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兩次出宮都是我告的密。」
那一瞬間,我又覺得自己耳鳴了。
「我這樣的爛人,害了你一生。」
「可是我沒辦法。」
「陛下捨不得你,我也捨不得你。」
「所以我向陛下告密了。」
「我不知道,你竟然這樣痛苦。」
我的手開始顫抖,我茫然地看著這一切。
第一次出宮,我沒什麼放不下的,只有小左,那個我在雪地里撿回來的孩子。
我將身上一半的錢財留給了他。
我和他說,讓他好好跟著奚恆。
我為他打點了一切。
最後,他向奚恆告了密。
我說當初瞞得這樣好,奚恆怎麼知道的。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我帶大的兩個孩子,最後都刺向了我。
17
小左緊緊地抱著我,我想推開他,卻發現根本推不開。
小左繼續他的話語:
「對不起,就連你第一次撿到我也是我有意為之。」
「那個時候,我是想殺了奚恆的。」
我揪住他的衣服,閉上眼睛。
原來,又是假的。
「我是……成王幼子。」
「因為體弱,自小養在府中,少有人見過我。」
「當年奪嫡失敗後,成王府被誣陷,滿門抄斬。」
「乳母偷偷帶我逃了出來,去投奔我父親的門生。」
「不曾想那門生表面同意,背地裡卻出賣了我們。」
「乳母為了救我,沒了性命。」
「我也顛沛流離,居無定所。」
「我去找了很多人,希望他們可以看在我父親的面子上收留我。」
「最後他們都拒絕了。」
「那一刻,我真是恨透了他們。」
「父王是個很好很好的人,他會為百姓考慮,會教導我以民為先。」
「那樣好的一個人,最後卻落得這樣一個境地。」
「我不甘心。」
「於是我帶著作亂天下的信念進了宮。」
「我要這天下,生靈塗炭。」
「我恨徐妃,我想殺了她,卻沒想到徐家因為功高震主被先一步清算。」
「徐家沒了還有奚恆,他在冷宮就更好對付了。」
「可是偏偏你來了。」
「你寸步不離地守著他。」
「多少次我就這樣靜靜地看著你照顧他,安慰他。」
「那時,我覺得真是不公平啊。」
說到這裡時,小左,或者說奚左突然咳嗽起來。我下意識地想要去看看他,卻被他死死抱住。
「後來我想到了更好的報復方法。」
「我故意倒在雪地里讓你把我撿回去。」
「在奚恆面前裝傻充愣。」
「在你面前扮巧賣乖。」
「可是……咳咳咳……」
他又在咳了,那一瞬間,我有一些不太好的預感。
「可是……我從來沒有見過……你這麼傻的。」
「我說什麼信什麼。」
「你真的以為……我很無辜……很乾凈嗎?」
「奚恆奪嫡時,那些他不便動手的,最後都是我處理的。」
「我有時候……看自己都覺得害怕。」
「偏偏只有你……」
「只有你……傻不愣登的……跑過來把大半身家給我,又囑咐我別被人欺負。」
「我就咳咳咳……我就沒見過你這麼傻的。」
他咳得太激烈了,我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大,終於用盡全身力氣掙開了他。
他嘴裡都是血。
他吞毒了。
那一刻,我的心臟泛起密密麻麻的痛。
「小左……小左!」
「大夫……快去請大夫!」
我抱著他,聲音悽厲。
他靠在我的懷裡,攬住我的腰。
「別……沒用的。」
我抱著他,眼淚奪眶而出。
「有用的,有用的。」
「你堅持住。」
「宮裡有太醫,太醫可以救你。」
「你相信我!你相信我好不好!」
小左聽著聽著就笑了,他一笑,嘴裡的血就更多了。
我拼了命地想幫他止住,卻無濟於事。
他拉著我的手,珍重落下一吻。
「別……為我哭。」
「你要……恨我。」
「也不要……為自己而難過。」
「不要……為手中掌握權力……而害怕。」
「你很好,你有著……父王對我的一切期待。」
「不要因為一個兩個人……而讓自己動搖。」
「你和我講的大同世界會實現的。」
「我……不知道……你來自於哪裡,但我想看到……你說的世界。」
「夫人……咳咳咳。」
他抓緊了我的手。
「繼續……你想做的事情。」
「我會支持你。」
「直到……永遠。」
說話的同時,他遞給我一塊令牌,靠在我的懷中。
「別害怕……這個世界。」
