先生含淚點頭。
站在舒夫人面前的,是一個面色紅潤的精神公子,哪裡還有當初蒼白的模樣?
舒先生向舒夫人介紹了我,他說:「全仰賴石嬤嬤飲食上精心調製,石豆姑娘教兒子武八段強身,兒子才有了今天這個模樣。」
舒夫人臉色瞬間變好。
舒先生又向她逐一介紹林擇,崔婉兒......
聽說崔婉兒是崔延的妹妹後,舒夫人綻開了笑容,細細打量崔婉兒,眼中露著歡喜。
崔婉兒具足大家閨秀的端莊得體。
舒夫人,也是個看人價值下菜諜的,與林夫人沒有不同。
我在心裡給她下了定義。
即使感激我們對舒先生的精心服侍。
但她說該有的規矩還是要有,畢竟主僕有別。
尤其知道我是林擇的通房後,臉上的溫度更是降了好幾度。
她命人將我們的菜園平了。
把雞殺了。
給我們設定了活動範圍。
我們仨只能在林擇的院子轉。
小山小杏在崔婉兒的院子轉。
要想出入其他地方,要經主子允許,要通傳。
她說,奴要有奴的樣子。
她把我們五個,按照舒府的下人管理。
剛得了自由的我們,都很不適應。
石磨這個跑慣了的孩子,被關在小院子裡,像被關進籠中的鳥,蔫蔫的。
石嬤嬤心疼被砍了的菜和被殺了的雞,但也只能默默流淚。
我則感到絕望。
回歸到小人物的位置,讓我深感無力。
之前的好日子,就像偷來的。
我深深意識到,這才是大戶人家的後院,由女人掌管的後院。
之前林擇和舒先生給的自由,給的特許,當時不覺珍貴,現在想來,珍貴無比。
不覺間,對林擇和舒先生感激起來。
他們心中待人雖各種權衡,但比起舒夫人,已很好很好。
石磨問我:「石豆姐,我們能離開嗎?」
「離開舒府,哪怕去東街頭住都行。」
石嬤嬤問我:「能不能提醒下舒先生,他答應過幫忙的,只要林夫人給了身契,咱們就走。」
我低下頭,攪動手指。
我現在連舒先生的面都難以見到。
石嬤嬤情緒低落下來。
我心一慟,不能這樣。
一股豁出去的感覺沖了出來。
我攥緊了拳頭。
大不了,就帶著他們離開這裡,去其他地方。
找路子,花大價錢給石嬤嬤辦個良民證。
林夫人有身契又能怎樣?
石嬤嬤嘆道:「那就等到三年,也就剩一年多了,就是苦了石磨,要跟著我們被圈在這小院裡,莫給圈壞了。」
石磨茫然。
我忽然想到一個點,我說:「也許用不了那麼久,若少爺這次考不中,林夫人會第一時間把我們趕走。」
石磨比林擇重要,為了石磨,我願用最真誠的心祈願,林擇不中。
石嬤嬤有點為難,她一向善良,不忍心咒怨他人。
石磨馬上說:「少爺考不中,考不中。」
石嬤嬤大驚:「老天,孩子說的都准。」
然後,我們仨笑做一團。
也不知是不是心有感應,剛詛咒完林擇,他就叫我過去,他頭又疼了。
29
離第二次考試還有一段日子,林擇開始緊張。
他捶打頭,很痛苦的樣子。
因為心虛,對他多了很多耐心。
感受到我的好意。
他說:「石豆,跟著我去吧。」
我說:「又不讓我進考場,我去了也幫不上忙。」
他說:「路上可以按。」
我說:「為什麼這麼緊張?比第一次緊張了許多。」
他說:「第一次只背負林家,現在還要背負舒先生。」
舒先生沒在他身邊。
我問:「舒先生怎麼沒在?」
林擇舒服得閉起了眼睛,說:「舒夫人想兒子,叫去陪著說話了。」
哦,舒先生是個孝子。
林擇說:「舒夫人打算辦一場賞花宴,向外介紹舒平峰和舒平雲。」
