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啊……只有六年。
14
回到小區時,我遠遠就看到了樹下抱在一起的那兩人。
肖婧紅著眼眶,蘇楷則憐惜地撫著她的臉。
兩人旁若無人,吻得難捨難分。
甚至我走近了,他們都沒能發現。
肖婧邊吻邊帶著哭腔,「她馬上要下班回來了,我得走了,對不對?」
蘇楷默了下,沒說話,只是狠狠地又吻上了她。
我默默地看著,明明身體很難受,內心卻出奇的平靜,再沒有那晚扇巴掌的衝動。
甚至可笑地覺得,自己好像言情小說里,橫在男女主之間的惡毒女配。
他們愛得那麼難,都是因為我。
六年前的蘇楷,會在我偷親未果後,眨著亮晶晶的眼睛按下我的頭,蘇著聲音對我說,「可是我想」。
六年後的蘇楷,心疼著他面前另一個委曲求全的女人,甚至分不出一絲眼神給流產的我。
這麼久來,我一直捨不得,一直死守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呢?
是雨夜那個猝不及防的初吻,是雙向暗戀的甜蜜,是大雪紛飛我放棄一切奔向他,是他對我說,姝姝,我會對你一輩子好。
而如今這些所有的畫面,終是被潑上了一桶又一桶難看的紅油漆。
再也擦不掉了。
仰起頭,沒有淚。
突然覺得,呼吸從未像這一刻一般暢快。
我終於明白了。
所謂放下,所謂不愛。
真的只是一瞬間的事。
15
那天晚上,我和蘇楷提了離婚。
他怔了一下,扯了扯領帶,一臉的不耐煩。
「你別鬧了行不行?」
「是你要死要活不離婚的,現在又要做什麼?」
他大概以為,我只是在故意找碴吵架。
我抬頭看他,安靜道:「你不想離嗎?」
他沒有說話。
我忍著身體的不適,繼續道:「你忍心讓她一直做見不得光的小三嗎?」
這句話,似乎成功激怒了他。
「好,好……離啊!你願意,我高興都來不及。」
「只是陸姝,」他看著我,語氣不帶一絲溫度,「你別後悔。」
我怎麼會後悔?
我後悔的事,已經夠多了。
只是很奇怪,我一直以為,蘇楷是比我更想逃離這場婚姻的。
可是在幾天後,我將離婚協議書交給他簽字時,他卻遲遲沒有落筆。
「你真的……想好了嗎?」他扔下筆,表情有一絲煩躁。
我點點頭。
我和蘇楷的財產其實很簡單,房子車子都是他的婚前財產,我們有一些積蓄,但不多,我只要這些積蓄的一半。
他沒有理由不簽字。
可他卻足足花了三天才簽好字。
一個月後,處理完各種各樣的事情,我和他去民政局辦理離婚手續。
「陸姝,」真正到了這一刻,他反而沒了之前的劍拔弩張,只是再三和我確認,「你真的想好了嗎?離了婚,我們……就再不是夫妻了。」
「你……真的想好了嗎?」他又問。
我突然覺得他的樣子,很好笑。
他大概以為我是在欲擒故縱,是在打著離婚的旗號密謀著什麼新法子,來影響破壞他和肖婧的感情。
所以對於我突然同意離婚,反而惴惴不安。
可我是真的不愛他了,真的想走。
一刻都不想再留。
16
辦完離婚手續的第二天,我就離開了。
那一天,下了好大的雪。
蘇楷打電話來,居然說要送我。
「不用了,我只有一個箱子,就是三年前來的時候的那個,我一個人拿得了。」
可他還是來了。
火車站裡,我等著檢票,他則默默站在一旁。
他的手機響了很多次都沒有接,最後直接關了機。
我想,作為出軌的一方,如今我痛快離婚,他和肖婧可以毫無阻礙地在一起,他心中對我,多少還是有些愧疚的。
來送我,也許只是為了讓自己的愧疚感減輕一些吧。
檢票時間到了,我推著箱子向前走,他突然拉住了我。
我回頭。
「到了家,告訴我一聲吧。」他輕聲。
我搖搖頭,拉開他的手。
「蘇楷,我們已經離婚了。」
「從此以後,就當從未相識吧。」
說罷,我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站在站台上,漫天飛雪中,一切好像都重置了。
三年前,我帶著滿腔的愛意和孤勇,拎著一個箱子,獨自一人來到了這裡。
三年後,同樣的車站,我扔下了所有的傷痛和不甘,還是獨自一人,離開了這裡。
這次,我再也不會回來了。
17
我到家的時候,是清晨 7 點。
真正站在家門口,我卻猶豫了。
當年不聽爸媽的話,任性妄為,如今自己落得如此下場,是我活該。
這樣的我,又有什麼臉,回來哭訴,回來尋求爸媽的庇護。
此時,門卻突然開了。
我媽穿著厚厚的家居服,應該是要去倒垃圾,看到我,登時愣在原地。