「權力……沒有錯,在合適的人手裡,它是利器。」
「去吧。」
「做你要做的事。」
「讓我看看,你說的……大同世界。」
他的語氣越來越虛弱。
直到說完最後一句話,他倒在了我的懷裡。
奚恆此時也闖了進來,見狀,他無措道:「朕沒有殺他。」
我知道。
他只是不想我再受限於人。
一個想要顛覆天下的孩子最後和我說,他想要天下大同。
那一刻,我只覺心口一痛。
噗
一口鮮血噴出,世界在我眼前恍惚。
「阿姐!!!」
18
我醒來時,在宮裡。
小左死了。
奚恆把他埋在揚州。
我不知道他是否知道小左的真實身份。
但已經無所謂了,人死如燈滅,再多的愛恨情仇也隨著一抔黃土葬入地底。
奚恆滄桑了很多。
見我醒來,他鬆了口氣。
可緊接著,他又臉色難看起來。
於是我問他:「還作數嗎?」
他說:「什麼?」
「立我為後,還作數嗎?」
這話真是無異於天雷,炸得奚恆噼里啪啦。
他起身太急,藥濺了他一身,可他卻笑得很開心。
「作數!」
「不管多久都作數!」
「只要你願意,八十歲也作數的。」
我看著他的笑臉,也抿出一個微笑。
權力不可怕的,最起碼對於我要做的事來說,那就是很好的利器。
19
奚恆要立我為後的事情掀起很大的風浪。
宦妻還想做皇后,這無異於異想天開。
但是奚恆力排眾議,風風光光地迎娶了我。
站在高處的那一天,我看著敢怒不敢言的眾臣,第一次體會到權力的美妙。
之後我又將手伸向了奏摺。
奚恆見狀,眉毛微微一挑。
我笑說:「不可以嗎?」
他也笑了:「當然可以,阿姐比我厲害得多。」
在他奪嫡的歲月里,在他還未出冷宮時,我是他最好的先生和謀士。
自上而下的政改果然效果更明顯。
一條條蘊含了我的思想的政令被頒布。
等朝中大臣終於意識到不對時,奚恆已經做主要讓我上朝。
這可真是掀起滔天巨浪。
但那又怎麼樣,我有奚恆的支持,我有小左留給我的人手。
從他們開始屈服讓我為後起,我就註定要一次又一次打破他們的底線。
但他們也不是毫無反擊。
三個月後,他們開始讓奚恆納妃,企圖分散我的寵愛。
奚恆發了很大的火,駁斥了所有朝臣。
他抱著我,十分委屈。
「阿姐你放心,朕說了只有你就不會變。」
「他們還想讓朕納妃,讓他們想去吧!」
「我對阿姐的心意不會變的。」
這邊他還在碎碎念,我卻放下手裡的奏摺。
「阿恆。」
奚恆高興地湊了上來。
「阿姐你說。」
我摸了摸他的臉,笑著說:「給阿姐一個孩子好不好?」
奚恆的笑僵在了臉上。
我視若無睹。
「阿姐需要一個孩子來堵住悠悠眾口。」
雖然還不想承認,但是有一個孩子養在我名下確實能省很多事。
「孩子放在我名下,但是可以由生母喂養。」
「孩子的生母我有幾個選擇,你看看你喜歡哪個……」
「你什麼意思?」
奚恆冷著臉看我,隱隱發怒。
我淡定地看著他:「阿恆,我生不出。」
「但是我需要一個你的孩子。」
他唰地起身推倒桌上的奏摺。
「宋歡,你要把我推給別人!」
「你要把我推給別人!」
他的眼睛紅透了,全是委屈。
???我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淡淡道:「那你同意嗎?」
他回答我的是我怒而轉身的背影。
旁邊的宮女小心翼翼地勸我:「娘娘您這又是何必。」
「陛下心裡有您,您這樣不是傷他的心嗎?」
我沒有回答。
但我知道,他會聽話的。
五天後我正準備休息時,奚恆闖了進來。
那一晚他比平時都要粗魯,到後來平息下來時他還不解氣地咬了我一口。
「我真是恨死你了。」
這話說得狠,如果他沒有哭的話。
一個月後,有一個小宮女懷了孕,被封為婕妤。
但也僅僅是婕妤。
我的地位,無人動搖。
20
封妃一事正式拉開了我和朝臣的鬥爭。
他們以為奚恆會和我生分。
但我只需一碗親手做的羹湯,一件縫製的外袍就能讓他冰釋前嫌。
雖然奚恆向著我,但不得不說他的存在有時候又成為朝臣攻擊我的理由。
所以,當我拿著藥丸給他時,他看著我,笑道:「阿姐喂我。」
旁邊的大太監跪在地上欲言又止。
我知道他在想什麼,他以為我要殺了奚恆。
他想多了,這只是會讓人昏沉的藥,除非奚恆有心臟類疾病,否則對他來說只是磕了安眠藥。