「怎麼漏了薛無暇?」我記得她和舒平雲看起來差不多大。
林擇睜眼看了我一下:「傻,薛家姑娘是留給舒先生的。」
「啊?」我吃了一驚。
近親不能結婚,生育畸形兒的機率會提升。
又一轉念,管他呢,他們不在意的。
「我也被邀請了,到時你要陪著我。」林擇說。
我說:「少爺,我不合適。」
他說:「你是我的通房,你不合適,誰合適?」
我提醒他:「崔小姐是您的未婚妻,她也在府里。」
林擇頓了下,開始煩躁。
他說:「石豆,我不知道你會怎麼看我,好也罷,壞也罷。」
「但我能給崔婉兒的只能有一個名頭,再多一點,我會難受得死掉。」
我驚:「怎麼會?您和她從小一塊長大。」
我以為,畢竟多年,他對崔婉兒多多少少都會有一些情分。
沒想到,竟是這樣的厭惡。
他氣哼哼地說:「一塊長大?你是說被我娘和她娘強把我們放在一起,說般配嗎?」
「你是說,她叫我林擇哥哥,卻從不像個妹妹貼心,一心只想讓我高中,看不見我力不從心,頭痛欲裂嗎?」
「你是說,她總拿我和她哥作對比,到處宣揚她哥更厲害,用她哥拿捏我嗎?」
「你是說,她娘和我娘都是一樣的主母做派,她愛她娘愛得要死,卻恨我娘恨得要死嗎?」
「你是說......」
我說:「你別說了,我知道你厭惡她了。」
他說:「是比厭惡還厭惡,你明明是我的通房,自從她來這裡後,我卻要避著你,生怕她一時醋火上來,傷了你。」
林擇說,他必須護住我。
我手上的力道不覺變重。
他需要我,離不開我,又要護著我。
這一切表明,他的心裡有我了。
我不知道林擇是否知道自己動了情。
若是知道,即使林夫人同意放我們走,他也會堅決攔著。
現在我們被圈在這個院子裡,與從前相比,在他面前晃的時間變長,可不是好事。
得想個辦法。
30
轉折來得很快。
這天,我和石嬤嬤在屋子裡裁剪衣服,之前買的料子還未來得及做。
放石磨一個人在院子裡玩。
我們太過專心致志,好長時間才反應過來,石磨怎麼沒動靜?
以往,他都會在屋子和院子來回串,在院子裡玩一會兒,就進屋看一下我們。
我緊張起來。
趕緊到院子裡一看,沒見到石磨。
跑哪去了?
可別被舒夫人的人抓住,她正盯我們盯得緊。
打到不一定,一頓難聽的數落少不了。
我打開院門就要去找。
石磨回來了。
他看見我,開心地喊:「石豆姐,你看我領回來一個小妹妹。」
他身後跟著一個小姑娘,牽著他的後襟。
「誰家的?」
小姑娘又白又嫩,像極了福桃娃娃,大眼睛忽閃忽閃,要多好看有多好看。
石嬤嬤聽到動靜,跑了出來。
看見小姑娘,瞬間就被萌化。
她本就喜歡小孩子,面對這個女娃,更是不得了。
她說:「這也太好看了吧,石磨你從哪撿來的?」
不待石磨回答,我和石嬤嬤同時發現不對。
小姑娘乾乾淨淨,衣服都是上等料子。
這個孩子,不像是無家可歸的。
石磨說:「就在蓮池那邊,她差點掉下去,讓我給拽住了,我把她拉上來後,她就跟著我,我走哪她就跟哪,沒辦法,就把她帶回來了。」
小姑娘眨巴著大眼睛,不說話。
石嬤嬤問她:「你是誰家的孩子?你爹娘是誰?」
她繼續眨巴著眼睛,看看我看看石嬤嬤,不說話,只抓著石磨的衣服不撒手。
好熟悉的場景。
像石磨剛來的時候。
難道,她也是個身帶創傷的孩子?
