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兮在前一晚,提出要求:
所有人只給她一個人慶生。
「我第一個在自己家,跟真正的家人過的生日,不想跟別人分享。」
她無辜地眨了眨眼,歪頭問:「有錯嗎?」
「況且姐姐一個生日不過也不會怎麼樣吧?」
養母頭疼地揉了揉眉心。
「那就都別過了。」
我有些詫異養母這次沒縱容周兮。
我覺得很沒必要,「我可以不過的。」
養母堅持,「過生日這種大事,媽媽必須要一碗水端平。」
她抬手,輕碰了碰我的右臉。
早已經消腫了,只有一小道她指甲划過的紅痕,還透著淺淺的印記。
「繁繁,不能總委屈你。」
雖說我的心已經像在大潤發殺了十年魚一樣冷漠,沒有動容。
但當我發現這一切都是做戲後。
還是覺得荒謬極了。
17
生日,也就是離開這天。
天才蒙蒙亮,我被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吵醒。
看了眼手機,還 6 點不到。
我下床,門剛被推開一道縫。
姜池和周兮的對話聲傳了進來。
姜池有意地壓低聲音:
「姑奶奶,你能小點聲嗎?」
「把姐姐吵醒怎麼辦?」
周兮輕嗤,「大家出門陪我單獨過個生日還要偷偷摸摸的,好沒意思。」
「這是媽媽最大的退讓了,她說要麼就兩個一起過,要麼就不告訴繁繁姐,反正不能再讓她傷心受委屈了。」
有那麼一兩秒,我懷疑自己聽錯了。
荒唐到我覺得可笑。
周兮審視著他,笑道:
「你最近跟她是走得越來越近了。」
「姜池,你現在更喜歡哪個姐姐啊?」
姜池抿著唇,沒回答。
周兮又說:「那我換個問法。」
「如果讓你現在重新選一次,在那場地震中,你還會選擇救我嗎?」
我手握在門把上。
那天他喝醉說的話,還有趴在我頸窩時在衣服下留下的淚痕在此刻浮上腦海。
自始至終,我沒有動搖過離開的想法。
也沒對任何人任何事產生過不舍。
但在他抱著我哭,說希望我永遠快樂時,我準備推開他的手又沉默地垂回了身側。
那一刻產生的情緒,是形容不出來的複雜。
姜池過了很久才回答的。
「會。」
他的理由意料之內又合情合理。
「因為你才是我親姐。」
兩個人相繼下樓。
我又過了半個小時,以為他們都走了,才推門出去。
卻和正準備離開的他們撞個正著。
幾人循聲抬頭,和我對視的瞬間,神情都不太自然。
「繁繁,今天起得這麼早啊……」
養母乾笑了兩聲,「我們打算帶兮兮去探望外婆,見你還在睡著就沒打擾你。」
「那你既然,既然醒了,跟我們一起去嗎?」
「我不去了媽媽。」
「我今天有點事,也要出去一下。」
養父聞言看了我一眼。
養母悄悄鬆了口氣。
「那行,寶貝你出門注意安全。」
「我們晚上就回來啊。」
姜池站在最後。
所有人都走了,他還杵在原地看我。
「姐。」
「怎麼了?」我神色如常。
「就是,我突然想起你衣服好像還沒捐。」
「等我回來,我們明天一起去捐吧。」
他眉眼彎彎的,眸子一如小時候一樣清亮。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感應到什麼。
靜靜回答他:「好。」
姜池像是得到了什麼保證,用力點了兩下頭。
「嗯嗯!」
大門徹底被合上。
我看了眼掛鐘。
距離飛機起飛還有不到四個小時。
檢查下行李,可以出發了。
18
目的地是廈門。
我身世的調查結果不多。
當年那個抱錯我的護士說只記得我媽媽是廈門人,姓宋。
所以買機票時,下意識就把地點訂到了廈門。
我沒有給任何人留信。
好像,很早之前就跟他們已經無話可說了。
登機在座位坐下,我把手機卡抽出扔掉,替換成一張全新的卡。
註銷了所有社交平台的帳號。
機艙里響起提醒手機關機的提示音。