我拿起藥丸,親手喂給了他。
他說:「阿姐,藥好苦。」
我招招手,捏起一顆蜜餞給他。
那一瞬間,他的眼中閃過一絲失望。
之後的事情果然和我預料的一樣。
奚恆終日沉睡,朝中大事自然而然由我接管。
我趁機提拔了一批我的人。
直到我頒布了一條政令,有一半的人跪下支持時,我才算占據半壁江山。
奚恆並不是整天都在睡,清醒時他就挨著我。
也許是久不見陽光,我總覺得他臉色蒼白。
讓他出去走走,他卻笑著說不喜歡外面,就想陪著阿姐。
他說這話時,眼神中帶著一些哀傷。
我想,他到底還是怨我吧。
七個月後,後宮誕下第一位皇子,奚恆冊封他為太子。
冊封禮那天我沒有給他喂藥,但他看起來還是無精打采。
我心中隱隱不安。
封了太子,奚恆徹底做甩手掌柜。
哪怕朝中大臣親自跑到他面前讓他上朝,他也只是懶洋洋地說:「一切交給皇后決定,皇后怎麼說你們就怎麼做。」
因為這句話,氣倒了三位老臣。
我聽到這話時,有一些恍然,但很快又投入新的政務中。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傳起皇后用藥控制皇帝以此來控制朝堂的謠言。
嗯,好像猜中了好像又沒有。
總之,在我上朝時,朝中的五位老臣全部跪下讓我請奚恆上朝。
我繼續從前的打哈哈:「陛下近來身子不適,太醫說需要靜養。」
「毒後,到底是你囚禁了陛下還是陛下有疾,你我心知肚明。」
「今日若見不到陛下,絕不退朝。」
就在那一天,我和老臣的爭鬥算是正式擺上明面。
我還在想如何脫身,卻聽到奚恆上朝的聲音。
大太監扶著他的手,一步一步坐上帝位。
我想我可能很久沒有看見過他了,不然他怎麼會瘦得這樣厲害。
「陛下,你……」
「朕來給阿姐撐腰。」
他調皮地朝我眨了眨眼睛。
下面的朝臣看見虛弱的奚恆才知我所言非虛,頓時沉默下來。
然而其中的一個老臣卻梗著脖子道:「皇后越俎代庖,倒行逆施,臣請陛下廢后。」
緊接著其他老臣也跪了下來,高呼廢后。
我算是明白唱的哪出了。
不管奚恆今天出不出來,他們都要鐵了心廢后。
我冷眼看著他們作妖,準備給心腹遞眼神時卻見奚恆站起來指著他們罵:「混帳東西。」
「皇后夙興夜寐處理國事,你們不言她功反而要廢后。」
「你們是何居心!」
幾個老臣互相對視一眼,齊齊磕頭:「陛下,皇后乃是妖后。」
「她是來禍亂朝綱的。」
「陛下千萬不要置江山社稷於不顧啊。」
「懇請陛下廢后!」
廢后的聲音在殿內盤旋。
奚恆站著的身子搖搖晃晃,他顫抖地指著跪下的老臣:「你……你們……」
那一瞬間,我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砰
奚恆倒了下來。
就在他倒下的那刻,他朝我笑了一下。
那是一個……心安的笑容。
那個笑容讓我心神大亂。
21
奚恆病危了。
大太監跪在旁邊哭哭啼啼的。
「當年陛下去求平安符,那個老道說若注入求符者的心頭血,可讓被保平安的人共享氣運。」
「陛下,陛下他信了。」
「後來娘娘您跑了,陛下傷口都沒癒合就追著您跑。」
「因此落下心疾。」
「很早之前陛下就不舒服了,只是一直不敢和娘娘說,怕娘娘擔心。」
「今天陛下突然好了很多,說要來看看娘娘。」
「誰曾想到……竟然是……迴光返照。」
「陛下……我的陛下啊!」
大太監還在說什麼,我卻已經聽不清了。
我僵硬地拉起奚恆的手:「我不知道。」
「我沒想殺你的。」
奚恆笑著說:「我知道。」
他知道,但每一次我喂他藥丸時,他還是吃了。
他拉著我的手說:「阿姐,再陪我看一次日出吧。」
我扶著他去了閣樓上,我們兩個頭挨著頭,看著太陽慢慢升起。
「阿姐,對不起。」
「知道你不開心卻還是把你強留下來。」
我盯著升起的太陽,也許是陽光刺眼,竟讓我眼眶中凝著淚水。
「我討厭我的母妃。」
「明明有著這樣強大的母家,最後卻落得這樣的田地。」
「她的經驗告訴我,愛不是付出和奉獻。」
「愛是占有和搶奪。」
「可是揚州那次,阿姐吐了血。」
「你大概不知道我有多慌。」
「那時候,我知道,愛是只要你還在,那我就心滿意足了。」
「我知道阿姐的志向。」