不應該啊。
還就是。
恰巧林擇出來透氣,見到我們,走了過來。
小姑娘瞬間躲了。
林擇追著看她,她把視線挪了。
林擇說:「這孩子怎麼不看我?」
石嬤嬤說:「林少爺,孩子應是怕生。」
林擇不認,他說:「你們之前認識?」
石嬤嬤搖頭。
林擇又看我。
我也搖頭。
他說:「明明都是初見,為何她只怕我?」
小姑娘不答話,她低下頭,快速攪著石磨的衣服。
林擇覺得喪氣,轉身回了屋子。
我們帶著小姑娘也回了屋子。
出門時,我在炕下剛好埋了幾個小土豆。
一進屋,香味撲鼻。
我把土豆扒拉出來,把烤黑的皮撥下去,遞給石嬤嬤、石磨。
小姑娘看著我,我試著遞給她,她看了石磨,石磨說吃吧,可好吃了。
小姑娘接了過去,學著石磨吃了起來。
剛入口有點燙,她斯哈了起來,石磨就做大口吹的動作,吹完再小口吃。
小姑娘學了,學會了。
石嬤嬤驚喜地說:「是個腦子好的。」
31
小姑娘的症狀很像孤獨症,不過是類孤獨症。
她跟我們三個能夠正常進行情緒交流,跟林擇則完全不行。
在我們這住的幾天,見到林擇就躲,就跑。
林擇不服氣,總是找機會尋她,她乾脆在後面抱住石磨,臉趴在石磨後背,不抬頭了。
石嬤嬤心疼,就會出言勸林擇走。
我想起來在古籍上看過這樣的記載,裡面說了食療的方子。
我便試著做了一些,幸虧食材簡單,林擇院子裡的小菜園都有。
小姑娘不挑食,藥食同源,吃了五天後,情緒變得穩定。
初來時,聽到動靜會抖,五天後不抖了。
再見到林擇也不會嚇得躲開。
她對林擇的態度變成不理會。
無論林擇怎麼逗她,她該幹什麼幹什麼,就是不予理會。
林擇被激起了鬥志。
開始倒騰好玩意給她。
她接過來,轉手就給石磨。
石磨全部接過。
笑得見牙不見眼。
林擇傻眼。
他對我說:「石豆,你說,我與你們到底差了什麼?為什么小花就是不理我?」
聞言,小姑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把林擇像個傻子一樣大笑:「她看我了,石豆你看,小花她看我了。」
我們哈哈大笑。
小姑娘叫石小花,石嬤嬤給的名字。
林擇說好聽好記。
小花來後,林擇複習一段功課,就會跑出來與我們笑鬧在一處。
被圈住的日子,因此有了不少歡樂。
石磨有了伴,心情變好。
唯一的缺憾,就是小花不說話。
石嬤嬤說不急,當時石磨也是好多天才開口的。
小花的衣服髒了,我和石嬤嬤給縫了一件,用的是給石磨備的料子。
兩人一塊換的新衣服,站起一起像兄妹倆。
小花看看石磨的衣服,又摸摸自己的,反覆好幾次。
石嬤嬤問她,是不是很喜歡?
她對著石嬤嬤就笑了,還笑出了聲音。
石磨驚呼:「小花笑了,她會笑。」
我和石嬤嬤也高興得不行,會笑離會說話就不遠了。
林擇聽見笑聲跑了出來,跑得急,差點摔倒。
小花見了,又笑了。
我們正高興。
一群人氣勢洶洶地闖進了院子,為首的是一高個男子,神情肅穆,眼神冷冽地掃視我們,掃到小花時怔住了。
「允兒?」他小心翼翼地走到小花面前,蹲下來,用手去摸小花的臉。
小花沒躲,她只是在男人快碰到她臉時,收起笑容,往後退。
石磨立刻上前,擋在小花面前。
男人一愣,越過石磨,再次來到小花面前,說:「允兒,你怎麼在這裡?要爹爹好找,走,跟爹爹回去。」
說完,男人要牽小花的手。
小花躲開,跑到石磨身旁,攥住他的衣角,對著男子,清晰地吐出兩個字:「不,走。」
男人震驚,他對著小花說:「允兒,你說什麼,你再說一次?」
小花退到石磨身後,只露出頭,害怕地對男人說:「不,不,不……走。」
男人頓在那裡,雙手顫抖,眼裡大顆大顆地掉淚珠。
