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是誤會,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把屁股往後挪了挪,卻又被溫硯撈進懷裡。
「曉曉,別推開我。」
溫硯沒說什麼,但是約了我第二天出去。
我收拾好的時候,他已經等在玄關處了。
他個子很高,肩線利落,簡單的白襯衫穿在他身上有種奇異的挺拔感。
光線只吝嗇地勾勒出他半邊下頜的線條,緊繃著,顯得有些冷硬。
聽到我的聲音,目光很輕地掠過我,那眼神像初秋的湖面,平靜下似乎藏著點別的什麼,看不真切,只餘下一種沉沉的、帶著重量的安靜,空氣仿佛都凝滯了幾分。
「走吧。」
他說話的同時,微微側身替我拉開了門,動作流暢自然。
陽光劈頭蓋臉地砸下來,我下意識眯了眯眼。
溫硯的車裡很乾凈,和他的人一樣,一絲不苟,只有極淡的、像是雨後松針般清冽的氣息縈繞。
冷氣開得很足,我搓了搓胳膊上被激起的細小疙瘩。
他專注地開車,自然地抬手將冷氣關弱了一些。
側臉線條在窗外流動的光影里顯得格外分明,下頜繃著,薄唇抿成一條沒什麼弧度的直線,沉默得像個移動的冰山模型。
車窗外,那些嶄新炫目的玻璃幕牆高樓飛快地向後倒去,漸漸被甩開,城市的喧囂也似乎被過濾了一層。
車子拐進一條老街,時光的氣息撲面而來。
路變窄了,兩側是有些年歲的低矮樓房,牆皮斑駁,爬滿了爬山虎濃綠的腳。
最惹眼的是路兩旁高大的梧桐,枝葉在半空中親昵地交握,篩下大片大片濃綠跳動的光斑,蟬鳴織成一張細密的網,兜頭罩下來。溫硯終於停了車。
「到了。」
他聲音低沉,像大提琴最低的那根弦輕輕撥動了一下。
我跟著他下車,腳踩在粗糲的、被曬得發燙的舊石板路上。
他引著我走向一棵格外粗壯的老梧桐,樹皮嶙峋,像老人滄桑的手背。
他站定在濃密的樹蔭下,斑駁的光點落在他烏黑的發頂和挺直的肩線上。
他轉過身,目光筆直地看向我,那眼神很深,像兩口古井,帶著一種沉甸甸的、近乎審視的專注。
「記得這裡嗎?」
他問,聲音在蟬鳴里?ü?顯得有些輕。
我環顧四周,老式小賣部褪色的招牌,牆角瘋長的野草,空氣中浮動的塵埃……是有些舊時光的親切感。
四下望了望,好像是我家老房子附近。
我誠實地搖頭:「有點眼熟,但……真想不起來了。小時候跟我哥來過?」
我努力在記憶里翻找,可這地方像是被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紗。
溫硯的視線在我臉上停頓了幾秒,那深井般的眼底,有什麼東西極其輕微地黯淡下去,如同投入井底的星子,光暈瞬間被深水吞沒。
9
他嘴角似乎繃得更緊了些,下頜線顯出一種冷硬的弧度。
但他什麼都沒說,只是那抹沉默,陡然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壓在這片濃蔭里。
他邁開長腿,走向幾步一外那個搖著蒲扇、昏昏欲睡的老太太守著的小冰櫃。
回來時,手裡多了兩根冒著冷氣的綠色冰棍,熟悉的簡陋包裝紙,是童年那種最老式的綠豆冰棍,是我曾經的最愛。
「給。」他把其中一根遞給我,塑料包裝在他修長的手指間發出輕微的窸窣聲。
冰涼的觸感貼上指尖,瞬間驅散了夏日的燥氣。
我迫不及待地撕開包裝,狠狠咬了一大口。清甜的綠豆沙混著冰碴子在嘴裡化開,冰得我嘶嘶吸氣,一股涼意直衝天靈蓋,卻爽快得讓人想跺腳。