「那些在冷宮裡說的東西,阿姐也做到了。」
奚恆彎了彎嘴角。
「後世,你我的名字將會寫在一起。」
「史書就成為了我們的婚書。」
他大概有些冷,緊緊地依偎著我。
「阿姐。」
「嗯?」
「我們下輩子還會再見嗎?」
「不會了。」
我的那一輩子,從來沒遇到過這樣難纏的弟弟。
「那我就再等一輩子好了。」
「阿姐。」
他又叫我。
「嗯?」
「藥好苦。」
那一瞬間,我突然想了起來。
在冷宮裡,每次喝完藥奚恆就要吐著舌頭和我說這話。
那時候冷宮沒有蜜餞,我就把他抱在懷裡,拍拍他的背,摸摸他的頭說:「不苦啦不苦啦。」
想到這裡,我僵硬地抬起手,然而還未碰到他,肩頭便一沉。
我的手僵在半空中。
太陽升起來了,奚朝的帝王帝王隕落了。
我帶大的第二個孩子, 也死在我的懷中。
22
奚恆早就留好了遺詔, 我尊太后,婕妤尊太妃。
在太子未成年之前,由我攝政。
我成為了整個王朝掌握生殺大權之人。
五個老臣有涉嫌逼死帝王之嫌,被我下詔遣返回鄉,三代之內不得科舉。
我知道他們的家族不乏有才之人,但那不是我需要的人才。
三代之後, 才是我需要的人。
沒有了朝中的守舊派,我的一條條政令很快被頒布下去。
我廢除了一些嚴苛的刑罰, 改革?ū??田制,興修水利。
對於婦女的保障也增加了一些律例。
科舉不再局限於書本,以時事為例, 讓策論紮根於土地。
……
頒布的政令有人支持有人反對。
但只要開始推行, 我就不會停止。
大約權力動人心。
新帝登基的第五年,太妃聯合禁軍造反了。
那個平時總是低著頭的女人張揚地看著我, 得意洋洋道:「太后娘娘, 先帝在時您就風光得不得了。」
「現在先帝不在了, 坐在龍位上的是我兒子。」
「也該讓我風光風光了。」
我撥動佛珠,覺得有些好笑。
她憑什麼覺得這幾個禁軍就能扳倒我。
簡直就是自不量力。
然而我還未出手, 大太監就拿著先帝的另一個遺詔出來。
太子不是奚恆的孩子。
聽到這個消息, 我亦是訝然。
太妃哭嚎著癱在地上:「他明明燒掉了, 他明明把遺詔燒了。」
然而沒有人在意她的話語,很快就有人把她拖了下去。
大太監給我奉上茶, 恭敬地跪了下來。
我撫眉道:「怎麼回事?」
大太監答:「娘娘當初一定要一個孩子。」
「但是陛下也生不出。」
這句話讓我眉頭???一皺。
「當年娘娘確診無法生育後的第二天, 陛下自己灌了絕嗣藥。」
「此生,陛下都不會有自己的孩子。」
「他說,這是他欠娘娘的。」
我揪著佛珠, 啪嗒一聲,佛珠斷了。
「那太子呢?」
「那宮女爬床前陛下就知道她與別人私通有了身孕, 故而將計就計。」
「但陛下絕對清清白白。」
「陛下這輩子除了娘娘,再無其他人。」
那一瞬間, 我說不出的滋味。
「陛下說, 若那宮女老實,此事這輩子都不會公之於眾。」
「但若那宮女不老實, 擋了娘娘的路,就絕對不能輕饒。」
「事情到如今這步, 娘娘要做好準備了。」
「什麼準備?」
大太監恭敬地朝我磕頭:「懇請女帝登基,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在新帝登基不過五年後,我登基了。
奚朝迎來了第一位女帝。
23
登基的第五年,我下令創辦女學, 女子亦可入朝為官。
在經歷了之前那麼多的政改後, 這條政令並沒有顯得太出眾。
我時常會出宮看看。
我不知道自己做的這一切是否有用, 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推動歷史的車輪向前發展。
但在登基的第十二年, 我眯著眼睛看向那個纖細的狀元郎。
大太監正好叫到她。
「揚州人士李慕歡, 乙巳年一甲第一, 封經書侍講。」
「微臣接旨。」
年輕的女孩迎著升起的朝陽,邁進了高堂。
我微笑著看著這個有兩分眼熟的女孩。
那年在揚州種下的花,終於盛開。
我現在播下的種子, 也將推動歷史。
哪怕只有一小步,但也夠了。
朝暉殿永遠莊嚴肅穆。
只是
青瓦長憶舊時雨,朱傘深巷無故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