看不懂這場面。
石嬤嬤攥緊了我的手。
林擇挪到我身邊。
這時,舒先生從外面跑了過來。
跑得太急,鞋都丟了一隻。
到了門口,他邊喘氣,邊說:「哥,你怎麼跑林擇這裡了,允兒不會在這裡的。」
話剛落地,舒先生就注意到了小花。
他站在那裡不動,好一會兒,才回過神:「允兒,你怎麼在這?」
32
原來小姑娘就是舒先生的侄女舒允兒。
男人是舒先生的哥哥舒平峰。
那天是遠遠一見,沒看清容貌。
舒平峰居然是將軍。
他在花枝邊境駐軍。
花枝是懷王的封地,舒平峰駐在花枝地區的臨處,叫花延。
三年前,臨境的蛞蝓(kuò yú)族集合起來偷襲花延,當著舒允兒的面,殺了她娘。
就在蛞蝓兵舉起刀要砍了舒允兒的時候。
舒平峰帶人及時趕到,把蛞蝓兵們殺了個精光。
他救了女兒,卻來不及救女兒的娘。
自那之後,舒允兒不再說話,也不看人,男子近身就會蜷縮。
舒平峰嚇壞了,請了很多大夫,都沒效果。
不得已,向舒夫人求救。
舒夫人一聽長子喪妻,孫女出事,立刻安置好次子,帶著女兒舒平雲、外甥女薛無暇等女眷趕去了花延。
一去就是三年。
舒夫人一直陪著孫女,給她尋大夫。
花枝地區的大夫已經看遍,舒允兒還是不張口。
這次就是帶舒允兒回來尋醫的,順便給到了年紀的兩個姑娘尋親事。
我們把舒允兒怎麼到我們這裡,在我們這裡的經過都詳細說了。
舒平峰很感激,他賞給石磨一個精緻的彈弓。
又賞了石嬤嬤一張五百兩銀票。
特別謝謝了我,因為我按照古書方子給舒允兒做藥膳,改善了舒允兒的狀況,讓她開了已關三年的口,他感恩至極,方式是狠狠地凝視我。
一米九的大個,站在我面前就像一座塔,太嚇人。
嚇得我後退。
舒允兒跑到我面前說:「姐姐,好。」隨後又推開她爹說:「你,走。」
護著外人攆自己人。
看直了舒夫人的眼。
但她高興。
那天,她忙著帶兩個姑娘籌備賞花宴的各種事宜,忽略了舒允兒。
一轉眼的工夫,舒允兒就不見了。
她們在舒府內找遍,她們認為舒允兒可能跑去的地方,都沒找到。
趕緊報給舒平峰。
舒平峰慌了,他認為是仇人來尋。
派了很多人在外面搜排,也找了當地的官員,可翻遍每塊地皮都沒找到舒允兒,也沒找到一個蛞蝓兵。
舒夫人快擔心死了。
舒平峰卻冷靜下來。
他認為舒允兒應該還在舒府。
於是他帶著人挨個巡查舒夫人認為不可能的地方。
先是搜了沒人住的院落,又去了崔婉兒那,最後來了林擇這。
碰巧這些天舒先生陪舒夫人,沒來林擇這裡。
他認為我們這個院子比較偏,舒允兒找不到這,何況我們幾個乖乖地不出院子,碰不到舒允兒。
哪想到我們石磨,是個不受規矩束縛的,他想到我原來每日都去蓮池邊練習八段錦。
這被關起來了,久見不到蓮花,會難過的。
他便偷偷跑出去,想去采幾朵蓮花回來送我。
哪想到,蓮花沒採回來,卻帶回來一個小姑娘。
這就是緣分。
以此因緣,舒平峰找到了舒允兒的治療方向。
舒夫人握起我的手說:「石豆,我是看出來了,你不是一般丫環,你調理好了我兒平山的身體,又讓我孫女允兒開了口,舒府謝謝你,夫人謝謝你。」
一掃之前高高在上的傲慢,誠心對我表達感謝。
弄得我有點不好意思。
她承諾:「石豆,我會送你一份大禮。」
我想說:「幫我拿回石嬤嬤的身契就行。」
但林擇在場,我沒敢開口。
怕他瘋。
33
舒夫人許我一份大禮。
卻很久也沒兌現。
我和石嬤嬤日盼夜盼,也沒盼到。
不過,倒是得了其他切實好處。
舒夫人把我們三升為舒府的恩人,不作下人待。
雖然不能種菜、養雞,但解了我們的禁,允我們自由出入。
不允也不行。
舒允兒離開我們就不開口。
把她拿捏得一點辦法沒有。