我最後檢查了下,確保所有人都聯繫不到我後,關機。
飛機起飛。
我長舒出口氣。
是許久沒感受過的如釋重負。
19
周兮這個生日過得很滿足。
姜池看到她一直沒放下的嘴角也替她高興。
他覺得周兮要是永遠都這麼開心,也不會總找姜繁的麻煩了。
他希望兩個姐姐能夠和睦相處。
姜池在遊樂場裡周邊店的櫥窗口停下。
那個姜繁喜歡,卻始終斷貨的玩偶終於補貨了。
挺大一個。
他買下來後,就一直抱在懷裡。
不時還會擋他視線。
周兮瞥了他一眼。
「你覺得姜繁會有原諒你的一天嗎?」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吧,她現在變了。」
姜池低下頭,「我沒指望姐姐能因此原諒我。」
「我只是想到她喜歡,就買了。」
後半程姜池的情緒顯而易見地 down 了下來。
直到傍晚到家才好些。
「姐姐!你快看我給你買了什麼!」
半掩的房間門被推開。
空無一人。
姜池本能地去看牆角,行李箱不見了。
雙手脫力垂下。
娃娃滾落,可愛的臉上蹭了一抹灰。
20
薑母仿佛沒聽懂姜池的話。
「什麼叫走了?」
「繁繁怎麼可能走了?聯繫不上人趕緊報警啊。」
姜父攔住她要打 110 的手。
「是走了。」
「她一周前就跟我說過了。」
所有人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既然親生女兒已經找回來了,她留在這裡也沒必要。」
薑母覺得他的話太冷漠了,紅著眼說:
「繁繁也是我女兒。」
她跟姜父抱怨,為什麼要瞞著姜繁離開的事。
兩個人爭執起來。
而另一邊,剛來的沈縱聽說姜繁走了的消息,立刻派人去找。
周兮質問他是不是還沒放下姜繁,氣氛也變得劍拔弩張。
屋內亂作一團。
一直沒說話的姜池摔了一盞檯燈。
四個人噤聲,看向他。
姜池喘著粗氣,眼睛掃視眾人。
「誰都不許去找我姐!」
「我們有什麼資格去找她?」
他目光一個個掃視過去,冷笑。
「自私自利的竹馬未婚夫,在為了利益退婚後,還厚著臉皮糾纏她。」
「嘴上說著要一視同仁的母親,卻不分青紅皂白扇她耳光,罵她該死。」
「冷漠無情的隱形人父親,欺負她上癮的妹妹。」
姜池一直都知道,只是不願意深想姜繁的艱難處境。
好像這樣,他就能裝作家庭仍然很和睦,姜繁就沒有走的理由了。
他最後總結自己:
「還有……害她腿差點斷了,永遠只會勸她忍讓的弟弟。」
他麻木地陳述:
「其實我們都知道,她什麼也沒做錯。」
「也不是她選擇來到這個家的,她不欠我們的。」
「可我們還是理所應當地一次又一次給她委屈受。」
薑母捂著臉哭了。
「我的繁繁……」
沈縱臉色鐵青,像是被說中了。
而周兮和姜父依舊事不關己的模樣。
姜池轉身離開。
周兮在他背後嗤了聲,「沒人想找她。」
「她可千萬一輩子都別回來。」
姜池在這一瞬間意識到。
對人影響最大的似乎不是基因,而是生長環境。
周兮褪去那層溫柔的偽裝後。
遠不如姜繁更像他姐姐,無論從教養,性格,還是人品來說。
21
姜繁想不到。
在她離開後,姜家並沒有如她設想的一樣變回一個溫馨的正常家庭。
薑母經常精神恍惚,把周兮叫成繁繁。
周兮四處砸東西發泄怒火。
「你們要是想姜繁,就去找她啊!」
「不喜歡我就不要把我找回來。」
「你們以為我待在你們家不痛苦嗎?」
她不知道什麼時候結交了一群不學無術的二世祖當朋友,整天不回家。
等薑母發現時,她已經徹底長成了混混流氓。
跟姜家最多的聯繫就是要錢去揮霍。
沈縱公司也出了危機,情緒很差。
兩個人爭吵不斷,最終走到了解除婚約的地步。
姜繁離開的第三年,周兮因為飆車撞死了人。
警察局裡,薑母顫抖著扇了她一耳光。
周兮笑道:
「你打姜繁那天,我在樓上看著呢。」