「姝,姝姝?」
「媽……」我顫著聲音。
「哎喲,你這孩子,怎麼回來沒提前說?」我媽一邊趕緊將我拉進屋,一邊朝里喊,「孩爸,快出來,姝姝回來了啊。」
「怎麼突然回來了?穿這麼薄,你看這手冷得,你門口站多久了?怎麼不敲門啊?」我媽接過我手中的箱子,「蘇楷呢?怎麼沒和你一起?」
正在此時,我爸也從臥室走了出來。
我再也繃不住了,眼淚唰地流了下來。
「爸,媽……」
「我離婚了……」
18
我以為知道離婚的事,爸媽會狠狠把我罵一頓。
誰知他們誰都沒有說我。
我媽聽完事情始末,只是跟著紅了眼眶,一邊氣得發抖,罵蘇楷不是個東西,一邊安慰我。
「寶貝回來了就好,這婚啊離得好,這種狗男人配不上咱們姝姝,你聽媽的話,咱以後開開心心的,好的啊,還在後面呢。」
我撲到我媽的懷中,放聲大哭。
三年來,無人可說的各種委屈似乎都在這一刻匯成江海巨浪,統統得以發泄了出來。
我爸則坐在一旁,一言不發。
也許,他當年極力阻止,就是早料到了今天的結局。
那晚,我睡回了自己的小房間,房間裡一切都沒有變,牆上還貼著我以前的各類獎狀和照片。
我媽說她和我爸天天打掃。
「你爸嘴硬心軟,雖然當年賭氣說要和你斷絕關係,但你的那些獎盃,擦得勤快著呢。」我媽坐在床邊和我說,「你啊,就是像了他,脾氣倔,認死理,所以,他才怕你吃虧啊。」
我點點頭,眼睛又酸了。
「好好睡吧。」我媽摸了摸我的額頭。
我閉上眼,我媽關了燈,起身出了門。
「哎喲,嚇我一跳,」門外響起她的聲音,「你站這裡幹嗎?」
「睡著了沒?」
「沒呢,快了。」
「哭了一整天,你也不給她敷敷眼,」我爸的聲音透過門傳了過來,「等會兒她睡著了,拿雞蛋給她滾滾眼睛,要不明天疼。」
我翻了個身,眼淚又滾了下來。
19
那一晚,我睡了許久以來,最好的一覺。
第二天,我剪掉了自己齊腰的長髮,將發染成了深棕色,燙了個梨花頭。
理髮店員直呼這麼好的頭髮,扔了挺可惜,問我要不要拿去賣。
我搖搖頭,讓他直接扔了就好。
以前留長發,是因為蘇楷喜歡。
他總是說我黑長直的模樣最好看,讓我不要剪也不要染。
而現在,我只想取悅自己,重新開始。
我的專業,是小學英語教師,但詢問了本地的幾個學校,都暫時沒有空缺,也沒有招聘計劃。
好在隔壁的一個姐姐要出國,而她目前供職的公司急缺一個英文文書,她便推薦了我去。
於是,我便先在這家公司入職了。
這是一家民營企業,做外貿生意,在全國有不少分公司,我所在的,也是其中一個分公司。
公司氛圍很好,周圍同事也很友善,公司定期會舉辦員工文娛活動,並且定點幫扶了一個附近的山區小學,這些,都是我感興趣且擅長的。
三個月來,我在這家公司,本是過得很開心。
誰知老總經理因為突發疾病住了院,出院後因為身體情況退了,公司又新招了一個總經理。
我從未想過,這麼快就會和蘇楷再見面。
而且,他還是我新公司的總經理。
20
如果這時候有一個問題,叫作「再遇渣男前任,還成了自己的上司是一種什麼樣的體驗」,也許最適合現在的我作答。
可是瀟洒辭職或是快意報復的橋段,終歸只是在小說中才會有。
爸媽如今都已退休,我不可能再任性辭職,讓他們來養我,而我除了教師,再無其他工作經驗,再找工作的不確定性也高。
起碼當下,我是需要這份工作的。
其實對於蘇楷來這裡工作,我除了有些意外,倒也沒什麼別的感受。
畢竟我這個崗位,和總經理接觸的機會幾乎為零,這麼大的公司,甚至平日裡碰都碰不到。
所以,我依舊平靜地上班。
我媽由於擔心我會沉浸在之前婚姻的傷痛里,這幾個月一直積極地幫我張羅相親。
我為了讓她安心,便都去了。
只是她網撒得太廣,有時候難免會遇到一些奇葩。
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講,倒也給生活帶來了一些樂趣。
這天吃午飯時,我和同事於樂在食堂聊天,她問我最近相親怎麼樣。
我嘆了口氣,笑道:「昨天見了一個,知道我以前是英語教師,你知道他問我什麼嗎?」
「什麼?」
「他說想考個在職研究生,問我能不能給他免費輔導下英語。」
「噗!」於樂一個沒忍住,飲料直接噴了出來,正好一行人從桌旁經過,其中一人頓了頓腳。
「這都什麼人哪哈哈哈哈哈……」於樂笑完又感慨,「不過啊,連陸姝你這樣的都離婚了,我真不明白你那前夫怎麼想的,現在的男人到底想要什麼樣的人做老婆啊?天仙嗎?」