舒平峰尋來了大夫,給舒允兒開了藥方,配合藥膳,舒允兒恢復得很快。
從一個字一個字蹦,已經能連續說三四個字了。
最常說的就是:「石磨,等等我。」
她成了石磨的小跟班。
石嬤嬤感嘆,她說:「我就是個有福氣的,撿一個孩子是能的,再撿一個還是能的,我應該多撿點。」
我笑:「不是您撿的孩子能,是因為您好,跟著您的孩子才變能。」
她聽得很受用。
林擇對石嬤嬤的態度大變。
他認識到,石嬤嬤處在我生命的核心位置,走近我,就必須先走近石嬤嬤。
在舒府的日子,他也切實感受到了石嬤嬤的良善。
他願意走近石嬤嬤,對石嬤嬤親近。
舒先生更是三天兩頭地往我們這裡跑。
一是親近侄女。
二是吃了一陣子舒夫人安排的飯食後,覺得不舒服,他開始懷念我和石嬤嬤的手藝。
舒府的大灶房我們不能去了。
但林擇的院子有小灶房。
我們一直自己做。
舒先生來蹭吃蹭喝。
舒夫人由著他。
對舒夫人來說,兒子孫女健康,比什麼都重要。
這一點上,舒夫人有過人之處。
石嬤嬤說:「舒夫人算是個好的,可她怎麼不提送禮的事?」
「她不會忘恩負義吧。」
經過前一陣的圈禁,石嬤嬤再也不想多待了。
大戶人家,待不得。
我也著急,林擇現在看我的眼神變了。
眼裡充滿了從未有過的欲色。
我問石嬤嬤我變了嗎。
石嬤嬤看著我說:「沒變啊。」
她又打量了下說:「你別說,還真變了,鼻子有點變翹,下巴有點變尖,眼睛有點變大,這眉毛怎麼濃了。」
目光向下,她驚呼:「哎呀,你這胸鼓得這麼快?」
她又全身打量了下:「我怎麼沒發現,你穿上這鵝黃色的衣裳,居然一點不比舒家那些小姐差,比那崔婉兒更勝一籌。」
完了!
我捂住了她的嘴。
回身尋了寬大的灰色衣服換上,又去灶底掏了把灰,閉上眼,胡亂從頭頂撒下。
做好這一切,才對看蒙的石嬤嬤解釋。
她說:「原來是這樣,怪不得林少爺最近衣服換得也勤了,這是鳳求凰啊。」
她又說:「他是鳳,可沒把你當凰,他只是想讓你當通房。」
「咱都是舒府的恩人了,自然再不能當通房。」
我說是。
石嬤嬤說:「等咱出去,那就是主子,要當也是當人正妻。」
我說是,由著石嬤嬤幻想。
34
舒先生約我在蓮池邊見。
我去時,他正練八段錦。
練得很是像樣。
見我來了,他停了下來,擦了把汗說:「這武八段確實好,練久了想起來就想練,一練就停不下來。」
他說:「石豆,你是個能的。」
我知道他在說我幫舒允兒的事。
既然他提,我就不能放過機會。
我順勢提了舒夫人的許諾,也提了提石嬤嬤求他的事。
我說:「舒先生,我不求什麼大禮,只求舒夫人幫著把石嬤嬤的身契要回來。」
他看了看我,說:「石嬤嬤的身契要回來後,你有什麼打算?」
我說:「出去單立門戶。」
他說:「你要離開舒府?」
我說:「是,我們仨都離開。」
他挑眉,眼現憂色。
我以為他想到了舒允兒。
馬上說:「舒允兒小姐可以隨時去找石磨,對她康復有利的事情,我和石嬤嬤定會全力支持。」
他說:「你這麼想的?只想著離開舒府?」
我說:「我們仨都這樣想,想很久了。」
他沉默。
良久,他問我:「石豆,你想過嫁人嗎?」
我說:「沒有,您也知道我是個丫環,樣貌不突出,個性不討喜,陰差陽錯被安成了林少爺的通房,可我不願做通房。」
他看著我,久久不言。
不說話,我便告辭。
崔婉兒也約了我。
好久不見,一見,發現她變了很多。
少了很多嬌縱之氣。
臉相平和,有了主母的樣子。
她說:「我哥來信了,他已官至四品。」
我露出敬佩的神情,這升官速度,也沒誰了。
她又說:「皇上許諾,待我哥把浙州水患治好,就升他為尚書。」
我張大了嘴巴,這是踩上風火輪了嗎?