糖水不受控制地從咬開的缺口溢出來,滑過唇角。我下意識地舔了舔,舌尖只嘗到一點涼絲絲的甜意。
就在這時,溫硯毫無預兆地傾身靠了過來。
高大的身影瞬間籠罩下來,隔絕了斑駁跳躍的日光,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松針氣息驟然清晰,混合著冰棍的甜涼。
強勢地侵入我的呼吸。我渾身一僵,連呼吸都忘了。
他抬起手,微涼的指腹極其精準又無比自然地、輕輕地擦過我沾著糖水的唇角。
「沾到了。」他低聲說,聲音近得幾乎就在我耳畔響起,帶著一種奇異的磁性震動。
那觸感像一道微弱的電流,從他指腹接觸的那一小片皮膚猛地竄開,瞬間燎遍全身,最後重重地撞在狂跳的心臟上。
我的睫毛不受控制地劇烈顫動起來,像被疾風掠過的蝶翼,臉頰轟然燒起一片滾燙,連耳根都灼熱起來。明明他指尖是微涼的,可被他擦過的地方,卻像被烙鐵燙了一下,火辣辣的。
我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腹那一點薄繭的粗糲感。
時間仿佛?ū?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凝固。
周遭的蟬鳴、樹葉的沙響、遠處模糊的人聲,全都潮水般退去,世界寂靜得只剩下我擂鼓般的心跳,和他近在咫尺的、平靜得近乎異常的呼吸聲。
他指腹停留的時間其實只有短暫的一瞬,可那微涼的觸感和隨一而來的滾燙烙印,卻在我感知里被無限放大。
他很快收回了手,指尖似乎蜷了一下,隨即垂落在身側,恢復了那副冷淡疏離的模樣,仿佛剛才那個親昵逾矩的動作只是我的幻覺。
只有我自己知道,唇角那塊皮膚還在隱隱發燙,提醒著剛才發生的、令人心悸的一切。
「想不起來就算了。」他淡淡開口,目光從我臉上移開,投向遠處濃密的梧桐枝葉深處,側臉的線條在樹影里顯得有些模糊不清,唯有那點沉靜,如同磐石。
他拉著我坐在台階上,靜靜地吃著手裡的雪糕。
「你說,人會把對自己很重要的人忘記嗎?」
溫硯忽然開口。
我扭頭看向他,只見他抬著頭,樹葉在他的臉上留下斑駁的影子。
我皺著眉歪了歪頭。
「再重要的人,長久不見也會忘記吧。畢竟人總要向前看的嘛。如果真的很重要,又怎麼會不爭取呢。」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忽然笑了出來。
「是啊。」
我們剛要離開的時候,頭頂忽然傳來一聲驚呼。
沒等我反應過來,溫硯已經抱著我轉了個圈倒在地上。
旁邊一個破舊的鐵架子重重地倒在地上。
溫硯整個人都在發抖,抓著我左看右看,見我毫髮無損,還長長地出了一口?ū?氣。
放鬆下來的溫硯忽然倒吸一口冷氣。
我低頭才發現他的小腿長長的一個口子,血把地面都染紅了。
這麼長的一道傷口,他竟然還第一時間檢查我有沒有受傷。
那一瞬間的心動不是假的。
在醫院處理好傷口以後,我哥提出把溫硯接回家。
10
半夜的時候,我聽到客廳傳來壓抑的悶哼聲。
算算時間,麻藥勁應該是過去了。
我悄咪咪地推開臥室門。
「溫硯哥哥,是你嗎?」
借著客廳壁燈的光,我看到坐在沙發上的溫硯。
雙目赤紅,額頭掛著汗珠。
看來疼得不輕。
「你怎麼出來了?」
我抱著玩偶坐在他旁邊。
「聽見外面動靜,猜你疼得睡不著,來陪你說說話。」
溫硯虛弱地笑了笑。
「好啊。」
我把胳膊伸到他面前。
「你要是疼得厲害,可以抓著我的手,使勁抓著就不疼了。」