我笑笑,喝了口湯,「蘿蔔青菜,各有所愛吧。」
「我懂,」於樂嘖嘖兩聲,「白米吃過了,就想吃糟糠……」她突然噤了聲。
我不明所以地看向她,結果她已經緊張得站了起來。
「蘇總好。」
我順著她的視線看上去,四目相對,他的神色,有些驚訝,也有些複雜。
估計也是沒料到會在這裡遇到我。
於樂拚命用手拽我,這麼多人看著,我便也站了起來。
「你好,蘇總。」
他愣了下。
旁邊一群人也都跟著打起了招呼。
周圍一下子變得熱鬧起來,想在上司面前刷存在感的大有人在,我拉了拉於樂,兩人端著餐盤,從另一側走了。
21
那之後,我沒有在公司里再遇到蘇楷。
幾天後是公司的半年會,除了總結表彰,每個部門還要準備節目。
部門早就安排好,讓我和另一個有舞蹈功底的男同事表演雙人舞。
時間緊張,我又許久不跳,男同事比我功底好,於是早早便定了,將我以前大學參賽時的一支舞改成了雙人舞來表演。
我媽還不知道蘇楷現在是我公司老總,聽到我要表演跳舞,也興沖沖地找出來了當年的參賽服。
那是一件波光粼粼的藍色舞裙。
我試了試,還能穿。
「我姑娘真美,就像天仙下凡。」我媽感慨。
表演那天,站在舞台上,我其實挺開心。
大學畢業,嫁給蘇楷後,不過上班下班,柴米油鹽。
我幾乎沒再跳舞,也挺久沒有站在聚光燈下了。
這支舞跳得酣暢淋漓,和男同事配合得也很好,很是盡興。
下台後,我倆邊走邊回顧著舞台上的默契,聊得很開心。
直到有人喊了一聲「蘇總」。
我轉過頭,蘇楷就站在後台入口,看向我這邊。
不知為何,他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那裡,居然感覺有些形單影隻。
而他眸中的神色,太暗了,我看不清楚。
也不感興趣。
我轉身,從另一個門走了出去。
22
半年會後,我在公司內部小火了一把。
甚至有幾個隔壁部門的熱心大姐,來問我有沒有男朋友。
我誠實地和她們說,我是離異。
大姐表示驚訝之餘,更是握著拳頭,說一定幫我找個好男人。
我笑了笑,表示感謝。
同時,我還收到一個好消息。
市裡開發區要新開一所實驗小學,已經將教師招聘啟事掛了出來。
一周後,公司又安排了一次去山區小學的慰問活動。
我剛來時參加過一期,同事知道我有教師經驗,便這次還推薦我去。
只是我沒料到,蘇楷居然也來了。
學校的孩子們還記得我,一個個「陸老師陸老師」叫個不停。
我很開心,給他們發了零食,上了英語課,帶著他們玩老鷹捉小雞,我做雞媽媽,一個男同事做老鷹,出了滿頭的汗。
正累得不行想要喝水時,一直在與校長交談的蘇楷,突然走了過來。
「累了吧,我替你一會兒。」他對那個男同事說。
男同事受寵若驚,木木地點了點頭。
四目相對,我轉過頭,對後面的小姑娘說:「你想做雞媽媽嗎?」
小姑娘眼睛放光地喊想。
「陸老師去喝點水,這些寶寶就交給你啦,要保護好他們喲。」
說罷,我就笑著對孩子們揮了揮手,去了教室。
23
教室里沒有人,我坐下來,小腹處隱隱有些作痛。
算算日子,好像確實是這幾天。
那次流產之後,我幾乎沒有休息地和蘇楷辦理離婚的各種手續,沒坐所謂的「小月子」,多少還是落下點腰痛腹痛的毛病。
最近練舞有些勞累,前一晚熬夜準備了實驗小學的面試材料,剛才又蹦跳了一番,所以這次疼得有些厲害。
我沒帶止疼藥,自知這個情況肯定是堅持不到下午了,於是給剛才做老鷹的男同事發了個信息,說我不太舒服,問他能不能幫忙開車提前送我回去。
同事人很好,很快過來,開車將我送回了市區醫院。
結果病都趕一起了,醫生診斷還有急性腸炎,需要輸液。
我不得已給我媽打了個電話,讓她帶著我這幾個月的病曆本,過來醫院一趟。
爸媽很快就來了,忙著給我各種交費拿藥,我躺在病床上,閉著眼輸液。
輸液室挺嘈雜的,不知過了多久,我睜開眼,卻看到一個人,站在我的病床前。
是蘇楷。
「你……」
「小鄭說……你在這個醫院,我有些擔心,所以,過來……」
小鄭是送我過來的那個同事。
「沒這個必要吧,」我淡聲,「蘇總。」
蘇楷手中拿著一張病歷紙,臉色蒼白得很,好像他才是個病人。
「剛才……你睡著的時候,病歷被人碰到了地上,撒了,我,我撿起來……」
他走近,紅著眼眶,手死死抓著病歷紙,顫著聲音。
「我們……有過一個孩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