她滿意我的反應,臉現傲色。
她說:「京城裡大戶人家聽說他有個守孝待嫁的妹妹,紛紛向我哥求娶,不日他就會派人接我進京。」
她說:「那些郎君各個都有官身,前途無量。」
言下之意,她再看不上還在科考的林擇了。
這很正常。
我為她高興,誠心向她道賀。
她收了我的祝賀,假裝不經意地說:「這就是命,雖沒了母親庇護,我還是個好命的。」
我連連稱是。
心想最好哄得她一高興,她就學舒平峰的大方,給我五百兩。
她卻言了其他,她說:「我聽說了你給舒允兒做藥膳的事,石豆,你雖是個丫環,卻很不一樣,不僅是個心善的,還是個有真本事的,你給舒允兒用的那食療方子,我在古籍中也看到了,但我聯想不到舒允兒身上,儘管我已早於你見了她好多次。」
「聽說你用了,我為此懊惱了好久,覺得失了一次揚名的機會。」
「但我後來想通了,每個人不一樣。」
「我不需要這樣的名聲,也不需要這樣的本事。」
「而你需要,我哥身邊也需要你這樣的人。」
我不明所以,抬頭看她,滿眼疑惑。
她說:「我給我哥說了這事以後,我哥再次對你讚嘆有加。」
然後呢?
再給我一千兩嗎?但我治的是舒家人,犯不著她哥來承情吧。
見我發愣。
她故作姿態,以恩賜的口吻對我說:「我哥願迎你入府做個良妾,你意下如何?」
我大驚,盯著她的眉眼,以為她在胡言亂語。
結果,她沒有一點犯魔怔的樣子。
再正常不過的高高在上。
看似詢問,卻滿臉都在等我欣喜若狂、感恩戴德。
我忍不住在心裡來了一句:就,去你爹個腿的。
老娘才不與人做妾呢。
張口也不善,我說:「我不願意。」
她滿眼難以置信,瞬間失了穩重,大聲尖叫:「你不願意?你願意做林擇的通房,當然我知道是假的,可名義上就是,卻不願意做我哥的良妾?」
「你是不是沒聽清,是良妾,你生的孩子是要入我崔家族譜的,你和孩子是可以得到我哥庇護的。你聽仔細了,我哥將是尚書,可不是那白身林擇!」
那又怎樣?
話不投機半句多。
我向她行禮告退。
不理她在後面大喊大叫,瘋狂摔東西。
就憑小姑是她,我都不會選擇她哥。
管它什麼良妾不良妾!
賤妾也好,良妾也好,還不都是妾。
有什麼值得欣喜的?
哼!