「那時候我就知道,有天你也會對我動手。」
「你這人當母親, 並不合格。」
她話沒錯。
薑母不用心管她, 卻也見不得她受苦。
想動用關係把她撈出來。
但姜父不准,「判幾年都是她應得的。」
「你現在縱容她,以後她就會更無法無天,甚至禍害公司。」
姜池當時在場,聽到這話無聲笑了下。
他還真是一切以公司利益為先。
男人轉頭看他,「看到你姐姐進監獄很高興?」
「姜池,你馬上大學畢業了。」
「該進公司幫爸爸了。」
姜池直接拒絕,「不感興趣。」
「我也沒這天賦。」
姜父年紀上來, 看電腦文件都逐漸費力。
他扔開眼鏡,摁了摁太陽穴。
腦海里迴蕩著姜池口中的天賦二字。
最開始得知姜繁不是他女兒,他是不信的。
因為姜繁就像是遺傳了他的商業頭腦,大學就顯露了經商天賦。
可親子鑑定結果擺在眼前。
他不可能再培養一個外人,把公司交到外人手上。
後來某天,公司出現危機。
他連軸轉出差了好幾天,回到家。
佇立在玄關的鏡子前,他看著自己像蒼老了十歲的臉。
再看了看寂靜得幾乎沒有人氣的房子。
才開始反思一個問題。
讓姜繁走, 似乎不是一件正確的事。
22
我到廈門的第二年就無意中找到了和我有血緣關係的小姨。
她事業格外成功,但兒子一門心思都是學畫畫。
便培養我做她的接班人。
整天忙碌得讓我許久沒想起姜家的人。
直至第五年,我和表弟陪她去 B 市一家極為權威的醫院看病。
在那遇到了薑母和姜池。
和薑母四目相對,她眼淚立刻掉了下來。
「繁繁……」
她朝我伸出手。
小姨很快猜測到她的身份, 把我拉到身後。
「姜太太是吧。」
「謝謝你們把我姐姐的女兒養到這麼大。這次來 B 市也是打算要去拜訪你們的。」
「這兩天我會抽時間登門感謝, 順便商量一下你們這些年撫養繁繁的費用。」
薑母張了張嘴。
「繁繁是我當親生女兒養的。」
「怎麼能用錢衡量……」
小姨微笑,「這兩者不衝突。」
診室門口的螢幕叫了小姨的名字。
到她就診了。
小姨進去後,我守在門口, 也沒跟他們搭話。
頭頂的光被陰影擋住。
是姜池走到我面前。
「姐……」
我抬頭,對上男生小心翼翼的眸光。
「好久不見。」
我點頭, 「好久不見。」
他抿了抿唇, 「那個……你還記得你以前跟我說我有創作天賦嗎。」
「我這幾年寫了好幾首歌, 也簽了公司。」
「姐,你明天有空的話,可以一起……」
「姐!」
表弟交完費回來, 手沒骨頭地搭在我肩上。
「這誰呀?」
「聊什麼呢?」
我介紹, 「我養父養母的兒子。」
還不等打招呼,幾位醫生推著一張病床朝我們這邊匆匆跑來。
我連忙把表弟拉到身邊,「小心。」
姜池沒及時躲開, 胳膊被撞了下。
我沒聽到他呼痛的聲音, 應該是不太嚴重。
接著剛才的話問他:
「你剛想說什麼?」
姜池被撞的胳膊背到身後, 安靜地搖了搖頭。
「沒什麼。」
他抿出個小小的笑,「就是跟你分享一下這個好消息。」
我說:「挺好的。」
小姨恰好看完病出來, 醫生開了拿藥的單子。
姜池後退了幾步, 「那我先走了。」
「姐, 再見。」
我嗯了聲。
在他轉身時, 不經意看到他腫起的手背。
23
從醫院出來, 表弟好奇心被勾起來。
喋喋不休地纏著我問以前:
「姐, 他們家人以前對你好不好呀?」
「曾經很好。」
表弟酸酸的,「能有多好?」
我想了下,「像活在童話里一樣。」
「那我以後對你加倍好,重新讓你回到童話世界。」
我捏了捏他的臉, 「可是我更喜歡現在的生活誒。」
「真實而鮮活。」
從地震出來後,我決定跟這樣的生活告別。
像是芭比踮起的腳終於落在地上。
重新定義未來。
可能有點累,但自己走過的路每一步都算數。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