溫硯一怔,沒有動作。
我鼓勵地看著他。
「沒事,真的。」
可當他真的抬手的時候,我又慫了,弱弱地開口。
「那個,你也別太使勁,我怕疼。」
溫硯笑了笑,只是輕輕地握著我的手。
我倆靠在沙發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大多數時候都是我在嘰嘰喳喳地說話,溫硯只是靜靜地看著我。
「溫硯,你今天到底是為什麼救我啊?」
我還是控制不住問出這句話。
「因為你對於我來說,很重要。」
我抿了抿唇。
「可是,我們認識的時間也不長。你真的就那麼...喜歡?」
他抬起頭,單手捧著我的臉面對著他。
「曉曉,你真的一點都不記得我了嗎?」
溫硯的語氣中滿是心痛和哀怨。
我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一些沉寂已久的記憶忽然浮上水面。
高中的時候我哥經常帶一個朋友回來,每次來我爸媽都會給他準備好吃的和日用品。
我家那段時間甚至有一間客房是單獨留給他的。
那個哥哥身形清瘦,五官雖然精緻,卻面龐瘦削。
神情陰?ù?郁冷淡,看人也充滿了戒備,也不怎麼說話。
兩張臉在我面前漸漸重合起來。
五官確實相似,但氣質體態大相逕庭。
「溫哥哥?」
溫硯的眸光動了動,然後忽然把我抱在懷裡。
「曉曉。我是真的喜歡你。」
我往旁邊縮了縮。
「你和我哥真的什麼都沒有?」
溫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沒有。真的沒有。」
「那,那你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你去我家的時候我還上初中呢。你個變態。」
溫硯紅著臉,薄唇抿了抿。
「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我不敢對你有非分一想。可你歡蹦亂跳的樣子在我心裡總是留了一個影子。這些年不敢打擾你。我一直在盼著你長大,盼著再見你一面。後來再見你哥,知道你在這邊上大學,我悄悄去看過你幾次,你還和小時候一樣,愛笑愛鬧,走路都蹦蹦跳跳的。離你越近越心慌,越見你越是想你。那個時候我才確定自己的心意。」
這是在表白?
溫硯的這一通話說得我面頰緋紅,心跳加速。
連眨眼都忘了,就直勾勾地看著他。
沒辦法,這張臉配上這通告白。
誰能抵抗得住啊。
以至於我迷迷糊糊間閉著眼睛就吻了上去。
溫硯身體僵硬了一瞬,然後迅速掌握了主動權。
直到我被他吻得身體軟成一灘水,靠在他懷裡。
我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我把臉埋在他懷裡不敢看他。
心裡撲通撲通的小鹿亂撞。
溫硯揉了揉我的頭髮, 溫柔得不像話。
「曉曉,我喜歡你。」
「哎,不對。」
我忽然抬頭看向他。
「那你那天問什麼『不為世俗接納的愛情』,是什麼意思?」
溫硯緊張地咽了一口口水,張了張口。
沒等他說話, 臥室門口傳來我哥的咆哮聲。
「禽獸,放開。」
我抓著溫硯起身,拉著他站在我身後。
「哥, 我是真的喜歡溫硯哥。我們男未婚女未嫁的,你不能阻擋我們。」
我哥恨鐵不成鋼地咬咬牙。
「禽獸, 放開你三爺爺。」
?
誰?
我震驚地扭頭看向身後的溫硯, 發現他臉色通紅, 心虛地不敢抬頭看我。
11
我喜歡的男生, 是我的長輩?
還是超級加輩的那種?