我還是 985 醫學高材生呢。
35
自以為是不可取,因為打臉總是雖遲但到。
我這個以 985 高材生自詡的燒火丫環,很快就被打臉。
賞花宴上,我的臉疼得要命,一波又一波被打。
我沒有坐在林擇身旁。
崔婉兒也沒有坐在林擇身旁。
他們各自獨立一桌。
除了他們,本地與舒家門戶相當的貴公子貴女,凡是未有婚約,年紀相當的都被請來了。
圍著坐了一個大圈,但不算遠,彼此都能看得到。
舒夫人讓我坐在了她左側,右側是舒先生,我們仨坐在主桌。
舒平雲與薛無暇一桌,在主桌左側,蕭小姐與一個紫衣男子一桌,在主桌右側。
前幾日石磨說舒府來了一群人,帶頭的男得長得好奇怪。
一看到就想讓人下跪,他見了害怕,就不怎麼往主院那邊去了。
舒允兒說,那人與蕭小姐住一個院子。
她見了也害怕。
為了避免遇見,兩個孩子窩在林擇院子好幾天不出去。
今天辦賞花宴,公子小姐都聚集在蓮池旁的空地,他們才放心地出去。
這塊地是我練八段錦的地方。
沒想到能裝下這麼多人。
我忍不住打量那個,讓兩個皮孩子害怕的人。
看了一眼,我心也抖。
那是多年居高位者才有的威嚴。
與舒平峰給人的感覺不同。
舒平峰讓人害怕。
這人讓人想摸脖子,感覺項上人頭要不保。
舒夫人是個會玩的。
一共設置了三個環節。
第一個環節,請大家就荷花作詩或作畫。
我捂上了臉,真疼。
我不會作詩,也不會作畫。
我會大白話,我會說:「這荷花也太好看了。」
但我不敢開口,牙疼。
除了我、蕭小姐、紫衣男子,其他人都呈上了作品。
比較下來,我不禁向舒夫人投去了崇拜的目光。
怪不得她那麼傲慢,她有這個資本。
經她手培養過的孩子,舒平山舒平雲薛無暇,是全場做得最好的。
尤其是舒平山一首頌荷,一點不輸「出淤泥而不染」的《愛蓮說》。
當之無愧,奪得全場目光。
第二個環節,就荷的用途,估算這一池荷的價值。
這一輪,崔婉兒勝。
我沒想到她這麼會估量。
荷被她用到了極致,吃、賞、藥、衣,她估量出的價值是舒平雲的兩倍,舒平雲輸在了藥用上。
崔婉兒最近看了不少古醫書,且用心去記,她不想再錯過像救治舒允兒這樣寶貴的機會,沒想到提前用上了。
舒平雲只說了荷的兩樣可入藥,崔婉兒則說荷花、蓮須、蓮房、蓮子、蓮子心、荷葉、荷梗、藕、藕節等均可藥用,並且一一說出每種的藥效。
她說完,特意看了我一眼。
我捂上了臉,好疼。
對於荷花,我就是個賞,因為看著好看,所以才來這裡練八段錦,從未想過它也是藥。
全場讚嘆。
紫衣男子也頗有興趣地看了崔婉兒一眼。
薛無暇第三,但我覺得她說的最可能變現,是個實踐派。
第三輪,與荷無關,舒夫人深諳後院之道,她請在場的女子談談如何安置家裡的妾室,男子談談如何處理妻妾關係?
我看了一眼舒夫人,厲害啊,這問題直接問到後院的關鍵之處。
這一輪,女子答得最出彩的是舒平雲,盡現貴女-當家主母風範,每說一句,都引得眾人矚目,就連紫衣男子也頻頻點頭。
男子最受歡迎的是舒平山,他說他只會娶一妻,在妻子的允許下,納一妾,說到這裡,他看了我一眼,我趕緊躲了目光,心說舒先生,你看我幹什麼?
他說他會尊妻愛妻護妻,教育妾室,認清位置,在妻病時,為妻分憂,在妻難時,為妻解愁;他只會與妻生育孩子,不會與妾室另外生育,他會教妾室成為妻的得力助手,協助妻撫養孩子;為了妻的身體著想,無論男孩女孩,他說他只會要兩個孩子。
他這話一出,全場炸了。
每個貴女都對他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
就連蕭小姐臉上也亮了起來。
作為舒將軍的弟弟,舒府產業的實際繼承人,舒平山有靠山有錢,本人才華橫溢,長得又好,在這番愛妻感言加持下,在眾貴女眼裡,他變成了香噴噴的大肉包子。
薛無暇一臉的勢在必得。
全場最菜的就是林擇。
我終於知道他科舉為何難了,真的才華平平。
讓他科舉,確實是在難為他。
怪不得他那麼不喜歡崔婉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