我覺得我的三觀都崩塌了。
原來,溫硯父親去世以後,他媽媽患上了嚴重的精神疾病。
溫硯的外公外婆將他媽媽接回家照顧。
但是兩個老人無暇照顧溫硯, 因此只能把他託付給親戚。
寄人籬下的日子終究是不好過的。
這才有了高中的時候我哥時常將他帶回我家蹭飯的事。
後來溫硯的媽媽病好了不少, 也找到了新的愛人。
溫硯的繼父對他們母子倆都不錯。
但是那人和我家有親戚關係, 溫硯恰好和我爺爺是一輩的。
「那為什麼我不知道?」
我指著自己的鼻子發問。
我哥嘆了一口氣。
「我也是上大學的時候陪著咱爸回老家的時候才知道的。」
說著他好像想起了什麼屈辱的回憶,抬頭 45 度角仰望天空。
溫硯屁股往我身邊挪了挪, 瑟瑟發抖地開口。
「我當時沒說什麼吧?」
我哥抽了抽鼻子。
「你是沒說什麼, 就因為我不願意叫你三爺爺,那傢伙我爺拿拐杖給我抽的。」
溫硯默默地抓住我的手。
「阿運,你我兄弟這麼多年,當年你對我的照顧我很感激。但我是真的喜歡曉曉。我會好好照顧她的。」
我哥皺眉看向我倆。
「誰先主動的?」
我默默地舉起了小手。
「我」
「除了, 那個, 我看見的, 你還幹什麼了?」
「親了。」
我哥深呼吸一口。
「還有嗎?」
醉酒那天的記憶緩緩浮現在眼前。
我眼一閉心一橫。
「我還摸了他的腹肌。」
該說不說手感不錯。
溫硯臉頰通紅。
我哥一副沒眼看的表情。
「鄒曉你個禽獸,你三爺爺你都下得去手。」
我和我哥一起各自帶著對象回家準備挨罵。
客廳里左藍姐和溫硯坐著,我倆站著。
我爸氣得在地上轉圈圈。
我哥忽然堅定地開口。
「爸, 我和藍藍是真愛, 你不能因為上一輩的恩怨拆散我們。」
我爸看著我哥堅定的眼神, 氣不打一處來。
「你還深情上了, 你配得上人家嗎你?」
我哥癟癟嘴,不敢開口。
左藍姐忽然柔柔地說:「鄒叔叔, 要不先讓他們坐下吃飯吧。」
我爸面對左藍姐, 瞬間換上了慈父的表情。
「藍藍你先吃,不用管他們。他倆皮糙肉厚。」
最後我爸被左藍姐勸住,同意了我哥和她交往。
畢竟人家都不嫌棄我哥傻呢。
我哥坐到左藍姐身邊吃飯去了。
然後我爸扭頭看向我。
我心虛地撓了撓鼻樑。
一旁的溫硯猶豫著開口。
「鄒叔叔。」
「三叔你先坐。先喝口茶。」
「鄒叔叔您別這樣叫我。我害怕。」
我:「要不你倆各論各的。先讓我哥叫我一聲三奶聽聽好不好。」
我哥:「?」
我爸:「你想死?」
最後我媽端著一盤菜從廚房裡出來。
「行了, 別在那琢磨沒用的。快讓孩子們吃飯。」
我爸抬手隔空點著我。
「大逆不道。」
我媽嗤笑一聲。
「現在想起來大逆不道了?當初我還是你輔導員呢。你追我的時候怎麼不想大逆不道呢?」
哦?
四個腦袋湊到一起, 齊刷刷一副吃瓜的表情。
我們四個在沙發上坐一排,中間讓出一個空位。
我拍了拍中間的位置。
「來, 媽, 展開說說。」
我媽似乎想起什麼, 紅著臉嗔怪地看了我一眼。
「吃飯。」
我爸媽這關算是過了。
至於爺爺奶奶那邊, 他們年齡大了, 根本不記得溫硯是誰。
我和我哥的婚禮是一起辦的。
左叔叔平白多了一個好大兒,婚禮上笑得見牙不見眼。
恨得我爸牙根痒痒。
洞房花燭夜的時候,我哥被導師拎回實驗室, 我拉左藍姐一起刷劇吃宵夜。
溫硯在新房裡急得轉圈圈。
終於等到我和左藍姐都睏了。
剛把左藍姐送出家門,我就被溫硯按在玄關親。
「老婆,我等不了了。你一點都不心疼我。」
剛說完就又急不可耐地吻了上來。
最後我為此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完)